“唔……唔唔!!”在池昱摸清现状之前,一瓶矿泉水忽然自上而下堵住了他的嘴巴。
甘甜的清水不由分说地灌入他的喉咙与鼻腔, 让他在缓解了干涩之余又有种在空气里溺水的悲痛。
见他虹膜都开始上翻了, 那瓶水的主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收走了瓶子,转而用一张毫无愧怍之意的漂亮面庞同他冷淡道,“好点没有?”
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般, 少女与他的距离极近, 栗色的发丝垂落在池昱的脸颊, 带来些让他心底刺挠不已的酥痒。
他从地上猛地坐起,胡乱地用袖口擦去了脸上沾到的水渍, 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普通的民房时, 池昱怔了怔,如梦初醒似的看向了旁边的谭新蕾,“你救了我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谭新蕾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但见池昱的眼神完全处于茫然, 她还是好心地动了动目光,往下看去。
池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道移动视线, 最后在自己的手里发现了一张深黄色的符箓。
用赤红毛笔画上古怪文字的符纸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而从那些泛了水痕的模糊字迹以及他冷汗涔涔的掌心来看, 这张符箓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里了。
“你晕倒在小镇中央的废墟堆里,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 ”谭新蕾说着, 又用两指夹着与池昱同款的符箓举在半空中甩了甩, “用这个。”
看着自己衣襟上因被谭新蕾强行灌水而浸透的大片水痕,池昱根本不打算怀疑那家伙拯救自己的过程,也不想打听自己昏厥在那里的画面有多么的狼狈。
他只是有点稀奇,因为谭新蕾居然能这么快的找到符箓。
“就是这东西把我从幻觉里拉出来的么……”池昱摊开掌心,望着这张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的符箓。
被镇民们唾弃的不安与彷徨,被绑上火刑架时的绝望与无力,以及被大火焚尽时的愤怒与不甘,真实到让池昱现在回想起来都会下意识地打颤,甚至想要抱头痛哭。
他明明不认识那个女人,却真情实感地在即将死去的那一刻与她产生了共鸣。
“副本里可能不止表里两个世界。除却那些我们常见到的怪物,还有怨鬼,虽然听上去大差不差,但这两方之间还是有点区别的。”池昱是能交流情报的人,谭新蕾并不在乎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他。
就在刚才,整个小镇的玩家似乎都被拉入了“里世界”,那里红雾漫天,不见光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大火焚烧过一般,但他们却意外地没有见到怪物。
最后是谭新蕾在小镇中央发现了池昱的身影,并用她在探索中找到的符箓将他扯离了那片幻境。
而在那之后,这种“里世界”的状态也解除了,在没有消灭过任何怪物的情况下。
“这座小镇里有很深的怨念,和怪物不一样。”出人意料的,池昱认同了她的猜想。
经历过火刑的少年比谭新蕾有着更加刻骨的疼痛与记忆。
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群“冤魂”想要让他看到些什么关于小镇的过去,甚至只限于他。
简单来说,如果怪物是神明所创建的副本里的东西,那么“冤魂”就是一个由表世界自带的,不受神明牵制的存在。
它们会将玩家毫无征兆地拖入与表里世界完全无关的第三个空间。
“符箓是我在平房里找到的,表里世界都没有,只有那些冤魂创造出来的第三空间才会有,并且遍地都是。”
谭新蕾稍微回忆了一下,大概就是在小镇忽然被莫名的红雾包围后,那些在她眼中本来没有价值的屋子里却诡异地出现了烧焦的痕迹,大量的符箓被张贴在墙面或是房梁上,像是曾经的主人在试图镇压某些恶鬼。
“每家每户基本上都会自带一些符箓,藏在他们的床头柜里或是床底下,就算找不到也可以直接撕墙上的,”谭新蕾发表了自己的强盗宣言,见池昱还在垂眸思考,她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数量很多,可以说是取之不尽,但未必是好事。”
谭新蕾说得没错,倘若符箓只有一张,那说明恶鬼只需要达到某些特定的条件就可以直接消灭,不算太难。
但现在一下给了这么多的符箓,可见恶鬼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付了,说不定还需要像绝对防御站的副本那样,来上一场旷世对决。
从各方各面来看,这个小镇的原住民必然知道一些关于恶鬼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家家户户都配有符箓。
而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在知道这副本为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情况下,先摸清楚关于小镇的背景故事。
“池昱——!!”少年思忖间,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谁欣喜万分的呼声。
池昱错愕地抬头,就见到刚才在平房内与自己分散了的刘佩宇正向他的位置狂奔过来,男人眼角的泪花就算隔着许远,也能借着月的反光清晰地看到水色。
“哦,忘记说了,”见池昱瞠目结舌,谭新蕾看着那仍在奔跑过来的家伙默默道,“我能发现你,是因为那家伙给我带路的。”
天知道刘佩宇找到她的时候哭得有多凄惨,性子本就胆小的他好不容易在小镇的中央找到了昏倒的池昱,可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唤醒自己的队友。
眼看着池昱的神色越来越痛苦,走投无路的他便再次鼓起勇气到处寻找救援,最后找到了在附近寻找出路的谭新蕾。
“你运气挺好,明明性格这么古怪,实力也一般,却能遇到这么多愿意真心对你的朋友。”谭新蕾眯起眼睛恶劣地嗤笑。
池昱也听不出这话到底是揶揄还是挖苦。
但她说的确实没错,这其中甚至包括谭新蕾自己,都是在他有难的时候会愿意无条件出手帮助他的。
“看,我又收集了很多符箓!”两人小声私聊间,刘佩宇已经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大把皱巴巴的符箓,显然是从那些平房的墙面上一张张撕下来的。
他眯起眼睛,在另两人无言地注目下,将这把符纸平等地分成了三堆,然后递给了池昱与谭新蕾一人一把,笑道,“只要我们一起行动,肯定够用!”
比起池昱的犹豫不决,谭新蕾在收人东西时向来是爽快到不可思议的,“谢了,如果身上不带些符箓,可能很容易就又会被那些冤魂给拖进未知的第三空间了。”
“是呀,我都不能想象在被怪物追逐的过程中,又被冤魂盯上而拖入第三空间,到时候里世界又要强制转换,这么多世界挤在一起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刘佩宇用力点了点头。
“你还真能想的,把我cpu都烧了。”池昱无语地睨他一眼,但心底对刘佩宇的帮助还是感谢的。
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场被大火焚烧的幻境中,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在刘佩宇笑眯眯的注视下将符箓塞进了口袋,只是在池昱整理好外套准备再次出发时,他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那个,刘佩宇,”他眸子里的光点黯了黯,有些欲言又止,但见对方一脸单纯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他便继续道,“这符箓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他问的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在什么时候”。
同样察觉到问题的谭新蕾蹙眉,但她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双手抱臂向刘佩宇投去了迟疑的眼神。
“就是刚才啊,池昱昏迷的时候,”男人眨了眨眼睛,不懂这两个人为何要问这些,只是像自证般的坚定道,“你知道这些符箓对于一个根本不敢独自探索的玩家来说有多难得到吗,不可能有假!”
池昱:“……”
与其说符箓是假的,倒不如说……第三空间的状态早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而符箓又只在这种空间里才会有。
那么刘佩宇刚才拿来符箓的时候,显然已经转换为表世界了。
不过也不排除是刘佩宇早就拿好的,毕竟小镇的面积还挺大,路程确实费时间。
彼时浓雾已经散去,空间重新回到了表世界的状态,三个人便打算先从周边开始探索。
谭新蕾孤狼惯了,彼时对池昱也没像副本刚开始时那么在意,遂她一人先行离开了队伍,打算沿着公路两旁的平房独自搜查。
而刘佩宇胆小,肯定是要跟着别人一起活动的,这点从池昱与他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晓得了。
想想当时他那个光头队友性格如此炸裂,刘佩宇却不惜挨打也还要和他组队,可见这人确实是没有队友就会死的类型。
在里世界中完全被烧成焦炭的地方,表世界里却建起了全新的楼房,且两个世界的装修风格差别颇大,在时间上有所跨度基本算是实锤。
池昱选择了离火刑台最近的那栋新房进行探索,因为每次他路过这儿时都只在乎中央的废墟或是平台,对于周遭的房子从来都没有仔细瞧过。
楼房只有两层高,外围的墙漆略微泛黄,但与里世界那样的残垣破烂相比,这里的设施要来得崭新许多。
此处并没有附带院子,所以池昱直接拧开了正门的把手。
当光线照亮屋内走廊的那一刻,比起他想象中可能会相对温馨的陈设,映入池昱眼帘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客厅。
不,那是用“毛坯房”来称呼都不算过分的房子。
整个屋内不仅没有家具,甚至连墙面和地板都是光秃秃的水泥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装修过的痕迹。
而随着他步伐的深入,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焦味在空气中慢慢渗透开来,指引着他进入了最西侧的卧房。
在经过一片已经有裂痕的水泥地后,就在房间的最角落,地面忽然呈现出了一片诡异的焦黑,一口不见底的大洞安静地镶嵌在墙角与地板的缝隙下,如深渊般召唤着池昱进入。
刘佩宇与池昱是分开行动的,表世界白日的阳光给予了他些许勇气,让他敢于独自探索,但也仅仅只是在池昱隔壁的房子。
彼时那口漆黑的大洞直白地敞开在池昱的面前,霉味与焦味纠缠成簇,大团大团地掠夺着他鼻息间还算干净的空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回想起之前那口因被“神像”阻拦而没能继续探索完的地道,池昱深知这镇子地下所包含的秘密恐怕要远比地面还多,他自然不会就此离开。
趁着刘佩宇还没发现,他再次动用神明的力量,在指尖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
使用力量就会消耗精力的设定让他不敢太过放肆,到时候晕倒在那种氧气稀薄的地底可就不划算了。
摇曳的火光幽幽照亮了洞底的世界。
地面距离洞口大概七八米高,没有台阶可供行走,但不知从哪里生长出来的爬山虎遍布了洞里的墙面,让池昱可以通过攀爬枝条轻松到达地底。
脚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踩上了一团诡异的柔软,伴随着浅滩的水声荡漾,池昱的裤脚溅到了些许泥点。
他松开那些过于坚韧的爬山虎,低头借着光线去看脚边。
只见一层混合着液体的淤泥平铺在洞穴下不太宽敞的走道上,一路延伸去了他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深处。
也是此时池昱才注意到,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味,而两侧的墙面上,除了肆意生长的爬山虎,还有大片大片几乎要将墙体给吞噬的苔藓。
甚至还有部分草本植物也从他脚边泥土的缝隙间艰难地钻出,盛开着新绿色彩的叶片。
有些奇怪……
撇去洞穴是如何形成的不说,这个入口显然是因为被火焰灼烧才会塌陷出来的。
虽然不知火源到底从何而起,但这里的空间如此窄小还是最接近烈火的地方,在地面破损之前,洞穴内必然会像被闷在点燃了火的石窑中一样,连空气都会被加热到足以将活人蒸熟的温度。
所以那些植物又怎么可能会像现在一样,拥有如此强劲的生命气息?
还有他踩一脚上去就能渗水的淤泥,莫非这里还有地下水在附近吗?
“继续探索。”
为了打消自己胡思乱想的顾虑,池昱喃喃自语一句,借着指尖弱小的火光向深处走去。
走道颇窄,横宽至多两米,池昱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不远处的水声滴答作响,似乎是从头顶由泥土组成的“天花板”里渗透下来的。
淤泥不知混合了什么植物的分泌液,黏糊糊的在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你已被怪物锁定。】
他正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可能见过的画面,系统的提示音却忽然在他脑内响起。
池昱:“……”
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每次在他探索这种狭小地道的时候追踪他啊?
彼时另两个队友都不在附近,池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
他身上有神明的能力,说不定能和怪物打上几个回合,而他的身体对于这里的熟悉感,又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不想就此回去的欲望。
沿着地道里唯一的通路,池昱小心翼翼地前进,脚下的淤泥在他的践踏中发出宛若尸块被踩烂的怪响,那些不知根源的暗紫色光也从周围如会活动的生命体般向他压迫过来,让池昱渐渐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
是因为太深入地下所以缺氧了吗……而且火焰燃烧也需要耗费氧气。
但现在没有火,他根本没办法辨别方向,更何况还是被怪物追逐的状态下。
大抵又往前跑了几分钟后,他的脚步因到达洞穴尽头而停下,在这里是一处比之前要宽阔许多的不规则形圆环空间。
虽说有另一条路扩展出去,但它连接的是池昱之前过来的道路侧边,等同于一个“9”字型的环形通道,本质上来说还是死路。
而在池昱摸清楚这条路的形势后,周围的环境忽然开始燃烧脱落又随风散开,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刺目的红再次吞噬他所有的视野,将他拽入了已经算是熟悉的里世界。
咔,咔——
不见光亮的通道另一头传来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怪声,池昱站在环形通道的中央,一个不管怪物从哪里来,他都可以快速绕到另一头的位置。
如果他不能精神控制或是打败对方,那也可以直接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洞口,至少不会死在这种阴间地方还不被人发现。
只是在那东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之前,从黑暗中先传来的是它诡异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犹如恐怖片中女鬼索命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像是野猫半夜发.春时堪比婴儿的大声啼哭。
那一阵阵叫他头皮发麻的哭喊不间断地从通道内传来,激起了少年一身的鸡皮疙瘩。
因为比哭声更让他觉得渗人的,是他确认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在曾几何时的一场模糊的梦境中,他在同样狭窄的洞穴里听到了类似的哭声,那时候的他循着声源的方向魔怔似的去找,然后在黑暗的尽头处看到了一团——
浑身像球体般折叠扭曲的怪物,它的四肢呈不规则的圆形包裹着不知是何结构的大脑与脖颈,发紫的面庞从肢体的缝隙间狰狞地透出,同样血红的双目紧紧盯着池昱的模样。
完全一样的画面在里世界的地底诡异重现,池昱感觉自己体内流淌着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难道对他来说仅仅只是梦境的东西,实质上一直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吗!?
那个湿滑又逼仄的通道,不见天日的圆形洞口,四周涌动的黑泥,成千上万欲要将他淹没的怪物……
“呼,呼……”不行,呼吸不上来了。
他下意识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许久未得到修剪的尖利指甲狠狠刺破了脖颈上的皮肉。
温热的黏稠顺着少年的指节汩汩淌下,在衣襟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花簇,但这种刺痛依然无法缓解他的应激反应。
熟悉的怪物用腹部摩擦着地面向他爬来,弯折的手掌从另一侧支着它球形的身躯,挂在头顶的脚趾也因用力而悬空抽动起来,亦如它躁动不已的恨意与杀心。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这是池昱第一次听到和生物母一样清晰的吐字,那看似行动艰难的怪物却有着同人类奔跑起来一样的移动速度。
池昱的大脑完全混沌,但他身体的本能让他转身迈开双腿,朝着怪物追来的另一侧通道飞奔过去。
他要活下来,他要活下来!
如果死在这家伙的手上,就算是神明也没有办法让他复活的!!
他内心的声音如此尖叫着,并且那种要连他的理智都吞噬掉的恐惧也向他证明着这份毫无根据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