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说话声传不到地面上丧尸的耳朵里,而早已不怕这种东西的众人围坐在只有微弱火光的篝火旁,大声议论着始终未得到实施许可的计划。
就在人群着急地打探池昱的动向时,某个上次与他一同去寻找售货机的队友默默开了口,“他之前一直说想要联系防御站的队友,会不会是叛变了?”
“对啊……!轰炸闸门的方案是他提的,完全不排除他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的可能!”
听到“叛变”二字,蒋余幸的脸色发了白,他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视线却被忽然冲到他面前的男人给挡住了。
是之前给他们几人带过路的陈兴,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紧紧抱着怀中填满了子弹的步.枪,咬着牙大声道:
“那浑小子给我们买的重型武器都丢在这里,要真背叛,咱们现在就扛着这两把枪去把闸门给轰开!反正我们的计划打一开始就是离开中心城,池昱只不过是提供了点数资源,我们这么长久以来的付出他都没有加入过,现在也没有资格决定我们这么多人的想法吧!”
陈兴此言一出,众人登时面面相觑,觉得并不无道理。
池昱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可或缺,他提供了武器上绝对给力的支持,让这群反叛军有了打碎中心城闸门的希望。
但他在他们的计划实施方面却显得可有可无,他们并不指望一个高中生的小毛孩儿可以在这场战斗中做出什么有效付出,甚至是扛着重型武器准确无误地射中闸门。
“等等,他买的武器在哪里?”人群议论纷纷间,忽然有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询问。
刚才还面露豪气的陈兴身子一抖,被这问题给吓了个激灵。
没来得及等人多想,他已经一个大步钻进了旁边狭窄的通路,火急火燎地冲到最底,然后打开了那扇专门用来储存军火器械的仓库。
尘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陈兴咳嗽了两声。
大部分陈旧与损坏的武器还保持着原样,同垃圾似的堆砌在房间的一角,但在仓库的最中间,由池昱为他们买下的重型武器却不知所踪!
“怎么样……?”见到陈兴灰头土脸地从通道里爬了出来,几个队友小心翼翼地出声问他。
“没了,全没了……”看似粗犷的男人翕动着干涩的嘴唇,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有种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曙光被人瞬间掐灭的绝望。
并且很快的,狂怒吞没了陈兴的理智,他恨恨一拳锤上了石墙,那些泥点子与碎石块不断地滚落在地,吓得众人不敢再说话。
他怒不可遏,对着剩下的人怒吼道,“他妈的,都干看着我干什么啊?还不赶紧揪出叛徒把武器讨回来!!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
他话音落下时,所有人都在对视后四下散开。
有些人选择在基地内部寻找,他们认为重型武器偏大,叛徒应该来不及搬运,可能会暂时将它们藏在基地的住所里。
有些人则选择冒险去地面寻找,但大多抱着一样的想法,他们认为叛徒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因为武器难搬运不说,还有丧尸会阻拦他的道路。
陈兴也选择去地面上寻找,但在出发之前,他必须要先理清楚,为什么叛徒要拿走武器?
首先,副本的东西没办法带到现实去,玩家待在这里没有利益可寻,所以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离开副本,要么就是和防御站的那群怕死鬼一样,自己躲在龟壳里混吃等死还不让别人出去。
因为玩家没有建立第三个阵营的理由,那既然有叛徒,只能是出自防御站的人。
而那位领导人的吸血鬼作风,让他的点数与资源长时间处于充沛状态,应该不会特意为了这两把对他来说不算昂贵的武器还派个间谍过来偷。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想到这里,陈兴的额头渗了些冷汗,强烈的不安直涌心头,“他们偷武器是为了从根本断绝我们破坏闸门的机会!”
第二天的晚上,中心城忽然阴云密布,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在地面积起了一滩滩水坑。
比起掩埋或是直接摧毁,陈兴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式,是直接把它们丢进海里,让浪潮把这些沉重的金属大块头卷去海底。
而最适合使用这方法的地方,无疑是防御站的混蛋们专门丢弃玩家尸体的河道。
彼时中心城正处于汛期,最近隔三差五就要下场大雨。
路上虽然没有丧尸的阻拦,但越下越大的暴雨却几次阻拦了陈兴的视线,让他在雨幕中看不见任何的人与物,大大减慢了他奔跑的速度。
好在海水涌入河道之前,他成功在岸边见到了那个叫他咬牙切齿的背叛者。
雨水中的视野非常模糊,陈兴一边胡乱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拼命地睁大眼睛去看。
对方身材较高,体型略壮,一看就不是还未成年的池昱,但陈兴总觉得他的背影眼熟,是熟悉到都让他牙齿要打颤的那种。
“混蛋!!你给我站那别动,不然老子弄死你!”
陈兴叫骂着,迈开大步向着那人直走过去,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心底的不安在隐隐作祟,他没敢叫那人回头。
背叛者根本不被他的威胁所震慑,陈兴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他却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双手,将那两把他好不容易才从基地抱出来的枪支给丢进了河道。
金属的器械在半空互相碰撞,最后兀自掉进了满是泥污的河道正中间,大雨带着海水冲洗而来,很快就将武器淹没得只剩下一点枪口的边缘还在稀薄的光线中闪烁。
“你……!!”大脑因为先骂人还是先救枪而产生了分歧,陈兴的脏话没有说出口。
雨势与潮水越来越凶,水流席卷着每一块渺小的碎石呼啸而过,河道两边的墙面也变得湿滑无比,这个时候就算想下去捞枪也没用了,搞不好还要再搭条人命。
“你疯了!?你不想离开这地方了?!”陈兴见状心疼地大吼,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丧尸听见,只自己也像个疯子似的扑了上去,一把将那男人给拽到了正面。
天旋地转之间,大雨滂沱而下把两人用无形的雨幕生生隔开,陈兴眸中的怒火在见到对方的正脸时陡然消散,只错愕地倒映着蒋余幸那张疲惫的面庞。
“老蒋,你为什么……?”耳边浪潮声不断,它们哗哗拍打在岸边,卷着所有能触及到的东西,将它们吞噬进无边的黑暗。
陈兴自知枪已经无法讨回,只能震惊地站在原地,期待蒋余幸能给他一个足够他信服的答案。
他对蒋余幸很了解,他的身世,他的过往,造就了他现在无比古怪又偏执的性格。
但他为了反叛军轰炸过闸门,为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击杀丧尸获取资源,还不畏辛苦地去爬那些狭窄的下水道,为他们画出了一整张光是看着都要眼花缭乱的中心城地下版图。
到这里,陈兴深呼吸了口气,“你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付出了这样的努力,最后却还是要决定背叛我们,选择在防御站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辈子吗?”
雨水疯狂拍打在两人的脸上与身上,但四周却寂静到好像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叹息。
“你知道闸门的后面有多少丧尸吗?”蒋余幸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他只是沉着脸色,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哑着嗓音慢慢地开口,“从闸门被强制关闭到现在已经快要一年之久,每一次中心城内发生战斗,都会吸引更多的丧尸在闸门外徘徊。”
“……”
“你们能想象那扇大铁门的后面,现在到底堆积了多少活死人吗?到时候闸门再被你们用火炮轰开,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吸引成千上万的丧尸同时涌入中心城,我们全都会死的!”
“可是不这样做,我们只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口大井里啊!”
陈兴能理解蒋余幸的顾虑,但不管是用火炮强行轰炸,还是让防御站的那群混蛋自愿开门,想要离开中心城,都只有从闸门出去这唯一一种办法,并且不可避免丧尸的入侵。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就这样安定在这片土地上不好吗……”大雨倾盆,蒋余幸的声音也被雨声所掩盖,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断音。
“老蒋,你清醒点!我知道你的经历并不美好,但这里没有你的家人,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在现实里蒋余幸还有一个家,虽然妻子与女儿已经不在,但她们住过的小家还留有她们的气息,墙上还挂着他们的全家福,只要蒋余幸窝在沙发上,就好像他的妻女还在身边。
可如果一直待在副本里,他将连这些自我安慰的依存都要失去了。
“难道你作为一个男人,在现实里逃避,在副本里也要逃避吗!?”陈兴冲着他就是一顿咆哮,性格大大咧咧的粗犷男人说不出来什么好听话,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唤醒自己迷途的队友。
可稀奇的是,偏偏就是这顿乱吼,吼醒了蒋余幸已经混沌的理智。
他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妻女,当自己无数次迷茫在寻不见出口的人生岔道上时,是因为他爱着她们的信念让他坚强地不断站起,让他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而在众人心目中一向正义热忱的他,现在却做出了这种背叛队友的恶事,他的妻子与女儿该有多失望啊?
“……!”蒋余幸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下一秒,他猛地推开陈兴,转身就要往河道里跳,他要赶在浪潮把武器彻底吞噬前把它们捞上来!
“老蒋!”但胳膊忽然被人从后头提了一把,将蒋余幸整个人都挂在了岸边。
他的双脚在汹涌的水流上摇摇欲坠,河道里被丢弃的尸体也同不甘死去的冤魂般统统浮上了水面,他们浮肿青紫的双手被海水冲得前后摇晃,像是在召唤蒋余幸快点加入他们。
男人的呼吸一顿,想要重新回到现世的渴望让他再次拥有了求生欲与恐惧的情绪,他连滚带爬地握着陈兴的手掌上了岸,此刻再心有余悸地回头去看,那两把枪支早已被海水冲走,一点点地漂出河道,流进了海面。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他不仅连累了反叛军的队友,也坑害了那个愿意给他们点数的少年。
“抱歉……”
雨水夹杂着蒋余幸的叹息声,将一切都淹没在了漆黑的阴云之下。
“你听说了吗,反叛军居然打通了一个连接防御站的下水道。”
“没有工具也能打通下水道啊?难道防御站里也有站口大妈在传播谣言的吗?”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人抓到了那个试图混进来的反叛军哦!”
一群人正坐在居民区里闲聊,而已经升上了守卫级别的谭新蕾就靠在不远处的墙柱旁听他们聊天。
陈依婷与杨瑞文也凑在这群人的附近,不过在听到“反叛军”的关键词时,他们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墙边神情冷漠的谭新蕾。
小姑娘的举措不知何时成为了队友们评判危险的标准,如果她没有异常反应,那应该是没出什么大事。
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闲暇的午后时,一群守卫忽然压着个双手被锁紧的少年快步经过。
他一头中长的墨发沾了泥灰与血污,疲惫地垂落在脸颊的两侧,将少年那张本该干净的面庞也藏匿在了晦暗不明的阴影中。
他的身上很脏,皮肤不知在哪儿蹭的泥水,外套也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踝上的伤口更是因为流干了血而结出一个扭曲的血痂,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行在他白皙的肌肤之上。
“……”知道这家伙就是他们刚才所讨论的反叛军,居民区的玩家们登时闭了嘴,只直勾勾地看着少年被守卫带走。
经过谭新蕾身边的时候,微风掀起了她裙摆的一角,本不想干预这事的少女掀了掀眼皮,却没想正好对上池昱失了焦距的目光。
见到熟悉的人脸,池昱扯了扯干涩的嘴角,发出声气若游丝的尴尬低笑,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完成,就直接被防御站的领导人给抓了个正着。
这下他不用想办法偷偷联系队友了,他会直接被防御站的人拷着与他们见面……
“……”谭新蕾微微张了嘴,但很快就收敛起了眼底的震惊,转而将面庞转去了一边,拒绝再与池昱二次对视。
现在可不是她为了救池昱而和这群守卫缠打在一起的时候,在她的计划成功之前,她还不能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知道谭新蕾在谋划着什么,池昱只得无奈地垂下脑袋,任那群守卫将他带去了管理者的区域。
然后令他更尴尬的是,在经过居民区通往管理层的玻璃栈道时,他就像个被斩首前需要游街示众的犯人那般,又隔着窗户与房间里吃水果的杨瑞文和陈依婷对上了视线。
三人:“……”
池昱很高兴陈依婷已经健康地醒来,但他很难受为什么自己的窘态会被队友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感觉就像是当年还一起玩泥巴的同学,在多年后的聚会上,大家都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而明明因为怕丢脸才拒绝参加聚会的池昱,在最后却作为酒店的服务员,端着一盘菜推开了满是老熟人的大门。
不过还有个比他情绪起伏更加剧烈的人,是待在管理区里,刚才还准备嘲笑两句反叛军的郭先生。
在看到池昱那张熟悉的脸时,他一下子喷出了嘴里所有的食物残渣。
“他还活着?!”
他分明记得自己一枪打爆了池昱的脑袋!还是亲眼看着他倒在血泊里抽搐着死掉的,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第63章 绝对防御站(20)
管理区位于防御站内部, 曾经的资源运输站被改造成了管理者们寄宿的地方。
整整五层楼的高度,底下三层为仓储库,存放着玩家们的资源, 四楼则为管理者的休息地,而五楼一整层都是领导人的区域。
池昱被人压着脑袋拽上了五楼。
为避免物资受到阳光直射, 中转站内的墙壁多以避光设计, 但稀奇的是池昱一路过来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
数不清的夜光灯排列在楼道的两侧,又沿着五楼走廊的通道一路延伸去了幽暗的尽头。
从这里望去,这些花瓣状的小灯简直就像是三途川旁的彼岸花, 引领着过路人踏上通往地狱深处的冥河。
“领导人, 我们把叛军带来了。”
实木质地的门板被人轻轻扣响, 声音也唤回了池昱飘走的神思。
时间倒退回昨天。
他是从下水道口出来的时候被逮住的,而发现他的人正是这座防御站的领导人。
染着银黑发色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似乎对于反叛军的计划并不在意, 或者说, 他早已通过那位“叛徒”而得知了关于他们的一切。
“去查查他有没有价值。”然后在池昱不解的目光中,领导人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兀自离开了。
附近的守卫立刻围了上来,他们拽着本就无法动弹的少年的胳膊,将被变异体咬得一瘸一拐的他往农田外的区域拉拽。
池昱还试图抵抗, 他一边吃痛地瑟缩着脚腕走得踉踉跄跄, 一边还不忘转动上半身想将守卫给甩开,口中声情并茂地说着, “我被变异体咬了,我可能会变成丧尸的, 你们离我这么近不太好。”
他本以为这种感染性极强的病毒可以震慑守卫, 却没想到那几个人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 反而还鄙夷地嘲讽他, “你们反叛军的信息更新还真够慢的。变异体是不携带丧尸病毒的, 只有活死人才会。”
所以池昱也不会异变。
那之后再发生了什么,池昱也不是很想回忆,总之这群家伙带他去了有自动售货机的地方,将他背过身去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按上了掌纹锁,并且在见到他的剩余点数时,不负众望地惊呼出声。
“他很有价值!”池昱听到守卫中有个人如此惊呼,旋即他的腹部被人一脚猛踹,逼得他坐到了地上。
“臭小子,你这么大点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点数?通关过很多次副本了?”
小少年摔得吃痛,皱着眉头没说话,而对方也只是嗤笑着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说话没关系,反正领导人会让你开口。”
他们说完,再次兴奋地围到机器前,望着上面因点数充沛而从灰白变成彩色的物资图片啧啧赞叹。
“你说……他的点数有这么多,我们偷偷用掉一点,领导人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吧?”忽的,守卫中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开了口。
另一人立刻惊恐地大呼起来,“你在说什么呢!领导人在点数这方面有多苛刻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