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开了道小口子呢，如果算作是警告意味的话，枪法还挺准的。”太宰治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小手帕，轻按在了浅川璃宽的伤口上。
“接下去要怎么做呢？”
浅川璃宽转过头，疑惑地指指自己，而对方翘着嘴角点点头，栗色的头发随着动作蓬松地抖了抖。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枪，射空了。
射在墙角处，咕噜噜地带起什么响动，浅川璃宽抬头去看，就看到一辆玩具小卡车在二楼的栏杆上跑，撞到了后面的网球，球往侧边落下，砸到了一块红砖，砖头掉落，啪叽一声摔碎的时候又有什么东西弹起来的声音——
空中一道弧线，一把枪正好掉在浅川璃宽下意识伸出的手里。
“啊啦，好巧，我们也有反击的武器了哎。”太宰治仍然笑眯眯的。
艾丽琳死死盯着那把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掉下来的枪，她可以肯定，自己小腿中的子弹绝对出自这把枪的枪膛之内。
于是这又让她不知不觉中带上了战栗的恐惧。
漆黑的枪内不知道还有几发子弹，拿起来沉甸甸的，浅川璃宽的手指摸了摸枪口，还有未散的余温，他看向一旁的人，太宰治之前给他发消息，说还要去摆弄一些小玩意。
被盯着的人似乎毫无自觉，完全不知道浅川璃宽在想什么一样，抬手点点大门口那边，表情不变地开口：“接下去要怎么办呢？下一发子弹很有可能就会打中了哦。”
枪被举了起来，瞄准。
门边的女孩开始崩溃大喊，举着枪的手随着情绪大幅度地颤动，她说自己这样做哪里有错，她说自己是为了人类个体的进化着想，她是对的，每个懦弱的人只有达到自我认同的强大程度，即获得了后天强大的异能，反而才会安分守己，才会安于自我。
“我说了、我都说了！为什么人就不能满足于自我，一生只爱自己一个人啊，我是为了所有人好啊！！！”
这句话让浅川璃宽一愣，是那本书、那张书签，随后他转过头去看太宰治，后者原本看向门边，这时候也转过来对视，问了句怎么了，语气温柔。
手里的枪举起着，浅川璃宽问：“你会认同她刚才的那句话吗？”
只考虑自己，或许也是可以的吗，不再需要去强迫共鸣世间所有的情感。
太宰治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当即思考了下，深吸一口气耸耸肩：“嘛，那样不也挺好的嘛。”
于是浅川璃宽点头，视线回转。
食指扣动扳机。
乒呤乓啷地一阵巨响，同时淹没了金属弹壳掉落在地的轻微声响。
一天后，浅川璃宽配合警方的时间去往警局做笔录。
没想到在大厅那里遇到了悠哉悠哉坐着吃东西的乱步，两人对视时皆是一愣，后者照常眯着眼睛，一秒之后又笑了起来。
浅川璃宽不清楚这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其实，所谓‘世界美好或者不美好的一面’，不也是各人各话的主观判断么。我觉得……我果然还是不囿于这些东西，只以旁观者看待就足够了。”
至于很久之前童磨所说的“以上位者/以神明的姿态”，倒也不必拘泥于这种身份和视角之中。
椅子转了一圈，乱步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零食碎屑，他要去干活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名侦探先生才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肩，给出自己的回复：
“嘛，这不也挺好的。”
这一桩后天异能开发事件结束后，浅川璃宽在侦探社的任务被逐渐允许涉猎到异能范围之内。
即有时候会参与进对异能者的直接交涉、事件解决或者谈判中。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浅川璃宽仍然按部就班地进行活动，只是少了之前的种种自我约束，反倒是一身轻松了。
只是在其他人看来，虽然见面时仍然会打招呼，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对方更冷淡了，不做事的时候就待在太宰治旁边的座位上，能闭目养神大半天，和之前时不时努力参与话题时不同了。
对此，太宰治自诩为前辈，告诉他们说这才是新人真正融入职场的表现，因为懂得放松身心开始摸鱼了。
只能说半真不假，放松下来是真的，只是该打工上班的时候，浅川璃宽自认为还是很认真的。
比如此时——
「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在逃犯，我们侦探社主要协助逮捕，并且异能特务科允许攻击，人不死就行。」
手机屏幕被暗灭，浅川璃宽边跑着边将其放进口袋中，前方是顶楼边缘，追逐的身影已经先一步跳下，他便也紧随其后，轻身一跃。
是条住宅区内的小巷，狭窄逼仄，抬头一看能瞧见窗户之间斜拉起来的晾衣绳，浅川璃宽及时侧身，才避免将人家晚上晾出来的洗浴毛巾碰到。
对方游走在巷中，极其狡猾。
对讲机中传来声音，太宰治悠悠地报着位置，于是浅川璃宽实地追踪起来倒也没有那么难了。
他没有异能，负责的任务是只需要将其逼入异能特务科布下的抓捕范围之内即可。
距离开始快速拉近，太宰治已经不再满足于指示当前位置，而是干脆预测起了对方的下一个落脚点。
“对方的兽化异能有核心点，刺入或者破坏掉那个晶体就可以让这只豹子减速——在左前臂的肩膀那儿。”
对讲机内的话音刚落，匕首也在同时呼声掷出，一击即中。
猝不及防地被刺中隐藏晶体，豹子也来不及刹车，直接就撞上了原本打算跳上去的那堵墙中，轰隆的一大声。
浅川璃宽便也跟着停下，微微有些喘气。
撞进墙里的豹子嘶吼一声，转过来正面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人，匕首插在左肩胛骨处，淌了不少血。
黑豹爪子磨地，是要攻击的前兆。
“它好像要攻击我。”浅川璃宽对着对讲机说话，他已经没什么其他武器了，如果那东西真要扑过来，他能做出的反应就是侧身闪开，让它逃走——基于自己并不愿意肉搏的意愿上。
“嗯嗯，璃宽要小心，不过你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的武器傍身吧，对不对？”
“什么？”浅川璃宽睨了眼那只豹子，警告让它先别动。
“那把枪，是不是还在呢。”
对讲机内的声音悠悠然地说着，带出一丝慵懒的尾音。
于是浅川璃宽想起来，是的，还在。
那把枪还在他身上，当时的事件解决完时太宰治便让他私藏起来了，理由是这漏不捡白不捡，而且或许以后会有用呢不是。
对讲机内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是太宰治在说话，或者说是在劝导、在引诱：
“那就用吧，时机正好呢。”
作者有话说：
在此省略了之前的诸多小事件和太宰&璃宽的相处日常（两个人关系已经挺不错的了），伏笔小事件就那样pass了吧，不过相处日常或许会在后面的番外里补一补。
第66章 赌局
那把枪被拿出来, 漆黑的枪口直指前方的动物异能体，原本还从喉咙里低吼着的豹子突然后退，一会儿便立时显出了本体的人形。
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从左肩上忍痛将那把匕首拔出来后, 又对着浅川璃宽摇摇手，让他别太冲动, 自己不会再跑了，原先的打算是趁着面前的青年没了武器硬攻过去的, 谁能想到对方会一脸面无表情地直接掏出来一把枪啊, 穿着一身米白色风衣的年轻人神色淡然, 无神无情的样子让一向老道狡猾的惯犯也一下子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了。
是那双眼睛，浅绿如青色碧玺一般，月光流转其间也霎时凝成高光，只是视线之间毫无聚焦点，目光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像穿透了人心。
男人小心翼翼地防备着, 手里拿着匕首开始盘算接下去的逃跑路线，然而浊黄的猫瞳一转与对面的青年对视上, 后者突然一瞬聚焦，将视线与枪口齐齐对向了他的右胸口。
白发青年像在听人说话，歪了脑袋, 面上倒还是全无表情。
“……右胸口？”对方说了句。
“那左胸口呢？”又说了句。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 左胸口是心脏, 右胸口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埋藏着的最后一颗核心点, 打穿了等于废了他的全部异能, 对于他这样仅靠异能而活的谋财者来说, 无异于第二颗心脏。
举枪的青年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 看着人也不像在精细瞄准的样子，只是黑洞洞的枪口往左移动了点，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男人开始觉得对方大概率是个没有自我情绪的疯子，于是他决定拼一把，右胸口的核心点开始顺着右臂向握在手里的匕首输送能量。
“……其实选哪一侧都一样的吧，即使璃宽瞄准了左胸口也不一定能打中对不对？”
浅川璃宽有些犹豫，异能科要的是活人，但太宰治前几分钟在对讲机里说的也对，这样穷凶极恶的杀人罪犯交给政府交给法律最后是远远达不到人们所期望的惩罚程度的，在左胸口挨上一枪半死不活也只能算是略施惩戒，或者按太宰之前给的方案，先右后左，让人受足了惩罚再移交给异能特务科，也算是为自己的正义感作出了回应。
“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正义感啊，璃宽第一眼看到这人的犯罪履历难道不生气吗？”
好像……没感觉？有点惊讶。
“左胸口还是右胸口，这是璃宽自己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侦探社是会站在你这边的哦。”
是要选择信任的意思？但是。
“而且说起来……”
对讲机有些信号失真，滋滋地冒出些电流声，异能力汇聚是会产生小磁场的，这也多少是个预兆。
但浅川璃宽没管那边似乎要行动了的男人，只想听太宰治把这一句话说完，对方也察觉到信号问题了，顿了一顿，等稳定下来后，温润的声音才不疾不徐地再次通过电流传递过来——
“璃宽的话，其实对于所谓的人类或者说是角色……”
右臂幻化成豹爪的男人猛然冲上前来，匕首带起异光，直刺而下。
枪口依然前指。
“根本也是没有情感可共鸣，真正的态度应该是——毫不在乎的吧。”
浅绿的瞳孔微微收缩。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撕裂空气，即刻贯穿血肉，
金属弹壳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依然清脆，叮铃当啷的一声，是浅川璃宽第二次近距离地听见。
现在应该算是午夜时分，月亮正当空，很明亮。
浅川璃宽到了这座小桥上，等人。
太宰治随后赶到，手里还晃着头戴式耳机，笑眯眯地开口：“没想到璃宽也是一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呢。”
“没有。”浅川璃宽半阖了双目回忆，“这只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
——弹壳落地，紧跟着便是一声痛苦的嘶吼，豹爪变回来，掌心已经被贯穿了一个洞，血肉模糊。
匕首握不住了，掉在地上，也是那样叮铃当啷的一声动静。
异能特务科的人接到了通知，很快便赶过来逮捕住了罪犯，浅川璃宽那时候晃了晃枪，感觉应该也没子弹了，没再想着检查一下，直接交给了那边的人，同时口袋中的手机振动，是太宰治让他到附近的桥上汇合。
“自己的选择啊……嗯，这样就很好呢。”
头上有轻柔的重量按下来，浅川璃宽抬头，看见太宰治也正低下头来，月光融在鸢色的眼瞳间，水波温柔。
“所以说啊，既然无法共鸣那就只在意自己吧，摒弃多余的杂音，保持倾听自己心声的选择，继续向前走。”
指腹摩挲在发丝间，用了点轻柔的力度道，倒是让浅川璃宽感觉很舒服，随后他感到这只手下移，拍在自己的身上，往前推了下。
“怎么了？”浅川璃宽去看人。
他逐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从对讲机的那些话开始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太宰治本人虽然平常时候也会胡言乱语些深奥不知所云的句子，但今晚的几句话，却明显别有用意。
而且是特意针对自己的。
“前面过去有家24小时便利店，为了庆祝璃宽顺利完成第一个独立任务，去买些东西吧。”太宰治笑着说，语气和平时叫人下楼买东西时一样。
浅川璃宽往前走了几步，又倏然回过头去，他想问对方想吃点什么，却一眼看到桥中间的男人已经侧过了身子，面朝月亮站在护栏边上，下方便是汩汩流淌的河，不算宽，但也够深了。
太宰治双手插兜，仰头看着正当空的那轮圆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视线了又转过来，笑一笑，说随便买些开袋即食的东西就行。
“……饮料、要吗？”
“嗯，这个的话果然还是……”
浅川璃宽点点头，那就不买，转身下了桥往斜对街的便利店走过去。
他觉得自己是有预感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的，但他还是无所察觉般地往这边走过来了，走进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旁边的三岔口开过一辆黑车，是之前逮捕那个罪犯的巷子方向，浅川璃宽有点想知道是不是异能特务科的车子，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便利店的门滴嘟滴嘟响了两声，他还是选择走进店里。
从那栋废楼里的第一声枪响开始，或者更往前，是他从水箱里破锁而出，晶片开始滚烫的那时候开始，浅川璃宽觉得自己是疲于探索之前热切追寻的【情感】了，夏油杰说“普通人没有存在价值，过于多情”，乱步说“这个世界还是有很不美好的一面的”，而太宰治应了声，笑了笑说，“那样不也挺好的嘛”。
“为什么人就不能满足于自我，一生只爱自己一个人？”
——那就只在意自己吧，摒弃多余的杂音，保持倾听自己心声的选择，继续向前走。
像有所感般，浅川璃宽正准备弯腰拿起架子上的两瓶牛奶时，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便利店门口，但玻璃反光，外面的一切被挡在了一排排货架的虚像中。
走去收银台结款，店员将两瓶牛奶一并拢了进去，浅川璃宽想，果然还是要喝点什么的吧。
走去外面，月亮已经西斜了点角度，提着购物袋的人仰头去看，莫名想起来很久之前，他作为替身在一个废弃仓库内干掉了很多的袭击者，抬头一看，破了一个洞的仓库天花板外面，也正好是一轮明月。
浅川璃宽拎着袋子往桥那边走，想来想去地反思自己这几个任务以来是不是全部竹篮打水白费功夫了，从最开始的毫无情感，到此时脱了力不愿再去探究共鸣了，结果还是毫无情感。
但有些东西确实是变了的，手里的购物袋被拎着往上提了提，两瓶牛奶从零食上面咕噜噜地滚到侧边去——至少在没有要求的采购清单里，他还另外买了两瓶明治的草莓牛奶。
桥上空无一人。
月亮、风、桥面，泛着粼粼水波的河还在淌，很安静。
但是太宰不见了。
浅川璃宽走到桥中间的护栏边，往下去看，他觉得太宰是被水冲走了，或许待会儿还能再回来，但之前的预感在心里挥之不去，告诉他之前转身去看的那一眼即是最后一面了。
说起来很久没有联系过系统了，这期间倒是都没怎么想起来过，此时无聊，浅川璃宽转身靠在护栏上，唤了下系统，但没动静。
按理来说，横滨应该算是休整结束好一段时间了吧，异能现象也都回来了——而后浅川璃宽记起来，好像是因为开发所的一台机器才结束这一切的，甚至还不小心用上了自己的晶片。
微微莹蓝的菱形晶片被掏出来，因为惯性在空中转了几圈。
银链子绕在指尖被提得更高，晶片举到眼前，一抹莹蓝映出在浅绿的瞳孔里，像结了变色晶体的绿碧玺。
桥头的路灯昏黄幽暗，因为接触不良突然莫名地滋啦响了下。
此时，月亮正当中天。
上流的某一处，桥的北侧往前一点，噗通的落水声异常响亮，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安静无所得的夜晚。
浅川璃宽放下了晶片，也没放进去衣服内，就那么荡在外面，随后撑手从护栏上起身，拎着袋子走下桥，寻着声音往上流的地方走，最终翻过了路边的栏杆，无视旁边的“水深回避”告示牌，直接从斜坡上下去，站在水边。
近岸处有人型物体浮在水面上，浅川璃宽看了那边的桥，觉得如果太宰是从桥面入水的话那应该早漂去下游了。
但他依然想捞一捞这个人型物体，浮尸也好，从今晚起开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浅川璃宽下了水，站在浅水区也能正好拉住对方的手，一使劲就将人带着往岸边拽，最后半抱着哗啦地带出一大阵水花，将人拎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