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没关，留了条缝隙，新鲜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漏出来。
有说话声：“……没钱了还想骗，真拿我们当白工劳力了，活着就不断产生怨念制造咒灵，早该死了……”
门被从外侧推开，浅川璃宽即站在门口，看到毫无装饰的屋内墙角处，躺着一个女性，中年人。
里面的人警惕地转过身，看到是浅川璃宽，“呦”了声，放松下来，点了点他：“我还以为你和夏油大人一起去收账了，原来没去啊。”
黄毛挠挠头，将手里仍然凝聚着咒力的武器收起来，朝他一笑：“之前那个女的，早没压榨价值了，还一直骗我们做白工的，没事，解决了。”
对方似乎真以为浅川璃宽也是组织里的人了，甩着手上溅到的血，无所谓地摆摆手朝门口走过来，但浅川璃宽没让开，于是他抬头，看到那双绿眸之中毫无高光，视线从角落的尸体上转过来，看向了自己。
“你、不让……”
“夏油杰知道这种事情吗？”
黄毛愣了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夏油大人的意思吗？我们帮内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啊，比起祓除诅咒，不如除尽普通人来得更有效，你难道不、喂！”
浅川璃宽转身即走，从这里出来绕去了另一侧的议事楼栋，而夏油杰正好在走廊上与他人告别，走下楼梯就看到底下站着的人，但明显神情有异。
他举起手打招呼：“呦，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浅川璃宽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句话上：“怪不得，你们不是一路的了。”
“嗯，看见了？”
“你想让我看见的我都看到了，你隐瞒起来的东西，那我一概不知。”
夏油杰收敛起了笑意。
“你确定是本人？”
“当然，是夏油杰本人。”
“所做所为皆是自愿？”
“是，遵从内心。”
于是站于台阶下方的人长叹出一声气息来。
“所以，人真的可以有那么彻底的转变吗？”
第60章 半混沌场
浅川璃宽的话不难反驳, 要理由确实有很多，但不如直接转移矛盾来得更轻松，夏油杰点点对面的人：
“这句话同样送给浅川君, 我也很好奇, 你究竟又是怎样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变化。”
“从无到有的变化，总比原本已经坚定了的观念全盘颠覆要来得容易一些。”浅川璃宽抬头去看人, 眼神不再温和，连带着瞳孔的绿色也暗了许多。
夏油杰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耸了耸肩, 走下台阶来。
“看来浅川君死遁走是正确的选择, 一定是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吧，才有了现在这样的伶牙俐齿。”夏油杰摆摆手，“留在悟身边的话，按他对你的保护措施，一定是没有这么能干的。”
浅川璃宽倒是没有去接后半句话, 只是顺着前面说下去：“遇见的人多了, 七零八碎的想法自然能影响到人，难道说夏油君的这种……想法, 也是因为受了他人的冲击导致的？”
夏油杰站在对面，双手笼在袖子里，脸上仍然挂着一丝笑意, 抬头看了看天, 没缘由地说了句“好像是下班高峰期了呢”。
“什么？”浅川璃宽一时没听清, 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甚至从过来找人开始, 就没打算平安地离开这里。
夏油杰看天的视线下移回来, 仍然是眯眼笑着, 说：“确实见识到了不少冲击性的事情，但也正因为看得多了，才能明白一些从前有所质疑又参不透的道理。”
“浅川君要一起去看看吗？正好我接下去还挺空的。”
“去哪儿？”
夏油杰侧身让路，笑着回答：“涩谷十字路口。”
正值下班高峰期，行人绿灯一亮，通行的斑马线上便是人潮涌动。
浅川璃宽就站在附近的行道树下，夏油杰陪在一边，他有些不明白这是要给自己证明什么东西看，但现在来到了外面，确信着对方不会在这种密集区域突然动手，倒还有些放下心来。
“看到了什么？”
“人很多。”浅川璃宽实话实说。
夏油杰点点头，没有否定这个回答，只是伸出食指补充了句：“是普通人很多。”
这有什么关系……
“你看那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浅川璃宽在最近的一个信号灯的盖子上，看到了一只蹲着的蝇头，算是最低级的咒灵了。
疑问的话还没说出来，一个凝聚着咒力的小暴击从一旁甩出去，正中那只蝇头，一下子便祓除掉了。
夏油杰站在一边收回手，抱胸倚在了行道树上，忽略了浅川璃宽投来的疑惑眼神，只盯着那边看，也提醒人：“这都还没完呢。”
绿灯转红，行人停下，又是积攒了一大波的路人堵在通行道口，空了的信号灯盖子上突然又蹦上了另一只蝇头，从等着的路人肩上跳了上去。
事情确实没完，信号灯的盖子不知道是个什么好地方，随后又接连蹦了好些蝇头过去，几只东西缠斗在一起，最后决出了最厉害的独占其上，其余的便又都蹦回到了之前的路人肩上。
等在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感到肩膀沉重酸痛起来，也就是不舒服地动一动，对面的信号灯终于转绿，叹一声气就混在人群中浑浑噩噩地跟着走过去。
一大群的人，十之七八都背负着低等的咒灵，只是蝇头更好动，便在不同的人之间来回蹦，寻找更为强烈的负面情绪来源作饵食。
浅川璃宽皱眉看着，又转回头去看人，等一个解释，而夏油杰也正好移回视线来，很直白的一句话：“如此反复，所以说到底，祓除诅咒也就是个短时间的无意义劳动，我们应该从更为根源的地方去下手解决。”
“消灭人类？”
“不对，是毫无用处、随时产生诅咒又不自知自己罪恶的普通人。”
浅川璃宽指了指自己。
夏油杰笑起来：“浅川君再怎么样也是有咒力的，虽然只是微弱的一点，但至少可视咒灵，又能帮得上忙，完全不需要去和那些无用者相比。”
那就是人类清除计划了。
但夏油杰再次补充说：“是建立一个咒术师占比无限大、甚至只存在有咒术师的世界，没有咒灵和诅咒。”
如此，对方的观念理论浅川璃宽大致上理解了，只是这和当初本人坚持的“正论”相差太大，对并不清楚这十年来的浅川璃宽来说，坚持两边理论的仿佛根本就是两个人。
“所以浅川君以为呢？”
喉咙之间有些涩，浅川璃宽其实更想问问对方这些年来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但到底还是不忍开口，只最终只是转过去看着路口边又一次停下来的人潮，有些僵硬地开口回答：
“如果要从最根本的地方去下手解决问题，那倒不如说是这个世界规则有错——负面情绪诞生诅咒、滋生咒力这样的规则才是万恶之源，人有喜怒哀乐不可避免，所以……世人无罪。”
这番言论让一旁的夏油杰睁大了些眼睛，而浅川璃宽在前方低头叹息了声，转过来和人对视，沉默之后夏油杰便是大笑。
简直是捧腹大笑，不得不倚靠着身后的行道树才行。
夏油杰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看着对面人有些懵的眼神，倒是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了高专时候的浅川璃宽，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质变，不论是他，还是那些林林总总的快乐时光。
在浅川璃宽实在不能理解的眼神中，夏油杰摆手给出一个解释：“这是什么理论，‘神爱世人’？”
浅川璃宽抬头思考了下，问这是什么意思。
“嗯嗯，我知道了。”夏油杰点着头，“看来浅川君即使有过奇遇，遇到了很多人，但实际上也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悟’罢了，他们把你保护得很好，甚至都没让你入过世，即使现在有了思考和情绪，但也还是囿于空泛之地。”
“打个比方吧，你像是那种学者，告诉世人获取暴利的方式就是每人往银行里存一千个亿，这样就能永久不劳而获，其余时间用来种种花喝喝茶不也挺好，为什么世人还要拼命工作呢，简直是自讨苦吃，对吧？”
浅川璃宽将双手背后，再次抬头想一想，又说自己不会这样说的。
夏油杰也就没了后话，他在和一个纯洁得太过苍白的灵魂对话，无法进行有效沟通，于是他只能给出自己的建议：“你应该去遇见一些……怎么说，会带你见识这个世界所有层面的人，邪恶也好、温情也好。”
“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对，所以你应该去见一见，况且你也说了，我们之间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如此散了吧，不过能再次遇见浅川君，我还是很开心的。”
这是说，直接要放自己走？浅川璃宽看着对面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人，问他：“那你依然还是要这样走下去？”
夏油杰与之对视，摊手：“当然，或者说，为什么不？”
十字路口处的绿灯再次亮起来，人潮交换，但夏油杰向后转身，是要按来路再走回去，并不过街去。
刚转身走了一步，他又转过来，指了指浅川璃宽：“对了，你的那根晶片坠子还在吗？”
浅川璃宽愣了下，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姑且还是应了声，说在的。
“我就是想说，很久之前我们去大阪留宿做任务的那次，对、就是你醉酒的那次，在酒店里，是我把那枚晶片不小心扯出来挂在外面的，不是悟，他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是已经替你整理好了的——和你说一声，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哈哈。”
穿着袈裟的人侧过身挥挥手，随后才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原路走去。
于是行道树下突然就只剩了浅川君一个人，他站在那儿，低下头，伸手勾着链子将那枚晶片扯了出来。
和最开始莹润的一整片已经不同了，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晶片之中便出现了絮状体，又会微微地发着光，像荧光的流沙牌一样。
摩挲了一会儿，他便将那枚东西放进衣服里了，说实话，他不太记得那件事了，只能记起来坐新干线的感觉。
浅川璃宽并不能原路返回，他有些无处可去了，只好在红灯亮起来的时候等去了那边的路口，而后甩出一击小咒力团，将信号灯盖子上的那只蝇头祓除掉了。
一分钟后通行，走到路中间的浅川璃宽转过头去看，盖子上果然已经蹲上了一只新的蝇头咒灵。
从东京数以万计的某一条商业街中出来，浅川璃宽咬着可丽饼走在街上。
他在思考着要不要找旅馆，或者，他也可以直接在路上走一个通宵的。
大概是因为太过专注了，这条小街道又窄了些，和路过身边的人一不小心就蹭了个肩，幸好他又在第一时间将可丽饼举了起来，不然衣服就糟了。
“啊、抱歉。”
先道歉的居然是对方，于是浅川璃宽也紧随其后地表示不好意思。
刚准备往前走，却又被身后撞到的那人喊住了：
“不好意思，这是你掉在地上的名片吗？或许是刚才撞到掉出来的。”
浅川璃宽回头去看，对方已经弯腰将那张东西捡起来了，白底黑字的一张，他有些奇怪，自己好像没带过名片这种东西，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横滨异能开发研究所”。
原来是小林美都的那张，但浅川璃宽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否有把这张东西一并带出来了。
明明好像没有。
“你在横滨工作？我也是，只是最近逃来东京避难了。”
于是浅川璃宽这才抬头去看人，对方比自己高，此时正笑着用手指指自己，鸢色的眼睛弯弯，只是伸出来的只手腕处却缠着白色绷带。
“避难？”
“啊，家里在搞拆迁，我怕波及到自己，所以跑出来了。”
毕竟只是个路人，浅川璃宽不太愿意交涉过深，于是只点点头，说了句：“那祝您早日拿到拆迁款，拆迁愉快，再见了。”
名片被随手塞进口袋里，一个礼节性鞠躬，浅川璃宽举着可丽饼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也只是笑一笑，转身朝反方向走过去。
天色逐渐暗下来，可丽饼早吃完了，只是浅川璃宽并不饿，就那么一直在街上走来走去的。
车子在路边停下的时候，浅川璃宽正从口袋里拿出名片转着玩儿，白车的车窗降下来，有人在喊“璃宽！”
有点熟悉的声音，浅川璃宽看过去，车窗内的女孩正招手朝他笑着。
能在这里遇到小林美都是他没想到的，于是便快步走过去，问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日本是我家，到处跑着取材料呗，我还没问你，阿纲呢？”
“……他不在。”
“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浅川璃宽摇头，是他自己一个人想在日本……旅游来着。
小林美都的脸纠结了一瞬，随后说了句行吧，又问人今晚住在哪儿。
“还没想好。”
“这么草率？行，上车！”
“去哪儿啊？”
“去我那儿，我招待你，来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浅川璃宽的第一反应是大阪郊区的洗衣店，不过想想对方是来东京取材的话应该是有临时住所的吧，于是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对小林美都的印象不错，那时候的大阪生活，两个人因为年差不大，女孩又是个开朗类型的，彼此很有话聊。
路上随便地谈着话，主要是浅川璃宽单方面地听对方讲最近的行程安排，偶尔点点头，也算和谐。
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而后本人才惊觉：“我们怎么出东京了？！”
“啊？不出东京怎么去我那儿？”
“真是大阪的洗衣店啊？”
小林美都握着方向盘，翻了个小白眼：“你好歹拿着我的名片转了一路了，从来就没看一看呐？”
浅川璃宽反驳说自己当然是有看过名片的，将硬纸片转到了正面。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我们、是去……”
小林美都转着方向盘，远光灯照着夜晚的前路，车子转弯，于是她兴奋地和人说：
“呦吼～到横滨咯！”
第61章 赌局
“进来吧, 小心别绊到了，仓库这边的楼道就是师姐师兄的废物摆放地点，废料可多了。”
浅川璃宽应了声好, 随即看到前面拐角那儿一堆器械零件乱扔着, 他走过去，小心地不碰到, 转身之际楼道内嵌的轨道灯却突然滋了声，黑了。
灯灭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砸中了浅川璃宽的后脑勺, 反手一抓就拿捏住了, 攥在手里像颗螺丝钉。
滋啦一声, 轨道灯恢复。
小林美都走在前面，疑惑地抬头看看，转过来走回到浅川璃宽面前，看他手里摊着颗小螺丝钉。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是突然撞到我脑袋上来的。”浅川璃宽捏着那颗螺丝钉递过去。
“奇了怪了, 难道是电路不稳定？真是、呜哇！”小林美都转身就看到角落里的那堆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在一边, 接过浅川璃宽的那颗螺丝钉，直接抛了过去, 叮铃当啷的一阵动静。
“所以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怪现象，还以为是产生了什么能源磁场呢, 再发生一次我就要认定世界上真的存在异能了。”
于是两个人在拐角处杵着站了一会儿, 无事发生, 小林美都一声叹气, 说了句我就知道, 招招手让人继续走吧。
浅川璃宽跟在后面, 回头看了眼那个零件杂物堆, 转过头开口问：“这个世界上……难道小林觉得世界上是没有异能存在的吗？”
“嗯？”小林美都边走边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会有？在科学技术达到一定程度前那都是不可能的，要相信科学啊。”
两个人最终在楼道的某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我们这个级别的研究者果然还是唯物主义。”拧开门把手之后，小林美都点着门轻轻一推，“毕竟这里也是个唯物的正常世界啊。”
“横滨异能开发研究所”，一栋独立的小洋楼，距离市中心不算太远。
小林美都回来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研究室，只告诉了浅川璃宽哪里是研究区域哪里可以随便乱走。
客卧所在的这一层似乎都是器械研究部的范围，浅川璃宽倒是不敢随便推开某扇门进去看，吃完早饭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仍然是对昨晚的对话有些不解，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街上很热闹，人群、信号灯、交通规则都没有变，一切正常。
浅川璃宽跟着过街的人流涌向对面，前面还有个十字路口，再走过去就应该是Port Mafia的总部大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