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乙:“你...你别瞎说啊!”
士兵甲:“我亲眼看到的!你这个木鱼脑袋!你没发现自从杜先生来了以后,主帅的心情就好多了吗!给我们分配的酒肉都多了!主帅还十分的照顾杜先生,叫沈将军跑到百里外买好吃的,我的天...主帅何时对哪个女子这么好过...”
......
我觉着自己必须得快些跟高适说太白兄的事了......
当天晚上,我跟恭禹要了些伤痛药,准备乘着上药的时候说出来。
恭禹看着我,脸上出现奇怪的红晕,把药递给我结结巴巴道:“杜...杜先生,注意身体...”
......
我有点想把手里的药盖在他脸上...
当我拿着药走进军帐中,今日账内的烛光依旧和昨日一样昏暗,我看见高适脱了上衣坐在床边正在低头认真瞧自己的手,见着我来了瞬间肃穆坐端正。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我丝毫不在意他的不安,只想快点切入正题。
我拆开手中的药包,用手指沾了一些药膏,抬头扶住他的肩膀,认真盯着他的伤口抹药,见他不说话,我主动对他道:“这场仗何时才能打完。”
他终于放自然了些,认真回答我:“不过十日。”
我点点头:“如今山河四分五裂,最苦的莫过于百姓,你身居高位,必要多为百姓考虑...”
他的声音在暗夜里清晰又带着几分温腻,如同在我耳边说话一样:“我知道了。”
我心下一紧,不禁有些忐忑,强装自然,顺势对他道:“听说,永王手下的一些谋士和残将都被你关起来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顿了顿才对我道:“是的,关在浔阳了。”
那惦记了许久都未说出口的话就挂在嘴边,我整个人紧绷起来,声音都变得细小:“我听说...太白兄也被关起来了...”
这个时候,我明显感到手下触摸到的人整个身体颤了颤,我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发虚,只是盯着眼前的伤口,一直盯着。
良久,头顶才出现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那是他自食其果。”
我听了猛然抬头对上他那双充满悲戚的眸子,心忽地被他的表情触动到了,立马又压了下去,对他道:“你明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他根本无心反叛!”
我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压低了自己激昂的声音,求着他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从前与他的情分上,帮帮他...”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从床上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我,我感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不自觉往后倾,他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阻止我后退的动作,声音中带着隐忍,一字一句对我道:“我若是说不帮呢。”
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危险的信号,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得爆出青筋,但放在我脸上的手却是轻柔的,那双眼睛盯我,像要在我身上挖个洞一般,如吃人的野兽。
我被他这样子吓到了,眼眶不禁红了,故作镇定道:“你可以帮他,你要帮他。”
他突然松开我的脸,不再看我,拿起一旁的衣裳穿戴,冷冷对我道:“我帮不了他。”
我急了,问他:“不可能,你是执掌此事的人,只要你想帮,怎可能帮不了!”
他穿好衣服要走,我冲过去拉住他:“太白兄没有做错事!你怎可如此对他!你怎可如此无情!”
他的手反抓住我的肩,情绪激动对我道:“我无情?我若是无情他还能活到现在?你又何曾想过我的苦衷!你想的都是他!当你在长安等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他对你有多无情!”
说完他便夺门而去....
四下终于安静下来,账内昏暗的烛光下,我力竭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着残破不堪......
☆、达夫
那天之后,我就再没和高适说过话,我想他真的不会帮太白兄了。
我和他都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李白,也许这是我和他之间最大的悲哀。
有一天晚上,我蒙蒙中睡着了,我似乎听到一个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忘记了他说了什么话。只是当我清晨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不久之后,我得到了浔阳那边的消息,太白兄出狱了,听闻是太白兄的好友御史中丞宋若思全力保其出狱。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自己也该离开军营了,只是当我要出发的那天,高适来找我了。我想,虽然不是他救的太白兄,可这些天,他对我细心照顾,我也该谢过他再走。
他似乎一直都在帐外等我,我看着他负手而立,挺拔的宽背,站在风中,衣袂飞扬,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他,他在繁华的长街上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我,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我轻轻走过去,有点讶异向来灵敏的他没有发现我正在靠近他,我叫他:“高适。”
他反应着转过身来,我发现,他似乎精神不太好,满脸都是疲惫,只是他依旧对我微笑。不知为什么,此刻看着他,心若刀绞。
他的声音也带着些许嘶哑沉郁:“子美,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我和他坐在帐中喝酒,我看着手中的一杯金陵春,回想起从前我为了给太白兄买金陵春,叫思吾跑了老远去金陵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还包括爹爹给我的一只银簪都给投进去了。
如今想起来,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再喝过金陵春了,一是因为自己太穷买不起,二是因为,当初陪我喝酒的人一直都没再见过......
我看着那酒发呆,高适对我道:“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两坛,全部带回去吧。”
他看着酒樽里橙黄的颜色,若有所思道:“我不太喜欢这酒。”
我低头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醉了,一只手撑着脑袋,恍惚中听到高适对我说话。
“子美,你去见见他吧。”
“他现在很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
之后,我是在半夜里被吵醒的,醒来的时候恭禹正拉着我,他急冲冲的拿起包袱就要带我走。我头痛欲裂,意识清醒了大半,此时我还在高适的军营里,只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问恭禹:“怎么回事?”
恭禹皱着眉,一边拉着我出去,一边简单对我解释道:“敌军半夜突袭,恭禹奉主帅之命带杜公子去浔阳。”
“突袭?”我跟着恭禹的脚步出了营帐,我看着周围慌乱擦身而过的人,以及前面黑夜里那一片闪烁的火光。想起白天高适疲惫不堪的样子,我的脑海中全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了,不是因为害怕敌军的突袭,而是因为我感觉到,我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高适了。
就如同十几年前的那个大雪天,我和太白兄分别一样......
我开始害怕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如果高适没了,我也不会好过,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害怕失去他......
我拉住一直往前走的恭禹,恭禹反应回头看我,我对他道:“我要去找他!”
恭禹眸光闪烁,紧张拉着我不放:“杜公子,主帅那里十分危险,你若是跑过去了,出了什么事,恭禹如何对主帅交代!”
我甩开恭禹转头往火光处跑,如今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了,我唯一怕的是爱我的人一一离我而去......
我逆着周围的人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我想到那个骑着马儿的少年儿郎,我想到他的梨花膏和金陵春,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我感到一股火热自胸腔冲上喉头。
“达夫!”
转瞬之间,我眼前一片模糊,陷入一片死寂......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骑在马背上,前面是恭禹在策马,他为了防止我掉下去还在我腰间系了一根绳和他绑在一起。那个时候是他阻止我去找高适的吧......
晚风在耳边呼啸,哒哒马蹄急冲冲飞扬起尘土,我瞬间醒了神,但我应该是被颠醒的,因为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拉了拉恭禹的衣服,他才勒马停下来。
恭禹将我扶到一边的树林中,递给我一个水袋,我喝了一大口从慢慢缓过来。
黑夜里静悄悄的,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恭禹一直抱着一把剑站在我旁边。我终究是未能见到高适。
我突然想说点什么,恭禹却抢在前头对我道:“杜公子放心吧,主帅不会有事的。”
我没回他,恭禹又对我道:“过了这片林,马上就要到浔阳了,等杜公子见到想见的人了,恭禹会护送公子回灵武。”
一时无言,不知道为什么,马上我就要见到太白兄了,可心中却并不欢喜,可能是我怕了吧,我已经有十多年未见到太白兄了,我几乎绝望了,我想我永远都见不到太白兄了,日复一日的思念与绝望,而此时此刻,我就要见到了......
☆、留故
我再次见到太白兄的那天,是春天,这个时候长安的梨花又要开了吧....
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树,落了满地的雪白,他席地坐在长廊上,案前一壶酒,正在与一旁的官服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远远看着那树立着的白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