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睁开双眼,眼底的血色已经褪去,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底的激荡:“我知道了,我这就来。”
门外的福顺应了一声:“是,那小的先回去了。”
屋内,顾清风见福顺已经走了,便从浴桶里走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张开手心,被指甲刺破的皮肤正在渐渐愈合。
整理了一下衣带,顾清风便往凌楚云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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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楚云刚醒过来,依旧头昏脑胀的,他委屈地看着赶过来的顾清风:“顾清风……”瘪着嘴,凌楚云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小鸟,细细的手指拽着顾清风的衣袖。
顾清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放低了声音问他:“烧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凌楚云吸溜了一下鼻子:“我饿……”
顾清风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躺了这么些天,都没好好吃饭,是该饿了。我让乳娘给你做桂花粥吃好不好?”
凌楚云听见“桂花粥”三个字,立时就扯着嘴角笑起来。
瞧见对方笑了,顾清风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福顺:“福顺,你去通知我家乳娘,让她做些桂花粥来。”
一边应着,福顺一边就走了出去,房里便只剩下凌楚云与顾清风二人。
顾清风扶着凌楚云坐起来,轻轻把对方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一边摩挲着,一边问他:“那些人跟你说什么了,竟让你跳进了那冰河?”
凌楚云的脸色不好,卧床太久,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此刻那张秀气的脸上,一双眼珠子显得尤为突出:“我说你跟你爹出去了,要很久才回来……”
顾清风:“嗯。”
凌楚云缩了缩脖子:“他们说你不回来了,还说你嫌弃我是个傻子……”
顾清风:“然后呢?”
凌楚云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我就跟他们吵起来了……我说我不是傻子!我说你一点也不嫌弃我……再然后……再然后……”
顾清风抬起眼睛:“什么?”
凌楚云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他们就把我推进了河里……”
顾清风手上的动作停了:“不是你自己跳的?”
凌楚云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掀开被子:“我又不傻!我才不会自己跳河,你跟我说过的,河里很危险,有吃人的鱼!我记得的!”
“那我怎么听福顺说,是你自己跳下去的?”顾清风重新抓住对方不安分的手臂,塞回被子里。
凌楚云委屈地皱起眉头:“我才没有……”
“那你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吗?”顾清风给凌楚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凌楚云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回来的……”
顾清风也没再追问。
恰好,福顺端着粥走了进来:“少爷,粥好了!”
一阵桂花香弥漫开来,凌楚云又眉开眼笑起来:“桂花粥!桂花粥!”
顾清风接了粥,喂凌楚云吃下,又给他喂了些汤药,最后塞了颗糖在对方的嘴里,哄着他睡了才叫着福顺走出了屋子。
“福顺,我问你,小云到底是怎么落水的?又是怎么回来的?”顾清风站在院子里,背对着福顺,双手负于身后。
福顺想了想,答:“那天少爷落水后,是一个丫头来报的信,然后是我带着家丁去把少爷救回来的。我们到河边的时候,正瞅着几个孩子乱作一团,就抓住了问话。那些小崽子就说,是少爷自己跳的河,说什么要找宝贝。”
“他们说的?”顾清风转过头。
福顺点头:“是,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少爷已经在水里扑腾一会儿了。还好就在岸边不远的地方,水也不算太深,不然的话……”瞅了一眼顾清风森冷的表情,接下来的话,福顺没敢再说下去。
顾清风垂下眼眸:“福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有谁欺负了小云?还有,是谁说我嫌弃他的?”
福顺想了想,掰着指头算:“李家的二小子,张家的那个,王大娘的孙子,还有朱屠夫家的那个小胖子……我那天瞅见,就他们几个。”
顾清风面无表情,双手缓缓握成拳头,这几个都是平日里在学堂就惯会欺负人的。只不过碍着他,从来不敢对凌楚云怎么样,趁着自己外出办事,这几个小鬼居然耍起阴招来了。
福顺用眼角余光瞅着顾清风的背影,心里直打鼓。这位顾家少爷自小就不是好惹的,虽说生的眉清目秀,骨子里却透着股狠劲儿,也就唯独对他家少爷有些特别。
“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小云。”顾清风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屋里走。
福顺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回到屋内,顾清风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凌楚云的脸颊。
凌楚云睡得正熟,微张着嘴巴,发出小小的呼噜声。他的低烧已经退了,脸颊上却还是有一团红晕。
顾清风将手掌贴在凌楚云的额头,一缕红光若现若现,片刻之后,后者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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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那几个欺负凌楚云的孩子都做了同一个噩梦,他们被人抓着脑袋不停的摁进冰冷的河水里,在床上哭喊着,却怎么也叫不醒,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一夜不得安宁。
第二天,那几个孩子都仿佛真的在冰河里待了一夜一般,个个高烧不退,满口胡话,活活都烧成了傻子……
第五十九章 前尘(五)
大红的喜轿经过长街,迎亲的队伍停在了红木的大门前,新娘被喜婆搀着,跨过门槛,在一片乐声之中钻进了轿子里。
喜婆满面笑容,一挥手绢,扬着嗓子叫到:“起轿咯!”
唢呐声响,轿夫半蹲下身子,腰上使力,那顶喜轿便摇摇晃晃着被抬了起来。
凌楚云坐在迎亲的高头马上,一身红艳的喜服,胸前还有一朵鲜红的绸花。他刚及弱冠,还带着一丝少年的青涩,坐在那高头大马上,怎么看都有些违和。别人家迎亲的新郎都是笑意盈盈,他却面无表情。
“这新郎官儿怎么回事?”
“咳,怕是瞧不上这小门户的,可有什么办法,总得给他爹冲喜不是?”
“话说回来,这凌员外也是家门不幸,生了个傻儿子,自己又一病不起,唉……”
“谁说不是呢。这冲喜的法子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不行啊……”
“快别嚼舌根了,当心让顾家少爷听了去!”
围观的邻里七嘴八舌,早就议论开了。
凌楚云淡淡扫了一眼那些人,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垂下头,脑袋里都是顾清风看着他的样子。
今早出门前,那人就站在院中,静静凝望着他换上喜服,戴上红花,被人推搡着爬上那高头马。凌楚云本想与他说些什么,可顾清风却转身走了。
“我也不想的……”凌楚云越想越委屈,撇着嘴嘟囔。
凌员外身体欠安,原本想着不过是个寻常的毛病,请了大夫医治,可谁知道这看着看着不仅没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从年前拖到年中,凌员外居然卧床不起了。城中的大夫看了个遍,怎么也找不到病根儿在哪儿。
眼见着凌员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有人提了“冲喜”这个法子。凌夫人也来不及多想,托媒人讲了一户本分人家的姑娘,着急忙慌就给凌楚云把这婚事定了。凌楚云愿不愿意,他想不想,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不过是个憨傻的少爷,又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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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走过长街,一路上乐声高昂,轿子里的新娘子含羞带怯,憧憬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行了喜礼,入了洞房,新娘子坐在床边,静静等着自己的郎君。
华灯初上,凌家的院子流水席还在继续,一片繁华景象。谁也没有在意,那顾家的少爷走进了喜房。
听到开门声,新娘子略有些紧张,却也不好说话。她垂着头,从喜帕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一双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不该答应这门婚事。”顾清风站在新娘子的面前,面无表情。
新娘子怔了怔,她皱起了眉头,咬紧了嘴唇。果然是如同街坊们说的那样吗?这凌家少爷看不上她。
“他时日无多,你嫁他,会误了你自己。”顾清风叹了口气。
听闻此言,新娘子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她的郎君。她壮着胆子,低声问:“你……你是谁?你不是我夫君……你,你想干什么?”即便努力压抑,她依然掩藏不住颤抖的声线。
顾清风往后退开一步:“我不想干什么。他这一生,本就没有什么情缘,你与他的这道缘分,是凌家强求而来。凌老爷的身体再过不久便会痊愈,而你,也注定这辈子要独守空房。”
新娘子瞪大了双眼,这人到底在胡说什么?!她一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向顾清风的方向:“你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什么?!我……我夫君刚及弱冠,正是当年,他就算有些憨傻,也是个善人。我与他自是有缘才会成亲,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触我的霉头!你……你再不出去,我……我就叫人了!”
顾清风见着这新娘子气得发抖的样子,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新娘子喘着气,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发火。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重新坐下,小心翼翼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心中还有对自己夫君的期望……
可是那一夜,她真的如那人所说,独守空房。
没有人来掀她的盖头,没有人来与她行周公之礼,她就那样穿着一身喜服,盖着盖头,在布置喜庆的婚房中,独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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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夫人的一声哀嚎划破天际,原本应该在婚房中醒来的凌楚云却漂浮在后院的水塘里。
那新娘子听了消息,掀了盖头就冲出了房门,来到水塘边,看着已经被人打捞上来的凌楚云的尸体,顿时晕厥了过去。众人又忙着去照顾她。
与此同时,与凌家一墙相隔的顾家,亦是沉浸在悲痛之中,顾家少爷竟也落水而亡。
仅是一夜,喜事便成了丧事,两家的独子双双离世,毫无征兆。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有说这两家公子其实是分桃断袖,眼见着凌家少爷成亲,二位公子便双双殉情。也有说这新娘子命格太硬,刚过门就克死了自己的夫君,连带着把邻居也害了。还有说这凌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沾惹了不干净的污秽之物,才会如此家门不幸。总之,二位少爷的离世,给整个柳家堡都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出殡那天,凌、顾两家,四位长辈一瞬苍老,由佣人搀扶着才勉强能够站立。他们强忍悲痛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坟墓,却也只能说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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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世,凌楚云衣食无忧,生活富裕,他成了亲,却在新婚当夜落水而亡。他死后入土,不知为何魂游天地之间,游荡许久,对身前之事记忆模糊。
顾清风凡胎离世,神魂归位,他被女娲点化,回到幽冥地狱,为自己三千年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
从北泽腾蛇神殿回来之后,凌楚云已经昏迷了数日。
整个阎王殿内的气氛都透着一股诡异之感,顾清风守在凌楚云的床边,面色凝重。四大鬼差在一旁站着,也是一言不发。
白无常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顾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顾清风闻声,垂着眼眸,眉头紧锁。该怎么办?他也想知道,此刻到底该怎么办。他也曾试着去重新封印,但都失败了。他知道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但心中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
见顾清风不言,黑无常将白无常拉回来,对他摇了摇头:“小白。”
白无常仰头看向对方:“可是……”
黑无常再次摇头:“顾大人心中定是由锁定夺,你不要多言。”
白无常叹了口气,退到一边。
就在此刻,昏睡中的凌楚云竟有了一丝反应,他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手指也动了动。
顾清风心头一颤,立刻握紧了凌楚云的手掌:“小云?小云?”
四大鬼差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缓缓走到床边。
“魁……役……”昏睡中的凌楚云发出一声呓语。
顾清风凑过去,才听清他在说什么,登时皱起了眉头。
然而,过去许久,除了那一声呓语,凌楚云似乎并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他依然紧闭双眼,紧锁眉头,双手下意识握成拳头。
“小云!”顾清风察觉出不好,试图唤醒陷入幻境中的凌楚云。
“怎么回事啊?”白无常拉着黑无常的衣袖,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黑无常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边安抚着白无常,一边问道:“顾大人,如何?”
顾清风此刻正结印施法,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我设在小云体内的封印已解,如今,他沉浸在过往的幻境之中,若不能将他的神魂从幻境中唤醒,只怕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花了三千年,日夜守护,才让这人生出自己的神魂来,绝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小白小黑,牛头马面,助我结阵,稳住小云的神魂,将他唤醒!”顾清风咬破自己的食指,于指尖挤出一滴鲜血,点在凌楚云的眉间。
四大鬼差分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召唤出各自的神器,与顾清风一起结印施法。
突然,一道金光自凌楚云的眉心闪现,顾清风的手指被弹开了。
一直被凌楚云贴身带着的捉鬼令升至半空,一圈金色的光芒将凌楚云笼罩其中。
四大鬼差收起神器,一起看向顾清风:“顾大人……”
顾清风望着那一团温暖而耀眼的光芒,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想起来了……”
众人不解,还未及询问,被光芒包围着的凌楚云已经幽幽转醒。他睁开双眼,坐起身子,视线落在了顾清风的身上。
“顾清风……”凌楚云看着顾清风,“我,都想起来了……”
往昔种种,在一场梦境之中逐渐清晰。凌楚云与顾清风之间错失的时光,一点点重新回到凌楚云的记忆之中。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如斯强大的男人,其实不堪一击。
“你……”顾清风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楚云垂下眉眼:“你送我回寝殿,可好?”
顾清风微微愣怔,低声应道:“好。”
阎王寝殿依然透着森冷的气息,顾清风扶着凌楚云在床边坐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动作。
凌楚云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他静默许久,终于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顾清风。
顾清风本就注视着他,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顾清风……”凌楚云唤他。
“是。”顾清风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凌楚云注视着对方的眉眼,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居然涌上一股钝痛之感。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人的眼神总是透着悲凉,为何这人总是显得有几分薄凉……
“我……对不住你。”凌楚云叹息一声,“往日我总是不明白,为何来了这里我有许多熟悉的感觉,为何见了你,我便仿佛又活了一样。如今,回忆起往昔种种,我才明白,你我之间的羁绊,竟是如此。”
顾清风默不作声,只那样凝视着凌楚云。
凌楚云起身,伸手抚上顾清风的面颊:“这些年,终是辜负了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顾清风眉头微蹙,嘴角牵扯出一丝笑容来:“我曾不信天道,却终究跳不出这轮回。我用三千年,为你养魂,我的一魂,早就与你的心魄融为一体。小云,我从未后悔将你送入轮回。当年,毁了锁魂钟是我造的孽,如今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自己赎罪。你,从未辜负我,亦没有对我不住。”
“可是这一切……”凌楚云闭上双目,额头抵在顾清风的胸口,声音颤抖,“这一切……终究是因我而起……”
顾清风缓缓抬手,覆在凌楚云的头顶:“天道使然,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定数。”
凌楚云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定数?何为定数?若这世间万事万物当真都有定数,那你所为又算什么?你我的存在又算什么?”
“小云……”顾清风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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