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才已经打着火把看过了, 平台上并无人影。虽然都不希望最坏的结果发生, 但这处的悬崖陡峭深邃,众人心里都明白,若确是坠落悬崖,生还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几人又是良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有一人说道:“走吧,天快亮了,回去略歇歇,等大亮了再上来看看。”
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了猛兽,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夜色浓重看不清,不如天亮后再上来看看。
其余人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正要上前寻找刘父,劝他下山,却听刘父突然惊喜地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还冲他们这边摇晃火把。
几个汉子精神一振,连忙跑了过去。
“我听到声音了!”刘父蹲在陡坡前,神色激动地又冲底下叫了一声,“三郎。”
“哎——”许久后,底下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答声。
上面的几人听到,顿时兴奋起来,脸上也露出笑来。人活着就好!
几人举着火把往坡下看,但仍看不清刘均究竟在何处,扬声问了几遍,才得知他的确切位置。离得有些远,这坡上又满布荆棘,实在不好施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许久后,才下山找了锄头、铁锹等物,硬是从山坡的荆棘中清出一条路来,两个矫健的汉子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这会儿已经天色大亮,那两个汉子背着人上来时,等在上头的几人就见刘均衣衫破烂难以蔽体,漏在外头的手脸等处皆被荆棘划出一道道深口,血液凝固在旁边,模样很是凄惨。
就连刘父都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连忙上前接过人,又着急地问道:“伤到了何处?”
刘均自摔下去后就又疼又怕,一直提着心,此时被救上来后精神放松,意识立马模糊起来,已经昏睡过去。
还是救他上来的那个汉子说道:“刘叔,他伤了腿,还是尽快下山,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刘父一听,连连点头。只是他年纪大了,拖拽不动刘均,多亏几个汉子轮流背着,才将人背下山。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才起来的时候,几个汉子中又没什么心细之人,况且夏日的衣衫单薄,即便想给刘均遮盖也没法子,就这么抬回了刘家。
沿途的众人看着,既庆幸他得救又摇头暗自嘀咕,这么点儿活儿都能折腾成这样,真是读成书呆子了。
刘母在家一夜未睡,看到刘均浑身脏污地被抬回来,心下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哭嚎起来。
“别哭了,快拿银子出来,劳大山小子去请一趟隔壁村的赤脚大夫。”刘父说道。
大山就是方才下坡底救人的汉子,与刘家是多年的邻居了,平日多有往来。
这会儿听了刘父的话,也未推拒。刘父刘母年纪大了,邻里邻居的帮个忙也没什么。
刘母听了,这才擦擦眼泪,匆匆进里屋寻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攒下的私房钱,想着以后若有什么变故,就当做他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可如今事出紧急,只得拿出来了。
“大山,你和那大夫说清三郎的伤势,让他带足药材,不会亏了他的。”刘母把银子递在大山手中。
这个世界医疗落后,许多汉子摔一跤可能就从此瘸了腿,刘母生怕刘均日后也成了跛子,因此特意嘱咐道。
大山答应一声,匆匆往隔壁村去了。
之前帮忙的汉子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相继离开了,他们一夜未睡,这会儿实在困乏,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地里了。
而刘家屋内只剩下刘父刘母二人后,刘母不断流着眼泪,一边用湿布巾给刘均擦洗身上的脏污,一边低泣着埋怨刘父。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三郎自小到大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不过是一次乡试未中,你就不让他读书了,害得他遭了这番劫难。”
“考学这事,谁能十拿九稳。再说,你不让他读书,你看他可会别的?”
刘母之前也因刘均落榜而心有埋怨。但她更不愿自己这么多年在刘均身上花的心思白费,因此还想着让他来年再试一次。
可刘父的态度坚决,她劝时甚至挨了刘父的斥骂,因此再不敢提起。
此次的事一出,却让她再忍不下去了:“你难倒非要逼死他才行吗?”刘母说着,更是泣不成声。
刘父低斥一句:“你说的什么话!”
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动摇,刘均自小没做过这些活计,让他上山下地确实难为他了。
可读书又哪是容易的事,如今家底越来越薄,年初甚至卖了两亩地,再读下去只怕剩下的也留不住了。
况且,谁又知道他何时能考上,到时钱打了水漂不说,还得遭村里人耻笑。想到那日偶然听到的议论声,他心里又浮上几分恼怒。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刘母怎能不知他的想法,这些汉子们都一个样,把面子看得比天重。
刘母和缓了神色,劝道:“咱家三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识是有的,这次不过失手罢了。再说,如今已被村里人笑话了这么久,即便三郎不读了,还不是让他们说嘴。”
“可要是三郎下次中了,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村里人又得恭维着咱们。”
刘母想到以前村里那些妇人们见到她时的笑脸与平日待她的客气,让刘均去读书的心思越发坚定。
“咱们操劳一辈子图什么,还不是图孩子们有出息。老二如今自己有本事,不用咱们操心,老大又……,可不就只顾着三郎了嘛。”
刘母一声声劝着,刘父的神色逐渐松动,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心中叹了口气。罢,已是如此了,那就再赌一次吧。
他们二人交谈着,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刘均眼睫轻颤,嘴角微微扬了扬。
方才刘母擦洗他的伤口时,他就已经醒来了,正好听到他娘因读书的事抱怨他爹,于是立马又装起了昏迷。觉得或许能靠着此次的意外,重新去县城书院读书。
果然,他爹先时还反驳,后来被他娘劝说后却不出声了,想来也是觉得他娘说的有道理,于是心中不由窃喜。这次若是因祸得福,也不枉他遭的痛楚了。
只是等大夫察看他的腿部,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心中还是闪过一丝阴狠。
“嘶!”他不由痛呼一声,装出一副才醒过来的模样,与炕前赤脚大夫清明的眼神对视一眼后,却心中一凛,下意识躲开视线。
“我的儿,你可醒了。”刘母激动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别怕,让大夫给你看看。”
那大夫又抬、捏几下他的腿,然后说道:“应当是伤到了骨头,索性并不严重,静养一段时间等骨缝长好后再下地。”
刘母闻言,急忙问道:“可会影响日后行走?”
刘均也紧张地盯着大夫,等着他的回答。
“这段日子养好了就不会,痊愈前伤腿切勿吃力。”那赤脚大夫说道,又快速在纸上写了几样药名,“这几味药材少用,得去镇上医馆抓。”
刘家人闻言皆松了口气,连声应是,然后又请大夫去外间喝茶,问他一些病时的禁忌。
得知自己不会成为跛子,刘均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可转瞬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霾。
愤愤地捶了下床榻,心中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死断袖他们二人松开手,自己怎么会滚下陡坡?
有心想找他的麻烦,但心里又有几分怯意。
他爹娘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刘昶上次就对他说过林启如今是县令跟前的红人,特意叮嘱他以后别再招惹林启,否则恐怕影响将来的考学。
他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既无功名又无背景,再去与林启作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死断袖与林启又有这龌龊关系,自己若是与他去理论只怕讨不到好。可就这么算了,又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他捏紧了拳头,腿不由也跟着用了一下力,立马抽痛起来,让他的面目更加狰狞。
刘母进来时正看见他龇牙咧嘴的惨样,连忙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好好躺着别动,没听大夫方才说嘛,若是养不好只怕将来留下病根。”
刘均见她回来,立马心神一转换了表情,装出一副愧疚自责模样。
“娘,儿子真是没用。本是想着自己日日待在家中不是长法,不如上山砍柴为爹娘分忧。未料竟掉到坡下,让爹娘操心不说,又花了家中的银钱,只怕还要让村里人笑话。儿子、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均说着红了眼圈,神情激动地坐起身就想向炕下倒去,吓得刘母慌忙拉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不是戳娘的心嘛!”刘母哭喊道。
见他被自己拽住后心灰意冷地闭着眼睛,躺在炕上独自落泪,刘母越发觉得心疼。
咬咬牙说道,“这才多大点儿事,你自小读书,做不来这些粗活很正常。不用操心,娘和你爹说,必让你再去县城读书,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真的?”刘均闻言惊喜地睁开眼睛。
刘母见他面容生动起来,这才露出笑,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真的!我儿一表人才,生就读书的命,可不能做了泥腿子。”
刘均激动地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娘的手,连声说道:“能有这样的爹娘,实属儿子的大幸,将来出息了,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他的言辞真挚,说的刘母心中更加熨帖,连连点着头,仿佛已看到将来的好日子。更加坐不住,又去外间劝刘父供刘均读书。
只是等她出去后,刘均想着自己去县城的念头得以实现,却低笑两声,眼中也透出几分淫光。
这之后,他读书的事果然定下来了,刘父刘母又卖了两亩地,给他凑足了束脩及花用。
刘均斜躺在炕上,摸着炕边白花花的银子,再想到这些日子玲玲不知怎样操心、惦念自己,顿时恨不得即刻去县城。
他试探着抬了下腿,仍是一动弹就疼,还不知几时能下炕,他不由咒骂几声,又想起那死断袖来,气得他心肺都疼。
躺炕上琢磨许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坐起身,扬声叫了外间坐着的他娘与隔壁的婶子。
这婶子就是大山他娘,平日最爱与人说闲话,只要有人搭话,她说一整日都不带停。
“三郎,可是要喝水?”他娘听到他的叫声后探头问道。
刘均平日嫌大山他娘碎嘴子,不爱与她多说,刘母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并未与大山他娘进来,只站在门口问他有什么事。
不料刘均却说道:“娘,我躺床上憋闷,听你们二人在外面聊得热闹,也想听听。不如你与婶子进来坐会儿,也算给我解解闷。”
刘母疑惑,可还未来得及发问,大山他娘就喜气洋洋地进去,说道:“好啊好啊,平日可没机会与三郎聊呢。”
见状,刘母也不再多说了。
大山他娘不愧是出名的碎嘴子,无论是东家丢鸡还是西家养狗她都能说出一箩筐的话来,自坐下后嘴就没停过。
刘均本打算不动声色地透出点“风声”,被她这么一同唠叨,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与她说起霍闲之来。
“霍公子啊,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若不是见着他,我都不知汉子还能长成这样。”大山他娘脸上透出夸赞,“那衣裳日日都不一样,我上次路过林启门前,他捏着杯子在院中喝茶。”
“这么小,”她比个手势,“这么小的杯子,他一口一口抿着。要我说,那都不够我一口喝的。啧,实在不是咱们这些粗人能比的……”
刘均心中一动,暗戳戳地说道:“汉子何必如此讲究?”
“哎,三郎你不知道了吧。我听大山他爹说了,富贵人家都这样过日子,你不懂只说明你不富贵。”大山他娘直言直语。
刘均的脸色一黑,暗道不与这妇人一般见识,又说道:“他与林启同吃同住这么久,再是好友也没这般亲近的……”
“这有啥,”大山他娘毫不在意,“我家大山与隔壁二牛也常在一起,若是喝醉了,晚上宿在一起也是常有的事。你看你这读书人,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咱们村里人不都这么长大嘛!”
刘均说一句被怼一句,脸色愈发不好,干脆说道:“我看不然。婶子你没去过别的地方,眼界有限不知道,?爻亲ㄓ泻鹤影牒鹤釉谝淮ο嗪玫模凶龆闲洌形ヂ壮2凰担谷菀兹旧显嗖 !?
见大山他娘惊讶地张大嘴,刘均心中痛快几分,补充一句:“当然,大山哥必不是如此,我是说林启与那什么霍公子。”
他被大山他娘激出了火气,又觉她蠢笨识不懂自己的暗示,干脆说得直白。
未料大山他娘惊讶过后,突然看看他娘又看看他,脸色古怪地说道:“三郎,婶子知道你落榜心中难受,但也要打起精神来过日子才行,可不敢胡言乱语。且不说这汉子与汉子如何相好,再说关系好的兄弟一个炕上挤挤不是常有的事嘛,怎么就能害了脏病?”
别说大山他娘了,就连刘母听了也不理解,上前摸摸他的额头说道:“没发热啊,怎么说起了胡话,你快闭上眼睛睡会儿吧,我和你婶子还是出去聊吧。”
刘均没想到她们竟会是如此反应,眼睁睁看着她们出去,再想想她们的话,更是气得胸口憋闷。
林启与那霍公子分明就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怎么就没人信他!
而林启心里也奇怪,小五子松手放刘均滚落悬崖,即便事出有因,以刘均向来自私自利的德性,他也必要将过错推在小五子头上,胡搅蛮缠地找麻烦才对。
他连应对之法都想好了,怎么一连几日却迟迟没有动静,难倒这人转性了?
林启想不出缘由,干脆不再琢磨。
等过几日忙碌起来,刘盛、张猛即将出发去丹棱,工厂又要招入大批工人准备大规模生产。他忙忙乱乱间,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再听着小萝卜头们一声一声地叫着爹,只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刘盛与张猛去丹棱的事终于定下了!
自从林启与他们提过此事后, 他们就一直在犹豫,也明白林启是希望他们去的,可只要一想起丹棱路途遥远, 心中总有些打鼓。
特别是询问林启后,得知在外头租赁一间铺面,起码要花上百两银子, 更觉得自己不能胜任。
他们平日花几百文都要与家里那口子商议,几百两银子的买卖,自己怎么拿得了主意?
两人都准备和林启与说自己不去了,结果到了工厂时,却发现新招的管事赵虎等人已经到了。
一个清扫厂房,一个检查工人的发帽和服饰, 还有一个穿梭在各个厂房之间, 随时准备解决大家的疑问。
两人对视一眼, 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想与林启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当日下工后, 两人便聚在了刘盛家。
刘盛给张猛倒了杯酒, 笑道:“猛哥,这可不行,三个小子把活儿都抢走了, 咱俩今日抄手站了一天,什么活儿都没干, 这不是抢咱俩的风头嘛。”
刘盛说笑着, 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那三人才来工厂,想好好表现一番, 所以心中并未生出嫌隙。
只是经此事却让他有了几分竞争意识, 林启之前就说过, 他们若是不想出去便让新来的管事去。
当时并没有觉得如何,现在一想却难以接受。
都是一个村子的,都是一样的泥腿子,难不成新来的管事有胆量出去寻摸铺面,他们二人就只能窝在枣林庄这个山沟沟里?
况且,谁都知道出去能增长见识,以后更受重用,难不成要让新管事出去历练,日后跑在他们前头?
张猛沉默不语,片刻后执起酒杯,一口喝尽杯中的酒,眸光坚定:“走,咱俩去丹棱!”
刘盛闻言微怔,虽说他有这个想法才会邀张猛来家中商量,但见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还是有些惊讶。
正怔忪间,却见张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道:“你也走。”
“我知道你担心走后,家中的两个妇道人家不好过日子。可一来林启、林昭都在村中,能帮忙照应着。二来咱们给林启办事后,在村里也有了几分脸面,不会有人故意来挑事,她们在家中也安全。”
说到此,两人去丹棱的心思更坚定几分。
林启是个有本事的,他们二人自去年跟着林家兄弟做事后,赚了不少银子不说,在村里也更说的上话了。
不说别的,只从刘父主动与刘盛说话,就知他们如今在村里的地位。所以说,听林启的不会有错。
“咱们自己有了本事,家里人才能跟着过好日子。况且你又不是不知咱们村的碎嘴子们,要是让新管事抢了先,跑到咱俩前头,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咱俩呢。”张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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