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爷子没有去接,而是把目光移向付熙:“他告诉你了?”
当时周温文与他对赌,提出了很多为难人的条件,其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凭你自己,而不是攀扯小熙。
“告诉了又怎么样?”付熙不客气地带着付浩然一起坐到藤椅上,理直气壮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读成什么德性你不清楚?我能在他公司那能帮上什么忙?”
“我说,爸,你提这个到底存了什么主意?”
付老爷子不想应话。
付熙却不依不挠:“你是不是算准了温文一对上我的事就会变傻?”
被点名的周温文一时间有些难耐,喊了声:“熙哥……”
但又没办法加以辩驳。
付老爷子会加那个条件,确实是存了别的心眼的。
久经商场的他,对周温文这类人多少有所了解。像这样的愣头青,一旦遭逢压力,就容易冒进,容易暴躁,就更容易遭逢失败。
他也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两个扎嘴葫芦一旦存了心事,矛盾就会被随着时间酝酿加深,如果中途再多一点误会,等到合适的时机爆发,就会从此分道扬镳。
退一万步,就算万一真给周温文这小子做到了,也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付老爷子拉不下面子去跟自己的儿子妥协,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这是他长期作为一个上位者所不能丢失的体面。
他终归是老了,这几年没少惦念那位分明就距离他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儿子。
自从和周温文在一起后,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儿子就鲜少回到家中,就算回来也只是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不多说什么,就又离开。
付熙似乎从来没觉得,他与周温文一起这件事,是什么需要低头认错的事。
上一次面对面谈话,还是他一声不吭就将一个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孤儿,加进自己的户口本的时候,来时付熙已经办妥了全部的手续,明晃晃地说,他不是来向他们征求意见的,而是来通知他们一声的。
想着,付老爷子面容不善望向那个试图喊他“祖父”的人。
付浩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付老爷子的视线,如同被老师抽查一样,一下挺直了腰板,样子看起来乖得不行,声音清脆地再次喊了声:“祖父!”
他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最好,可是又忍不住主动认罪:“是我害爸比知道的,不是爹爹的错。”
见自己父亲臭着脸又要开腔,付熙抢先问道:“所以叫我们过来到底什么事?”
付老爷子将手中毛笔用力地扎进那个“孝”字中心:“你什么态度!”
“你母亲她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一直念着要见你。”
“这种事你还特地等到我回来了再说?就不能电话里讲个明白?”
付熙猛地站起身,身上的优雅与礼貌全都被甩到了九重天外,急着腿脚就要进屋里去:“我妈人呢?”
他心下一阵后怕,上了岁数的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磕碰摔倒,很容易就会出个什么好歹。
不等付老爷子回答,付熙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周温文也紧随其后。
付浩然望了眼付熙进门的方向,也有些担心,刚想跟着周温文的脚后跟,余光瞥见付老爷子像是被气得要紧了,人捂着心脏大喘着气。
他连忙从藤椅上跳下来,踮起脚,手搭在老人家的背上,为他顺气:“祖父有没有事?”
纪寒说,这些年付老爷子身子骨越来越不健朗,所以花了不少心思去寻找强健身体的法子,甚至每日晨起都要打一套八段锦。
“实在不舒服的话,可以像这样,”付浩然笔划了一下手脚,“能裨益身心。”
喘过气来的付老爷子瞄了眼这个独留下来的小朋友。
他有看见前段时间付浩然去参加套路剑术的视频。那剑舞中所含武术底蕴,就连在他这种带着偏见的,都忍不住想去赞叹。就像此时,他不得不在心底赞叹,付浩然教的方法很有效。
而那正是付熙转发来的,这一回倒不是假意,他是真的想要炫耀,结果习惯了就又不小心群发到了他与父母的群里。
付浩然并不惧付老爷子那板成木头的脸,他问:“祖母不要紧吧?”
他猜,应该是不要紧的。
付熙的母亲姓罗,纪寒和他说过,总体而言,付老爷子和罗女士还是很恩爱的,要真有什么大事,推己及人,换成付浩然自己,肯定不能气定神闲地在这里写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被付老爷子兴师动众地把人喊回来的那一摔确实不重,只是脚踝肿了,需要好几天才能重新走路。
“我们的家事,需要你一个外边来的野……小子管?”付老爷子没好气道。
付浩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吞咽了好几下,才振作了精神:“要管的,爸比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我一直都没有生父母,所以有一点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吵架。”
即使,昨晚纪寒已经多少跟他解释过一些。
“如果祖父和祖母与爸比和好的话,爸比会很开心的,爹爹也会。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的。”
他重新挂起傻笑:“祖父不希望和爸比和好吗?”
付老爷子撇过头,良久才回答:“哪有老子不想跟儿子亲好的?”
付浩然不理解:“那既然是能让大家都开心的事,祖父为什么不做?”
“只要祖父好好跟爸比说的话,爸比也会好好与你说的。”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付老爷子瞪眼。
付浩然皱起眉,嘀咕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简单点……”
付老爷子有些受不住付浩然这来自心灵的拷问,好在没过多久确认过罗女士情况的周温文就折返了回来,领回自己这被落下的小孩。
他警惕地问道:“爸没跟你说什么吧?”
“有哦,”付浩然点点头,“祖父说他也想和爸比和好。”
周温文:?
付老爷子:……
默了好一会,周温文才重新开口:“爸,我和熙哥想和您好好谈谈。”
于是,付浩然就从祖父身边,被转移倒了祖母身边。
相比起付老爷子的刻薄,罗女士明显亲切许多,搭着一张毯子坐在手工桌前,脸上一直勾着浅笑:“你就是那位浩然?”
付浩然礼貌地朝她弯了弯腰:“祖母好!”
罗女士并没有应声,只是朝付浩然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
她面前的手工桌上摆放着用于打发时间的折纸材料,还有不少的成品搁在边上的柜子上,在幼儿园的时候,也总会有教折纸的课程,只是远没有罗女士的精致。
“这都是祖母做的吗?好厉害!”
猝不及防的直白夸奖让罗女士一愣。她目光落在小孩欣喜的脸上,没能从中读出任何刻意的谄媚,只让人觉得他那一声确实是由心而发,并无其他心机目的。
想了想,罗女士随手将边上一朵纸玫瑰递了过去,轻声问道:“你想学怎么做吗?等以后,就可以折给喜欢的人。”
付浩然立即小鸡啄米式点头,而后问:“一定要等以后吗?”
“怎么?你这么小就有喜欢的人了?”
罗女士没少听说现代的小孩子们都早熟得很,赶着模仿大人学着谈恋爱,然后留下一堆会让他们长大后恨不得自戳双目的尴尬历史。
“对呀!”像是想起了什么付浩然笑得更加灿烂,“有很多,我喜欢爸比,喜欢爹爹,也喜欢祖母你,我还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盟友,都很喜欢!”
原来是这种喜欢。
罗女士无奈地看向面前这个与她没有半点亲缘可言的小孩,脑中闪过许多想法,问道:“那你觉得周温文对小熙的喜欢,和你对小熙的喜欢,是同一种喜欢吗?”
说实话,在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付浩然都以为付熙和周温文只是合居一室,一起睡大通铺的室伴关系,而且还是闹了矛盾的室伴。
就连后来付熙说周温文也是他的爹爹,他也没感觉出来哪里不对。
付浩然从前听闻有一白鹤山庄的少主,其生父母早年为大义而殉身,把儿子交托给了三位至交好友一同抚养成人,于是,那少主便有了三位“父亲”,比他还多一位。
一直到有一回,他们在家吃饭的时候,不清楚两位长辈聊了些什么,只见付熙眼中带着他读不懂的得意,忽然就凑身,去吻了下周温文的嘴角。
当时的周温文立即被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变身成了一个生锈的机械,头转向付浩然,道:“浩然,你已经是成熟的男子汉了,应该学会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吃饭。”
付浩然:“嗯!”
等端着小碗回到房间,他才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关系的人会去咬另一人的嘴巴?
付浩然从前只见过一些下流无耻的流氓,或是如胶似漆的爱侣会做这样的事。付熙不可能是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只是,在以往,他鲜少看见有男子与男子是爱侣。
想着,他挖了一勺碗中的蒸水蛋拌饭,放进嘴巴里,眼睛立即弯成一道月牙,原本察觉到的些许不对劲,那么一点不走心的疑惑立即忘到了九霄云外,小脑瓜里只剩下一句:
好好吃!
于是,他连忙掏出智能手表,给纪寒发了条消息。说今天陈阿姨做的蒸水蛋特别好吃,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他们家做客吃饭。
这样一桩桩小事,几乎填满了他与纪寒的整个聊天记录,他也因此顺理成章地忘记继续思考这件事。
直到现在被罗女士重新提起,不用多加思考,付浩然就得出来一个无比准确的答案:“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对朋友、亲人和爱人的喜欢,都有区别。”罗女士感叹道,言语中带着些许她藏在心底已久的后悔,“而这些喜欢一旦起冲突,只会让在意的每一个人都难受,让每一人两难。”
“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
付浩然听得有些迷糊:“那就不起冲突嘛。”
“就像祖父他好好跟爸比和好的话,也不会起冲突的……”说着,习惯了当传声筒的他开始念叨起刚刚在院子里发生的事。
“还有这事?”罗女士笑了好一阵,末了才缓缓问道:“你……浩然,想不想,多陪祖母几天?”
付浩然立即眼睛一亮:“好呀!”
平常的开放日,纪寒就不会多认真去参与,更别提今天还少了那个拉着他跑跳的。
他一如往常地在学校待够时长,一如往常地在家看书。唯一不同的是,他特地把智能手表的聊天页面打开,放在了手边。
“我见到祖母啦!她好好!”付浩然的声音即使通过电子仪器的加工,也不能消磨其中的明媚,“她还说让我在家里多陪她几天!我答应了!爸比也答应了!”
挺好的,何止没有被欺负,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
真心错付的纪寒:“玩得开心就好。”
直到下周付浩然回到学校,他还没来得及跟纪寒絮叨这几天的事,就在抽屉里发现一个陌生的信封。
花白的纸面上落着两个丑不拉几的大字:
「战书」
第24章 应义薄云天
如果说那“战书”二字仅仅是丑不拉几,那么里头的内容只能用面目可憎来形容。
横竖撇捺没有一个在正轨上。
付浩然认真地看了三遍,没能看懂,于是去求助了他万能的邻桌同学。
可是这次纪寒也失灵了,丑绝人寰的字如同天书,不是区区智商高就能堪破,他冷漠地将纸折起,放到课室里的草稿纸回收堆上,扫兴道:“别管了,你先把作业补完。”
在良镇玩的这几天,付浩然是一丁点作业都没有动手做。
他哀嚎了一声,灰溜溜地拉开自己的书包链子。作业本刚抽出来,就发现书包里他打算送给纪寒的纸花已经被书压得扁成了一块。
付浩然:“唔……”
这是他跟罗女士学了一整天才学会的。
罗女士说既然是想送给好朋友的,那送玫瑰有些不当,于是带着他在图册了挑选更合适的样式。
太复杂的付浩然学不来,他翻了好一阵,直到看见一簇球状的花束。
他指着上面的图案:“祖母,我想学做这个。”
“绣球花吗?”罗女士接过册子。
“对的!我之前和小纪一起见过这个花田!”
在纪寒的老家,纪寒为绣球花所簇拥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日光之下,人面桃花,完全是受上天爱戴的骄子。
直至现在,每每想起那“鬼宅”之后,倏忽而至的动人景象,付浩然都只觉欣喜。
罗女士:“嗯……绣球花语有团聚和美满的意思,感觉更多是会送予家人,不过给朋友也可以。”
“花语?”付浩然歪了歪头,“花还会说话吗?”
“不是花会说话,”罗女士摇了摇头,被付浩然的问话给逗乐,“是以前有人往花上添加了一些特殊的定义,渐渐被更多人认可,被整理为档案,变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就像我说玫瑰要送予爱人,就是出自古希腊的神话,说‘玫瑰’是由爱神创造的,它代表了‘爱’。当有人的爱意无法坦诚地从口中说出,就可以用玫瑰来代替他的言语。”
从前付浩然听得更多的是以花喻人,比如某某清如海棠,比如某某贵如牡丹……花中自含语意,也大抵是因为近音,就像梨花是“离”,柳枝说“留”。
故而花语这个说法对他而言还算新奇的,却也不难理解。
“所以绣球花是‘团聚’……”
付浩然念着罗女士说的花语,想到他曾经所在的一千年前,想到纪寒口中的一千年后,想到他们在现今相遇,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加深:“很适合我和小纪呢!”
他在罗女士的指导,以及付熙和周温文的围观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搓出了一个能成样子的纸花,回校前极为珍重地放进书包里,想要送给纪寒。
结果……
纪寒隐约瞄见付浩然书包里有夹了张彩片,问:“这是什么?”
已经坏掉的礼物不能送出去,怎么也得先修补好了再说,付浩然动作极快地将自己的书包拉上,心虚道:“没,没什么。”
付浩然自己想藏着的事,纪寒自然不会强迫他说,他将这几天的作业单列了出来,圈出了要紧的几项:“等下可能会被查这几个,你先做完。”
付浩然郑重地点点头,如同要完成治国平天下的大事般展开了自己的作业本。
所谓,读书百卷,方能胸有成竹。
要是不识言语,没有个学问底子,就算一个不慎失足坠入山崖,偶得惊世秘笈,也看不懂。
所以付浩然其实很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安排学习其他言语,也很能理解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虽然看似枯燥乏味,也确实是枯燥乏味,但怎么都是对人有所裨益的,他需要虚心向……
看了几页书的纪寒恍惚间感觉自己再没听到旁边的动静,他一偏头,有个急需要补作业的家伙趴在桌子上睡得可香了。
纪寒进行了一秒的心理挣扎,伸出食指,戳了戳付浩然那软嘟嘟的脸蛋。
五感通明的付浩然惊醒,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重新振作起来,投身到补作业的大业中。
可是,好好的话不都是人说的,为什么要分过去还是现在。什么现在完成了,过去没完成,让人完全搞不清其中关窍。
付浩然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鸡肠,感觉自己屡屡被点中了睡穴。
他只写了一小会,就忍不住又倒到桌子上,伸直双手趴在桌上,张了张爪子,沮丧道:“小纪……我不仅写不完,我还不会写,我还想睡觉。”
被点了名的邻桌转过头去看向付浩然,沉默地从自己的桌上抽出自己那一份作业,递了过去:“那先把答案写上吧,应付过去了再说。”
抄作业是不对,老师是这么说的。
作为一个有骨气又正直的人,付浩然摇了摇头。
“写不完作业也是不对的。”纪寒有如能读懂他心底的话。
“如果不能交上去的话,你等下体育课可能会被留下来,一个人被老师盯着补完,这样也没关系吗?”
想起那个被压坏的纸花,想起英语老师恐怖的身影,犹豫再三,付浩然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指尖,屈服道:“那……那,那我们拉勾,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怎么让他抄个作业,还硬生生演出了“逼良为娼”的感觉了?
“害人从恶”的纪寒无奈地勾起那指尖:“好,我们就只做这一次坏事。”
怀着强烈的愧疚,付浩然成功蒙混过关。操场的日头太大,所以他们上体育课时,换成了室内的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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