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爷坐的也直,可身骨瘦,撑不起吉服。榜眼嘛有些胖了,坐在上头,平平无奇的,还显得拘束紧张。这一位远远瞧一眼,光是坐姿就不一般,也挺着,可不是端着的,身上的吉服跟前头两位那像是两套衣裳。
不一样不一样。
人群中呼喊声越来越响亮,还有抛手中绢花的,吊的众人目光紧紧,没人提出不看了,这会全都紧巴巴瞅着第三匹马儿上的探花郎。
“好俊俏啊。”
“话本里竟是真的。”
只见那探花郎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头戴冠帽还簪了一朵花,那花儿普普通通很是寻常的绢花,就是街边摊子随手买的一般,可戴在探花郎头上,衬的那花儿也价值千金,很是漂亮。
“这探花郎好样貌啊。”
“还很年轻,不知可娶了妻子没?”
“应是娶了吧?”
“也是,他头上的花怕是他心爱之人给簪的。”
探花郎成家了,年轻女郎小哥儿可惜一声,便又打起精神来,还是那句话,既是不成家也不可能娶他们,既是不娶他们,光瞧着探花郎好相貌一睹风采,那便是值了赚了,不枉此行。
“咱们这位探花郎还挺痴情的。”
“是爱护家中妻子吧?”
这般一想,探花郎的十分样貌都能成十二分了,年轻俊美身姿高大,文采出众,竟还是爱妻的人,多好哇。
队伍往前行,大家看了个过瘾,等坐下纤细逛铺子时还再聊,“这探花郎好相貌,还有学识,真好。”
“也不知叫什么?”
“诸位说探花郎啊?我知,那可是神童一般的人物。”
茶馆里有人开了个头,自是有人好奇追问,“还是神童?”
“不是我瞎说的,是真的,这探花郎乃是小地方镇上出身,是九岁秀才——”
“九岁就中了秀才?你别吹了。”
“可不是我吹,千真万确的,你不信,你去贡院门口看最新的皇榜,这位齐老爷九岁秀才,十三岁的举人,二十六岁的进士,次次都是案首第一。”
“哇这是连中小三元呐。”
“若是真的,神童之名那是名副其实了。”
“不过既是如此聪明,怎么十三岁中举后跟着进士相差了十三年之久。”
“是啊,若真是神童,便是一鼓作气了,再说了,会试拿了案首,怎么到了殿试上没拿第一做状元,而是做了探花呢,我看啊,是沽名钓誉,不是你说的那般神乎,还神童呢。”
若是现代,岑越听看这些言论,是总要嘀咕一两声:怎么这么刻意,有点像是一唱一和引接下来话的水军。
可现如今吃瓜少,经验也少,百姓们听一来一回两方话,皆是觉得有道理啊,这神童怕是吹的,或是有几分神童意思,也没那么神乎吧?
“非也非也,你知道的不全。”最初那人是高高吊着众人胃口,说:“我有一表叔在贡院外头的铺子做活的,就是一些官大人也会去他家吃饭,更别提今年这届举人进士了,说得多了,听得也多。”
“你们猜为什么隔了十三年?”
众人摇头。
“人家就是神童。”
“你这人说不说了,说神童斩钉截铁的,让你说缘由你又讲不出来——”
“别急别急,我说。”这人笑呵呵说:“咱们这位齐探花,十三岁那年进盛都赶考,是出了名的神童,先前住的那家摘星酒楼,你们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家掌柜的现在还在吹捧,说今年的探花郎早十三年住在他家客栈,是神童……”
可把人急死了,这人说话怎么东拉西扯的。
虽是这般想但没人打岔,勾着他们心神高高的就等着继续说下去。也是那探花郎好相貌,众人游街一看便牢牢记住了,如此风流人物,自是好奇,换做状元榜眼——
那些年轻女郎哥儿,先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了,还不如去买胭脂呢。
“我听来是长文九年,十三岁的齐探花,那会还是个半大小子,听说样貌也很出众。”
“这是自然了,现如今都俊俏着嘞。”有人没忍住说。
“是啊,所以摘星客栈的掌柜才记忆深,诸位想想,十三岁文采斐然样貌又好的小公子,听说那会这位神童在酒楼大厅,以一对其他举人说文章,说的众人心服口服,皆夸好。”
茶楼的众人跟着那人所说,脑海中也勾勒出少年神童傲气的一面来,若是换成他家孩子,那祖坟要冒青烟了。
“齐家可真是有福,祖上冒青烟有这么位子孙。”
说话人一听叹气,勾的众人问怎么这话哪里不对吗。说话人摇摇头,说:“大家伙不知,就是我要说齐探花为何十三年后才再次考——他出事了。”
“嗬!”有人惊了。
“怎么了?”
说话人:“听掌柜的说,那年也是恩科,秋日时,一伙举人老爷出门赴宴,结果天还没黑,齐探花的车夫带着人急急忙忙回来了,是齐探花一脑袋的血,他家书童,直接死了,成了尸体了。”
“啊?!”
“竟还有这种事。”
人群中的‘托’此时便喊:“我想起来了,好像真有这回事,我家在摘星客栈旁的巷子里住着,确实是我十多郎当岁时,听家中大人说,说那什么举人小小年纪远道而来考试,结果一死一伤……”
“伤的如何了?”有人情急下问,忘了刚还见过齐探花。
说话人唏嘘:“车夫是忠仆,也是那会天寒,拖着受伤的少爷,也没放那书童尸体在此,租了一辆车,一路赶了回去。诸位想想,你们家中要是出个神童,是眼瞅着就临门一脚能做官了,结果半道出了这样的事,等来盼去没接到喜讯,反倒看到自家孩子丢了半条命——”
“那我得急死了。”
“可不是嘛,这当爹做娘的不得伤心死了。”
说话人:“所以说齐探花命苦,诸位是光记着现在他风光,想着祖坟冒青烟,不知前因——他祖父、母亲一看孩子这般,是纷纷殒命了。”
“啊?真人没了?”
“操心的啊,好不容易齐探花捡回了一条命,结果给傻了,成了只有五六岁孩童的傻子。”说话人道。
原先急着听故事的年轻几人,这会也彻底不急了,坐下来茶水都忘了喝,是沉浸刚听说的内容中,在想刚才街上的齐探花样貌品行,不由心里一紧,是替人揪着啊。
“原来齐探花年少时这般的苦。”
“好惨啊。”
“难怪十三年后才来考会试。”
“真是前头香,后头苦,这人命苦啊。”
“齐探花是怎么好的?什么时候的事?”
说话人:“所以我刚说人是真神童,去年——哦现在过年了,那就是前年秋冬的事,满打满算,好了还没两年,浑浑噩噩死了爷爷阿娘,连着亲爹也死了,听说刻薄的继母是嫌这个傻子,那会分家时赶人的,只给了几亩薄田,乡下一处破烂屋子,齐探花继母霸占着镇上的大宅子……”
岑越要是听完全部,只想说要素齐全了,这要狗血有狗血,要主角光环有光环,剧情还一波三折,很是传奇,这故事受众广啊,是爱听家宅继母刻薄嫡子的有,爱听功成名就的也有,爱听情情爱爱的也有。
他在里头形象那叫个艰苦朴素、勤劳勇敢、善良的跟天仙一般……
“……所以说咱们这位神童探花,这次上京连着夫郎孩子也一道带上来了……”
“好!咱们这位探花郎是重情重义之人。”
“是做了探花郎也尊重爱护夫郎,不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
“其实难怪,受了这么重的伤,好了两年不到,这就考上了探花已经很是有本事了,若是再给他几年,这状元也不在话下的。”
说话人神神秘秘说:“非也,大家伙说说,这齐探花要是没本事,为啥会试是是榜首第一呢?成绩压着这会的状元爷榜眼呢?”
“是啊,这什么缘故?”
“也不一定,都说文无第一,兴许是殿试上探花郎发挥失常了。”
“这倒是。”
说话的便摇摇头,旁人再问,便露出‘不好说’的神色,众人一看,当即明白这里头还有内情,纷纷询问,还说今日听了不会传出去的。
“真不能说,我要是说了,这事传出去,跟我说的那位也要被抓了,轻则吃板子,重了,要下大牢的。”
“这般严重?”
“真的假的?你莫不是故意吊着我们吧?”
“就是就是。”
说话人急了,“你们不知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刚才那些,你们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再不济那贡院门口的榜单还没掉,都能查,看齐探花是不是小三元连着的——”
“事关这个,那就不能说,真不能说,我当初听了都害怕,后悔听了去,要是牵扯抖出来,我也得吃挂落。”
众人一听,信了几分此事背后有隐情,只是不信此人话里说的那般严重——还更好奇了,到底为何啊,怎么就不说了?
说话人露出一副‘被你们逼得’,是咬了咬牙,压低了声只透露出一句:“你们别看咱们这位探花郎今日风光,其实——其实他做不了官的……”
“怎会?”有人彻底不信了,觉得此人是不知哪里听来的八卦,这会乱传,说:“历来一甲前三,那都是进翰林的,以后步步高升,那都是做大官的。”
“对啊,齐探花听你刚才说的,家里是贫寒了些,没那些祖荫庇护厚重,可探花郎啊,不说进翰林,做个旁的官那也是没问题的。”
可不是嘛,这人定是不懂胡乱瞎说一通。
现如今翰林里,要么就是祖上有功,世家贵族后代不必科考,直接蒙祖荫,进去了占了位置,要么嘛就是真材实料的考进去。
却没有说,考中了却当不了官的道理——至于有没有考生考中了自己不想做官,这更是不可能,没人会信的,十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科举,难不成是白忙活来了?
“你们不信便不信吧,我说的是实话。”说话人也急了,像是脱口而出说:“齐探花也倔,死了书童,连带着双亲祖父全没了,冤没处申——”
是后知后觉捂着口,忙说:“不聊了不聊了,走了走了。”当即溜了。
留下满茶楼的人都懵住了,有人回味刚才那人说的话,不知内情却浮想联翩——
“齐探花的书童难不成是被人害死的?”
“可书童死了,跟他做官又有什么干系?”
“莫不是哪家权贵害死了人……”哟,这话不敢再说下去了,没影的事。
打马游街是一遭,齐少扉靠着脸吸引了民间百姓对他的好奇,话题度很是高,尤其过年,大家会都闲着,说话磕牙闲聊,加上盛都最热的事,是老少都能聊两句。
以后这些文曲星做了官那就不好多说了,可现在还没做官,又是打马游街热热闹闹就是让人说的,说相貌、年岁,说籍贯、成绩,说是否娶妻——自然都娶了。
在种种话题下,那探花郎齐少扉确实是五边形战士,什么话题都有讨论度的,都很传奇的,扎着堆闲聊。
而琼楼宴上。
现如今是过年,盛都百官都放假中,来赴宴凑热闹的去了个七七八八——这也是有门槛的,最低那都七品官,再低就去不得了。
官阶低的那是吹捧人去了,官位太高的,往年惯例是不去的——一二品大员去了,怕底下人紧张拘束,玩闹不起来。
所以一般都是四五品的多,四品官在其中那都是头头了。
今年意外了——
“温大人都去了。”
“温尚书也在吗?”
琼楼门口候着的马车,七品小官听到家中小厮来报信,当即是满面的喜色,“没来错没来错,我整整衣冠就下去。”
琼楼亭台楼阁水榭多,是适合登高望远,风景秀气,此地方是皇家别苑,平时这些官员无召不得入内,没有资格进,更别提赏玩风景了。
也就这时候能光明正大进去。
此时湖边亭中,明明是探花郎的齐少扉,在人群中风头无二,压过了状元和榜眼,即便如此,二人也没生气的,反倒状元说:“我这位置本该是清越你的。”唉。他文不配位,实在是羞愧。
“周兄多虑了,你如今是状元,那便是有状元之才的。”齐少扉道。
榜眼也说:“我懂周兄,当时成绩出来,我心里便战战兢兢的,都不敢信。”又是打气说:“不过无碍,等年后定了职位,没准清越是个好差事,兴许是圣上见清越年纪轻,想磨一磨清越的性子。”
“这般便太好了。”状元说。虽说他心底觉得,清越行事说话,有理有度,也没什么毛躁的,何来‘磨性子’一说?
不过他也盼着清越有个好去处,这般他心底才能好受一些。
齐少扉听此话,露出一笑来,话里内容却是:“劳二位兄长担心了,只是我怕是无缘官途……”语气说的跟小可怜似得。
心想幸好他过去缠着越越撒娇,是练出来了!如今正好拿捏到。
状元榜眼一听,正待追问,怎么就‘无缘官途’了?便听一声“温大人到——”
众人不管是进士还是做官的,纷纷停下说话声,看向来处。温如生今日和蔼,连着官服也没穿,众人站立作揖行礼,见过温大人。
“如今过年都在休息,不用这般客气了。”温如生笑眯眯说,“我也是在家中闲着无事,来这儿凑凑新人的热闹,以后同朝为官的,为咱们大盛尽心尽力,不多礼。”
这番话说的,即使有进士知道温大人是摄政王党,此时也觉得温大人和蔼可亲厚待晚辈——
温如生两步到了长亭中,众人自觉避开两侧,温如生到了前三面前,一一勉励了两句,唯独到了探花郎跟前,是长叹一口气,而后笑了笑,抬起胳膊拍了拍探花郎的臂膀。
“以后虽是不能同朝为官,但是你好样的,不卑不亢不慕名利——罢了罢了,今日是好宴,不说这些了。”
齐少扉心想温大人也会演,当即是拱手做恭敬状,低头感激说:“学生多谢大人勉励,一身学问,无法得以施展,为大盛做事,心中难过,只是若是答应了,那更愧对地下之人。”
“学生多话了。”
温如生此时也做理解状,点了点头,“知道你心里憋闷苦楚,无碍,说出来便好了,等过完年,便好好回乡,别想着伸冤——”
“他有圣上撑腰,夺了你状元之位,事到如今,等闲衙门也不敢接你的诉状,就怕跟那日大殿之中一个情形,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到时候本官就是惜才,想帮也帮不得。”
围观众人都听着,只是心下骇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新晋的探花郎原本是状元不成?那为何——还有什么冤情,圣上给谁撑腰?
原本其他几位考官,今日也来了,主要是惋惜齐少扉才华,只是碍于官位小,不敢说当日之事,没想到温大人抖了出来,此时便也纷纷安慰两句。
“保平安要紧,你有家有子,都在盛都,若是你再追究下去,就怕……害了你家里人。”
“以前实属没想到,季太傅竟是如此之人。”
“林兄,慎言。”这是提醒好友,莫要多说了,安慰便安慰,咱们又不是温大人背后有摄政王撑腰,还敢得罪季广恩,现如今认清了季广恩以后躲着便是了,何苦淌浑水。
那位文大人听闻,当即是眼眶泛红,他懂好友意思,让他明哲保身,不要淌浑水,只是君子自有气节——
当日大殿中,他害怕,束手旁观,不敢争辩,心中谴责许久,如今是不吐不快,当即说:“自那日后,我心里百无聊赖,也想着不如就此辞官归去。”
“季太傅女婿杀了人,不知大义灭亲,却反倒仗势欺人,我今日不说,谁说?全天下的读书人还要被蒙在鼓中,当季太傅是清白正直的大儒不成?”
“愧对于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少扉日记67:越越给我戴花,大家一看就知道我是有主人的,啊不是,我是有夫郎的~
在场官员考生哗然,面面相觑,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
季……季太傅包庇杀人女婿,强逼探花郎,连官都无法做吗?
这、这……
“是本官不好,提及这个。”温如生先说,打圆场一般。
可周大人已经说到此,不说还好,如今开了个头,那便是一腔的不满恨不得倾泄个痛快,“温大人,你还要替季太傅遮丑吗?他在殿前亲自承认女婿杀了书童,是一并从假山上推了齐探花,殿前倒打一耙混淆是非,用着太傅身份,有圣上撑腰,齐少扉要么握手言和,便能坐状元之位,要么便官途无缘,下官句句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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