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峥没说话,却在他颈侧落下一个吻,将林远揽得更紧了些。
罢了,林远想道,现在他全身上下有什么是孟宇峥看不得的呢?
柔软的家居服被撩了起来,电影屏幕照过来的光其实并不大够,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
曾经柔软白皙的小腹上如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当年林远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凶险,只来得及草草做些检查,了解了大致情况,便被推进手术室。当时能把命救下来已是万幸,哪里还顾得上横着下刀还是竖着下刀。
在之前的几次寥寥接触中,林远表现的极为青涩,操之过急反而会吓着他,于是他们只在昏暗的房间内,通过短暂的抚摸聊以慰藉。
孟宇峥自重逢后,从没像现在这般好好的看过林远,那道疤痕颜色不深,浅浅的褐粉,但因为有了肌肤的对比,便变得十分明显,更何况触感坚硬,肯定连修复祛疤都没做。
他几乎可以料想到,他的圆圆当年是有多么地无助,他连一次产检都没做过。
他躺上冰冷的手术台,拿自己的命去搏。他那时有没有想到自己,有没有怨怼自己?
孟宇峥看着看着,狼狈地在林远面前掉下泪来。
林远自他摸上疤痕,虽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羞,便瑟缩着往后退,自接触地传来的热意感觉十分怪异。
眼看着孟宇峥长时间没有换动作,林远不安地开口:“是不是不大好看?”
冰凉的水珠滴在肚皮上,林远往后退的动作便止住了,孟宇峥其实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他面前安静的落泪,他不敢去看孟宇峥此时的表情,否则他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意。
他伸出一只手去抓孟宇峥的手,以期带给他安慰,嘴巴里絮絮叨叨:“好了,没什么好看的,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况且不过一道疤而已,小宇那般贴心,我从来没后悔过。”
他将孟宇峥的手掌抬起,与他十指相扣,而后放在自己心口,“而我能拥有这一切全是因为有你。”
孟宇峥僵住的身子忽然动了,他单膝跪在地板上,埋在林远胸前,死命地环住林远的腰“原谅我,圆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那样的时刻陪伴过你,谢谢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谢谢你还愿意爱我,宝贝,我爱你,我爱你……”
听孟宇峥语无伦次,说着忏悔的话,胸前的衣服也被泪水浸湿,林远心中难过极了,明明是他先逃离,是他伤害了他的阿峥。
可是再讨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了意义,掰扯出对错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徒增感伤。
林远松开孟宇峥的手,像抱小宇那般摸着他的头,闭上眼,感受彼此的气息,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们谁都没有错,阿峥。”
傍晚时分,林远的手机便急促地响了起来,只不过当时林远正好在卫生间洗漱,视频是孟宇峥接的。
小宇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第一眼没见到林远,怀疑自己打错了视频,不过在医院那会儿孟宇峥给他留下的温柔映像还在,所以他甜甜地喊了声:“孟叔叔,”而后使劲朝屏幕里看了几眼,“我爸爸呢?”
虽然小宇没叫他爸爸,但能得到小孩一个甜甜的笑,他已经心满意足,毕竟他缺失了那么多年,“你爸爸去洗漱了,等会儿过来,小宇今天吃什么了?”
小孩的注意力很好转移,问他玩儿了些什么,乖不乖,他的思绪马上就跟着跑了,他先是夸赞自己一番,“我今天可乖!”然后一样一样给孟宇峥数:“早上吃了鸡蛋,喝了牛奶。中午吃了番茄牛腩,小青菜,都很好吃,除了小雪老师硬给的胡萝卜!”他说胡萝卜的时候怨念极深,小眉头皱在一起,那味道,他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还有还有,因为表现好,我还得到了一块小饼干……”
不过说起小饼干,他又耷拉下了脸色:“没有小睿,小饼干也没有那么好吃了,”他问孟宇峥,“叔叔,我爸爸还没把怪兽打跑吗?我想小睿了。”
孟宇峥没想到小朋友的友谊能这么的牢固。
之前虽然让时清韵带走了小宇,但她从事的并不是清闲的工作,又临近年下,让她全天带着孩子其实是行不通的。
虽说他妈妈陈淑仪倒是确实有时间带孩子,可这样便意味着要将林远的事跟他妈妈摊牌,说清缘由,毕竟他去同他妈妈赔罪的时候,她赌气了许久才愿意同他搭两句话。
但他此时和林远之间其实还存在一些没有达成共识的事情,一旦她知道林远给她的老儿子生了个小孩,势必要来刨根问底,这肯定会影响到林远。而且若没有林远同小宇沟通,恐怕孩子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
正好不久前许意铭有个表亲,开着一家大型教育机构,当时由于一些原因资金周转不灵,托了许意铭当中间人来他这里拉投资。
等派人做完考察评估,发现前景不错,再加上他们公司正好有意往教育方面拓展业务,孟宇峥随即便拍板投了钱进去。他记得里面开办有幼儿寒假班,让陈秘书一查,果然如此。
寒假班主要开设一些诸如美术绘本,积木,音乐之类的课程,没有太大的压力,反而能让小朋友跟同龄人一起玩耍交流,倒比闷在家里好太多。
因此在林远还在医院那会儿,小宇就被送进了这个寒假班。到晚上再把他接回医院,住在医院准备的原本给陪护歇息的小房间里,因为当时是由孟宇峥全程陪在林远身旁,房间其实是闲置的。
而小宇从小便一个人睡,换了地方也接受良好。
他当时主要考虑的是,林远白天有时要做透析之类的治疗,对小孩子来说,是很恐怖的,一去好几个小时,小宇又聪明,根本糊弄不了他。
况且他和林远有许多事情是没法在孩子面前谈的,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即使林远表现的乖巧,孟宇峥也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松懈。
所以后来当时清韵提议带走小宇给他们两人留出独处空间时,他稍加考虑便同意了。虽然当时他在进门前听到了时清韵对林远说要林远随她走,要他过的不开心就离开自己。
但他并没有觉得生气,反而有一丝庆幸,他庆幸在这世上还有心疼林远的人,他庆幸林远在那样无助的时刻,遇到了能够关心他的人。否则他也不敢想象,若那个时候没有这样一个人,林远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远可以称之为亲人的长辈,大多都不在了,能有一个像亲姐姐那样爱护林远,为林远着想的人,孟宇峥求之不得。
他爱林远,他希望林远能过得好,过得幸福,即使在没有他的时刻。
孟宇峥勾起嘴角,对小宇道“小宇想小睿了?别着急,马上要过年了,小睿的外公外婆都在这边,他爸爸妈妈肯定会带他过来,到时候你们两个小鬼就能见到面了。”
“真的吗?”小宇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那我要给小睿看我新搭的史努比积木!”他磨蹭了一会儿又问,“那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孟宇峥有一瞬间觉得这声“爸爸”是在叫他,但想想也不可能,于是他道:“等你们寒假班放假,也就是三天后,我就和你爸爸来接你了。”
小宇欢呼了一声,但他好似又想到什么似的,他突然神神秘秘地朝后看了一眼,而后蹬蹬蹬地带着手机跑到了另一个房间,压低声音:“那我们能不能和妈妈一起过年呀?妈妈只有一个人。”
小宇是个极爱热闹的孩子,对他来说,一个人待着,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孟宇峥不想小宇这么小的一点的人就已经会为别人考虑了,孟宇峥为他孩子的善良感到欣慰,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是头痛。
不出意外,今年的这个除夕,将会是他们一家三口过的第一个团圆年,意义非凡,他怎么愿意让别人参与进来。
但还是那句话,他在他们父子最需要陪伴,最需要安慰的时刻缺席,他让他的爸爸受到了痛苦,受到了磨难,他是实在没有资格去抱怨小宇会这么依赖别人。
孟宇峥自从知道林远在给他生了一个小孩之后,他就难免会想象,如果当年林远没有离开他身边,又或者他将林远死死地抓在手中,当知道林远怀孕,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或许起初会有一点点的惊讶,会担心林远的身体,也许更多的是欣喜吧,他会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让他们能有一个爱情的结晶,流着他俩共同的血液,让他们血脉相融。
这幻想让他热泪盈眶。他们肯定会记录孕期当中的一点一滴,他们的孩子会渐渐长出小手小脚,在某个深夜或清晨,它突然会在他爸爸肚子里动动它们,会引得它的新手爸爸们张大嘴巴,然后期待下一次的到来。他也肯定会有将耳朵贴在林远小腹上,去同它打招呼的机会。
他们会早早地准备可爱的小衣服小鞋子,早早的收拾出房间,他会和林远一起将这个小房间一点点填满,然后等待同它见面。
他见到它的第一面,肯定会和这世上的所有傻爸爸一样,咧开嘴巴,毫无形象。
可惜这都只是幻想罢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他还有弥补的机会,他的孩子这样好,在他不知道他是他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这样一想,他的心便融化了,“当然可以。”孟宇峥回答得干脆。
“孟叔叔最好了!”小宇再次笑得像天使,朝孟宇峥发动了彩虹屁攻击。
小宇一开心,话匣子便打了开来,他叽叽喳喳地朝孟宇峥讲他在寒假班发生的事情。讲他认识了新的小朋友,但还是很想小睿,也想念小美老师,但这里的小雪老师对他也很好,不过还是小美老师更漂亮。
孟宇峥听他小美小雪的说了一大堆,几乎被绕晕,不禁感慨,他和林远都算得上的内敛的人,这孩子这么健谈,究竟是随了谁?
林远洗漱好凑了过来,小宇眼尖地看到了他,马上大喊:“爸爸!”
林远朝屏幕里笑了笑,问道:“小宇今天有没有乖?”
小宇骄傲道:“当然!我今天还得到奖励了!不信你问孟叔叔,我刚刚说太多话了,不想再重复说啦。”
林远故意抱怨:“你这小孩!好了,既然不愿意跟我说,你也见到爸爸了,那把视频挂掉,快去吃晚饭。”
“哦哦。”林远想象中打滚儿求抱的场景没能出现,只见小宇乖乖地挥手,“爸爸再见!”
林远还没反应过来,视频就挂掉了。
看着林远一脸懵然的表情,孟宇峥忍不住笑起来,“圆圆怎么跟小孩一样,小宇这是心疼你,他没看出来他现在可听你的话了吗。”
话虽如此,但见到一直很黏着自己的小孩忽然变的干脆利落,心中还是有些落差在的。
孟宇峥抬手将傻站在一旁的林远抱在膝上,摸摸犹带水汽的脸颊,“好了,过几天我们把他接来过个年,保证他又黏你黏得不行,不过,”他忽然语气幽怨:“那孩子让我将时小姐也邀请来过年。”
林远盯了他一会儿,眼睛里忽然盈满笑意,他捧起孟宇峥的脸:“瞧你,还说我呢,跟小孩吃醋!放心,清韵姐不会来的,她每年放年假的时候都会出去旅游的,她这些年已经去过好多地方,哪里还在乎过不过年的。”
孟宇峥用下巴在林远手心里蹭了蹭,“我跟你讲,林先生,虽然知道时小姐对你帮助良多,但见你这般了解她,我还是要吃醋的。”
“那怎么办呢,孟先生,只好请你多担待啦!”
孟宇峥抬起头,抓住林远的手摩挲,状似落寞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小狐狸。对了,”他转而又些好笑的同林远道:“小宇那孩子小小年纪倒很长情,刚刚跟我说他想孟瓷她儿子了。”
“小睿?”孟宇峥不提还好,一提就连林远也想念那乖巧的小孩呢,他也许久没见到小睿了,但他跟孟瓷,又实在不好联系,“小睿现在怎么样?你跟孟瓷姐联系过没有?”
“你知道我们的,她整日泡在实验室里,不到什么大事,平常是不怎么联系的。要不然我现在给她打视频,让你见见小睿?”
林远一愣,但他还是笑着,只不过言语间有些谨慎:“还是不要了,孟瓷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先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孟宇峥知道要把林远完全从蚌壳里挖出来还不能着急,他抬手捏了捏林远没什么肉的腮帮子,“罢了,罢了,那你先回房间,我让孟瓷发一段小睿的视频好不好?”
林远看着孟宇峥,心想这个人真是坏透了,总是要来戳他的心,让他感动不已。
林远不在,孟宇峥倒是没给孟瓷打视频,只给她打了个电话。
孟瓷接到他的电话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你之前打电话几乎把我吓个半死,每次接你的电话总是胆战心惊,有你这么个弟弟我总觉得自己要短几年寿命。”
孟宇峥也跟她开玩笑:“确实有要紧的事情,给我发段小睿的视频,这么些日子没见小睿,我还挺想他的,话说,小睿最近有没有跟你问起我?”
孟瓷却道:“我哪里像孟大老板这么清闲,最近做实验那批小白鼠出了点事情,实验数据出不来,如今还在实验室里查文献找替代呢,那过会儿直接打视频过来,不是想他了吗,还能说说话,让小睿也见见你……”
孟瓷说到这里,也察觉了不对,明明打个视频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这么绕上两绕,她相信孟宇峥不会这么蠢:“不,不对,你是不是现在跟林远和好了?”
孟宇峥正色起来:“对。”
“你们俩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
“没错,”孟宇峥喟叹,“算是安定下来了。”
孟瓷皱了皱眉,“那你知不知道……”她突然止住话头,她想如果林远对孟宇峥说了实话,那他现在,绝不会对自己和颜悦色地开玩笑,毕竟她当年伙同林远将孟宇峥蒙在了鼓里,更何况小睿……
“我知道什么?”孟宇峥察觉到孟瓷像是有事瞒着自己,连忙追问。
“我问你现在到底看清林远了没有?别到头来又闹得轰轰烈烈。”
“我一直明白他的,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孟瓷沉默了一会儿,道:“罢了罢了,你待会儿直接打视频吧,让林远也来,不是想小睿了吗?你不是带着小睿在林远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吗?小睿也想你们了,整天林老师林老师叫得我头痛。”
孟宇峥却道:“你还是发个视频过来,他如今还不愿意见从前的那些旧人 ,就连一直照顾他的吴妈,我都没让她来。”
孟瓷惊讶“吴妈?难道你们回G市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年不会回去呢?”
“对,林远来祭拜他父亲,我们就回去了,话说你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这里,孟瓷算是把心放下了一点,愿意回G市,看来林远真的愿意好好同阿峥过日子了。
“本来是今天就能回的,谁知道有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过最迟后天,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几个聚一聚,把林远也带上,你也把他护得太紧了,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以后要在咱们家生活的,一直不见人像什么样子。”
孟宇峥有苦难言,他又不能将林远的事情满世界张扬,他现在胆小的跟什么似的,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觉得林远会承受不住,“到时候再说,记得回去拍视频给我。”
孟瓷没好气道:“知道了!不过聚还是要聚起来的,否则有些事情,你们两个就一辈子后悔去吧!”
孟瓷说的没头没尾,孟宇峥猜测她说的可能是林远不愿意见人这件事,于是道:“我明白。”
挂了电话,孟宇峥先去洗了个澡。
回到房间,发现林远正捧着本书看,是莫泊桑的《一生》 。
“怎么在看这个?”
“我见你书房里有,闲来无事,就翻翻看,”林远翻到最后一页,将上面的句子读了出来:“‘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写的真好。”
孟宇峥屈膝上床,轻轻把书从林远手中抽出来,他吻了吻林远的额头,“是啊,你脆弱又坚强,让我时常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咬着牙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现在又脆弱的马上要碎掉。”
林远笑道:“那儿有那么夸张。”
孟宇峥却道:“我得让陈秘书买些漫画书来,你本来就忧郁得像小王子,看这些沉重的书,那岂不是就要像林妹妹一样了。”
他凑近林远,“怎么样,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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