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又一次告诉阎秋司,林倾白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动气,否则很可能再一次爆发胃腹绞痛。
阎秋司一脸寒霜,问道:“此话何意?”
云大夫也不避讳了,直接说道:“王上,仙尊如今需要清静,可能.......不想看见您。”
阎秋司这次没有狡辩了,他抬起头望向了躺在床上的林倾白。
林倾白的脸色苍白,半闭着眼睛倚在床头,时不时虚弱的咳嗽着。
他又瘦了。
瘦的就算是盖在被子里,也掩盖不住他一身苍白的病气。
阎秋司的十指握拳,闭上了眼睛说:“我知道了。”
阎秋司嘱咐了大夫给林倾白用最好的药,又嘱咐了下人照顾好林倾白,事无巨细,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在林倾白身边守着。
阎秋司走了以后,下人在林倾白的身边忙活了一圈,怕扰了清元仙尊的歇息也都纷纷退下了。
没过一会,殿外走进来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小脸圆眼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抬手给林倾白施了一道法术,绿色的荧光顺着她的指尖流出,进入林倾白的身体里。
刹那间,林倾白身上的酸痛全部都消失了,手脚都轻快了许多,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皱着眉头,看着林倾白脖颈上令人心惊胆战的红痕,半响无言,最后低声道:“你就纵容这个臭小子如此折辱你?”
林倾白没有说话,而是扯过衣领盖在他身上的吻痕上,垂眸轻声说:“外面人的人都处理好了?”
凉瑶楚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一路上的下人都被我迷晕了,放心。”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走吧。”
正如凉瑶楚所言,这一路上的下人和魔将全部被她用法术迷晕了,一个个都似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从远处看并无半分的异常,但是靠近了一些就能发现他们只是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的人,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林倾白刚踏出殿门,凉瑶楚就小声的嘘了一声,嘱咐道:“轻声一点.......动静一大他们就会醒过来,我防着万一有其他人过来,没有用大药量,所以只要动静一大他们就能醒来,也能避免其他人起疑........”
林倾白轻声说了句好,便放轻了脚步跟在凉瑶楚的身后。
凉瑶楚做事情靠谱,这一路上所有可能出现的异常全部都被她预料到,包括巡逻将士的守卫时间,随机路过的人,等等,所有的情况都被她化险为夷。
最后两人走到了地牢的前面。
林倾白第一次来到魔族地牢,是在魔族最深处的一个峡谷中,那里深不见底,只有一出黑灰色的石头房。
房子很宽很大,就像是个棺材一样,瞧着坚不可摧,外面守卫森严,层层叠叠站着不少将士。
林倾白和凉瑶楚躲在地牢远处的树林阴影里,许久都看不到闯进去的时机。
林倾白转头望向了凉瑶楚,问:“我们要如何进去?”
凉瑶楚冲林倾白神秘一笑说:“跟着我走。”
凉瑶楚带着林倾白走到地牢的后面树林的一处草地前。
那里杂草丛生,足有人的膝盖那么高。
凉瑶楚掀开了一处草皮子,露出了一处地道。
地道窄小,里面黑暗无光,林倾白蹙起眉头,转身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耸了耸肩说:“你别看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林倾白便不说什么了,转过身踏入了地道之中,凉瑶楚紧随其后。
地道窄小,里面泛着潮湿的腥气,闻起来像是挠着嗓子一样,让林倾白有些不舒服,他捂住了鼻子,尽力用嘴巴呼吸。
凉瑶楚手中点了一把符咒,光线虽暗但是所幸路不算难走,两个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面隐隐约约亮起了亮光。
林倾白加快了步子,朝着出口向前走。
他以为这样就走出了魔族,谁知等走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外面是一处洞穴。
这个洞穴中燃着两盏昏暗的永明灯,气味十分的难闻。
血腥气,恶臭味,还有各种各样难以描绘的味道,全部混杂在一起,另林倾白不太舒服。
他强忍着不适打量了洞穴一圈,看见在洞穴的中间有一个血池。
血池的边缘早已布满了绿藻和青苔,应是许久都没人用过这个血池,血池里的血液已变成深红色,然而走近了却看见细小的虫子漂浮在血池中。
那些虫子又细又长,就像是蚯蚓一样,在血池中翻滚扭曲,布满了整个血池。
林倾白看着反胃,闭上了眼睛,喘了两口气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凉瑶楚也从地道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漫不经心的说;“这里是魔族的蛊血池,出魔族的必经之路。”
“蛊血池........”
林倾白听见这三个字,眉头锁的更紧了,侧过头又看了那个池子两眼。
“你也听说过这个地方吧。”凉瑶楚问道。
林倾白自然是听说过蛊血池。
莫说是林倾白了,就是整个仙界的人怕是都对这三个字闻风丧胆。
——蛊血池。
在魔族这个魔物作祟,尽是穷凶极恶之地,蛊血池却是另魔族所有人都后背一颤的地方。
蛊血池是魔族建族万年来惩戒重犯的极刑之地。
行刑之时会将犯人投入到蛊血池中,蛊血池中所豢养的蛊虫便绘进入到犯人皮肤的每一根毛孔
中,撕咬他们的皮肤,喝尽他们的血液,啃食他们的经脉,比凌迟更甚。
整个过程会持续一天一夜,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癫狂疯魔,痛苦不已,每一根毛孔都会出血不止,最后淹死在血池之中。
从来没有人能坚持过这种刑罚。
当年林倾白在书上看见这个刑罚,只觉得残忍至极,甚至没能继续看下去,便合上了书,心中生寒,不愿再看。
凉瑶楚走到了血池前去看了两眼,叹了一声说道:“还好如今蛊血池已经被废了,无人再用了,不过你可知废蛊血池的人是谁?”
林倾白说:“知道。”
废弃蛊血池的人是阎秋司。
凉瑶楚啧了一声说:“这件事情我一直很想不通,你说阎秋司这样凶残暴戾的人,一向最喜欢残忍的刑法,为什么会废弃蛊血池?他应该很热衷于看犯人扔进蛊血池中备受折磨啊。”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并不想多讨论这个问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说了一声:“不知道,我们要如何出去?”
凉瑶楚挑了一下眉,手指了指蛊血池前面两人高的靠墙铜镜说:“玄机就在这里。”
林倾白皱眉说:“不过是个审讯镜。”
审讯镜顾名思义,就是在可以在刑罚的时候记录刑罚的过程。
在仙界多用于酷刑逼迫犯人说出犯罪的事实,一边用刑,一边用审讯镜记录下犯人所说之话。
凉瑶楚走到了审讯镜的前,指尖弹了一下镜身,转身望着林倾白说:“这其实是一扇门,打开了就可以出去。”
说着凉瑶楚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审讯镜施起了法力。
她指尖一道道法力灌入审讯镜,审讯镜中开始轻晃动,镜子上的灰尘扑簌簌而落,同时法力刺激到审讯镜,铜镜上的画面缓缓清晰,开始的显现出当年审讯时的画面。
那些画面快速的闪过,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嚎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疼————饶了我,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我下次不敢了——————”
那些犯人在蛊血池中翻滚、扭曲、挣扎。
凄惨的叫声似飞箭一般,直接刺中了林倾白的心脏,林倾白听得心脏难受,于心不忍,转过身手捏着眉心,紧咬着牙齿忍耐。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让他心焦难耐,忍不住催了两声凉瑶楚。
终于,审讯镜挪开了足以过人的缝隙。
凉瑶楚急忙收回了手,转过身对林倾白说:“可以走了!我们快走!”
审讯镜后面一片光亮。
林倾白急不可耐的转过身,头也没抬的朝审讯镜后面走去。
然而在他的脚将要踏出山洞的时候,审讯镜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孩子稚嫩轻软的声音。
“阿娘,这里是哪里啊........”
听见这个声音,林倾白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一般站在原地,凉瑶楚也猛地回过头,目光震动的望着林倾白。
下一秒林倾白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过身,衣摆飞洒,冲到了审讯镜的前面。
此时审讯镜上面的画面不同于方才的残忍尖叫,而是出现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小孩。
一个女人穿着雍容华贵,背对着审讯镜而立,看不清容貌,一看便是魔族中地位极高之人,另一个女人是她的丫鬟,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年岁很小,看着也不过三四百岁的模样,走路还踉踉跄跄的,身高不过是到大人的小腿处,头上扎着一个小揪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扬起头望向
女人的时候,眼睛就像个黑葡萄一样,亮闪闪的带着天真的笑意,特别的漂亮可爱。
林倾白却是走近了两步,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个小男孩,眼睛不由的起了红。
这是阎秋司........
三百岁的阎秋司长得和他在凡间的时候很像,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以至于林倾白不由的想要靠近他,抱抱他。
镜中的丫鬟也将阎秋司抱了起来。
阎秋司眼睛亮亮的望着穿着尊贵的女人,又声音软软的问了一句:“阿娘,这里是哪里啊,你不是说有好玩的吗?”
丫鬟转过身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朝她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丫鬟的手一松,阎秋司坠入蛊血池中。
“安儿————”
林倾白心脏猛的紧缩,尖叫了一声,似疯了一样冲到了镜子前,双手砰的一声拍到了审讯镜上。
他双目斥成了血色,死死的盯着镜子里,望着阎秋司幼小的身影在蛊血池中浮沉,恨不得冲身而入,将他的小徒弟救出来。
“阿娘——————”
“阿娘,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娘,我疼————————”
蛊血池中的血虫爬到了阎秋司的身上,转眼间就钻入了阎秋司的皮肤中,阎秋司在血池中不停的挣扎着探着小手,艰难的望岸边探去。
他痛的在血池中不断的挣扎,身上钻满了虫,哭喊着,嚎叫着,眼泪流了满脸,稚嫩的声音喊得嘶哑。
“阿娘,我疼——————”
“阿娘,我好疼——————你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
阎秋司在镜子里疼的要疯了,林倾白在镜子外也快疼疯了。
“安儿!!!”
“安儿!!!”
林倾白浑身紧绷,双手疯狂的敲打的镜子,凉瑶楚拉都拉不住。
“林倾白你冷静这一些!!!”
“这些是回忆!!!”
“这些都过去了!!!”
“你冷静一些啊林倾白!!!”
林倾白却是痛的听不进去任何的。
他的眼中只有镜子中阎秋司,耳中只有阎秋司尖叫痛喊声,他双手狠狠的捶打着审讯镜,锤的镜面碎裂,碎屑扎进手掌中,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可是林倾白却都感受不到了。
他痛的快要死了。
他的心痛的快死了!
他的安儿,才三百岁啊.......
他才那么小,他连路都走不稳,为什么要让把他扔进蛊血池,为什么要让他经受这些.......
那是他养大的孩子啊.......
是他宠着长大的孩子.......
在凡间无论阎秋司如何的调皮,将林倾白气的多难受,林倾白都不忍心罚他一下。
怕他痛了,怕他冷了,怕他伤了,怕他病了.......
现在却被林倾白看见了这一幕,那就是将他的心给扔进了蛊血池,让他怎么活!
林倾白痛的喘息艰难,腿脚发软,最后他连站都不住了,双手扶着镜子,缓缓的滑座在地上。
血顺着他的手一滴滴的落下,镜面上滑下了两双血手印。
镜子中的阎秋司躺在蛊血池,也痛的嘴唇乌白,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血虫已经进入他的血脉中,他侧着头沉在蛊血池中,定定的望着岸边的两个人。
他指尖颤抖的想要握住女人的手,声音低微的说:“阿娘........小司错了........”
“阿娘........你不要生小司的气........”
“阿娘........我好疼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可无论他怎么的哀求,岸边的两人都是无动于衷,
林倾白坐在潮湿肮脏的地上,手指紧紧的抓着地上的脏泥,手背上的血混着地上的泥水,眼泪无知无觉的顺着眼角落下。
如果可以,他宁愿落入蛊血池中的那个人是他,不是他的安儿.......
林倾白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坐了许久,他看着审讯镜中的阎秋司从痛苦嚎叫,渐渐变成了声音低微的哀求,到最后没有了声音......
直到镜中的第二日天明,岸边的丫鬟才从一旁拿了一个网兜,颇为嫌弃的将阎秋司从蛊血池中捞了出来,就像是捞一条死鱼一样。
阎秋司躺在地上,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滴血,而他的眼睛早已经从开始的亮闪闪,变得犹如尸体一般死寂,只有胸口薄淡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小丫鬟毫不留情的踢了阎秋司一脚,阎秋司小小的身子缩在地上,随着力道动了动,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小丫鬟立刻笑了,拱手对女人说道:“恭喜王后,小皇子身上的痛觉已经去除。”
女人却是觉得这样不够,她蹲下身,纤长的指甲抚开了阎秋司脸颊的沾血的湿发,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噗嗤一身刺入了阎秋司的肩头。
血顺着匕首溢了出来。
林倾白痛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紧捂着心口,半响都喘不出那口气。
阎秋司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女人心满意足的收回了匕首,点了点头,终于说了一个字:“好。”
林倾白听见这个字,心头忽然搅起更重的风云。
他已经痛的双眼模糊,却是紧咬着牙齿望着镜中的景象。
小丫鬟将阎秋司抱了起来,三个人转身离开蛊血池,然而在他们回头的瞬间,林倾白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在那一刻,林倾白捂着心脏的手猛的收紧,几乎按进骨血中。
那个女人面容艳丽,却穿着一身的锦袍华服,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是悉连谷.......
是他的师姐,悉连谷。
刹那间,无数的声音呼啸而来,将林倾白淹没其中。
他粗喘的每一口空气都似刀子一般进入他的身体里,将他的每一寸血肉搅合的血肉模糊,一片片的凌迟着他的骨骼,让他血流成河,已经被溺死在这蛊血池中。
“传闻中魔皇生来法力高强,却无心!无情!无痛!仿佛就是天生的屠杀怪物!当年魔族内乱,正值皇位之争,他便弑父杀母!踩着爹娘的鲜血,拎着至亲的头颅登上了皇位......”
“这种魔头就应该死无全尸!就应该他碎尸万段........”
“师父,我没有家.......”
“师父,你是我的家人吗.......”
“师父,当年没人教过我.......没有教过我什么是真心,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放下杀意..........”
“师父,我有情.......你不要信外面的传闻,我真的有情........”
“师父,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当年杀了我的爹娘兄长,我的心是石头,我没有感情.......”
“师父,不是那样.......当年是他们要先杀了我........没有人在意过我.......没有人爱过我........”
“师父,我真的不是天生无痛无心无情.......”
“师父,你不
要离开我好不好........”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师父,你不是最疼我了吗......”
“.........可你快把我逼疯了。”
“师弟,师尊仙逝,我的法力消耗太大,为了我们仙族,我决定去仙山闭关修炼........”
“此次闭关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我走以后仙族之事皆交由你照料,你定要不负师尊所托,将我们仙族发扬光大........”
“师兄,师姐说她闭关太久,身体不适宜征战,此番仙魔大战她便不来了.......”
........
在这些滔天凌乱的声音中,林倾白渐渐的捋清楚了其中的一丝半缕。
原来,阎秋司真的不是天生无痛无情无心,他被蛊血池中的血虫撕咬了痛神经,此生再也感觉不到痛。
原来,悉连谷的闭关不是真的闭关,而是来到了魔族,做了传说中的魔族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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