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厌怔住, 感到不可思议, 又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到底多愚蠢、冲动, 他问都没问过江铃, 就直接给江铃定了死罪, 忍不住嘲笑自己。
宁裴困惑地看向他,周厌低声:“裴宝,我好傻, 我怎么会相信周仁的鬼话?”
听见周仁的名字, 宁裴抿了下唇,周厌不再隐瞒, 直说:“当初周仁带我去了我妈的公司, 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还牵着一个小孩儿……周仁告诉我, 她有了新的家庭,我信了。”
完全没有想过这其中还有这个隐情,宁裴一怔,回想起那时候周厌态度的转变,江铃和周仁离婚带来的打击,再加上误以为江铃早已有了新家室的打击,对周厌这样自尊心强、脾气又倔的人来说,确实是巨大的伤害。
宁裴垂着眼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会去找我妈问清楚。”周厌挪着椅子靠近宁裴,趴在桌上从下往上盯着宁裴,眨着眼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裴宝。”
“没有。”被他突如其来靠近,宁裴莫名产生些不自在,虽然从前那会儿他俩也总是靠得很近,但现在他们还没有和好,宁裴抿唇要求:“你离我远点。”
已经很远了,周厌眼巴巴望着宁裴冷淡的面容,他还想抱宁裴,想和宁裴贴在一起,可现在不行,要征得宁裴同意,宁裴的话也不能不听,他连忙缩回去,甚至还挪得更远了点,又问:“这个距离可以吗?”
刚问完,端着牛奶过来的赵乐乐正好横插进两人中间的位置,跟看傻子一样看了周厌一眼,又挨到宁裴身边,把热牛奶递给宁裴,朝着周厌挑衅地哼了一声。
赵乐乐都做好和他决一死战的准备了,哪知道他一点都没有生气,而是突然起身朝厨房走,还能听见他问陈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赵乐乐目瞪口呆:“讨厌鬼被人穿了吗?”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小说?”
赵乐乐被质问得闭嘴了,安安静静喝着牛奶,生怕宁裴不再允许她看电视剧。
这顿早饭吃得安静,然而吃过早饭之后,陈若和赵元庆就要带着赵乐乐回老家,每年都是如此,宁裴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两天,等年初三,才有车能回到学校,每到这个时候,赵乐乐就开始哭闹、耍赖皮,不愿意离开,非要宁裴劝她哄她才行,第一年这样的时候,还懵懂的赵乐乐很天真地问,为什么不能带哥哥一起回家。
陈若和赵元庆不知道给她怎么解释,还是宁裴告诉她,因为哥哥不想回家。
赵乐乐信了,后来懂事了,就不信了。
现在,就算有周厌在场,赵乐乐也依然闹得厉害,等宁裴把她哄出门,和姨妈姨夫说了再见回来,目睹这一切的周厌堵住了他的去路说:“你以前从来没告诉过我。”
“什么?”宁裴差点忘了周厌还在,以前送走他们回来,家里会变得静悄悄空荡荡。
“告诉我你的新年是这么过来的。”周厌的心脏像被扔进水里,快难受得不能呼吸了。
就算是他们还没有闹掰的时候,宁裴也没有和他提过,原来陈若他们一家到了这个时间是要回老家的。
而他那时候也从来没有注意这些,只是一如既往地缠着宁裴要视频,也没有发觉宁裴家里只剩下一个人,周厌突然感觉到胃疼,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在的时候,好歹他可以同宁裴视频聊天,那么他不在的这五年呢?宁裴是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房子?
那种窒息感又要回来了。
可是不能被宁裴发现。
他努力控制着表情,握住宁裴的胳膊,小声要求:“裴宝,以后能不能告诉我?”
“不想说。”宁裴瞥了眼周厌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自从昨晚那一番,周厌好像越发得寸进尺,宁裴很想让自己拒绝他,可是到了嘴边却又改口成了:“那时候不想说,怕你会觉得烦,也徒增烦恼。”
“不会。”周厌摇头,“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高兴不高兴,我都想知道。”
“你先松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宁裴扯开话题,等周厌听话地放了手,他立马抱起赵乐乐留在茶几上的书,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靠在门边闭上眼,宁裴的思绪太乱了,他想,自己为什么要和周厌说那些听起来像是埋怨的话?明明从前只喜欢把话憋在心里。
是不是显得太亲密太过分了?
他就这么把人关在外面,周厌会走吗?
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关门声,宁裴睁开眼,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还是忍不住想,果然走了。
打开电脑,恰好导师发来几份资料,找到事情做,乱糟糟的情绪平复下来,像往常一样,一旦开始工作,就忘记吃饭,也不在意时间,直到房间门被敲了几下。
像在深夜里做了一场没有边际的大梦,怎么也醒不过来,突然有人闯入,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茫然地醒过来,明明刚才看电脑屏幕都十分清晰,现在眼前却变得雾茫茫,宁裴喘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门外就响起周厌的声音,“裴宝,该吃饭了。”
宁裴更加茫然,连眼镜都没有摘就走向门口,打开门,周厌身上套着条围裙,是他从前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宁裴脱口而出:“你没走?”
“走了。”周厌忍不住盯着宁裴看,上次在医院见面,他都没来得及细看宁裴戴眼镜的模样,如今再见,才发觉他戴上眼镜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气质更加温和,掩藏在眼镜后的镜片透露出一丝迷茫,周厌都不舍得挪开视线,盯着他说:“我去问邻居买了点菜。”
“买菜?”
周厌点头,陈若他们给宁裴留了菜,都是做好的,也够宁裴这两天吃了,不过那都是不新鲜的。
“还好他们还没搬走,还认识我。”周厌不细说,宁裴也很难想象那个画面,周厌一家家敲门问他们买菜,实在是太难想象了。
然而看见那一桌菜,宁裴顿了顿,周厌主动承认:“我看着做菜软件做的,但味道应该可以,我以后会去好好学的。”
更让人茫然了。
宁裴坐下来尝了一口,味道并不怎么样,但对于第一次学习做饭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周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表情,一边等待着评判一边解释:“之前在基地,没有时间去学,以后会尽量找时间学的。”
失去宁裴的这五年,他恨不得让自己麻痹在训练中,而现在,他想让自己麻痹在宁裴身上。
宁裴并没有做评价,刚才在工作时候高速运转的大脑如今当机,艰难运转,艰难思考,不知道该不该信周厌的话。
但这顿饭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吃完了,周厌对自己的手艺呈批评态度,甚至觉得这配不上宁裴的味蕾,不过宁裴一言未发,每个菜都尝了过去,让他更加兴奋高兴,甚至直接问白川,把基地阿姨的联系方式发给他,搞得白川一头雾水,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年后就是转会期,他们得物色人选了,过完年选手的价格就挂出来了。
收到周厌说回家过年的消息的时候,白川当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欺骗自己,问他是不是回父母那儿了,周厌说并不是,回了宁裴那儿。
白川还记得宁裴,琢磨了一会儿,决定不管了。
这个年过得实在是同以前不一样。
宁裴处理导师发过来的所有资料,除了需要吃饭,周厌没有来打扰过他。
当真平静,又并不平静。
搞得他们好像已经和好了一样。
年初三,车辆终于通行,宁裴回了学校附近的公寓,公寓空荡荡,没什么人气,有些不习惯了。
他在想什么?有什么不习惯的?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都一个人住了五年了。
当天晚上,宁裴把资料提交给导师,收到了来自姜鹤的消息轰炸,一条接一条,不带停,而且都是些奇怪的消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
——向天再借五百年
——师弟啊师弟!
宁裴忍不住发了个问号过去,姜鹤显然很惊悚地问:你居然看消息?你回来了吗?
宁裴说回了,然而姜鹤这样确实太反常,宁裴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
姜鹤很需要有人分担他此刻的忧愁,本来只是知道宁裴不怎么看微信消息,把他当成了树洞乱发,哪知道宁裴不仅看到了,还回了,他就只能不客气开始吐苦水了。
没一会儿,宁裴接到了姜鹤的电话,姜鹤那边很吵,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宁裴不喜欢探寻这些,就静静地听着,哪知道姜鹤一开腔就哭,“师弟!师兄我失恋了!”
“好了,我知道你理解不了,你听我说,他去相亲了。”
姜鹤说着说着,好像喝了什么东西,宁裴确实理解不了,他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只好听着,听姜鹤哭了一会儿,说累了,声音开始打颤了,才问:“白川?”
“你怎么知道?”姜鹤惊讶,然而脑袋混沌,口齿逐渐不清,他那边背景音也更大了,好像有人在和他说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姜鹤厉声拒绝,想起来了:“哦,我和你说过。”
宁裴嗯了声,直戳姜鹤心窝:“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吗?”
“拒绝归拒绝,可是他也没和我绝交,只说我年纪还小。”姜鹤喝多了,找了个没人的沙发靠下来缓着头晕,“师弟,其实周厌并不是我偶像。”
宁裴一愣。
“那时候白川告诉我,他们队来了个很倔强的男生,是个天赋型选手,不过很惨,他觉得他身为战队经理,总该照顾一下人家,但是我嘛,就很讨厌从他口中听到周厌这个名字,所以就很违心地告诉他,周厌以后就是我偶像了。”
宁裴没办法理解他这种做法,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很不确信地问:“你把他当情敌?”
“嗯哼。”姜鹤应得很快,“还是很大的情敌。”
更加无法理解了,怎么会把周厌当成情敌?虽然并不觉得姜鹤喜欢白川有什么奇怪,可他把周厌当成情敌就很奇怪了。
他想不明白,姜鹤也不给他时间想,又开始絮叨:“我知道他不喜欢周厌,只是身为经理的责任心嘛,他这人就是这样,对弱者很有同情心,当初我当他弟弟家教,他知道我需要钱,私下给我偷偷加工资,虽然我没有收,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是一束光,我实在忍不住嫉妒周厌。”
宁裴忽然想起周厌也说过相同的话,嫉妒姜鹤。
好奇怪。
“现在他又去相亲了,我看见他发的朋友圈,说新年的第一次相亲,他为什么非得发朋友圈,为什么让我知道?”姜鹤忍不住又开了瓶酒,一口喝完,呛得一直咳嗽,听得宁裴皱了下眉,终于想起来问,“你在哪儿?”
姜鹤好久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等了好久,他才说:“我想找白川。”
他那边音乐声越来越大了,声音也越发嘈杂,宁裴很艰难地辨认他的声音,认真告诉他:“我没有白川的联系方式。”
然而姜鹤显然是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他有,一会儿骂白川怎么可以去相亲,一会儿又说他要找白川,可是又不把联系方式给宁裴,听得宁裴直皱眉,可他现在这状态,又不能置他不顾,只好说:“师兄,你等一会儿。”
挂断电话之后,宁裴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周厌的微信电话。
TUT基地,周厌看着白川发过来的资料,都是如今大热门下路选手的资料,白川告诉他,经他们一致讨论,以及这次比赛成嘉伟的表现,他们决定将成嘉伟替换出一队,然而二队暂时没有能够替代他的选手,他们需要重新买一名选手,他们非常在意周厌的看法。
因此,周厌昨晚就从老家回来,和宁裴分开,他们得赶在年初五之前把人选定下来,然后再去谈价格。
至于成嘉伟。
周厌眯了眯眼,把成嘉伟此次比赛所有的失误表现以及训练赛时候的恶意表现全部都整理了出来。
他没办法原谅这次比赛成嘉伟犯下的错误。
他并不是会逆来顺受的人,之前对成嘉伟的态度表现得不在意,只是为了赢比赛,而且,如果不是宁裴出现,成嘉伟大概也没办法过好这个年了。
周厌已经把自己关在训练室一整天,没有宁裴在,他只能这样,他反复观看每一个选手的比赛视频,记录下来,再筛选。
整个基地只有他一个人在,除了训练室的灯,其他屋的灯都没有开,一片寂静,然而一阵铃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周厌猛然出神。
电话很快被接通,宁裴迟疑地喊了声:“周厌。”
“我在!”周厌语气能听出明显的雀跃,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宁裴第一次主动联系他,这让他欣喜若狂,虽然他们才分开一天不到,周厌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问:“怎么了,裴宝?”
“你有白川的联系方式吗?”宁裴尽量忽视掉他的语气。
并不是来找自己的,周厌的笑容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方才那样,嗯了声:“有,我发给你,找他干什么?”
宁裴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沟通,如果让他找白川,告诉白川姜鹤在找他,想让他去接姜鹤,实在是有点为难他,犹豫再三,宁裴将姜鹤的事告诉周厌,“他想要找白川,我没有联系方式,只能找你。”
“只能找你”四个字,让周厌沉默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彻底苏醒过来,忽略掉姜鹤这个导火索,“我联系他。”
“但是我不知道师兄在哪儿,白川可能会知道。”就算是以前,宁裴也很少找周厌帮忙,他的生活绝大多数时间是为了周厌在转动,如今这样,他万般不习惯,寥寥几句话,得到周厌的肯定回答之后,他就立马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发呆。
而那边,周厌确实拨通了白川的电话,在告诉他姜鹤在找他之后,白川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在哪儿?我去。”
白川本来还在担心姜鹤,听见这一句茫然地啊了声,“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一直都是。”周厌睁眼说瞎话。
“你不会是想去喝酒吧?”白川一颗心立马吊起来,关心了这个还得关心那个,头发迟早秃了。
“不喝。”周厌保证:“我不骗你。”
在周厌的再三保证下,白川思考了一下,与其自己去找姜鹤,再给姜鹤希望,还不如让周厌去,他给周厌报了个地名,又叮嘱他千万不能喝酒,周厌只留下一句,车借我开,就毫不留情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宁裴没等到周厌的回复,倒是等来了门铃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周厌,宁裴愣了下,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来了,周厌率先开口:“白川说他暂时没时间,让我帮忙接一下姜鹤,你方便一起去吗?”
因为姜鹤说白川相亲的事情,宁裴并没有怀疑周厌话里的真实性,只是车停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宁裴皱起眉,“他在这儿?”
周厌嗯了声,“我进去找他,裴宝,你在这儿等我。”
宁裴正想解安全带,但他这辈子没进过酒吧,还是挺犹豫的,听见周厌这话又不禁想,不需要他进去的话,让他一起过来干什么?
没等他问,周厌就已经利落地下了车,宁裴只好在车上看着周厌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
如果他尝试一下,就会知道,周厌离开的时候,甚至还落了锁。
没多久,周厌就半拖着姜鹤出来,姜鹤确实喝醉了,也没弄清楚突然冲进来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到门口的时候,他终觉得舒服了点,因为对方终于给他肩膀靠了,缓解了他的头晕,姜鹤这才借着路灯的光看清周厌的脸,皱起眉:“怎么是你?”
“不然是谁?”周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友好,搞得姜鹤头更晕了,等到了车边,他听见周厌问:“裴宝,我把他放后座?”
原来宁裴也来了,姜鹤和坐在副驾驶的宁裴对上视线,正想开口,他就被扔在了后座,又听见周厌说:“酒味太重了。”
宁裴很不喜欢酒味,他皱起眉,看了眼姜鹤目前状态似乎还好,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嗯了声。
姜鹤本来就醉了,脑子不太清醒,现在更加晕眩,没办法思考,只能在那发酒疯,重复问:“白川呢?我要见他。”
“他有事来不了。”宁裴还是第一次经历和醉鬼对话,并不知道没办法和醉鬼好好说话,还认真回复他。
姜鹤又说:“我要见白川。”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本来在后座躺得好好的姜鹤压根没有安全意识,一下子滚得脸撞在椅背上,撞得眼冒金星,连脑子都清醒了点,终于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