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色反应(霁成欢)

“我看这次真的悬了，估计是要分手，”江榕抓起围巾就往外跑，“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说，我先走了！”
江朔叫住她，“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都多大了！就这几天还不放心啊？”江榕边跑边说，“回头我问问亚历山罗德，圣诞节能不能带卡崔娜去他们那里过！”
那必定是会受到热烈的欢迎，江朔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路上开车小心！”
“对了，”江榕拉开门，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又往回走，“哥，沈师傅给我发了他和箐箐的照片！”
江朔一脸惊喜地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沈师傅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沈师傅以前总爱聊他和箐箐小时候的事，所以在他们心里，箐箐似乎永远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然而实际上，照片里的箐箐已经三十多了，眼角有了淡淡的鱼尾纹，但是笑得很幸福。
“第一次看到沈师傅笑得这么开心。”江榕笑着说。
江朔把手机还给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沈师傅发了条祝福短信。
江榕冲他一眨眼，“忘了跟你说了，祝你俩这次玩得开心啊！”
说完不给他哥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江朔目送江榕离开，抬头看向隔壁，看到那个被锯得跟狗啃了似的树杈，忍不住笑了笑，进屋上楼的时候，嘴角始终没有落下去过。
十一点，江朔身上穿着滑雪外套，拉着行李箱出门，身后的背包鼓鼓囊囊。
这季节山区严寒，为了方便到了之后换衣服，他在背包里塞了件毛衣。
陆邵坤早就等在了门口，脚边放着一个小行李箱，穿得居然十分正式，长款黑色风衣里面是一套白色衬衫以及黑色西裤，鼻梁上甚至还架着一副墨镜。
见他出来，陆邵坤大步走过去，江朔看到他这身装备，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神情。
“走吧。”陆邵坤朝他笑笑，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直到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他好像才发现少了个人，“江榕呢？”一只手扶着车门，陆邵坤问。
江朔简单向他解释了卡崔娜和她男朋友的事。
两个人坐进车里，今天终于换成陆邵坤来开车。
将车开上高速，陆邵坤问，“所以他们是因为孩子的问题就要闹分手？”
“可能吧，”江朔说，“我也不清楚。”
但毕竟在很多人的传统观念里，生儿育女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段经历，于是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而出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其实非常敏感，因为陆邵坤显然是个双，他曾经有过不止一位女性床伴，所以一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江朔立马就后悔了，内心甚至有些懊恼地将头扭向了窗外。
陆邵坤反而很平静，认真思考片刻，才开口回答，“对我来说的话，夫妻关系才是维持一个家庭的纽带，先有夫妻，再有孩子，没有孩子或许会感到有些遗憾，但是如果要我选，我一定会先选择我的另一半。”
他的家庭就是这一点最好的证明，更别说他还有着陆棅坤那样的父亲，要不是遇到江朔，他连另一半都不会考虑。
但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陆邵坤不想在现在提出来，以后或许会找到机会和江朔聊一聊，他现在只想好好享受一个和他单独的假期。
听到他这么说，江朔不禁看向驾驶座。
陆邵坤开车的时候很认真，手指看似松弛地搭着方向盘，每一次转弯却都极有力量感，仿佛一切都在他游刃有余的掌控中，清醒而又果决。
这是江朔第一次听陆邵坤和自己认真讨论某个话题，也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内心对于眼前在乎的一切，其实一直有着十分清晰的考量。
正是这样的陆邵坤，才能一次又一次在诡谲多变的商战中屹立于不败之地，在他的人生中，婚姻的大门最终会开启于一次强强联手的商业联姻，那乏善可陈的伴侣，不过是他前进道路上称量利益的砝码。
然而这一切，直到他遇见了自己，这个他生命中毫无准备的意外为止。
所以他才会茫然，才会失控，才会不断地犯错，因为他拼命在将他们本该背离彼此的命运拉向同样的轨道，那么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却仍旧保有他对待一切决定最基本的态度，就是坚定不移。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邵坤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扭头看过去，“你呢？”
江朔看向前方，“我本来就不会有孩子。”
“这样啊，那不是刚好？”陆邵坤故作惊喜。
江朔扭过脸。
天空湛蓝，胖乎乎的Fiat沿着海岸线朝前开，车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到了机场，江朔习惯性地准备推着行李去值机口办理手续，却被陆邵坤一把拉住，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圣诞节期间的机场熙熙攘攘，穿过人群，陆邵坤带他走进另一扇门，那里已经有机场工作人员在等待，核对好身份信息，穿过一段狭长的通道，他们居然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停机坪。
看着几十米外那架小型私人飞机，江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刷的扭头再次打量陆邵坤今天这身打扮，“你不会是——”
“机票是真的买不到了，”陆邵坤无奈向他承认，随即咧嘴一笑，“不过好在我有FAA飞行执照。”
“……”
直到坐上飞机，江朔还有些犯迷糊，看着坐在左驾驶座上带着墨镜的陆邵坤戴上耳机开始用英语和塔台交流，恍惚中觉得这人十分的陌生。
但也非常帅气。
陆邵坤这次的刻意卖弄可以说相当成功，当他拉动操控杆，飞机开始逐渐加速，江朔的心跳也随之不断攀升。
两侧的景物急速掠向后方，失重离地的瞬间，他凝视着陆邵坤严肃专注的侧脸，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骤然陷入一团柔软的云中，耳机里带着细微电流声的低沉嗓音牵动着脉搏，彻底乱了他的心神。
整个飞行时长约两个小时，下午五点，飞机缓缓进入阿尔卑斯山区，从四万英尺高空望向脚下，苍茫壮阔的雪山绵延向天际线无边无垠的尽头，江朔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发给江榕，才过去几秒，江榕立马回了一个天啊！
【你们是在私人飞机上吗？？？】
耳边仿佛响起江榕痛心疾首的呐喊，江朔勾了下嘴角，忍不住又看向身边正在准备降落的陆邵坤。
片刻后，江榕的手机上再次收到一张照片，点开一看，旁边一脸憔悴的卡崔娜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眼里喷射出爱心，“Oh my god！这是谁？太性感了!”
“别看了，我哥的！”江榕赶忙捂住手机。
卡崔娜发出悲愤的哀嚎，江榕背过身仔细看了看照片，嗯，不得不说，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帅。
照片上，陆邵坤穿着衬衫西裤，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操控杆，戴着飞行墨镜的侧脸帅气夺目，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巍峨雪山。
“哎呀呀呀，”江榕啧啧两声，“这谁扛得住啊！”
半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尚贝里萨瓦机场。
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灌入机舱，陆邵坤率先走出去，然后站在台阶上，回头朝身后的人伸出手。
停机坪上等候的机场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江朔看着他，对视片刻，突然抬起右手。
陆邵坤顿时惊喜万分，赶紧将手迎上去，然而指尖擦过掌心，只留下一道细腻酥麻的触感，江朔啪一声轻轻将他的手打落，直接一个跨步，越过他走下台阶。
就差0.01秒！
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起来，陆邵坤无比懊恼地看着江朔的背影，用力攥了下右手，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江朔听见脚步声，收起嘴角的笑意，陆邵坤追上来，抬手在他腰上搭了一下，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远处雪山山脉叠峦起伏，山顶折射金芒万丈，地上两道斜影肩并肩，迎着冬日凌冽的风，大步往前走。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抵达一座位于山顶的度假村。
度假村内每栋别墅间隔很远，私密性极佳，他们住的这栋位于最高处，进去后穿过客厅，站在阳台上，仿佛立于崖顶俯瞰众山。
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多，冬天天黑得早，熠熠星空下只有天际线尚留一片鱼肚白，远处雪道上灯光闪烁，几辆压雪机正在作业，小路上偶有黑影，那是徒步者牵着狗正在散步。
暖气涌出室内，将后背熏得发热，迎着爽冽的风，望着眼前清幽空旷的雪景，江朔不禁惬意地深吸一口气。
转身对上陆邵坤的目光，只见对方靠在阳台门上微笑着看着他，映着雪山的瞳孔里，他的身影位于正中心。
江朔低下头，拎起脚边的背包，陆邵坤伸手接过去，带他去楼上房间。
别墅面积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温馨，一楼客厅火炉边摆放着一棵装饰精美的圣诞树。
房间都在二楼，总共有三间，陆邵坤将主卧让给江朔，自己去了旁边那间次卧。
分开各自整理行李片刻，陆邵坤又出现在门口，看着房间里蹲在行李箱前的江朔，问，“晚上想吃什么？”
江朔现在并不是很有胃口，于是摇摇头，“我都可以。”
顿了顿，回头看向陆邵坤，“你想什么时候吃？”
“我等你饿了就去做。”陆邵坤说。
江朔看着他，沉凝片刻后说，“叫外卖吧，这里有外卖吗？”
陆邵坤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江朔转回去，低头继续整理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后又回来，陆邵坤手里拿着座机电话，和对面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挂断，“有披萨外送，附近还有一家餐厅。”
“那就披萨吧。”江朔拿着换洗衣服起身，“我去洗个澡。”
陆邵坤想目送他进浴室，谁知江朔却走过来，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
抬手在门上轻轻戳了一下，陆邵坤郁闷地转身回去自己房间。
江朔洗完澡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出来后没听见动静，看到陆邵坤的房间开着门却不见人影，于是踩着楼梯下楼。
到了客厅，江朔站在圣诞树前摆弄了几下上面的小铃铛，刚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忽然余光里客厅地板闪过一个黑影，将他吓了一跳。
心脏咚咚直跳，走过去一看，发现这地上是块透明玻璃，玻璃下水光浮动，折射出粼粼碎光。
江朔寻着刚才那道黑影闪过的方向，走到餐厅侧边的阳台门前，打开门走到外面。
头顶繁星密布，远处叠峦起伏的雪山沉沉静默于天地间，脚下一层的雪地上，连通别墅内部建造了一座泳池，此刻一个矫健的身影猛地窜出水面，飞溅的水花霎时在空气中扬起滚滚水雾。
翻涌的水波漫向池边，扑打在皑皑白雪中。
江朔低头看着水中那个人影。
哗啦作响的水声中，男人结实的肩背随着泳姿展现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一把窄腰在水中自如转动，游到一半，陆邵坤翻过身，露出健硕的胸膛，一边仰泳，一边看着站在阳台上的江朔。
游到泳池边，他顺势靠上去，将修长精悍的手臂搭在两侧。
水珠自发梢滴落，淌过紧致的胸膛，陆邵坤将碎发耙梳到脑后，朝江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泳池内水温怡人，热气卷起滚滚水雾涌向夜空，整个世界万籁寂静，两人隔着缭绕的水雾互相凝视。
泳池内升腾的热气熏得人头脑发热，江朔双手撑开，抓着横杆的手指缓缓收拢。
陆邵坤仰头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结滚动一圈，情不自禁上前半步。
下一秒，阳台上的人转身消失不见。
“……”
鼓起的胸膛随即瘪了下去，陆邵坤身体一歪，倒进水里。
片刻后，沉寂的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泡泡。
陆邵坤换好衣服回到客厅，江朔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旁边的圣诞树亮着灯，窗台上摆放的圣诞老人玩偶边唱歌边原地摇摆，气氛十分欢快。
顶着一身冰凉的湿气坐到江朔身边，陆邵坤手里举着电话，“肚子饿不饿？”
江朔嗯了一声，关掉手机，接过他递来的菜单。
半个小时后，餐厅员工将披萨送了过来，两个人坐到窗边，一人面前摆着一份披萨，安静地慢慢吃着。
江朔边吃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陆邵坤还有些不死心，热情向他安利，“这个泳池游得很舒服，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江朔咽下嘴里的披萨，端起杯子喝了口果汁，“我知道啊。”
陆邵坤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小心翼翼打量片刻，眼神好像也凉飕飕的，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只好闭嘴埋头吃披萨。
过去这么多年，陆总早就忘了当年自己曾经亲手把人丢进过泳池里，还很缺德地顺走了人家衣服这件壮举。
吃完饭，陆邵坤收拾完桌子想请江朔一起看电影，一扭头，人已经在往楼上走，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追上去。
“这么早就睡了？”他跟在后面。
江朔嗯了一声。
“房间里还缺不缺东西？”
“不缺。”
“被子够吗？”
“这里这么热。”
“明天——”陆邵坤在房门口停下脚步，眼巴巴看着准备关门的江朔，“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江朔关门的动作一顿，歪头想了想，说，“七点？八点？”
缆车七点开，闻言陆邵坤说，“你的滑雪板我明天早上叫人送过来，八点怎么样？”
江朔点点头。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陆邵坤站在门口不舍得走，“累了？”
“嗯。”江朔垂下眼睛，作势要关门，陆邵坤后退一步，突然开口跟他说了句晚安。
门一点点合上，江朔的面容逐渐在眼前消失，陆邵坤眼里浮现出失望，谁知就在这时，一句晚安轻轻飘出门缝，温柔地掠过脸颊，然后在他回过神前，房门已经关上了。
陆邵坤眨眨眼睛，整个人仿佛瞬间被一团糖心泡泡包裹住，轻飘飘地在半空晃荡。
期盼了这么久，终于成功和江朔说了句晚安！
满脑子都是江朔那句轻轻柔柔的晚安，陆邵坤哼着歌，欢呼雀跃地飘下了楼。
房间里，江朔靠在门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眼前是手机屏幕上吃饭时拍下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看这情形，是去滑雪了吧？】
【瑞士？奥地利？法国？我也在欧洲，我要去偶遇啊啊啊！】
【楼上的麻烦识趣一点好吗，不要去打扰微风和他的朋友[微笑]】
【见识浅了，难道就不能一个人滑雪吗？】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思考]】
【各位，是我眼花了吗？窗户倒影里，微风对面那是什么？】
【哇这胸肌看起来好好吃（bushi），这披萨看起来好好吃啊！】
【嘶哈嘶哈，我截图了，要的姐妹私我！】
【怎么办，以前是羡慕这位朋友，现在是羡慕微风[哭]】
【签证我有，机票已经在买了姐妹们，我先去替你们看一眼，等我消息！！！】
第二天早上七点，江朔换上滑雪服准时下楼，陆邵坤已经等在客厅，起身带他去看刚送来的滑雪板。
“我叫人送了单板和滑雪板，你喜欢哪种？”陆邵坤问。
江朔看了眼那块单板，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滑雪板。
滑雪板都是按照身高体重配备，江朔事先给了陆邵坤自己的数据，上脚试了试，觉得没问题，于是两人抱着滑雪板出发。
车子将他们送到下面的度假村，等候缆车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十几米开外。
陆邵坤其实更想带江朔去附近的私人雪场，但他似乎更喜欢大众雪场，排队的时候眼中一直闪烁着笑意。
他是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当地人看到自己，那仿佛看见大熊猫一样稀奇的眼神。
“在笑什么？”陆邵坤忍不住问。
虽然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很低，但度假村内人山人海，保不齐会遇到几个对亚洲人不脸盲的老外，江朔脸上带着滑雪面罩，说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隐隐透出笑意，“这里的人好像对亚洲人都比较好奇。”
他就是随口一提，压根没指望陆邵坤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陆邵坤起先是一脸困惑，在队伍里排着排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扭头看向江朔，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而这时队伍刚好排到他们，两个人坐进缆车，看到江朔摘下面罩迎着晨曦微笑的面庞，陆邵坤瞬间又把刚才脑子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