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你的恋人是怎样的人。”
降旗本来不愿意说,这显然是会更不让她好受的话题。可是浅野却像在较什么劲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颇有一定要问清楚的气势汹汹之感。
他们并肩走着,速度很慢,许多本来走在后面的人也超过了他们,更别提呼啸而过的有自行车的学生。
“是一个很强大、很温柔的人。我一直竭尽全力想追赶那个人的步伐。”
“那种强大的女人一般都会让男生望而却步才对吧。”浅野鼓着嘴,眼圈还红红的,“那……给我讲讲你们在一起之后?一直都很顺利地到了现在吗?模范夫妻?”
“怎么可能。”降旗忍不住笑了一下,“经历了很多事,差一点想完全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了。甚至有过很无耻的想法,能用别的感情来代替这个就好了。”
他不喜欢把跟赤司的事告诉别人,但是浅野……如果浅野想知道……他有一种类似兄长疼爱妹妹的感觉,想要尽力如她所愿。
“但是?”女生问道。
“嗯但是。但是……”降旗恍惚地想起自己曾经怎样一个人在电影院里看完本该是两个人一去去看的沦陷错觉。他还记得电影最后的画面,海跟天灰茫茫地连成一片,咸涩又沉重的风到处吹着,他从高远的地方往下看,已经看不见女主角不再年轻的面容和安静倦怠的神情。????
他把一直清清楚楚记着的台词念给浅野听,“你还想着那个人,那你怎么有办法去找别人呢。”
降旗停下脚步,对着浅野很温和地笑道:“总有一天你也会碰到真正的命定之人,到那时你一定也会理解的。”
女孩子像是从他的叙述里领悟到了什么,默然了一会以后绞着双手问他能不能拥抱一下。
降旗于是上前一步主动抱住她,真的就是像兄长一样安抚和疼爱的力道。
在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的时候,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自然地看向前方的道路。
降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他看到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赤司站在树下,整张脸都被树木投下的阴影掩盖着表情模糊,但的的确确是在看向他们的方向。
第六十章
“不好意思,这个人我要借用。”
本来拥抱着自己的人蓦地被拽开了原位,浅野也有些不稳地退开两步调整平衡,她睁大眼睛看着降旗被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个男生拽着后领拎到一边。
降旗本人也是呆若木鸡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新来到的男生完全是目中无人的样子,丝毫不为自己的突兀插入感到不适或愧疚,留下“借用”的宣言以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拖拽着降旗走远。后者回头用口型跟她道再见,一脸无奈猝不及防却唯独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浅野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维持着古怪的姿势往前走去,她本能地生气——对和降旗仅有一次机会的温情时刻被打断,可是她一想起刚才那个男生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的短暂瞬间,就不可抑止地发了一下抖。
那个人,明明是客气的用词,明明身形不算高大,但当他看着她,所有冰冷的情绪都从颜色奇怪的瞳孔中像箭一样锐利地射出,让人从心底感到寒意, 就像是统领一切也习惯被服从的王一样,他的每一个眼神示意都是不可违背。
很可怕的家伙。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绝对不想要遇见第二次了。降旗君被这样的人带走了。不会有问题吗……她明明这么担忧着,身体却仍陷在被震慑的僵硬中无法动弹。
女生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在生气,而且生气的对象似乎是……她?浅野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两个人渐渐走的看不见了。??
走出几步以后赤司就松开了拽着降旗的手,但是并不放慢步速,降旗不得不几乎连走带跑地防止自己被落下。
他寻找着机会打破僵局:“赤、赤司君,我并不、并不是……”
“我该怎么理解。”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其实……”降旗急急地要从头开始解释,不过赤司打断了他。
“你之前说的浅野?”
“对,她就是浅野。她其实是……”降旗说了一半,这时赤司没有任何预兆的停下脚步,他侧转身,一边疑惑一边不自觉地停止了解释,“怎么了?”
赤司不说话,只管面无表情地打量他。降旗手脚都快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觉得每过一秒自己不清白的嫌疑就会在赤司眼中增长一分。他急的简直要出汗,偏偏被两次打断以后也不敢贸然再解释什么。
他就像在等着法官宣布最终判决的犯人一样不安。
从来都掌握着主动权的人慢慢地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什么。”
“至少我对她没有什么。”降旗心有余悸地补充完,又暗自琢磨觉得赤司的脸色好了很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么轻松地揭过了。
一如既往地,他的表情几乎把他在想什么都表露无遗。
“看来光树期待着更激烈的解决方式呢。”
降旗自然是立刻否认:“我只是担心而已……”
赤司瞥了他一眼:“你预想会怎样。”
“剪刀飞过来之类的?”降旗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确认着自己的玩笑话没有触怒他,他没有说实话,其实他预料里最可怕的情况,是赤司连质询他的耐心都欠奉,直接转身离开。
“你怎么会把我想象成那么可怕的人呢?”
因为你就是那样可怕的人……降旗在心里默默道,出口却只敢换个表达方式:“因为你之前看上去很生气。”
“不是针对你。”赤司无所谓地道,“不过反正你也无法理解。”
降旗看上去还是想解释,他有种不解释清楚就无法安心的担忧。
赤司把他的一点点焦虑都看在眼里,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他当然是动怒的,看到自己的恋人跟一个女生搂抱在一起不生气的话恐怕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但的确不是对降旗生气,在两个人都立定面面相对的时候,看到降旗的表情时他就知道自己会相信他。为了表现这种相信甚至不要降旗解释。
他生气的只是改变到这种程度、容忍到这种程度的自己罢了,降旗无法理解也没关系,这种内心深处的不自在他不打算跟他分享。
现在也是——
他主动握住降旗的手,在他手心捏了捏才松开:“你之前是想要谈谈吧。现在我有空,你想去哪里谈?”
这个有些俏皮的小动作看上去的确让降旗放松些,他眨了眨眼:“赤司君,有个地方,一直很想再跟你去一次。”
他们不辞辛苦地跑了很远的路,等到站在巨大的摩天轮下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降旗眼睛亮亮的,对自己的坚持很满意,他问道:“赤司君,有惊喜吗?”
对方不是很领情地回答:“早就猜到了。”
降旗则是失望道:“也对,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你。”
安稳地坐进去以后,两个人都想起了情景相似的京都约会。降旗用手按住窗玻璃的边角,激动得像是第一次坐这个巨大机器:“我们离天空越来越近了啊。”
“但其实还是有很远的距离。”他一边感叹着一边看着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的赤司。
“我曾经觉得赤司君就像天空一样。”那上面的漂亮的云或者是自由的风。
赤司终于把目光转向他。
降旗轻松地笑了下:“但后来我就知道并不是那样的。跟那些无法触及的东西相比。我能把握到你,你就在这里。”
你很优秀,你很强大,你是普通人渴望触及到的高处的美丽的食物。但你最好的地方在于,抛却了所有虚幻的荣光存在于我身边。
他们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像,一个动容,一个感激。
看起来现在是一个很适合进入正题的时候。降旗暗想着一边清了清嗓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是说……”降旗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明明之前很抵触我提起这个。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还不够了解赤司,对方总是超出他的想象力以外,无论是同意了降旗之前提出的谈一谈要求,还是刚才看到他和浅野在一起也没有责问。
赤司领会地点点头,在开口的同时看向小窗户外,降旗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眼睛里有一条河,是太阳余辉的颜色,总是安静地流淌着。
一定是他讲话的姿态太过沉稳的缘故,那些字句吐露出来也全都流畅地带着流水的韵律微微起伏。
“的确是因为我太疏忽了,我们的事被我父亲发现了,我虽然本来没有那么快告知的打算,但既然被问也没有想要隐瞒。
本来高二开始家里就因为生意问题有考虑移民,我自身没有去的意愿,母亲也曾明确表示会考虑我的想法。但因为出了这件事,原本被暂时搁置的移民问题被重提,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征询我的意见。
被要求中断所有联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转圜总需要点时间,他们以为距离和时间能够彻底改变我的想法。那我要做的也很简单,只要证明我不会变就够了。”
…… …… ……????
这时候摩天轮已经上升至最高点。降旗完全陷在赤司告知的真相里无法回神,可是赤司注意到了,不但注意到了,而且想起来降旗曾经开玩笑地提起的摩天轮顶点传说。
降旗明明事先已经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他料想赤司是为了他们的关系做过什么牺牲,也下定决心要以成熟强大的平静来接受,可是真正得到证实仍然是满心的难过和不甘。替赤司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