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眼神交流不知道是不是激起了什么旧日感情的火花,降旗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关于感情他们都能从彼此的言行眼神里窥出端倪,本就是一触即发,对彼此的反应都了然于胸,不必隐藏什么。
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现在也不觉得累了,在自己意识到以前就已经从坐着变为站立,并向赤司走过去。
他小心地环抱住赤司,把头搁在对方的肩窝里,小心又放任地让对方支撑住自己的一半重量。
在记忆中仅有的一次或是两次的拥抱里,赤司也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一动不动地等他走近,等他张开怀抱,再慢慢地把手环上了他的背,像是完全接纳了他,也把自己的全部都无比信赖地交付给了他。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降旗小声地保证着:“我不会忘记我们相处的任何事了。”
无论是我曾经送过你怎样的礼物,还是曾经从你手中接受过怎样的恩惠,还是我们在哪些场景下有过契合的拥抱。
赤司道:“是吗?连吵架的事也不忘记?”
这话现在说来神奇地并不破坏气氛,降旗点点头,下巴碰了两下赤司的肩膀,他说:“不但不忘记,反而需要着重记忆。”
赤司没有再问为什么,他们都清楚这个答案。
——这样才知道有多在乎。
第五十七章
降旗到那时才知道,尽管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成长在变得可靠,可是还不够,他想的还不够多也不够周到。
即使感到茫然和无力,在河原自语着“这种事绝对是不对的、不正常的吧”时,他还是反击般地提高声音说“没有什么不对”。
说完就感情复杂地抿住嘴,这样受了刺激就跳脚有什么用呢,河原又不是敌人,他却把不安嫁接到对着好友的语气上。
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想永远在一起有什么错?想要得到亲近的人的理解有什么错?
降旗光树只不过在担忧失去一个极要好的朋友。
河原从他带着种种忧虑却没有妥协意愿的表情中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问他:“那个人怎么样的,你如实描述一下,别加入恶心腻歪的修饰。”
“你也认识的,跟我们打过比赛,洛山以前的篮球队长。”
河原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瞪大:“等等……你,你确定?还是我耳朵有毛病……你说的是那位……那位赤司征十郎?”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降旗应了声是,只是忍不住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在看清降旗担忧的目光时立马解释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说完径自沉浸到呆滞状态里去,隔两秒摇一下头,喃喃着什么,等到目光重新聚焦在对面的同伴身上时,他听到自己有些困难地发问:“其实我更加糊涂了……但我最好奇的是,他怎么会看上你的?”
降旗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他感觉气氛微妙地不像先前那么僵硬了,嘟哝着回了一句:“你这是在小看我吗绝对是吧。”
“我这是在敬佩你……居然能搞定那么……那么……”河原本来想说“可怕”,但是赤司如果和降旗是那种关系,这样说便有点不妥,所以他憋了半天最后说,“那么厉害的人物。你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去给人家当跟班的对吧?”
“才怪。我们是很平等的关系。”
“是吗?”河原仍然表示怀疑。
他们又相对无言了一会,河原一口气把饮料全部喝完,眼神紧紧地盯着玻璃杯说:“那啥,今天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回去?”
因为中途各种解释和缓冲刺激用去时间,这一餐饭吃了很久,最后却像没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分别以后降旗一个人走在回学校寝室的路上,天气已经在转凉,他搓了搓手心,裤子里手机振动起来,是河原的来电。
他理解好友大概有很多话在吃饭的时候就想说,因为刚才面对面的尴尬无法出口,又不能放置不管,所以才选择现在通电话。
“恩你说吧,我听着。”
“……”
河原翻来覆去的提问和试图诱导的只有一个中心意思——这种性取向能矫正吗,以及委婉地暗降旗不要草率地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决定掉。
降旗这边沉默了一会,决定和赤司在一起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河原应该明白的,又或者他不应该强迫别人理解当事人的感受?
从高一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如果是什么可以矫正的错觉,是草率的、过后让人后悔的一刹真情,它应该早就死在离别的时光里,死在不可避免的淡漠疏远里,而不是顽强地等到如今再次被晴日和甘霖眷顾的时候。
电话那头话声继续传来:“我现在想不好该说什么……你给我点时间好好想……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你们在一起一定挺开心的吧。”
“最近你……”河原思索着说,“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比高中前一段时间死气沉沉还偏要装没事好太多了。”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如果这的确是因为那位赤司君的缘故,大概也算好事?”
他叹了口气:“还是等我理理思路再找你说吧,你不许逃跑啊。”
跟河原道过再见以后以后降旗掉转方向往学校不远的一条河堤走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吹吹风。
没几分钟就接到赤司打来的电话。
对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他感到安心的懈怠。
降旗说再过一会就回去。赤司察觉到什么的问他:“不顺利?”
“很顺利啊,你别多想。”他说着有些底气不足。
“你在哪里?”
降旗左右看看,报了个站名,他本来已经坐到河岸旁的草地上,听到赤司说“我去找你”以后又急急地站起来,还来不及说些阻止的话,通话就断了。
不过也是,赤司做了决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止。
降旗捏紧手机,他也不坐了,而是一直盯着大路的方向。
赤司没有让他等太久,在降旗看来只是发了一小会呆的功夫就看到恋人永远淡然挺直的身影越走越近,赤司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停住,用眼神示意他走过去。
这条路很安静,除了秋虫的鸣叫和偶尔经过的车辆以外别无声响,降旗有种能听到赤司呼吸声的错觉,而对方开口便是一贯的直切主题:“你们谈的怎样?”
他们一边慢慢走着,降旗一边边回忆边告诉赤司自己是怎么跟河原说明情况的。
“他不接受?”
降旗苦笑:“没有不接受。当然也没有接受。只能说从他的反应看,他的确很拿我当朋友。”
“这点程度的回应就让你要来吹风冷静了?”
“我只是从这件事又往别的地方想,还有更多事要做……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后怎么跟我爸妈说,还有你的家人……”降旗认真地跟他坦承着自己的担忧。
如果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能接受,他要怎么样去告知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并征得他们的同意呢。
赤司的声音就像晚风又或是河水一样清冷:“我的家人你不需要操心,他们不会不同意。”
降旗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赤司,他的恋人站在路灯下,面容一半明亮一半被阴影遮盖。这场景很有既视感,他不去想这个,而是问道:“什么意思?”
第五十八章
赤司不愿意跟降旗多说,他本来没打算在这个时间点提起任何有关家长同意的话题,只是看降旗一个人陷在苦恼里,就不知为何无法控制脱口而出的话。
不忍真的不是一种好情绪。
降旗还在追问:“什么意思?他们已经知道了吗?”声音因为不确定和紧张变得干巴巴的。
赤司的目光落在暗沉的河面上,而他紧紧地盯着赤司的脸,想从其上获得答案。
真是失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赤司垂下眼,他已经可以预测到这场谈话继续下去降旗会有何种反应。
降旗迟早会知道的。但现在真的是一个好时机吗?即使是赤司也无法确定。
“嗯。”
“他们知道了,然后……然后同意我们在一起?”降旗应该觉得惊喜,可事实上随之而来的茫然和困惑让他一点儿也无法放松下来,“可是怎么可能这么顺利……”他呆呆地念叨着,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赤司君,可以告诉我更具体的事吗?”
赤司却有些不耐起来:“了解到结果是好的就够了吧,光树,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用了压迫性的语气,意思很明显是不要再多问,可是这一回降旗十分坚持,在他话音刚落时就马上接道:“赤司君是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的?”
赤司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嘲笑他:“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说吗?你以为你是谁?”
降旗咬牙:“如果我坚持想要知道……”
赤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才道:“高二。”
降旗松开攥紧的拳头,又再一次捏紧,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以后他声音很低地道:“你从来没有说过……”
“我有什么必要事事向你汇报?”
降旗被这句话噎住,和从前没有任何改变,每当赤司突然语气不善,他总是会因此慌乱无措。
“你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赤司讲完这句话,并没有等他回答便率先迈开了回程的步子。
“等……”眼看距离被拉开,降旗急急地想要赶上去,就在他抬脚的刹那一阵风倏地掠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股寒意不知是被风带来,还是从身体里很远很深的地方冒上来,降旗觉得一瞬间的恍惚里又看到了曾经在赤司家遇见他父亲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