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迟栩重新坐回沙发上,宁年仍旧是没松开拽着他的手,握的很紧,季迟栩开了口。
“宁年。”他话里再也无可藏的疲惫,“说喜欢我的人,不一直都是你吗?
季迟栩缓缓转过头,对视上宁年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他,“所以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季迟栩想要一个答案,不想再这么没有意义的只是去猜,他觉得他还是要一个痛快比较好,可当面前的人好一阵答不出话时,那份豁出去的狠劲瞬间没了,心口堵上石头,缓缓下沉至不见底的深海里。
“喜欢你,我喜欢的。”宁年像是被裹进一个泡泡,和外界的一切隔绝开,他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头,只是喃喃的说道,又好像忽然清醒,挣扎着摇了摇头,他看着季迟栩只剩惶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这样我会误会的。”他重复着,有些撕裂的嗓音,带着抗拒的质问,“你为什么说这些,我会误会的啊。”
宁年满脸都是慌乱,脑子胀的疼,“你明明就是可怜我,你是可怜我的对不对?”他神情无助,几近崩溃,宁年不清楚他到底是知道什么,还是想借此装作不知道,只是惊慌失措。
“我会弄混的,你别说这些好不好,别让我误会.....林洛都跟我说了,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就是觉得我没人爱没人喜欢,所以你对我好,可是我不需要啊,真的,我搞混了你又不高兴,可是你别..真的别...”
宁年开口的话毫无逻辑,尾音消散在最后低下去的两个字里,他自己都无法再欺骗自己。
“所以你觉得我在可怜你是吗?”季迟栩闭上眼,半晌睁开时唇角是自嘲地笑,字字清晰问他:“你是真的这么觉得吗?”
“...我不知道。”宁年眼里的光暗下。
“不是在可怜你。”季迟栩说:“我没有在可怜你。”
“你的身世如何,有没有人疼有没有人爱,跟我有什么关系。”季迟栩看着宁年,几乎一字一顿,“你是林洛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而我给朋友的方式也从来不是像对你一样,我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也没兴趣去关心和了解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我想去关心你,更想了解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把你带回来是不放心想照顾你,陪你玩是因为我想你开心希望你在我这里能觉得自在舒服,我在试着走进你的世界,只要你觉得开心任何事我都愿意陪着你一遍遍去做。”
“昨晚把你弄哭,我当时整个人都慌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道歉我知道你没听见,我没学会表达关心的方式,想哄你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是我从没了解过的领域,我每一步走的...也很迷茫。”
季迟栩第一次剖白自己,第一次承认他是“不行”的,他做的很差劲,他每一步都有从未有过的犹豫,可到最后,他再怎么谨慎还是输的很惨。
“所以真没什么好误会的。”季迟栩最后说:“宁年,我是喜欢你。”
你有拒绝的权利
时间像是被无声地延长, 到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小家伙翻了个身,毛茸茸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宁年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松开了攥紧季迟栩的手。
“.....”
被汗水糊湿的黏腻在空调的冷风下很快风干, 季迟栩指尖蜷缩了下,感受着手背上缓缓流逝的温度,从舌根蔓延出苦涩滋味,他是有点没弄错, 宁年的喜欢更多像是小孩一样,能轻易说出口却从来不会落在心里。
宁年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不一样, 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不太能理解喜欢的意义, 甚至于最后也只能充满胆怯的重复一句。
“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季迟栩没再说什么, 他认真的看着宁年眼睛, 良久才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在人柔软的黑发上揉了把,是宁年最熟悉的动作, 因为季迟栩总是这么摸着小金毛,才会施舍这样的笑意。
可现在季迟栩对着他笑, 他只觉得眼眶发酸。
“....我有点难受。”宁年看着季迟栩说。
季迟栩唇角的笑意更无奈了,第一次眼神柔软的化不开,连带着语气都很温柔,飘着似的。
“你难过什么啊?”季迟栩轻声说,指尖触上宁年泛红的眼尾,碰了碰那不断颤抖的睫毛,嗓音沙哑了些, “以后别张口闭口就老是说喜欢, 喜欢很珍贵的, 你以后留给更重要的人。”
“..不是。”宁年忍不太住眼泪,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他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整个睫毛给眼泪沾的濡湿。
季迟栩呼出口气,手心盖上宁年眼睛,蹭的一手的泪水。
“我最怕你哭了,眼泪能收回去不?”
他大概是有点明白宁年的想法,安抚道:“没事的,喜欢这东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它不是场交易,也没什么公平可言,所以不用觉得伤害了我,还有,你不喜欢我和我喜欢你不冲突,也不是你拒绝了我,我就能马上把感情收回去...”
宁年抓住了季迟栩的手,盈满泪水的眼睛近乎偏执的看着他,哽咽着说:“没有不喜欢,不是这样。”
似乎季迟栩一句不喜欢,眼泪又能再次决堤一样。
“没有不喜欢我?”季迟栩低低笑了声,明明一直在笑,那种无力感却更加地重,他抽了张纸递过去,看宁年可怜的抹眼泪,自己也擦了下湿漉漉的手心,耳边是宁年回答他的肯定答案。
季迟栩点了下头,说:“好。”
宁年手上动作顿了顿,睁着被泪水糊湿的眼睫,季迟栩的模样在他视线里有些模糊,开口的声音却很真切。
“那和我谈恋爱吗?”
季迟栩一句话,轻飘飘的,却砸的宁年整个人都懵了。
“谈吗?”季迟栩重复了遍,仍是温温和和的,却少有的固执要一个答案,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宁年说不谈,他们没法谈。
他怎么和季迟栩谈恋爱,就算他对感情再懵懂也明白,他和季迟栩不合适,没有共同语言,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谈恋爱?可季迟栩说喜欢他。
宁年整个眼眶红着,眼泪越掉越凶。
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沉至再也泛不起波澜的最深处,重归于一片平静。
“你也太不讲理了。”半晌季迟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他音调很轻,说话间抬手又抽了张纸,“真别哭了,我刚才说了,不是你不喜欢我就能把感情收回去的,当然我现在也没想收回去。所以你要是不介意,还愿意赖着我黏着我,我挺高兴的,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区别,和以前一样,这样你看行吗?”
宁年没那么傻,他知道是不一样的。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季迟栩捧起宁年的脸,耐心的用纸巾一点点试图给他擦干净,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漂亮又伤心,面前的小狐狸湿漉漉脆弱又无助。
纸巾湿透了,眼泪还能不断地涌,季迟栩把宁年抱进了怀里,能做的却只是拍拍他的背。
“不哭了,年年,听话。”
剩下的桂花汤圆在沸腾的热水里翻了个面,上浮起来被季迟栩盛在了两个碗里。
餐桌旁宁年坐着,鼻尖眼眶甚至于脸颊都泛着大片的红,季迟栩出来时,眼睫又有湿润的迹象。
季迟栩:“....”
季迟栩把手边的汤圆推过去,叹了口气,“你是水做的吗?”
刚才宁年哭了大半天,把他贴身的T恤都哭湿了,好不容易止住,泪眼汪汪的还要提醒他还没吃早饭的事,季迟栩哪有什么食欲,任谁都不可能在刚被拒绝后还能吃得下东西。
虽然不至于像宁年这样哭的没出息,但实话说他这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呆着,怎么可能不难受,可宁年愣是把他难受的劲哭的都没地发泄,倒像是被拒绝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季迟栩短短半分钟,第二次叹气,再次抽纸巾递过去。
“自己擦擦。”
他没帮宁年擦,这会没哄,不然又止不住。
宁年接过纸巾,胡乱脸上抹,他在季迟栩面前狼狈不是一回两回,已经没什么要不要脸这回事,而且正伤心着,更顾不上。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宁年抽着气说。
“没有。”季迟栩给他碗里撒了点糖。
宁年搅了搅碗里的汤圆,勺起一颗吃,睫毛上还沾着眼泪,嘴里囫囵嚼着说:“我特别自私。”
季迟栩:“.....”
宁年自私吗?感情里哪来一定的两情相悦,宁年不喜欢他不是自私,可像个任性的小朋友,明明无法给予却不愿意接受失去,宁年不喜欢他,却仍旧霸道的想要占有因为他的喜欢而独有的那份偏爱,这是自私。
宁年明白,所以这么说,可就算明白,他还是不讲理,因此心里难受。
宁年其实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个多自私的人,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黏着赖着往上凑,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季迟栩,所以为了让自己高兴,后来知道季迟栩有个喜欢的学妹,他仍旧是侥幸的觉得只要季迟栩不喜欢他他还是可以赖着,这不算插足感情。
到后面被林洛拆穿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季迟栩或许对他是有那么些心思在,才慌乱狼狈的躲开,他习惯性把自己的喜恶排在第一位,因为他得对自己好,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对他不好,他只要自己取悦自己就够了。
他享受这段时间季迟栩对他的关心亲近,留恋这份耐心和温柔,如果说这一切是因为季迟栩喜欢他,他就不想要被收回去,所以他一边讨要季迟栩的心软和承诺,同时一边又强烈的愧疚不安着。
宁年眼泪掉进碗里砸了好几滴,季迟栩终于叹了第三次气,他把宁年面前的碗挪开,等人抬起头时,故意绷着表情。
“再哭就出去哭。”季迟栩冷下些声音,“什么时候哭完了你再进来。”
和宁年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算是摸出点规律,很会顺着杆子爬,尝到点甜头就会肆无忌惮,越哄越来劲,但又胆小,都不用凶冷着脸两句立刻自己会顺着杆子乖乖爬下去,比如这会,宁年瞬间止住了眼泪,只是看着很可怜。
季迟栩没看他,刚和人表白完哪怕结果不好,但多少心软,只是真没办法。
“自私不自私的,也得我愿意不是?”季迟栩把碗推回去给他,示意人吃,“别总这么矫情。”
宁年觉得季迟栩真的很好,也哪哪都很优秀,优秀到他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被这样的人喜欢。他其实没骗季迟栩,他是真的很喜欢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像喜欢季迟栩一样喜欢其他人,可他没有再告诉季迟栩。
喜欢又能怎么样,还是那个答案,他们之间不可能。
一点都不合适。
开始可以是因为外貌,因为荷尔蒙的一些波动,但是之后呢,相处下来会磨掉很多的喜欢,本来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只有在童话里才能在一起,而他是个现实的活生生的人,他还胆小懦弱,拥有过再失去的感觉太痛了,他讨厌这种失去,就像爷爷离开他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虽然爷爷和季迟栩不一样,但同样的把自己交付出去完全去信赖依靠一个人,那就会受到相应的反噬,宁年觉得是这样的,所以他不要再经历一次。
他只想停留在这就好,不迈出那一步,就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哪怕他贪心的试图霸占这份喜欢,可心里也会有声音告诉他,这喜欢是有时限的,等季迟栩遇到下一个...更喜欢的人,他那会应该能平静些接受失去吧。
宁年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是不是有问题,他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不聪明,是因为从来无法系统连贯又有逻辑的去想很多东西,在季迟栩出现前他是没有过理想型,可他想过要跟一个怎样的人过日子。
不用太聪明不要太优秀,可以让他有一点点崇拜但是一定不能特别喜欢,这样有人陪着一起搭伙过日子就好,如果实在有天过不下去,那分开也不会特别伤心,本来男生和男生关系就是不稳定,所以他其实有想过最差的,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也没什么,他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也有意识每个月存点,以后可以住最好的养老院。
所以季迟栩只是太好了,好到超出他所有的理想范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只会陷得很深很深,所有的一切都会失控。
所以宁年觉得,那是不可以的,他做的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想见我?
两人一顿早饭吃了将近半小时, 季迟栩主要是不爱吃汤圆觉得黏糊,难以下咽,宁年则是吃两口走神半天, 搞到最后结束都觉得疲惫。
小金毛蔫巴巴的趴着,因为已经过了每天固定出去溜溜的时间,到季迟栩简单收拾好碗筷,拿上牵引绳时终于有了精神。
“今天遛狗的大哥不来吗?”
沙发上宁年往玄关处看, 好奇今天怎么是季迟栩遛。
“休息。”他全天会在,所以都放了假。
宁年“哦”了一声, 对此倒是没别的想法, 小家伙显然已经着急了, 宁年看它小爪子跺了两下。
“早点回来啊。”宁年说。
季迟栩换好鞋起身, “嗯”了声, 一旁小金毛好在是听不懂,不然这会非得扑上来咬宁年。
门一开一关带上小阵风,宁年看着消失的人影, 肩膀耷拉下来,对着空荡荡的玄关发了好阵子呆, 到刺耳的铃声突兀响起在耳边,林洛打来电话。
宁年没精打采的接起来,里头传来林洛矫情的声音问宁年想他没,宁年一点不想。
“还生气呢?”林洛指的昨晚的事。
宁年丧了气,“没有。”
一点不气,主要现在压根没那心思想。
“林洛,你回来我有好多事想和你说。”
宁年身边也只有林洛一个人能倾诉, 但又只能选择性倾诉, 因为林洛是个叛徒, 胳膊肘往季迟栩那拐,宁年不敢全说,但不说又憋得慌。
“行啊。”林洛答应的爽快,“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我要提早回去,大概明天中午我就能到,现在这附近买东西呢,你想吃柿饼还是南瓜条啊,松糕倒是挺软的就是现在买怕硬了。”
林洛那边声音挺吵的,人声吆喝声还有电子喇叭声,传到宁年这忽然就失了音。
回来了?宁年挺突然的,有点没能消化这件事,明明只在季迟栩这呆了一周,他好像就习惯了,甚至于把“迟早要回去”这事完全抛脑后。
于是这会突如其来砸下来,还有点懵。
“宁年?”林洛找了个安静地,半天没听宁年说话,喊了声。
宁年回过神,心不在焉,“都行,你看着带吧。”
林洛要回来了,他也能走路了,得回公寓去了,宁年心里想着。
季迟栩带着小金毛进门时,宁年慢半拍的扭头看过去,眼睛眨了两下,才惊讶地从沙发上蹦起来。
“这是滚哪去了?”
小金毛一身漂亮的阳光底下能发光的金色软毛这会全成了乌漆漆的黑,甚至一甩能溅泥点子那种,而季迟栩显然也不是很体面,原本一丝不苟的模样都染上狼狈,衣服下摆和裤子全沾上和小金毛如出一辙的黑,甚至手上都黑了大片。
“泥坑。”季迟栩挺无奈的,说到底还是第一次遛狗没经验,看这小家伙乖的很,没人的地方也就松了打算跑跑,结果绳子一放脱缰的野马,一头扎进边上树丛,好半天喊不出来,等终于愿意出来时已经扎进坑里,还非得热情的扑他一身。
宁年默默地躲远了,主要被蹭上还得洗澡换衣服真麻烦,于是隔着好几米距离,看季迟栩抱着这小家伙一路到了露台。
释放天性的小金毛被关进笼子时,愤怒的叫了好几声。
“安静。”
季迟栩在它脑袋上拍了下,小家伙缩了缩脖子,只是等季迟栩起身时,又不甘的开始咬笼子,哼哼唧唧的显然挺生气。
“它现在都不怕你了。”
宁年在一边看,惊讶道。
以前小金毛季迟栩一个眼神就能哆哆嗦嗦听话,第一次见面把人划伤会自觉进狗笼子反省,哪像现在犯错还敢这么横。
宁年跟着季迟栩往客厅走,吹耳边风,“你知道为什么它现在不怕你?”
“为什么?”季迟栩上楼打算换身衣服,再打个电话给宠物店,随口应付着宁年。
“因为你把它宠坏了啊。”宁年笃定说:“这就叫恃宠而骄。”
季迟栩停下脚步,好笑的看了宁年一眼,听人说出目的。
“所以以后你不要老是摸它,你冷它几天。”
季迟栩失笑,“好。”
宁年也不知道是记性太差还是忘性太快,明明先前哭的厉害这会还肿着眼睛,却又好像扭头什么事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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