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佳的是,乔抒白乘轻轨去下都会区,恰好碰上傍晚的高峰时段。
下都会区最近正新建勇士正赛的场馆,在摩区和下都会往来通勤的大批市民、劳工体,将轻轨站围得水泄不通。
乔抒白身材瘦小,为了下车,被高大壮硕的劳工体们推来搡去,大汗淋漓地从轻轨里跌出来,又站台上被人流裹了进去,内脏都被快挤得移位。
终于挪到一根立柱旁,乔抒白找到一个空些的小角落,便缩在那,喘着气想等人群散开些再走。
站了半分钟,他的手机震了,他拿出来看,展警督给他发了一个公共浴池的定位,给他打来电话:“给你发了位置,你尽快赶过来。”
乔抒白大概是挤得头昏了,听见展慎之的声音,便以为自己还在以前,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展哥,人好多。我好像也找不到车,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
几秒钟的沉默,足够乔抒白清醒过来了。他清清嗓子,也觉得有点尴尬,解释:“我看错了,人不是很多。不过我过来可能不会太快。”
越说越乱七八糟,乔抒白趁自己真的开始胡言乱语之前,把电话挂了。
他收起手机,又往前挤,挤出轻轨站,看了看导航,站在街边四处寻找公交站和智能的士。
在公交车站边等了二十分钟,一个路过的老太太告诉他:“这里的公交停运了。”带着手势给他指了一条路:“你这样,那样,最后这样,再走一段,人就少了。那儿是的士存放地,肯定有车。”
乔抒白牢牢记住,严格按照她的指示,走到了的士地,终于坐上一台车。这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下都会了。
展慎之倒是没发消息催他,他看了一眼的士上抵达目的地的预计时间,主动地发:【展警督,我二十分钟就到了。】
展警督说【行】,又给他发了一个房号,说在二楼休息区。
乔抒白对展慎之定的见面地点不大欣赏,心想原来自己现在已经见不得光到这种地步,得在容纳几百人的公共澡堂见面,才方便避嫌。
展慎之定的公共澡堂,四周还算清静,是个木色的大型建筑,门外停着许多车。
两米宽的高木门被半张厚布遮着,布上写着“汤”字,门里头黄澄澄的灯光透出来。
乔抒白走进门,闻到一股热水味,在前台买了一张浴票,心说展警督等着也是等着,而且浴票不用太浪费了,干脆去洗了个澡,换上浴衣,才走上二楼。
二楼的走廊很幽静,地上铺着竹篾,乔抒白小心地走过去,走到展慎之发给他的房号前。
没敲两下,门便打开了。
房里很暗,展慎之按着门把手,给乔抒白让开一个身位,很像他们以前在路易酒店,在私人影厅的幽会。
乔抒白又变得糊涂,进了门,安静地站在一边,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展慎之的脸。展慎之没有做出不耐烦的表情,迷惑着乔抒白,让他想要叫展哥,但叫不出口,最后恢复了理智,说:“展警督,久等了。不过你们特别调查科是不是偶尔也能调查一下,下都会区的轻轨站为什么这么拥堵啊。”
展慎之没有回应他无聊的搭讪,只是指指房里的沙发:“坐吧。”
第38章 大小谎言(一)
“李总是我们的大主顾,我运货三个月,每个月都得给他送一次货。”乔抒白被宽大的米色浴袍包裹着,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语调拖得长长的。
他的头发比展慎之印象里长,纯黑色,发尾微卷,吹得半干,软软地耷拉在肩膀上,随着呼吸和说话移动。
这公共浴室是方千盛推荐给展慎之的,说是他在下都会区的精神家园。
带展慎之进房的介绍人员称,乔抒白坐的这个单人沙发,舒适度极高,躺上去能得到类似于睡眠的休息。
不过乔抒白坐了十分钟,神情仍然疲惫,又意兴阑珊。
说完第三个客户,他淡玫瑰色的嘴唇张开闭合,停下来,看着展慎之:“展警督,你是想顺着名单去抄家吗?是的话可不可以提前通知我,我好逃命。”
“只是做记录。”展慎之解释。
他“哦”了一声,说:“好的。”又点了两个下都会区的富商:“就这些了。”
展慎之没再逼问,换了个话题:“你们的货会不会出到新教民区?”
最近,展慎之和方千盛在下都会查到了两条非法买卖枪械的渠道,一条来自摩区,一条来自新教民区,不过还未查到源头。
“不会吧,”乔抒白摇摇头,“新教民区不是何总的地盘,他们有个自己的大哥,好像叫什么霖哥。先前还和何总抢地盘,起过冲突,当时去俱乐部找曾茂的三个杀手,就是霖哥派的。”
说着,他飞快地瞥了展慎之一眼,又问了一次:“你记得那三个杀手吗?”
他刚说完,展慎之已经忆起,点了点头。
那时,展慎之恰好在前哨赛的封闭培训。
等培训结束后,看完监控记录,才知道乔抒白又冒了险。
当然,现在展慎之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乔抒白用曾茂办公桌上的金狮子砸人的那一段监控给删了。
记起这事,展慎之对乔抒白的同情少了些,怀疑则多了一分。
“总之,新教民区这个地方,我们应该是不会去碰的。”乔抒白强调了一遍。
展慎之“嗯”了一声,乔抒白突然靠近了些,讨好地笑了一下,说:“展警督,何总想让我在你这里套点情报,关于你在暮钟道例行检查的规律。”
展慎之皱皱眉,说不可能。
乔抒白的笑容马上消失了,撇嘴:“我辛辛苦苦跑来,一点好处也不给我啊。”好像谴责展慎之无情。
展慎之面无表情地戳穿他:“你见到我,不算好处?”
乔抒白便好似不高兴了,往后躺在沙发上,安静了几秒钟,又爬起来:“事儿说完了,不打扰了。”
他站起来便想走,仿佛一秒也不愿在展慎之身边多留。见他这么不配合,展慎之也莫名心浮气躁,在他经过自己时,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把他拽了回去:“我还没问完。”
乔抒白好像被扯痛了,叫了一声,紧皱着眉头低头看他。
展慎之抬着头,见乔抒白眼睛里的水光也泛了起来,手不自觉松了。
乔抒白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右手轻轻摸着左手的手腕,小声说:“那你说嘛。”又往后退了些,态度也好了一些,简直有点低声下气地:“要问什么呢?展警督。”
展慎之本来是觉得乔抒白似乎知道自己被格式化的事,想问他是不是杨雪找过他,如果找了,是怎么和他说的。
但这些都是他能推测出来的,无非是些劝说和威胁的话,他现在又更想知道别的:“你和我以前……算是什么关系?”
乔抒白微微一愣,反问:“你不是都记得么?”
展慎之皱了皱眉,乔抒白又说:“你到底记得多少啊?”
他盯着展慎之,虽然有所掩饰,还是能展现出不满,像责怪展慎之夺走了他喜欢的人的躯体,眼神中一点都没有了展慎之印象中的温柔和甜美。
“记得大部分,”展慎之还是告诉他,“你从九号巷被方千盛救出来之后,在医院里的事,我就想不起详细。只记得我到了医院,看见了你。”
乔抒白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他:“那你想知道吗?”
乔抒白对力气又大,又不客气的人确实很不耐烦,更让他讨厌的是展警督命令式的语气:“你说。”
仿佛是乔抒白给他按的格式化键,所以有义务给他讲故事一样。
乔抒白的不爽已经难以言表,看着他颐指气使的表情,实在想耍弄他一番,让他也露出慌张的样子,便转转眼睛,看向了沙发边的茶几,小声地问:“你记得你带我去摩区警员宿舍睡觉的事吗?”
展慎之还真被问倒了,怔了片刻,像在极力回忆,出神的模样让乔抒白找回了几分怀念的感觉。
乔抒白终于骗到人,忍住笑,冲动地开口,大编特编:“那是我的第一次呢。”
“什么第一次?”展慎之果然紧皱起了眉头,往后靠了靠,像乔抒白身上有什么瘟疫。
乔抒白见他上当,更来劲了,露出矫揉造作的伤心模样:“你忘了么?”
展慎之紧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声说:“你不要骗我。”
“没有啊,”乔抒白全身最平稳的便是心态,他俯身挨向展慎之,反问,“我骗你干什么?”又真挚地告诉他:“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的,你那天很心疼我痛,说会永远珍惜我呢。”
“我知道我出身低贱,配不上你,你有很光明的未来,不能冒险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乔抒白又叹了口气,“你忘记以前的爱情,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39章 大小谎言(二)
房间角落放了一瓶线香,橘色的小光点随时间慢慢下移,释放出催眠的熏香味。
展慎之没能马上接受乔抒白的说辞。
因为他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和“第一次”有关的内容,怀疑乔抒白在欺骗他,就像杨雪所说的那样。
但乔抒白的模样又实在不像作伪。
“我们做了多少次?”他忍不住问。
乔抒白像被冒犯了,不情不愿地开口:“那我怎么我记得住呢,你一直要……”
“算了,”他又幽幽地说,“你都不记得了,就不要多问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什么都不会改变了。我们以后只做普通的警察和线人,我不会奢求什么的。”
他说得诚心诚意,又垂头丧气,展慎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待他,觉得乔抒白仿佛感情格式化前的自己留下的遗孀。
如果乔抒白说得是真的,于情于理,展慎之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对他好些。
毕竟,展慎之占有了他的身体,又辜负了他们的承诺,而且乔抒白出身不好,没有社会地位,展慎之不照顾他,就没人能照顾他了。
展慎之思索许久,卸下少许防备,对乔抒白说:“我们在暮钟道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已经知道我被格式化的事了,杨校长找过你?”
他想知道杨雪对乔抒白的说辞。
没想到乔抒白却睁大了眼睛:“杨校长?我不认识。”他犹豫了几秒:“……是展市长找我的。”
“展市长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就来找我。他侮辱了我一通,告诉我,你是人类和劳工体的混血,情感可以被格式化,马上就记不得我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又拿我以前当线人的事威胁我,逼我继续在何褚手下,给他做卧底。”
展慎之怔了怔,骤然反应过来乔抒白话语间的意思——杨雪替展慎之做了格式化处理,但决定是展慎之的父亲做的,杨雪只是执行。
在上都会战术与科技学校的十年中,杨校长总是给展慎之一种暗示,她和展慎之父亲的交情并不深,展慎之可以完全信任她。
展慎之还在学校时,杨校长给了他实验室的进入许可,像母亲一样关怀展慎之。她是展慎之唯一敬重、愿意诉说心事的人。展慎之也的确同她说过许多次,他认为父亲身为耶茨唯一的永生人,却不愿好好治理城市,成日缺席政务,乘坐私人跃迁飞船回地球,只为讨好那些远在宇宙另一角落的政要,不是合格的市长。
那时杨雪同意了他的看法,她说她认同“耶茨需要更好的长官”。
原来这些并不是真的,杨雪也只不过是展市长的一名忠诚下属。对她来说,展市长的命令,比展慎之的意愿优先许多。
展慎之心中生出一种悲凉的愤怒,这怒火很浅,薄薄一层,覆盖在他的心脏上,就像他其实并不意外。
杨雪只是给他上了一课:只要他的父亲还是市长,他还是被父亲的羽翼覆盖着的展慎之,便没有谁是他能真正信任的。因为他根本不足以强大到使人交付信赖,除了——展慎之将目光转向身旁那个瘦小的人。
乔抒白看着地面,不知他信了几分,正发着呆,忽然听见展慎之开了口:“给我做格式化处理的人,告诉我,你瞒着我杀人。”
“我当然没有,”乔抒白抬起头,仗着展慎之不知道自己是永生人,义正词严地撒谎,“要是我真的杀人,展市长大可以把我抓起来,怎么不把我关去监狱呢,杀人是犯法的。”
展慎之的表情很复杂,没有说话。
乔抒白揣测着他的心情,靠近他,关心地问:“展警督,他们格式化你,是经过了你的同意吗?”
展慎之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没有,骗我说医疗舱是检查身体的新仪器。”
乔抒白立刻道:“那他们才是骗你。”
展慎之“嗯”了一声,面容变得很平静,近乎于漠然。
他看着乔抒白,突然叫他的名字:“你为什么还愿意做我的线人?”
乔抒白愣了一下,心想,这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展少爷会问出来的问题,笑了笑:“我要生活啊,我又不是你。不是前天晚上都跟你说了吗,何总要是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对他来说就没用了。”
“而且展市长也没有不让我做你的线人,”乔抒白告诉他,“他下午给我打电话了呢,只警告我别勾引你——”
“——你以前勾引过我吗?”
展慎之问题如此直接,表情却很正经,乔抒白被他问得愣住了,有点结巴地说:“我,我没有。是你先……”
乔抒白不知该如何去描述过去,好像夸张的语言都不怎么合适,可朴实地去形容,又很苍白。
展慎之最等不及,追问:“我先怎么?”
乔抒白只好干巴巴地说:“你先对我很好,给我钱花,抱着我睡觉,说喜欢我。”
“是吗?”展慎之好像买账了,语气里出现了一种在乔抒白看来可笑的、未经世事的天真,一知半解地问乔抒白,“那你也很喜欢我吗?”
乔抒白看了他半晌,在他起疑前开口。
“当然很喜欢,不是都说了吗,我们在谈恋爱,”乔抒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看着展慎之,埋怨,“你说前哨赛之后会回摩区找我的,你也没有来。”
乔抒白看起来很不开心,好像他们真是一对曾经很相爱的情侣,但展慎之把所有誓言都忘了。
展慎之想了许久,静静在心中做了决定。
他抬起手,想先尽一个男友的职责,去碰碰乔抒白的脸,但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碰,因为乔抒白的脸太小,也太漂亮,像一件精致的人偶玩具,仿佛展慎之稍加用力,便会损坏他的面容。
甚至不禁让展慎之想,这么纤瘦的身体,是怎么承受那么多次激烈的情事的。
乔抒白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睛睁大一点,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的瞳仁又大又黑,靠近展慎之少许,展慎之闻见他身上的淡香,看到他的手也抬起来,试探地搭在展慎之的手背上,问:“你想起什么了吗?”
乔抒白的指尖冰凉,手指细长。他按着展慎之的手,展慎之便还是轻轻用指腹贴住了他的左脸。
乔抒白的脸微微温热,像加热过的瓷器,迫切地看着展慎之,又问了一次:“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啊?”
他的姿态急切,几乎要扑到展慎之怀里。
展慎之说“没有”,乔抒白的肩膀便失望地耷拉下来,手也垂了下去。
“乔抒白,”展慎之想清楚了,对他说,“我以前是怎么和你承诺的,你告诉我,我可以接着做,我会保护你。”
乔抒白抬起了脸,愣愣地看着展慎之。
“我们像以前一样,有任何事,你都要首先相信我,”展慎之顿了顿,提醒他,“但你不能骗我。”
虽然展慎之感到,在这所有人都在欺骗他的世道里,乔抒白已成为最不可能对他说谎的人。
乔抒白没有马上欣喜若狂,他似乎并不太理解,问展慎之:“真的吗?为什么。”
“真的,”展慎之回避了后一个问题,因为回答起来太过复杂,“不过我们得先瞒着我父亲,以免他又对我做什么,还有,他让你做的事,你得都告诉我。”
乔抒白眼中都是不解,像觉得展慎之在玩过家家,不过最后还是妥协了:“好的。”
“谢谢你。”他对展慎之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来,嘴唇微微翘了翘。
展慎之不知他想要什么,有些犹豫地问他:“你要我抱你吗?”
乔抒白看上去也有些动摇,想了几秒,才说“好啊”,他靠近展慎之,把脸贴在展慎之胸前。
他连呼吸都是很柔弱的,经不起一点粗暴,手轻轻地抱着展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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