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抒白想到那天Fred对自己的辱弄,微微笑了笑,俯身推推安德烈,安德烈没有动静。
“喂。”乔抒白靠近他,手紧抓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抵,露出他苍白的脸。安德烈的头发细软,发根温热,眼镜掉了下来,滚在地上。
安德烈终于像被扯醒了,皱起了眉,迷茫地睁开眼,而后惊吓地瞪大了眼,张嘴看着乔抒白:“你……”
乔抒白对他笑了笑:“你不是要找贝蒂吗?”
“……”安德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突然迸出仇恨的光,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是你?你把我姐姐带走了……”
他情绪激动时,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无法控制表情,嘴里含着一口水似的,嘟哝着咒骂的话语。
这不是乔抒白预想的画面。
他呆了几秒,发现安德烈的愤恨确实不像演的,开口对他说:“不是我,我也在找你姐姐。我还觉得你有嫌疑。”
安德烈手脚还是抽搐一般扭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乔抒白的脸,喃喃地说着让人听不清的句子。
乔抒白重复好几次,他才听进去了,慢慢放松了些,但眼神仍旧充满不信任:“你快松开我。你是谁?”
乔抒白也糊涂了,他原本以为安德烈就是Fred,但现在看来,安德烈似乎只是知道了一些内情。
想了想,乔抒白还是没有给他松绑,先问:“你是怎么知道贝蒂的?”
安德烈瞪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在服务器上搜了你的号码,你的手机号注册过我的软件,叫贝蒂,前几天注销了。”
“……什么软件?”乔抒白更混乱了。
没了眼镜,安德烈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呆滞:“SUGAR ZONE。”
“我不能和女孩子交流。想认识,就做了SUGAR ZONE。”
安德烈坐在椅子上,转着眼睛,为乔抒白回忆。
他的语言能力不太正常,说得颠三倒四,不过乔抒白还是从他言语中,拼凑出了他和他姐姐的人生线索。
安德烈和梅蜜是摩区的新生儿,梅蜜比安德烈大两岁。产下安德烈后不久,他们的生母便病故了。养父母领养了他们。
养父母常常吵架,分分合合,且都常常不在家,都是梅蜜在照料他。在他们十六岁时,养母离开了这个家,梅蜜又恰好成年了,养父不想留在伤心处,便把这套房子留给他们,另觅住处。
安德烈从小有社交问题,在学校总被欺负,高中念了一年就辍学了,不过他很有编程的天赋,一年多以前创办了SUGAR ZONE,很快获得了投资,赚了很多钱。
梅蜜和安德烈不同,她很外向,喜欢跳舞,梦想便是成为一个舞蹈家。
“跳舞……”安德烈突然停下来,嘟哝几句,“跳舞的都是淫贱的女人。”
他十分反对梅蜜跳舞,只要知道梅蜜去了舞室,便会把家里砸得一团乱。
梅蜜受不了他的邋遢和控制欲,经常一走便是大半个月。但这一次离开实在太久,且她的电话无人接听,安德烈才急了起来。
他侵入了梅蜜所有的网络账号,在邮箱里找到跳舞女郎复试通知后,按照通知上的号码,给乔抒白打来了电话。
在乔抒白这里一无所获,安德烈忽然灵机一闪,到SUGAR ZONE的数据库查找了乔抒白的电话,发现他注册过贝蒂的账号。
安德烈觉得怪异,从俱乐部的管理器里窃取了所有跳舞女郎的资料,进行数据比对,竟然发现至少有四个俱乐部的跳舞女郎,突然像他姐姐一样突然间失去了音讯。
细细思考后,安德烈觉得或许贝蒂对这些事会有所了解,他们可以聊一聊,所以给乔抒白发了短信。
“没想到,你用电击棒电我。”安德烈又愤怒起来,怒视乔抒白,“放开我!”
乔抒白默默替安德烈松了绑,把Fred耍他的事告诉了安德烈。
安德烈立刻推开乔抒白,往房间里走,乔抒白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了摆着电脑的工作间。
安德烈操作电脑的样子,比他说话流畅许多,屏幕上闪过许多页面和代码,过了一会儿,安德烈停了下来,回头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乔抒白:“好像不太对劲。”
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乔抒白,按照投资人的要求,为了保证客户的信息安全,所有聊天记录在客户双方停止联系四十八小时后,都会从服务器上彻底删除。
金主和女孩儿的区别在于,女孩儿的界面虽无聊天记录,但尚可以看到联系人,而金主的界面上,连女孩儿的联系方式都会消失。这是为已婚客户设计的功能。
然而,客户的登录信息是不会消除的,Lenne的账号在耶茨的许多地方登陆过,甚至有同一分钟分别在马市岛和上都会区登录的记录。
安德烈皱眉自语:“怎么像个公共账号……”又埋头搜寻了起来。
乔抒白坐在另一台工学椅上,等到天光大亮,安德烈终于在一个私密的成人论坛里找到了直接提供了Lenne的账号和密码的帖子。
帖主称此账号每天会更新精品任务,与坛友共享,但希望坛友安静欣赏,不要使用账号,否则会弃用。
帖下有许多赞美的回复,最新的回复中,则都在问号主的去向,质问是不是有坛友使用了账号,导致号主弃号。
乔抒白凑到安德烈身边,仔细地看着帖中的文字,问:“能找到开号人的登陆地吗?”
“在马士岛区。”安德烈告诉他。
但时间久远,没有更多的细节了。至于Fred,他的登陆地同样在马士岛区,然而根据服务器的显示,似乎一直在移动,很难定位到他的位置。
“梅蜜也去了马士岛区。”乔抒白想到,调查失踪女郎案件的失踪警官同样来自马士岛区,似乎一切都指向了那里。
安德烈推开键盘,站起来,在房里神经质地踱步转圈,说自己要去马士岛区找他的姐姐,但好像并没有勇气往房门外踏出一步。
乔抒白想再和他多聊一会儿,但时间已近十一点,且体内突然传来了展慎之的声音:“你在哪里?”
乔抒白无法再多留,只好叮嘱安德烈如果找到线索,要及时告知自己,又同意了替安德烈去一次马市岛的要求,脱掉外套,离开了这栋公寓楼。
在街边坐进智能的士,乔抒白身上被冷气吹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消。
锁上门,他试探着开口说:“展哥,我有重大进展了!”
虽说他今早前来梅蜜家,并未经过展慎之的同意,但得到这么多的线索,他想展慎之一定要对他另眼相看的。
毕竟,展慎之上次装快递员来敲门,就没有一点收获。
然而展慎之没有回答他,乔抒白不知道他是在宣誓,还是在做别的。或许展警官有太多事要忙了。
设定的士以最大时速赶回俱乐部后,乔抒白便打开手机看新闻。
原来前哨赛的公开宣誓已经结束,宣誓的视频中,展慎之的脸终于没有再被做模糊处理。
他的外表是世俗意义的俊美,理所当然引起了很多讨论。耶茨市民将视频放大,逐帧清晰化处理。有不少人声称自己在路上见过展警官,接受过展警官的帮助。
晚上还会有宣誓晚宴直播,届时展警官也会参加,这才中午,直播平台已经挤满了无聊的等待再次看见展慎之的耶茨市民。
乔抒白酸酸地看着市民们发的留言,很想发几句展警官的坏话,例如“看起来和我们小市民有距离”、“一点都不亲民”、“太高了,像个保镖,抢别人风头”,但展慎之会看到,他就没打。
直到抵达俱乐部,展慎之也没有和他说话。
乔抒白有时自己也会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惊叹。
今天面对冷眼和嘲笑,他已经没有太大感觉,甚至会在有些人看着他窃窃私语时,抬脸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
晚场的跳舞女郎们都很卖力,谢幕时,一个跳舞女郎有些小意外,从台上下来时被裙子绊了绊。为了接住她,乔抒白的脚扭了一下。一瘸一拐地从化妆室出去,路淳带着一个小弟经过,看见乔抒白的走姿,嘲笑:“屁股还没好呢?”
乔抒白充耳不闻,走出了俱乐部。
他离开的早,宵禁还没开始,路过一家即将打烊的甜点店,特地给老板娘打包了一块粉色的千层蛋糕,当做礼物。蛋糕价格不贵,但是乔抒白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老板娘很喜欢粉色的东西。
提着袋子走进私人影院的门,高兴地抬起头,却看见明明该在晚宴直播现场的展警官倚在收银台边,和老板娘随意地聊天。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头发不知怎么有点乱,虽然脸上没表情,但也没什么架子。
“展哥?”乔抒白虽觉得奇怪,还是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见到乔抒白,展慎之的脸莫名其妙地一下黑了。
在粉紫色吊灯的照射下,乔抒白显得格外懵懂。
他的皮肤有一种常年生活在室内的白皙,身材瘦弱,微卷的黑发扎在脑后,精致得仿若古董商店的人偶。
手里提一个粉红色的袋子,倚在门边,对展慎之笑,身后是摩墨斯区的人造的茫茫黑夜。
展慎之有些语塞,在看到乔抒白的一瞬间,他就不大生气了,但还是板起了脸。
因为作为一名普通的警方线人,乔抒白的种种行为实在是太过冲动,到达了需要接受再次教育的程度。
展慎之早晨睁眼起,便在为勇士赛的公开宣誓仪式忙碌,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今天是他第一次以清晰的形象出现在新闻中,提前抵达会场后,前哨赛筹备组特意找了两名造型师为他整理着装。
其中一位趁他不备,喷了他一头的发型喷雾。
展慎之刚想制止,警局的高层便来探访,关照他:“慎之,你代表了我们耶茨警察局的形象。这些都是必要的过程。”
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公开宣誓结束,等待个人采访的间隙,展慎之抽空戴上了可视隐形眼镜,想看看乔抒白在做什么。
没想到一开启监控画面,竟然只看到一片漆黑。
坐在受访室,现场的工作人员正在调光,展慎之谢绝了靠近他的造型师,起身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戴上耳机,问乔抒白:“你在干什么?”
乔抒白静了静,展慎之听见那天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轻声说什么“马市岛”、“梅蜜”。没人回答展慎之的问题。
主持人从受访室走出来找展慎之,展慎之只得调出回放,边看跟着主持人往回走。
一整个下午,展慎之接受了四个预定的采访。
他毫无兴趣,但摆架子不是他喜欢的,便努力配合着,又断断续续地把乔抒白起床后监视器拍下的记录看完了。
也了解到监控一片黑,是因为乔抒白从垃圾堆里捡了安德烈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严实拉好了拉链。
展慎之看得浮躁,也心不在焉,有种情绪复杂的后怕,想责备乔抒白,但也不知怎么责备,等到采访结束,展慎之已经制订出了三十条线人规则,准备整理成文字版发给乔抒白。
直播晚宴安排在七点,如若参加,今晚便不能从上都会区离开了。
展慎之没犹豫便决定提早回摩区,好当面对乔抒白仔细进行一番线人行为准则教育,扼杀他再次自作主张冒险的可能性,便给父亲发了个消息说不参加,离开了会场。
展慎之原本想坐轻轨,但一进站,就有许多人盯着他看,还有人举起手机,拍摄他的脸。他退出轻轨站,在街边找了台能互通的智能出租车,往摩区开。
驶入暮钟道,已经是七点半。
天幕的光是橙红色的,像夜晚的橘子。道路两边很荒芜,漫无边际的黑色沥青,天际线是天幕的模糊效果。
远处可以望见暮色里的银白棚屋,还有黑色的人影在路边站着。
展慎之很难不回想到上一次来暮钟道的情景。
大约两个月前,有人冒险拦车,跪在车前。
当时展慎之下车,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护盾审视他时,并没想过自己会和摩区有什么交集,当然也更没想过两个月后,自己会经常想到一个特定的人。
抵达私人影厅,马戏舞会还没结束。
影厅老板娘看见展慎之,便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满房了。”
摩区的天幕色调比别区更深些,街头已经飘起毒品的味道。
展慎之客气地问她:“请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有空房?”
她查看房务系统,告诉展慎之,有208包厢的购买时间会在九点半到期,但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续时。
“您也知道,九点半已经开始宵禁了,也不知道客人会不会回去。”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说。
展慎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五十分,便道:“我等一等吧。”
他站在收银台边,老板娘和他聊天,问他是不是来过两次,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他一一回答,时间到了九点钟,宵禁的广播响了,老板娘开始频频看门口。
展慎之心中清楚她在看什么,不过还是问:“你在等人?”
“我弟弟,”老板娘笑笑,“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
这时候,208的几个客人下楼了,老板娘上楼打扫了一小会儿,给展慎之登记房间。
刚登记完,乔抒白一脸无辜地进了门。
他好像也不知道展慎之为什么不高兴。
老板娘听到他叫展哥,好奇中带着警惕地问:“你们认识?”生怕展慎之来找乔抒白麻烦似的。
乔抒白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老板娘:“给你的蛋糕。”又含糊地说“好巧”,随意聊了几句,便回房了。
乔抒白的表演很蹩脚,展慎之和老板娘都没戳穿。
展慎之拿了老板娘给的房卡才上楼。
从楼梯转身进入走到走廊,他发现乔抒白没有进房,正靠在那间小包厢的门口,怯怯地等着自己。
乔抒白像不清楚自己做错什么,表情有些忐忑,令人不忍苛责。
展慎之打开自己的包厢门,他跟了过来,从门缝里挤进来,背过手去把门阖上了,没话找话地问:“展哥,你晚上不是要去参加晚宴吗?”
他这时候又是什么都知道的机灵万事通了。
展慎之看他一眼,没说话,他又道:“展哥,我下午有大发现呢。你有没有看记录?”
“……”展慎之问他:“为什么私自去第二大街?”
乔抒白没想到展警官一开口便是责问,有些心虚,不过没有表露出来:“我怕不去就错过线索了。而且我也给你发消息了嘛。”
“我在宣誓仪式。”
“我知道呀,”乔抒白凑过去,在黑暗中看展慎之的脸,“展哥,我知道你很忙。”
展慎之表情还是冷冷的,似乎不吃他这套:“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是没有出事嘛,”乔抒白对他笑笑,“安德烈人不错的。”想起当时本是为了折磨安德烈不被记录下而拉起的拉链,乔抒白又主动坦白:“展哥,安德烈家里好冷,空调开得和冰箱一样,我就捡了件衣服穿,忘记把监控镜头露出来了。是不是后来有些监控记录没画面?”
展慎之好像有稍稍的缓和,“嗯”了声,乔抒白问:“那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可以。”
“那就好,”乔抒白积极认错,“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展哥,对不起。”又装可怜道:“我冲动,其实也因为我当时觉得安德烈可能是Fred……想到那天在路易酒店的事情,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展慎之和他对视着,眉头微皱了皱,半晌才说:“这样太危险了。”
乔抒白心里又觉得展警官笨起来了,确认他确实是好骗,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些,拽了拽他的手臂,说:“对不起。”
展慎之没原谅他,但是也不推开,他便转移话题,问:“不参加晚宴没关系吗,展哥?”
“没事。”
乔抒白看见展慎之腿边的电影仪遥控,伸手够到了,问:“那我们要不一起看电影吧。不看爱情片。”
展慎之说了行,乔抒白便打开了投影。
乔抒白从小到大,看电影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少,大部分作品他都没有看过。
然而展慎之很挑剔,这部不喜欢,那部也不喜欢。
乔抒白都选得犯困了,把遥控塞到他手里:“展哥,你来选吧。”
最后,展慎之选了一部历史电影,内容对于乔抒白来说很乏味。
乔抒白起得早,没几分钟便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把头靠在展慎之肩膀上,电影都过半了。
展慎之肩膀的肌肉很硬,硌得乔抒白脸疼。
他身上有一种乔抒白闻着觉得熟悉的味道,乔抒白想不起来,便抬头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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