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与沫)

"我不知道。"帕特留斯顿了顿，说："古籍中这样的记载，但没有人亲眼见过所谓的神，也没有任何事能证明神的存在。我只能说，或许是有的。"
"或许......"
"不错。其实强大的灵师在普通人眼中也跟神灵无疑，但我们知道，那只是对灵念的运用罢了。从没有人敢说自己已经将灵念的能力开发到了极致！前路无尽，我们都只是在茫茫黑暗的路途中探索的行人罢了。倘若有一天，有人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或许真的能发现不一样的世界也说不定。"
"全知全能，不死不灭......"容远遐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意思。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说的好像你想就能做到一样！】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吗？从、没、有、人、能到那个程度啊！连接近都是妄想好吗？】
帕特留斯一阵无语，传道授业的威严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灵师基本都是师徒传承。帕特留斯过去也教过一些学生，他总是习惯性地以这种传说为开场白--灵师基本上都喜欢这么做。无数次，帕特留斯看着那些学生们双眼放光地期待着自己也能成为那种存在的光景，看着他们将百分之两百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的时候，心中都会暗暗觉得满意又好笑。
毕竟，他也经历过那种自己的老师忽悠得找不着北、废寝忘食地去学习的日子。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居然会嫌弃成神的！
死孩子，你会遭天谴的知道吗？
帕特留斯深呼吸一下，决定忽略容远刚才的那句话，继续说："灵念并不是人类独享的力量，它无处不在--大地、天空、海洋......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甚至是一块石头、一张纸、一把剑、一滴水......都有灵的存在。"
"所以才有句话说--万物有灵，万物生灵。"
"但，通常来说，大多数物体的灵都非常微弱，甚至不能被称为灵念，也无从察觉。而我们人类是得天独厚的存在，比起其他生物，我们生来就有意识，有智慧，有情感，也有极其强大而外显的精神力量，所以才诞生了无数的灵师。哪怕是普通人，在意念执着到了极致的情况下，或者在受到极端强烈的刺激下，也有可能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来。"
"不过，这种超出承受能力的爆发也蕴藏着极大的危险，七成左右的灵怪都是这么诞生的。"
"跟人类比起来，动物要察觉灵念的存在并发掘出其中力量的可能性就要低得多，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在威胁到群体生存的时候，更是会诞生非常特别的灵念。"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人为了负山晰的鳞片而将它们捕杀到灭族绝种吗？"
"其实曾经是有过的。"
"据说为了那一身鳞甲，一千多年前负山晰曾经被杀到差点绝种，捕杀他们的猎人遍布整个大陆，但一年到头都找不到几只负山晰。因为太少了，几乎都被杀完了。"
"在那个时候，负山晰群体--不论有没有聚居在一处，不论身在何处，都突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只要它们意外死亡，满身的鳞片都会在几个呼吸中失去所有的色泽，变成灰色的甲片，而且十分脆弱，一碰就碎。但如果它们是寿终正寝，那大部分鳞片都会得以完整地留存下来。"
"在发现这一点后不久，捕杀负山晰就变成了被国家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追杀它们的猎人也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销声匿迹。人们偶然发现在负山晰都被送进皇家园林里，得到十分妥帖的照顾和保护。经过千年的繁衍生息之后，如今的负山晰已经变成了山野之中也很常见的野兽。"
"像负山晰这样的并不是个例，动物中存在很多这样的灵念特质化，包括植物也是。不过石头这样没有生命的物体要诞生出可以被感知到的灵念十分困难，极其罕见。"
"但我听说，一些强大的武者在经年累月的锻炼和杀戮中，随身的兵器就会出现灵念特质化。武者能感受到它们的喜悦和杀意，也能让其随着心意变得更加坚韧或者锋利，甚至会拒绝主人以外的人去使用它们。像这样诞生了自身意念的兵器，不管那种意念多么微弱，都被称为灵器。"
"另外，在典籍中还记载着两千八百年前一个叫萨勒的灵师，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灵师。据说，他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石子、路边树木甚至杯中之水的灵。他在留下的笔记中说，万物都是会呼吸的，活着的，甚至包括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妙？"帕特留斯含笑看向容远问道。
容远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忽然问："那个叫萨勒的灵师，是不是死得很早啊？"
"你怎么知道？"帕特留斯愕然问。
"想想就知道了啊！"容远理所当然地说："喝的水，吃的面包，身上穿的衣服，脚下踩的石头......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灵，那人还能不能好好生活了啊！每吃一口饭，是不是都听到惨叫声啊！说得恶心点，如果拉的屎都能跟人意念交流的话......反正我是受不了！"
帕特留斯随着他的话想像了一下，也觉得受不了！
但是......谁能想到这方面啊！
好好的奇妙世界，硬生生被你说成了恐怖故事！
你这脑回路跟正常人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大？
帕特留斯神情僵硬着，就听身边的容远还在说："而且老师你说了这么多，都是据说、听说、传说......就没有真实材料可以讲了吗？感觉很不可靠的样子。"
一根青筋跳了起来！
"还有，万物都有灵的话，我的牙齿、我的指甲、我的头发、我的眼睛难道都有自己的想法？会这样吗？那会不会骨头一个不满意，就转身捅进自己心脏啊？还有，我现在的想法是我的想法，还是我的脑细胞自己的想法？唔......这么一想的话，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啊！"容远皱眉翻看着自己的手掌，认真地说。
又一根青筋在帕特留斯的额头跳了起来！
"万物有灵，万物生灵......听上去是很大气，但仔细想想，大概率都只是在吹嘘吧？我觉得这里面还存在很多问题......啊！老师！老师你想干嘛？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棍子放下！真理不就是在思考和辩证中进步的吗？你不能这么暴力！暴力是不对的！冷静点！你应该跟我耐心细致的讲解！放下！帕特留斯！你把棍子给我放下！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啊......啊！"
"对不起老师......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追得气喘吁吁还没追上的帕特留斯扔掉棍子，看着站在远处、发丝都没乱上一根的容远神色警惕的样子，觉得心好累！
这臭小子......
我到底......是怎么产生会喜欢他的错觉的？

维诺双手持着一把没有开刃的短剑，一下一下全力挥出，浑身上下汗水蒸腾。
吃饱喝足的维诺脸色红润，身体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毕竟之前只是饿得狠了，好好调养了三四天，脸看着都圆润了些。
而他的弟弟维德正双手抱着一块大毛巾，不吵不闹，乖乖地坐在旁边看着。每当维诺休息的时候，维德就赶紧爬起来跑过去，双手捧着毛巾，一点一点的给哥哥擦汗。看他那表情，好像自己正在做的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而维诺也配合地弯下腰，好让弟弟可以够到他的脸，目光温和柔软，好像忘了他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孩子一样。
帕特留斯慈爱地看看那边的两兄弟，挥手设下隔音屏障，再次开课。
"老师不打算教维诺灵念吗？我看你好像更喜欢他。"容远酸酸地说。
这几天里，他可是都看得真真的。帕特留斯面对他的时候不是吹胡子瞪眼睛就是砰地一下敲上来，但面对维诺两人却要多和蔼可亲就有多和蔼可亲，亲爷爷对宝贝大孙子大概也就是他这模样了。
"灵念是精神力量，很大程度上要看个人的想象力和精神意志。而灵念的根源，在灵识之海。每个人的灵识之海，天然就是封闭的。"
帕特留斯没有看出容远问话的真正含义，他说："小孩子想象力都非常强，犹如天马行空，不受约束，但意志力却远远不如成年人。学习灵念，就要打开灵识之海，接触到外界混杂的灵念。成年人有自控的能力，也能分辨自我和他人的灵念，但小孩子很容易被混淆，一小心就有可能造成性格大变，意志崩溃，精神失常，变成疯子或者白痴，甚至很有可能会异灵化。"
"而且小孩子对世界的认知还不成熟，难分善恶黑白，很容易走极端，让这样的人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对人对己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灵念的学习，不是越早开始就越好的。就算是灵师传承的家族，一般也都会在十二岁甚至十四岁以后才让孩子开始初步学习灵念的掌控。"奇快妏敩
"尤其是像维诺这样看起来心智成熟、处事稳重的孩子--他并非性格天生如此，而是遭逢剧变，熟悉的生活被剧然割裂，不得不强迫自己成熟起来。他的内心，很可能隐藏着我们难以发现的巨大黑暗，维德其实也是如此。所以我不会早早让他们学习灵念，等他们长大以后，如果时间能让他们的内心真正变得平静下来，才能开始灵念的学习。"
"哦。"
容远望望天，再看看地，视线偏到远处，撇撇嘴说："原来你只教我，不是因为你只想教我，而是因为只有我才能学吗？所以你是真的更喜欢维诺。"
这一次，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吃醋意味，帕特留斯哭笑不得地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吃醋吗？"
容远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其实已经不满好几天了，只是忍到现在才说罢了。
"傻小子，正因为亲疏有别，我才对你更不客气啊！"帕特留斯忍着笑说道。
自家孩子，摔摔打打无所谓，气急了骂一顿打两下都不要紧。别人家的......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容远眨眨眼睛。
还能这么解释？
因为我跟你关系亲近，所以待遇就变差了？
容远沉吟片刻，说："老师......其实我不介意我们也'疏远'一些的。"
"少废话！"帕特留斯没好气地说："上次我们讲了灵念，今天，我们来讲讲怎么引导和掌控灵念。"
"灵念封闭在灵识之海，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一般人在学习灵念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学会怎么打开灵识之海。而这一步，也是灵师和普通人最重要的区分。"
帕特留斯在空中画了一个波纹型的符号，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水球。容远偷偷用手指学着比划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出现，他失望得连眉梢都垂下来了。
帕特留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暗暗发笑，却不揭穿，指着水球说："假设这就是一个人的灵识之海，它被严密地封闭起来......"
他手指再一划，地上的泥土砂石纷纷飞起来，将水球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原来两倍大的石球。
这种近在眼前的术法效果看得容远双眼发亮，兴致盎然，比起之前帕特留斯说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要有效。
故意显摆了一番后，帕特留斯也暗自得意。
他还记着容远之前说的那些话呢！
什么"没那么想学"！"没什么意思"！"很不可靠"！
现在知道了吧？老师我教你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奇妙的知识！
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帕特留斯干咳两声，说："大多数人之所以不具备成为灵师的资质，原因就在于封闭着他们的灵识之海的这层屏障太过坚固，很难打破。因为在没有开启灵识之海前，一般人天生的灵念相对于这层屏障，就像是石壁面前的一根羽毛一样。"
空中再度出现了一根羽毛，绕着石球开始疯狂地拍打，但石球纹丝不动，连一点点碎石子都没有落下来，岿然不动的身影无声地传达着对羽毛的嘲讽。
"能成为灵师的人，至少具备两个特点：第一，这层屏障比一般人要薄得多。表现出来的，就是更容易感知到灵的存在，有些资质突出的人甚至在没有经过任何学习的时候，就能和动植物简单地交流，察觉到它们的喜怒哀乐。"
水球周围的石块沙土纷纷裂开，落了一地，最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屏障，甚至能看到其中波动的水流。
"而那位天生能够感受到万物之灵的最强灵师萨勒，他的灵识之海很可能是完全开放的，所以他的灵念才能直接触及到任何物体的灵。这使得他轻而易举就能调动无穷无尽的灵念之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但也使得他的灵识之海几乎是不设防的。这应该就是造成他英年早逝的根本原因。"
帕特留斯加重语气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容远。
听到没？小子！萨勒灵师早逝的原因是他的灵识之海没有保护，才不是因为什么能跟屎意念交流这么奇葩的缘故！
容远无语，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老师你怎么还记着呢？
还专门拿出来解释一遍！
"那第二个特点呢？"容远问，赶紧把早逝原因什么的给翻过去就完了。
"第二个特点，就是要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认同感。"帕特留斯道："性格软弱、窝囊怯懦、没有自信、遇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经常否定自己的人，即便他灵识之海的屏障薄的就像一层纸，也是不可能成为灵师的。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没有外力加持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打破石壁一样，要成为灵师，自身的灵念至少得是一根针！"
羽毛变成了一根手指般长的针，用力一戳，就将水球周围薄薄的石壁戳了一个洞，细细的水流从中哗啦啦地流出来。在水流的侵蚀和挤压下，洞口周围的石壁也开始出现破裂的痕迹。
洞口渐渐扩大，但碎裂的石壁并没有落地，而是大部分都堆积到洞口周围。渐渐的，洞口扩大的速度开始减缓，甚至停止，水流也变得稳定起来。
"只要引导出第一缕灵念，后续从灵识之海中引出更多的灵念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但这并不是无限制的。灵识之海的力量虽然无穷无尽，但每个人能掌控、利用到什么程度，却有上限。"
帕特留斯打了个响指，水球顿时从眼前消失。他看着容远说："你应该原本就是灵师，所以灵识之海已经被打开了，只是因为失忆，你忘记了它的存在，也忘记了你所拥有的这种力量。我要教你的，就是重新感知灵念之海，引导出灵念。"
容远点点头，然后突然举起手来，说："老师，关于你刚才说的，我有一点不明白......呃，可以问吗？"
帕特留斯陡然生出几分警惕，他很想说不，但毕竟是在做人家老师，最终只能慎重地缓缓道："可以，你要问什么？"
"灵识之海在哪儿？它是在我的大脑里吗？"
帕特留斯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很正经的问题，也是学生刚接触灵念时常常会产生的疑问。于是他笑着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大脑是你在物质世界的思维载体，但灵识之海并不是真实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它在你的意识深处，在并行而隔离的思维空间当中。"
"思维？四维？"容远有些不明所以。
以帕特留斯使用的语言，这是两个无论发音还是写法都完全不同的词汇。容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联想到一起。
他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因为刚才帕特留斯的演示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如果灵识之海是存在于大脑中的，那刚才的那一幕，岂不就是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容远笑了下。不过看看帕特留斯，他还是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不说了。
说了肯定是要挨打的。
唉，明明是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老师总是这么暴躁呢？
帕特留斯不知道容远暗自的腹诽，正色道："现在，我就教你怎么感知灵识之海。首先，静气凝神，放空思绪......"

风呼呼地吹着，落在地上的树叶凭空卷起，四面扩散！
"哥哥！"维德叫了一声，张开双手朝着维诺跑过去。少年急忙蹲下来把他揽进怀里，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两人。
巨大的风以他们为中心向外卷起扩散，无数草叶花瓣呼啦啦地飞到半空中，空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剑是练不成了。维诺抱着弟弟，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负山晰旁边才停下来。这只巨大的野兽早早就躲在远处，此刻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要钻进土里，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