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比林江涯的皮卡还要让人有安全感,秋焰把侧脸贴在他后背上,脑子里还是刚刚惊雷炸响的那一脚踹门。
温遇河是什么时候到的?秋焰不知道,他在想,温遇河究竟是因为过了他该回去的时间,还没看到人,因为担心所以干脆跑来找人?还是根本就想好了今天要来接他?
从时间上来看,自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路的疾驰和颠簸中,秋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跑过无数个念头,如果温遇河今天没来,他又会如何?会被困在村委会一整晚吗?
但温遇河一定会来的,秋焰知道。
回到诊所,温遇河仍似怒气难消,秋焰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脾气,摩托车往门口一扔,进去就抢秋焰的背包,在里头哗啦啦一通翻找,本子、笔、耳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抖了一桌,没找到他要的,他问秋焰:“你钱包呢?身份证给我。”
秋焰问他:“你要干什么?”
温遇河似极力按捺着脾性,手固执地伸向他:“我说了,身份证给我。”
秋焰也犟起来:“为什么要给你?用人身份证总得给个理由吧?”
温遇河喘了口气,却没回答,抬头看了看二楼,一言不发就往楼上去。
秋焰的钱包扔在他带来的箱子里,就在二楼,他跟在温遇河身后上楼,一边大喊:“温遇河!你到底要干嘛啊?!”
温遇河动作很快,床上没找到就去翻箱子,钱包找到了,打开找身份证的时候秋焰去抢,两人扭在一起,那张薄薄的卡片在温遇河眼前晃了晃,18个数字已经被他记在了心里,他把钱包和卡片还给秋焰,然后坐到床头打开手机搜索了起来。
秋焰被他这一连串的固执和不明所以的行动弄得莫不着头脑,这会低头瞥了眼屏幕,才看到温遇河在搜索航班,他突然明白了温遇河在干嘛,难以置信:“你在干嘛?你给我订机票干嘛?”
温遇河头也不抬,手指刷刷滑着,说:“对,给你订票,你回澄江,现在就回去。”
秋焰楞了几秒,突然怒了,扑上去抢温遇河的手机,一边吼着:“我不回去!我事情都没干完我回什么回!”
两人为抢手机扭打在一起,秋焰在身高上不占优势,但他拼了命去搅和,也让温遇河没法顺利地完成订票输入证件号这一串复杂的动作,他不得不先把秋焰制住,反绞着他的双手,把他摁在床垫上说:“你应该回澄江,做老师也好,做检察官也好,做律师也好,总之去做你应该过的生活,而不是在这儿瞎搅和。”
秋焰仰面躺着,双手被拧在头顶,温遇河骑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腿,令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但他嘴巴还能反驳:“我应该过的生活?我现在过的就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你是我什么人啊温遇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七道八?”
他奋力挣扎了下,一个反弹力迅速被温遇河镇压了回去,温遇河俯身看着他:“逞什么强?满世界管什么闲事?那些人请你去救她们了吗?有人承认自己是受害者吗?你今天如果被那几个混混关在楼里,你觉得全村的女的有人会可怜你?”
秋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不是他来做调查的初衷,即使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受害人,反过来想驱赶、迫害他们这些进村想要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的,这个特殊的“案例样本”仍然是具有意义的,并且意义重大。
他觉得温遇河是懂的,只是他不想懂。
温遇河被秋焰今天接近“被囚禁”这件事弄昏了心智。
温遇河仍旧不松手,那一串质问的话接近于发泄,不等秋焰的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下午很早就过去了,一直守在村口,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就知道出事了,今天幸好只有三个不堪用的小混混……”
秋焰突然努力探头,吻住了那喋喋不休愤怒发泄的嘴唇,温遇河挣脱,秋焰再亲,万般执拗,百折不挠,终于把温遇河所有没来得及倾泻的躁意全都堵了回去。
好一会,温遇河终于松开了他,两人躺在床垫上,秋焰倾身过去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说:“别怕,别怕。”
怀里的人周身绷住,秋焰不管不顾,更紧地抱住人,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别怕,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温遇河有些僵硬,身体是,语气更是:“我没担心你。”
秋焰说:“两年前,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偷偷摘下手环开车去洛城的时候,我的心情跟你现在是一样的。”
温遇河沉默了许久。
渐渐地,周身的僵硬、紧绷、愤怒和躁动终于平息了下来。
秋焰不知道沉默是不是代表承认,但至少今天温遇河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担心自己。
为什么担心?秋焰认为这是一种温遇河特有的,非常拧巴,不愿意承认的,喜欢。
在温遇河狂风暴雨一般要赶他回去的时候,他确认了这份喜欢。
未至夜深,阁楼里还有一整天的暑气出来的闷热,两人一番较量之后都淌着汗,明明十分不痛快,秋焰却觉得心底一点清明如水纹般慢慢扩大、荡开,他叫他:“温遇河。”
这人眉心动了动,秋焰说:“我喜欢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喜欢,秋焰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说这句话的样子,忐忑的,心慌的,唯独没想过竟然是十分平静的。
他的手掌盖在温遇河的胸口,过了会,明显地感觉到手掌下的那颗心跳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秋焰扭头看他,温遇河骗不了人了,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他将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
温遇河把秋焰的手拉下来,神色晦暗不清,哑着喉咙说了句:“神经。”
又说:“我在跟你聊事情,别扯其他。”
秋焰赖上他,又一句:“我喜欢你。”
温遇河又一句:“有毛病啊。”语气却不是厌烦的。
秋焰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温遇河手掌盖住额头和眼睛,不说话了。
秋焰撑起来看着他:“温遇河,我们在一起吧。”
这人的睫毛抖了下,秋焰把他的手挪开:“温遇河,我在问你问题,你要看着我。”
温遇河缓缓睁开眼,阁楼没开灯,外头的路灯和月光混进来,温遇河的脸色一般焦黄,一半清朗,秋焰说:“在一起吧。”
温遇河的嘴唇动了动,那话却始终没说出口。
秋焰俯身下来靠进他怀里:“不能赶我走,也不能再分开了。”
过了许久,秋焰听到沉沉的一声,“好”。
那只胳膊终于缓缓又用力地搂紧了他。
秋焰的头抵在温遇河的心口,听着里头有力的“咚,咚……”觉得现在温遇河的每一下心跳都跟自己有关,都因自己而起,他满足于这些心跳,满足于这个倔强不肯认的家伙终于肯说一句明明白白的“好”,他不要那些世俗的宠爱和浪漫,那些浪漫不懂他,他也不需要,这个字就是他最大的浪漫。
躺了好一会,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晚饭都还没吃,温遇河突然说:“林江涯那个组织,成立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就算弄成了,你想过没有,又能有多大用处呢,那些被性侵的人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又如何去求助于其他人。”
这件事秋焰当然想过,他说:“也许有用,也许没用,总要做了才知道。”有些话他没说出口,就像温遇河当年执着地要找出利宁去世的真相,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有结果呢,不过是凭着一股信念。
许多事都一样。
他又说:“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自杀热线,后来有了这样的热线,许多人在自杀前会打这个电话,他们宁愿跟陌生人倾诉,也不会求助于身边的人,这条热线救了不少人的命。
同样,这个NGO组织,我希望它也是如此,过去我调查的样本中,许多人会选择跟虚拟的陌生人倾诉,她们是需要帮助的,但现实中的救助并不完善,要么疏于心理要么疏于身体,要么两者都没有,我希望有一个组织,可以不停地告诉大家,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你的耻辱,更不是你的责任。”
秋焰说:“希望再也没有利宁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对于刚刚转变关系的他们俩,“利宁”现在算不算一个禁忌之词,但他想在此刻提到这个名字,他跟温遇河都需要跨过这个名字。
温遇河说:“利宁的事已经结束了。”
秋焰从他身上撑起来,看着他:“如果结束了,为什么你要离开澄江,为什么离开后都没有去看过他?利江澎那句话,利宁的遗书,是不是依然还在刺激你?温遇河,你也认为有你的责任,是吗?”
温遇河不说话,却明显渐渐再次狂躁了起来,他把秋焰拨开,扭开脸不看他,秋焰却固执地,强迫他们眼神对视,看着温遇河重复说:“我做这些,就是想告诉利宁,也想告诉你,不要因为这样的事自责,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去死。”
他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赶不走我,你不承认喜欢我都赶不走,承认了更加赶不走,以及,我没有什么’应该’过的生活,跟你在一起就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你选择留在春雾镇,可以,那我选择你。”
第94章 “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去碧水村调查的事不得不暂停了下来,第二天秋焰跟林江涯通过一次电话,讲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林江涯大为震惊,震惊完之后又开车跑了趟春雾镇,拉着秋焰左看右看,怕他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后遗症”。
温遇河打断林江涯:“没事,都检查过了,怎么说我也还是个医生,人有没事我知道的。”
倒也是,林江涯亲眼见过后才放下心来,跟秋焰聊起那一趟的“新发现”,秋焰认为吴方林的嫌疑比较大,身份是村长儿子,人又极其混不吝,非常有在村子里作威作福当恶霸的先天条件,而且冲他盯姚小桃盯得那么紧,说不定一直侵犯姚小桃,并在背后唆使他诬告温遇河的人就是他,做这种犯浑却智商不高的事,很符合他表现出来的特性。
目前见过的人里,吴方林的嫌疑最大,但还是有个至今未露过面的吴渭,秋焰跟林江涯商量,既然碧水村不方便再去,要么通过罗彦泥跟吴渭联系,以商务合作的名义跟他见一次,试探试探。
林江涯认为可以,他去跟罗彦泥沟通这件事。
这天林江涯在诊所跟两人一起吃完午饭才走,等没了外人,秋焰忍不住观察自己的“男朋友”,觉得确定了关系就是跟以前有那么点不一样,有这层身份在,即使大白天的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秋焰也觉得自己充满了底气。
至于温遇河,温遇河有变化吗?秋焰觉得是有的,比如他干活路过人的时候,会伸手揉揉他脑袋,问“你笑什么”?
秋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但他知道自己挺高兴的,这份高兴一直绵绵延延地持续着,跟春雾镇山巅的雾气一样,终日不散,缱绻难分。
那些关于同居的“错觉”都化为了实质,秋焰有种自己也是这诊所一份子的自觉,他像以前一样帮温遇河做各种打下手的工作,甚至还在库房捞了件白大褂穿着,空时跟温遇河唠叨:“要不我去考个护理证书什么的,以后你当医生,我当护士,也挺好。”
温遇河半开玩笑说:“倒是一举多得,有大律师坐镇,以后我可能是整个梨川地区最不怕医闹的诊所了。”
秋焰也笑,突然觉得自己的所学所擅长的东西,对温遇河来说还是有那么点实际用处的,这就好。
过了两天,春雾镇又开始下起雨来,秋焰来住了这么阵子,大致也明白了这里的天气规律,雨这东西,在这儿要么不下,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
这天夜里睡到后半夜,突然有人在底下拍门,砰砰作响,阁楼睡觉的两人同时惊醒,以往半夜急诊的情况也是有的,温遇河迅速套了件T恤和外裤就奔下去,秋焰随后,前厅的灯打开,看到玻璃门外站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其中一个秋焰还认识,正是梁涓涓。
秋焰诧异急了,趁着温遇河开门的功夫跟他说了这是谁,梁涓涓旁边那位掺着她的年纪大的妇女,估计就是她腿脚不便的母亲,上次在里屋一直没出来的那位。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过来的,梁涓涓看起来状态极差,捂着肚子已经站都站不直了。
进到屋里,秋焰去浴室拿了干毛巾递给两人,又去倒热水,温遇河刚问梁涓涓一句“你怎么了”,梁母就开始在旁边呼天抢地,“作孽啊!作孽啊!我们一家寡妇门前怎么能出这种事啊!”
梁涓涓捂着肚子,脸色白的跟一张纸一样,抓着温遇河的胳膊说:“温医生,我,我把孩子打掉了……但是疼,一直疼……”
温遇河脸色都变了,问她:“吃的药?”
梁涓涓点了点头,温遇河说:“我给你检查下。”梁涓涓又点了点头。
温遇河和秋焰两人把梁涓涓扶去了诊疗室,秋焰退出来,外头的老妇人一直在垂泪,秋焰说:“这么做太危险了,就算不想要孩子,也应该去医院打掉。”
老人抬头,压低了嗓子但浑身激动:“去医院?脸都丢尽了的事怎么去医院?本来吃个药就能好的事,哪知道她身子骨这么差……”
秋焰知道跟这样的老妇人讲不了道理,他问:“孩子父亲呢?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梁涓涓这算什么情况,是男友的?还是是被侵犯的?但总之这样的事情在碧水村是完全没法见光的,他又记起来,难怪上次去的时候,她说“没事,很快就好了”,原来早就知道自己有了,也早就计划要自己打|胎。
一提到孩子父亲,梁母又开始呼天抢地,骂梁涓涓“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但只字不提那男人是谁,秋焰一直听她提“钱”字,直觉这事跟吴渭有关?
这时温遇河扶着梁涓涓出来,跟梁母说:“吃药引产没引干净,子宫里还有残留,才一直疼,必须要清宫处理,我找辆车送你们去卫生院吧,不远。”
梁涓涓又一把拽住温遇河,捂着肚子喘着气说:“不能去,温医生,那里的人知道我是碧水村出来的,一定会传回去,这件事不能让村里人知道,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温遇河说:“我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大夫。”
梁涓涓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没关系,温医生,我相信你,就算……就算我有什么,出什么问题,也不怪你,不关你的事……”
她甚至说:“我不是姚小桃,不会人帮了我我还反咬人一口,温医生,你帮帮我吧,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最后温遇河让她和梁母都签了手术同意书,其实只是一场小手术,都不需要动刀,手术结束后梁涓涓浑身都是汗,在诊疗室躺了好一会。
天已经蒙蒙亮了,梁母执意要带梁涓涓走,说晚了回村会被人瞧见,她们来的时候是请邻村的拖拉机送过来的,这会送她们的人还等着。
温遇河只得给梁涓涓开了一些口服的药,叮嘱她回去吃,以及要多注意补充营养,多卧床休息。
等人走后,秋焰帮他一起收拾乱糟糟的诊疗室,清洗器械,秋焰问:“梁涓涓有说孩子是谁的吗?”
“没说,”温遇河摇头:“我也没问。”
秋焰想起梁母破口大骂的那些话,说:“她妈说她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给我感觉,这孩子的父亲,应该是整个碧水村最有钱的人?”
温遇河说:“最有钱的,应该就是村长了吧。”
秋焰一愣:“不是应该是吴渭吗?”
温遇河说:“你不是说,吴渭也只是个打工人,那公司的大股东不还是村委会?”
秋焰也有些糊涂了,如果是村长……他眼前浮现出吴有根那老树皮一样烟熏又皱巴的脸,跟梁涓涓如山茶花一样的脸并在一起,也太挑战他的接受力了。
收拾好后,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因为下雨,整个天地都雾蒙蒙暗沉沉的,温遇河看了看冰箱,里头没什么存货,问秋焰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早饭,再顺道买点菜回来,吃好喝好再回来补个觉。
秋焰便换了衣服,又简单洗漱了下,两人一起出了门。
空气十分清新,水汽一路吸到肺里,雨天的菜场看起来很萧条,卖菜和卖菜的人似乎都没出动,两人在菜场边的早市吃粉,这里的粉是用新鲜发酵的面团现榨的,加很多调料配菜,热乎乎的一大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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