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原又笑了笑:“我就知道陆检做得到。”
陆辞勉强点了点头:“可以。”
“好,”沈原说:“既然如此,那另一件事对陆检来说就更顺手了。“
陆辞皱眉:“怎么还有……”
话音未落便被沈原打断:“小事情,希望检方能正式起诉江小杭是杀害连星回的凶手,而温遇河是间接合谋者。”
陆辞一下跳了起来,整张脸都拧在一起:“你疯了吗?!这叫小事情?!”
他喘着气:“连星回的案子现在还是悬案,警方都没有定论,江小杭的供词只是证实他教唆杀人,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供词,连星回带着那盒蛋糕到底怎么回事都还没查清呢,这又怎么跟温遇河扯上关系?!你们,你们这是叫我凭空构陷啊?!”
沈原静静看着他,陆辞说完跟他对视,才两三秒就已经心中开始发憷,沈原盯他的样子犹如看一个死物。
“陆检做了这么久的检察官,是非黑白如何互相转换都没学会吗?温遇河教唆连星回去利总身边当卧底是实证,他实际的目的就是让连星回去杀人,但他发现了江小杭和连星回的关系,这不是平白多一个把他自己摘干净的机会?他当然要把这个脏手套推给江小杭了。”
“你办了这么久的案子,怎么这些基本功还要我来教啊?”
陆辞勉强厘清了沈原叫他去做什么,他说:“你们太看得起我这么个小小的检察官了,我没有这么大本事……”
沈原再次打断他:“你放心,上面的关系都已经打通了,我们需要的只是具体做事的人,很多事情,脏活,累活,总要有人来干吧,我干的是这个,陆检,你也是,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甚至还朝陆辞笑了笑,陆辞眼皮跳得跟抽筋一样,沈原说:“起诉江小杭和温遇河,只是把真相还给真相,哦对了,利总今晚去参加家宴了,你想要什么,人也好,名也好,以后保证都是你的。”
家宴?陆辞瞬间明白,跟许多斯口中的家宴是同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原交待完所有事情后起身离开,临走时环顾四周,说:“陆检住这样的老破小确实太委屈了,跟许小姐这样的姑娘结婚,总得有个像样的家不是,刚刚那套房子的门锁密码是1305,陆检有空随时可以过去看看,最好是带许小姐一起。”
沈原走后,陆辞把那张价值600多万的房产证拿在手上,觉得很难放得下。
秋焰为整理翻案材料忙了十来天,连续加班,今天递交材料后才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放松,下班后回到家饭都没吃就睡下了,结果10点多被饿醒,进厨房看了看,家里阿姨给他留了一盘水饺还温着,他端着盘子,突然很想吃另一个人做的东西。
app上看了看闪动的定位,那人今天出摊了,在渌林夜市,秋焰换了身衣服驱车出门。
前一阵的寒潮过去,这几天天气不错,夜间虽冷但风并不大,夜市里的人不少。
秋焰的车停得远,步行过去的时候看到温遇河竟然就穿一件短袖站在锅炉后奋力炒菜,脖子上照旧搭着块毛巾,时不时还擦擦汗,他走过去,温遇河还没看见他,张一枝先叫了出来:“呀,小秋,你怎么这会来了?”
温遇河这才抬起头见到人,眼睛眯了眯,秋焰对张一枝说:“哦,睡醒了想吃点东西就过来了。”
这会五张小桌上有一大半都坐满了,秋焰只能坐到紧挨着推车的那张桌,张一枝问:“那想吃点啥?咱们这儿新添了砂锅菜,要不要试试?冬天吃正暖和。”
“那行,来一个吧。”秋焰说。
张一枝还在报菜名,有肉圆锅,鸡汤锅,什锦锅……秋焰打断她,直接跟温遇河说:“你看着做吧,有什么我吃什么。”
温遇河偏头看他一眼,跟张一枝说:“你招呼别人吧,咱们社矫官不挑的,饭量又大又不挑。”
秋焰皱眉:“说什么呢,说得我跟那……什么似的。”心想跑了大半座城专门来吃你做的饭,你当喂猪呢。
然后抬头一看,温遇河不知道从哪找出个特大号的砂锅给炖上,一边往里加水一边跟秋焰说:“你的,这么大够吃不?”
秋焰一脑门黑线:“我吃不了,给我换正常的砂锅!”
温遇河充耳不闻,开始挑配菜:“放心,我给你做个独一无二的定制版。”
最后放到秋焰面前的是一个像小火锅一样的砂锅,以土鸡和鸡汤为主,搭配了土豆胡萝卜,还有一小坨粉丝,所有用料都十分朴实,然而吃到嘴里,秋焰觉得这是只有温遇河才做得出来的味道。
他吃过这味道,再也吃不下别人做的饭菜。
许久不吃,会茶不思饭不想,世上饭菜那么多,唯有这么些朴实的家常菜,令他念念不忘,无可替代,随便跟什么人说这些菜有多好,别人只会觉得平平无奇,然而秋焰自己体会过,知道那些真正的好是无法说出来的。
只是贪恋这些饭菜吗?秋焰知道自己心里早有答案。
许久未见,在这夜风中见到温遇河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已经满了。
第61章 “你也是新手”
四周吃宵夜的人渐渐离去,冬夜的夜市比夏夜散得早,秋焰打着饱嗝儿,在塑料凳子上坐得笔直,好让吃得过饱的胃能舒服点。
温遇河忙完,得空坐到他边上,瞅一眼:“哟,就说你要相信自己的潜力。”
眼前那只砂锅已然空了。
秋焰埋怨他:“叫你不要做这么多,上次也是,吃太饱人很累的知不知道。”
温遇河说:“也没叫你全吃完啊。”又补一句:“上次也是。”
秋焰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找补:“我不喜欢浪费……”过了会实在忍不住,一定要为自己辩解下:“我饭量真没那么大,那次,第一次吃你的饭觉得好吃,是不自觉才吃多了,你不知道,那个下午我在商场走了几万步才消食,连晚饭都没吃……”
温遇河听得眼睛都弯起来,嘴角也勾着,肩膀还抖着,秋焰恼得捶了他一拳:“以后做吃的给我少做点,听到没!”
温遇河说:“怎么跟金鱼似的,喂多少吃多少啊?”
秋焰又捶一拳。
温遇河看了看寥寥几个还坐着吃宵夜的人,说:“要不起来我陪你走走吧?”
秋焰说:“摊子不管了?来人了怎么办?”
“就在这附近走走,”温遇河说:“这个点了也来不了多少人,再过会都要收摊了。”
“那行,”秋焰起身:“是要走走,本来在家准备吃饺子,最多七八个垫垫就够了,哪知道来你这儿一口气吃了这么大一锅。”
温遇河还是笑:“好了,知道你秀气,以后给你拿小碗。”
今晚月色很好,半弯月亮高高地悬在天上,温遇河带他避开最热闹的街道,顺着夜市背后的护城河慢慢走着。
秋焰看他这月份就只在刚刚的T恤外裹了件棉袄,前阵大雪天去落英山也是这件,说:“你是真不怕冷啊?”
温遇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旧棉袄,说:“嗯,不冷,可能天生的吧,我喜欢冷一点的地方。”
又看秋焰:“你冬天比夏天好看,冬天穿多点,显得没那么瘦。”
秋焰失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瘦,还来自眼前这个皮包骨的骨头架子,他说:“到底谁瘦啊?温遇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那个破旅馆,还以为你快挂了呢,都没见过瘦成那副德行的人。”
温遇河也笑,说:“差不多,那会的确是快挂了。”
秋焰突然站定,说:“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老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不,我知道有些事情你是很在意的,但其他的,除了那件事,你也要在意啊,比如你的身体,你的工作,你的生活……”
温遇河也定定地回看着他,却不说话。
若是以往,他该是很不以为然地回呛过去,你知道什么,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自己清楚。
但现在他说不出口这些话,对别人可以,对秋焰不行。
他甚至缓缓点头:“好,我在意的,以后,我会在意的。”
秋焰还有许多牢骚,却都一下说不出来了。
冬天的夜里是最寂静的,眼前的河水平静悠缓,四周的楼宇只剩点点星光,走了一阵,秋焰靠在石栏杆上,温遇河站在他跟前替他挡着风,像一堵薄瘦却可靠的墙,秋焰说:“今天上午我把翻案申诉的材料都递交给检察院了。”
温遇河知道他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说:“谢谢。”
“不出意外地话,通过重查重审的几率会很高。”
温遇河又点了点头。
秋焰说:“温遇河,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眼前的人跟河水一起沉默,秋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得见我吗?”
温遇河一下抓住他的手:“看得见。”
秋焰再次问:“我说以后,你有考虑过吗?”
温遇河松开他,掏出一支烟点上:“以后再说吧。”
秋焰觉得,这个“以后”很快就会到来,利宁的案子进入重审,不管多久,他相信真相终会水落石出,温遇河心愿了结,而他的假释期还有不到半年就能结束,这以后的他,又要去往何处?
秋焰想到这“以后”,突然生出极不确定的不安全感,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些他本不应该去探寻的答案。
而能给予答案的人吝啬地不愿开口。
这个问题令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半支烟过后,温遇河说:“你身上已经开始冷了,回去吧?”
秋焰知道他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不止是今夜,也许永远也等不到。
他更无法勉强眼前的人,只能点头:“好。”
“你车停哪儿?我陪你走过去吧。”
秋焰指了个方向,他们顺着护城河朝反方向走着,直到走到停车场,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上车前秋焰说了句“走了,你也早点收摊回去吧”。
温遇河点点头,口中的白雾与白烟混成一团,看着他驾车离开。
检察院的审批结果出得很快,秋焰每天都在系统上查询案件进展,不到十个工作日就看到了结果,显示“驳回,不予通过”,他楞了半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起案件出现了明显了疑点,虽不是“铁证”,但凭此疑点申诉重查重审是完全合理的要求,被驳回只能说明有人为的阻拦,想到那天在走廊上陆辞的意有所指,秋焰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在背后做了什么,但如果真是如此,秋焰想不到陆辞的动机是什么,阻止这起跟他无关的案件真相浮出,对一个这么视功利如饭食的人来说,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秋焰开始怀疑,陆辞是不是私底下已经站在了利江澎一边。
得到这么令人丧气的一个结果,秋焰还是得通知温遇河,中午过后他给温遇河打了个电话,对面的反应倒很平静,简洁地说了声“知道了”,又说:“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忙活。”
秋焰心有不甘:“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一次不行就再来,现在还认为证据不够充分那就继续搜集更多证据,这起案子已经露出破绽,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温遇河在那边没说话,秋焰“喂”了几声,温遇河突然说:“秋焰,我找了个律师,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秋焰一愣:“什么?”
温遇河说:“就帮程哥打债务纠纷案子的律师,这人还挺靠谱的,已经帮程哥解决了一部分债务问题了,我跟他聊了聊,我这些事情他也能接。”
秋焰突然觉得整个胸腔都被堵住了,温遇河在干什么?
他握着手机好一会没说话,那头也没说话,秋焰缓过劲来,说:“他能做?你知不知道律师分很多种,经济案律师打不了离婚官司,经济案律师也做不了刑辩律师,他是什么律师?做过刑辩吗?还有,我记得早前程朗跟我说是个新人律师主动找的他,温遇河,一个新手,你这么性命攸关的案子,交给一个新手?”
秋焰想骂他你脑子坏掉了?你宁愿相信一个新手也不愿相信我?
温遇河听完他的呛声,只说了一句:“秋焰,你也是新手。”
秋焰觉得自己像一只气炸到要上天的爆竹,被这一句话泼过来的冷水弄得瞬间哑火了。
温遇河说:“我相信他。”
秋焰怔了一秒,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好,非常好,特别好。
秋焰这个下午什么工作都做不进去,恨不得一秒钟就把电脑里所有的申诉材料文件全都删了。
在医院照顾他,相信他,帮他追踪连星回,连夜几万字写报告力证他没有违反假释规定,大半夜跑雪山找江小杭,给他整理材料写申诉,回头换了一句,“你只是个新手”。
真是太好了。
鼠标移在那个文件夹上,最终没有点删除,而是打开邮件,输入温遇河的邮箱,把所有他用得着的文件一键发了过去。
然后点开手机相册,手指头疯狂戳动,把这些日子以来随意拍下的照片全都删了,好运来饭馆,夜市摊,夏天的小龙虾,冬天的鸡汤面,笼一样的厨房和那人汗湿的后背,推车上的火光,黑漆麻乌什么也看不见的一张照片,但秋焰知道那是深夜里寂静流淌的护城河,翻到最前面,是温遇河那张朦胧如油画的自拍。
秋焰狠了狠心,点下了删除。
第62章 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温遇河放下电话,看着对面的季颜:“老师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正值寒假,学校没课,实验室也半工半休,他过来请季颜吃午饭,两人还是在那家潮汕粥店。
季颜说:“小河,你找到律师了?”
温遇河摇摇头:“没有,刚刚……随口一说。”
季颜问:“刚电话那头是小秋吧?前段还特意跑来问我那两次DNA检测的具体情况,说即便检测结果不在了,即便检测来源现在已不可靠,我的话仍然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至少有两份完全对不上的DNA检测真实存在过,我听他分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温遇河知道这些,秋焰找了多少人,跑多少次公安局找周斐秦海双,又跑多少次学校找季颜,秋焰一定找过更多人,他是社矫官,在写申诉材料的时候是个刑辩律师,四处跑动找人的时候又像个调查记者,温遇河全都知道。
“小秋很负责,也很专业,”季颜说:“小河,你这个案子如果有律师愿意接手,我相信不管是谁,都比不上小秋,没有人比他更上心,比他更相信你。”
温遇河垂头:“我知道,但是……”
他有些无法开口,哪怕对面是季颜,他也无法说,就因为如此,他投入过多,才想让他远离。
秋焰的投入令他无法客观,完全把自己也变成了这起案件的一份子,这是不行的,就像一个演员,人戏不分,最后只会伤人伤心。
人都有私心,温遇河觉得自己的私心就是,还利宁一个真相,以及不要因此而牵连到任何人。
但面对秋焰,他知道自己已经牵连了。
那人心里想什么,全写进一双眼睛里,心思浅得就像溪水一样,一眼望穿,温遇河读得懂那双眼睛,但他不想要,那是现在的他无暇顾及,且负担不起的东西。
一个人的赤诚最珍贵,赤诚的相信,赤诚的喜欢,温遇河筑起一幢冷淡的高墙,希望这些赤诚顺流转弯,去向它该去的方向。
连星回的案子他也在关注,江小杭已经落网,但罪名迟迟未定,就因为杀死连星回的凶手还未找到,温遇河等着等着,没想到竟然等到了一张给自己的法院传票,罪名是“教唆/间接杀人”,起诉方是检察院,公诉人陆辞。
一时间以为是陆辞对他的恨意太深,竟连罪名都安错了,江小杭才是坐实了的“教唆杀人”,怎么传票竟然开给了自己?
下一秒秋焰给他打来了电话,身为社矫官,他这边也同步收到了消息,秋焰说:“没有搞错,同样被起诉的还有江小杭,罪名是蓄意谋杀。”
隔了一周没联系,秋焰在接到法院和检方的双重信息时第一反应也是弄错了,但再三核实之后发现没弄错,案件受理就是这么个情况,他直觉是这特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上班时间就忍不住溜出去给他爸打了个电话,问法院那边怎么回事,秋鸿信耐心说,法院不是案件调查机构,是审理机构,理论上检方的公诉会受理,程序上没有问题,但如何审理判决是另外一回事,这只是案件受理信息,不是最终判决。
最后又轻轻地提点一句,小焰,你其实都懂的,我看你只是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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