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日记(秃子小贰)

戚少将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广场上那些正在匆匆跑向大门的人群：“接下来我们要进行一场没有什么胜算的战斗，而且我们的牺牲可能换不回来他们的幸存，但我们也只能战斗，必须战斗。”
“除了舰手，其他有父母小孩的士兵可以离开，陪着他们。剩下的人……这次战斗没有指挥，你自己就是指挥。”
戚少将挂断通话器，大步走向房门，戚上尉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你应该去护送他们。”戚少将头也不回地走在通道里。
“如果不能改变结局，那么他们必定不会出事。”戚上尉赶前两步和他并肩而行：“而我，肯定也就不会出事。”
“所以你想护着我。”戚少将淡淡地道。
戚上尉回道：“对，我和你登上同一艘战斗舰，我在，舰就不会毁。”
戚少将没有再说什么，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别叹气，也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戚上尉指着通道尽头那些匆匆奔跑的人：“他们可能会死，但你必须活着。”
戚少将侧头看了过去，戚上尉指着他领口里还在闪烁的玉，目光沉沉地道：“你得活着和我一起去找到办法，找到让他们从死到生，让你的季听，让饭团的爸爸，再次回到你们身边的办法。”

戚少将和戚上尉两人跑向了001号舰, 戚少将按着耳机和里面对话。
“小云，你和双胞胎带上奶奶去避难所……让奶奶别担心饭团，他有人照顾, 让她顾及着自己就行。”
一名年轻的尉官跑在他们身旁，戚少将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去。”
年轻尉官道：“上次跟着季舰长执行任务时, 您说让某个人成为自己的信念，就能获得战斗的勇气。我想成为季舰长那样的战士, 就是我的信念。”
戚上尉虽然不认识他，也猜到他就是季舰长最后一次任务时带的那名副舰手。
三人跑到了001号舰前, 戚少将率先登舰, 等戚上尉也进入舰身后，拦住了那名年轻尉官。
“我知道你不缺勇气, 但现在你要做的是去陪伴你的妹妹和母亲。”
“可是——”
戚少将已经按下了舰门旁的键，载着尉官的登舰梯便脱离舰身, 舰门开始合拢。
“去吧，哪怕是多一分钟陪她们，那也是最珍贵的。”
001号战斗舰迅速启动，缓缓升空, 尉官只得红着眼睛滑下登舰梯，冲进人群找寻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虽然现在是晚上，但戚灼几人跟着人群跑出星舰大门时, 只觉得眼前一片绚丽。创世枫发出耀眼却不刺目的光，将天地间映照得昳丽且明亮。
“你的玉呢？还在亮没有？”白伽抱着饭团边跑边问。
戚灼低头看了眼胸前：“还在。”
“另一块已经给季听戴上了？”
“嗯。”
“要不，要不你再拿给我看看。”
戚灼将季听往上托了托：“你现在怎么看？”
“我边跑边看。”
戚灼道：“现在别去管它行不行？先逃到避难所再看。”
“好吧。”
饭团一直盯着那些飞过头顶的战斗舰, 当一架战斗舰从低空掠过时, 他突然从白伽怀里直起身, 指着那架战斗舰激动地喊：“是父亲, 父亲！”
几人都暂时停下脚步，看着001号战斗舰迅速成为一个小点，融入创世枫那宏大的背景里。
乌泱泱的人群遍布旷野，都朝着Y火山避难所奔跑。大家以前是在机甲的引领保护下有序前进，现在所有战斗舰和机甲都飞走，他们终于察觉到了情况不妙，个个面带惊慌。
“还有几分钟？我刚才，刚才没来得及记时间。”戚灼问身旁的大季听。
大季听还没回答，饭团接嘴：“还有二十个分钟。”
季听连忙给戚灼道：“别听，别听弟弟的，他，他只会二十个分钟。”
“嘎嘎啊啊哇嘎嘎。”被大季听拖在育婴箱里的狗蛋朝着季听伸手，季听被戚灼颠得声音都在发颤，也赶紧扭过头安慰：“爸爸，爸爸等会儿，等会儿抱你。”
饭团给自己辩解：“我不是只会二十个分钟，我还会二二二二二十个分钟。”
“哇呀嘎嘎咿呀哇啦……”
三个小孩都在吱哇不停，白伽提高音量给戚灼回道：“还有四分——”
远处天空传来连声巨响，所有人停步抬头，虽然瞧不见那些激战中的战斗舰，但能看到数道激光如同黄绿色细线，在天上交织穿梭。
但那些激光交织成的网格里很快便出现了小黑点，如同趴在创世枫那副风景画上的数颗小苍蝇。
小苍蝇瞬间放大，显出机甲的轮廓身形，如同夜枭般朝着可莉星地面扑了下来。
“螅人来了！好多机甲！”
“我们的防线被突破了，快跑！”
有人一声大喊，惊醒了所有处于呆愣中的人，人群顿时爆出惊恐尖叫，潮水般涌向了Y火山避难所。
戚灼和大季听立即跟上，白伽却将两人喝住。
他脸色苍白地盯着那迅速接近的机甲：“别跑，没用的，他们比我们计算的时间来得还要快。现在去了避难所也没有用，只能朝着人少的地方跑。”
戚灼和大季听便又转身，朝着旷野左边人少的地方奔去。
“奶奶！”被白伽抱着的饭团一直在左右四顾，突然朝着身后人群大喊。
几人停步转头，看见季太太被两名机器人扶着匆匆疾走，走出两步后一个踉跄，又赶紧挥手：“你们快跑，快跑，别站着。”
“饭团。”两个机器人也分别朝着饭团和狗蛋喊。
“奶奶，小云，双胞胎。”饭团高兴得在白伽怀里只往上窜。
季太太目光落在大季听脸上，略一怔愣，接着便挥舞着双手着急地大喊：“我腿脚不灵便，小云刚才就看见你们的，我让它别喊，你们别耽搁时间啊，带着饭团快跑。”
白伽见大季听和戚灼还站在原地，便催道：“快走吧。”
下一秒，戚灼手里便多了育婴箱拉杆，而身旁的大季听迅速穿过人群冲向了季太太。
螅人机甲群已经压到了约瑟夫号上空，开始朝着下方发射激光炮。超级星舰的庞大身躯上炸出数团刺目的光，出现一个又一个深黑的弹孔。
红枫军机甲也在进行回击，但数量远远不能和螅人机甲匹敌，连续不断地被击中，拖着长长的黑烟朝着地面坠落。
戚灼一行人朝着旷野左边奔跑。白伽抱着饭团冲在最前面，戚灼背上季听在中间，身后是拖着育婴箱的双胞胎和小云，大季听则背着季太太跟在最后。
季太太中途盯着大季听的侧脸瞧了几秒，但她什么话也没有问出口。倒是小季听去瞧狗蛋时看见了季太太，觉得这个婆婆很眼熟，又不知道是谁，便不断转头去看她。
他再一次扭过头时，看见天空上出现了几艘螅人战斗舰，正穿过激战中的机甲战斗群，冲向了这片旷野。
“哥哥。”季听刚喃喃出声，那双瞳仁里便映出几道疾射而下的激光炮。
戚灼一直在奔跑。他能瞥见胸前的玉在闪光，和创世枫的光泽色彩变换一致，且越来越明亮醒目。他也能感觉到它在升温，紧贴在胸口的那片肌肤都变得滚烫，当汗水从颊边滴进衣领时，他都怀疑那水份会被炙烤蒸发。
战斗舰的数发激光炮落下的瞬间，戚灼听到了季听的那声哥哥，视野里也一片雪亮，耀眼光线覆盖了创世枫的柔光。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将背上的季听迅速抓下来抱在怀中，再弓着背蹲到了地上。
一秒，两秒，三秒……
喧闹的世界骤然安静，他听到手腕上旧手表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听到了自己的粗重喘息，但等待的爆炸声迟迟没有响起。
“哇嘎嘎呀呀咿呀嘎。”
狗蛋的声音显得异常洪亮，他怀里的季听动了动，也在开口回应：“爸爸在这儿呐，蛋蛋，爸爸在。”
戚灼抬起头，却看见眼前半空悬浮着两颗石子，既没有坠地也没有移动。身前的白伽半跪在地上，弓着背护着怀里的饭团，白大褂衣襟呈现出凝结的飘飞状态。
“白叔叔，白叔叔。”饭团正躺在他怀里有些不安地喊。
戚灼慢慢转回头，看见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战斗舰停在空中一动不动，落向旷野的几道激光炮就悬在众人头顶。而旷野里的人群，有些正向前跨步奔跑，有些往地面扑出，那些惊恐的表情，飘浮在脸颊的发丝，全都呈现出塑像似的凝固状态。
“季太太，季太太。”
他听到大季听的声音，看见大季听往前走出两步，满脸茫然地看着身后的季太太。
而季太太还保持着被背着的姿势，两脚悬空，两手像是虚虚搭在谁的肩上。
世界异常安静，只能听见他们几人的喘息声。戚灼放下季听慢慢站起来，跨前一步，脚底落在石面上的沙沙声都分外清晰。
他捏住空中的一粒小石子，再放开，那石子继续悬停在空中。
“啊嘎嘎呀哇哇。”
两个机器人也一动不动，坐在育婴箱里的狗蛋在冲着他们大叫。
“哥哥，怎么，怎么大家都不动了呀？”
“白叔叔，白叔叔你怎么了？白叔叔，你别把我抱这么紧，让我站起来吧。”
“呀哇哇嘎啦哒哒。”
听到三个小孩的叫声，大季听从这极其诡异的一幕里回过神，赶紧去抱饭团。季听也冲向了双胞胎，去掰它的机械臂，同时叫道：“哥哥快来，机器人不动了，他们怎么了？”
大季听蹲在白伽身前，手指有些抖地去摸他脉搏，发现他脉搏心跳全无。戚灼将狗蛋从育婴箱里抱出来，转身瞧见大季听面色苍白地看着白伽，立即心知肚明，便道：“现在这情况非常诡异，他们没有心跳很正常，不代表就是死了。”
“所有人都冻住了吗？哥哥呢？还有戚少将。他们还在太空里和螅人作战，有没有被冻住？”大季听抬起白伽的胳膊，惶惶地看向戚灼：“难道只有我们是好好的吗？”
饭团从白伽怀里爬了出来，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他，又去牵大季听的手：“舅舅……”
“没事，没事的。”大季听将他揽在怀里，强作镇定地安慰。
季听也明白此时的不正常，没有再吭声，从机器人手里拖出育婴箱后，便安静地打量四周，唯有狗蛋依旧声音洪亮地叽哩哇啦。
大季听和戚灼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我们去找架机甲吧，去太空里找哥哥和戚少将。”
大季听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戚灼也和他有相同的感觉，连忙蹲下身，将季听背了起来。
只见身周空气荡起一层层的纹路，并呈现出环形快速旋转，让他们像是置身在一个漩涡之中，而他和大季听的双脚慢慢离开了地面。
“舅舅，舅舅。”
“饭团别怕，舅舅抱着你的。”
“奶奶，奶奶你怎么不动……奶奶我是饭团呀。”
“哥哥，蛋蛋的育婴箱，蛋蛋的育婴箱没有拿上。”
“顾不上了，别管育婴箱。”
“哇哇嘎嘎呀呀。”
和喧闹叫嚷的几人相比，此时的戚少将和戚上尉则分外平静。
两人坐在001号战斗舰里，身后十几米远的左舱壁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破洞。一道激光从破洞钻入，在空中凝成了一段不到半尺的黄色固体。而破洞周围还有着数块舰身碎片，已被灼烧成深黑色，在空中呈现出散开的凝固放射状。
戚少将看着面前那团正在形成漩涡的气流，问道：“这是虫洞吗？”
“是的。”戚上尉不动声色地回道。
戚少将抬腕看了眼表：“我的表停了，你的呢？”
“我的也停了。”
“你觉得这手表是物理上的停止，还是时间停止？”
“不知道。”戚上尉在越来越强的气流中回道。
戚少将深深吸了口气：“你觉得他们怎么样了。”
“应该也会进去的。”
戚灼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虫洞光道上。他立即去找季听和狗蛋，却惊讶地发现，从来只有一条光道的虫洞里，竟然出现了并行的三条光道。
三条光道之间有着十几米的距离，互相之间没有遮挡，但头顶和下方则全是浓稠到极致的黑暗。
最左边的光道上，戚少将正俯身抱饭团。大季听和戚上尉站在右边那条光道上，季听和狗蛋躺在他们身侧，前方不远的地方还倒着倾翻的育婴箱。
而最中间的这条光道上，只有他单独一人。
大季听将季听拉起身，戚上尉抱起狗蛋，季听看见了中间光道上的戚灼，立即就要往他这边跑：“哥哥。”
他的脚刚踏入光道边缘的黑暗，就整个人往前栽了出去。
“小心！”
“崽！”
“季听！”
“啊！”
几声惊呼中，戚上尉眼疾手快地将季听衣领抓住，将人又重新拎了回来。
“你他妈跑什么跑？都不知道看一下这是哪儿吗？你再乱跑，我就要把你腿掰折！掰折……折……折……”
戚灼被季听吓得脸色发白，破着嗓音厉喝，竟然在这被黑暗包裹得像是密封盒子的空间里荡出一声声回音。
“哥哥。”季听不敢再往这边跑，却也惶惶地朝他伸出了手。
“啊嘎嘎吚吚呜呜拉拉嘎。”狗蛋也朝着戚灼大叫，在戚上尉怀里直往外窜。
大季听连忙接过狗蛋抱着哄：“来，舅舅抱，宝宝，宝宝不着急，宝宝乖啊。”
最右边光道上的戚少将抱着饭团，对其他几人道：“都别乱动，等会儿再想办法汇合——”
“父亲，父亲，妈妈。”
父亲突然出现在身旁，饭团一直激动得不行，戚少将在他额头上安抚地亲了亲，又才继续道：“我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捋一捋，将关键性的东西找出来——”
“父亲，奶奶刚才不动了，白叔叔也不动了！哎呀你听我说，他们不动了！”
饭团急着想倾诉，戚少将只得道：“我先陪饭团说会儿话，戚上尉你给他们讲下我俩刚才的情况。”
戚上尉简短的讲述中，季听一直看着中间光道上的戚灼，要哭不哭地哼哼，戚上尉便将狗蛋放进育婴箱，推到他的身旁。
“你看蛋蛋陪着你的，也能看见哥哥对不对？我们都在一起，只是不能走在一块儿而已。”大季听低头哄着眼眶红红的季听。
“唔唔。”狗蛋伸手去牵季听，季听便在育婴箱旁蹲下，抱住狗蛋，情绪平稳了些。
戚灼左右打量，开口道：“我们从这里出去——”
“哥哥。”
“啊嘎嘎哇哇呀呀。”
季听听到戚灼的声音，又瘪起嘴看向他，才安静下来的狗蛋也开始大叫。
“你别说话了！你一开口他们就闹。”戚上尉一声大喝。
戚灼便果然不再说话，只垂着头盯着光道，甚至不给那俩小孩半个眼神。
戚少将这边听饭团语焉不详地说了一通，待他没有那么激动后又才开口道：“两个事情。第一，我和饭团的玉都消失了。第二，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虽然时间停止，但没有凝固的除了我们，还有光线。”
大家对那两块玉消失并不惊讶，大季听只回道：“你说得没错，创世枫的光一直在变幻。”
戚上尉看向戚灼：“你和季听的那两块玉还在吧？应该是把他俩的玉都吸收了。现在还在闪烁吗？”
戚灼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无声地摇摇头，接着又点头。
“什么意思？你说话啊。”
“我就挂在胸口的，你看不见啊？何况季听那儿也有一块，你看下他不就知道了？一会儿让我闭嘴，一会儿让我说话——”
“哥哥……”
“啊呀呀嘎唔唔。”
大季听忙道：“那你别说话了，我们能看见的。”他又给戚上尉和戚少将道：“其实刚才我一直留意着他和季听的玉，在世界静止之前都在闪光，静止之后就暗了下来。”
“知道了。”戚少将点点头：“玉佩，创世枫，时间停止，这三件事之间互相关联。”
戚上尉略一思索：“刚才的时间停止应该就是六维生命制造的，也是他们把我们再次送入了虫洞。”
戚少将看向虫洞的另一头，可以看见隐约的三团亮光，那是通往未知地的出口。
他目光发亮，神情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我总觉得，从这里出去后，就能获得所有一切的真相，也能让季听……让季听……”
“让爸爸怎么了？”他怀里的饭团突然问。
戚少将收住声，垂首在饭团头上亲了下，闭上眼哑声道：“让爸爸能快点回来陪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