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日记(秃子小贰)

“马上要过跃迁点了，你还站在挂架机旁边，是想被它倒下来后砸死吗？”季云喝道。
他神情阴鸷，嘴角还带着一抹嘲讽。季听以往最讨厌看见他这幅模样，也总是会被他三言两语便轻易地点起怒火。但他现在却没有如同往常般立即回嘴，只呆呆地看着季云，并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干什么？又想和我打架吗？我可提醒你一下，你那个眼镜跟班没在，等会儿动起手来，我可——”
季云剩下的话断在嘴里，脸上的表情也相当怪异。他慢慢垂下眼，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季听，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季云，真好，看见你真好。”季听激动得语无伦次，去看季云的脸，接着再次将他抱住：“季云，真好，你还在这儿，真好。”
“你疯了？”季云终于回过神，将季听推开，抬起手去摸季听的额头，再摸摸自己，倏地后退半步，沉着脸问道：“你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真好，真好……”季听还在看着他念叨，一边笑，一边又抑制不住地流出眼泪。
季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戚灼欺负你了？你这幅样子是不是戚灼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他没有欺负我。”季听笑着擦脸上的泪，“就是看见你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季云盯着他的脸，像是在观察他有没有说谎，季听却又去抱他：“真好啊，季云，看见你还能骂我，这感觉真好啊……要不我们再打一架吧，这感觉太好了……”
季云愣了好几秒后才搞清楚他在说什么，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掉，又气恼地道：“有病吗？真是莫名其妙。”
“哈哈。”季听却看着他笑。
季云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宿舍楼走，走出两步后又回头：“你不要站在这里，马上要过跃迁点了，当心那个挂架机。”
“嗯，我知道了。”季听往旁走出一段，离开了挂架机的范围。
他表现得这样听话，季云反倒非常不习惯，皱着眉慢慢走向宿舍楼，满脸都是迷惑。
戚灼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见季云离开后，这才走到季听面前。
“哥哥。”季听转身抱住戚灼，哽咽着道：“就算我们还会回到自己的时空，但是能再看见季云，我真的很高兴。”
戚灼沉默几秒后却道：“可是……我怎么觉得这就是我们的时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戚灼和季听。”
“什么意思？”季听愕然地抬起头。
戚灼还没回答，星舰内便响起了系统女声：“艾尔玛号还有十秒进入跃迁点。十、九、八……”
两人熟练地蹲下，在剧烈摇晃的广场上继续说着。
戚灼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我来到这儿就是在指挥所内，满屋子……都是人，身旁的军官还在和我交谈，证明……之前就有戚灼站在他身旁。如果说……那个戚灼是从虫洞离开了，可这么多人看着，不可能有虫洞出现在屋内还没被人发现。既然这样，那我……我到来后，站在那里的戚灼去哪儿了呢？”
季听迟疑地问：“所以你觉得，根本没有……没有别的戚灼，我们这就是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戚灼伸手将他扶住：“对，而且和我们经历过的时间对接上了。”
“可是，可是这……和我们经历的不一样呀，不说大季听，他是个例外，但……就算没有他，我们都要离开拉米星系了，还没有遇到螅人。”
季听刚说完，神情倏地紧张起来：“那会不会……我们刚传出跃迁点，就被……整艘舰传送到螅人窝点去了？”
“我想让军部组织人撤离，但上次有大季听作为证据，这次……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没法让他们相信……”戚灼转头看向了不远处停放着的那群战斗舰：“要是真被传回螅人面前的话，应该……也会存活一半人吧。”
星舰冲出跃迁点，一切归于平静的那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依旧扶着对方的胳膊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半分钟后，系统女声突然响起，季听的身体跟着一颤。
“艾尔玛号成功通过跃迁点，现在已进入子枫星系，正在平稳行驶中。”
滴滴，滴滴。
戚灼的通话器也响了起来。
他看见显示是周肯时，按下通话的手不停发抖，差点都对不准那个小小的键。
“戚灼，你又跑去哪儿了？子枫星系的红枫军正在赶来，要接我们去他们的基地，你快点回指挥所，我们一起去迎接他们。”
周肯那边传来又有通话进入的声音，他还没有给戚灼说完事，便没有挂断，直接接通了另一通对话。
“吴将军，是，我是周肯……我们马上出舰迎接……我们路上没有遇到螅人，一路都很顺利……消失了是什么意思？……所有螅人消失了？不光是子枫星系，还有四大主星？……什么？半个小时前全部消失了？…………”
周肯的声音到最后都已经变调，背景音里那些军官的小声交谈也跟着消失，戚灼和季听能清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约莫两分钟后，指挥所方向突然传来阵阵狂叫，刚走入广场的人都齐齐驻足看向了那方。
“那是指挥所吧？这是出什么事了？”
“遇到螅人了？”
“不是吧，以前遇到螅人也不会这样啊……”
从军部里突然涌出了许多士兵，还有军衔不一的军官。他们个个都状似疯狂般在狂奔乱嚎，站在门口值岗的士兵也被人搂住脖子拖走。
这些红枫军奔向广场，奔向民众宿舍楼。有人脱掉衣服拿在手里，一边奔跑一边咆哮大吼，有人却捂着脸仰面倒下，躺在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哭。
而此时星舰广播里也响起了秦梓霖的声音。
他声音一凡平常的沉稳，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是秦梓霖……基地才通知我们，整个红枫系的螅人在今天都已消失……虽然不确定未来他们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但持续数年的战争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整艘星舰安静了足足半分钟，只听见那群士兵的狂吼嘶叫。但半分钟后，各栋楼房里都爆出震天声响，整艘星舰像是要被这些巨大的声浪给掀翻。广场的民众也汇聚进了士兵的队伍，跟着他们一起狂呼蹦跳，或是流着泪互相拥抱。
喧闹的人群里，戚灼和季听沉默地对视着，也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现在明白了……哥哥，是季听，是小季听……”季听哽咽着笑道：“这一定是小季听为我们做的。”
戚灼的眼里也闪动着泪光：“是的，这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最珍贵的礼物。”
“可是我们都没来得及和他告别。”季听伤心地哭了起来，抽着气道：“还有小哥哥、蛋蛋和饭团、戚少将哥哥、戚中校哥哥、大季听……他们每一个我都好舍不得，可我都没有和他们说一声再见。”
戚灼抱紧他，下巴搁在他头顶，轻声道：“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肯定还能见着他们。”

季听还在修复着长画卷, 并且又在一张小屏里看到了熟人。
“戚中校叔叔和大周哥哥！哇，这里是他们哦。”
画面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打开一个椭圆形容器, 从里面抱出一名浑身湿漉漉的新生婴儿。
婴儿浑身发红，皮肤皱巴巴的像是只小猴, 被拍打了几下屁股后，发出响亮的哭嚎, 白大褂便笑着将他递到了旁边婆婆的怀中。
季听在可莉星上见过这个婆婆，只见她流着泪看着臂弯里的婴儿：“……乖乖, 我的心肝, 你和季云生出来时一模一样。”
婴儿在哇哇大哭，小小的胳膊腿在空中舞动, 但戚中校和大周哥哥站在婆婆身旁，都看着他在笑。
“这是谁呀？这个小宝宝是谁呀？长得这么丑。”季听纳闷地自言自语。
他往前稍微拨了一段, 看见婴儿躺在床上，大周哥哥正在剪开一块旧棉布，得意地对戚中校道：“我又找到了这种布料，特别柔软细腻, 正好给他做一条连体裤。”
“我上次找那种布料太硬了，做尿片磨屁股，我再去军部仓库找找, 看能不能找到旧床单拆成尿片。”戚中校说完后又举起手里的奶瓶：“我觉得可以再加五毫升的水？”
“那太多了点吧，他还没满月呢。”
“但他个头大，一起出箱的新生儿就数他个头最大, 也最能吃。”
门被叩响, 季听看见那名也叫做白伽的叔叔走了进来。
“蛋蛋的育婴箱！”他一眼就认出来白伽手里拎着的东西。
白伽将育婴箱放在床边, 又俯身去看睡在床上的婴儿：“米球, 我给你做好婴儿床了。”
“什么米球，人家叫做饭团。”大周哥哥不满地道。
“饭团，我给你做好婴儿床了。”白伽改了口，又指着育婴箱侧沿：“还刻了你的大名，QJ。”
季听看到这里有些迷糊。
这个婴儿是饭团弟弟吗？是饭团弟弟小时候吗？原来饭团弟弟小时候这么丑！！！可他为什么又有蛋蛋的育婴箱？
季听继续往后拨，但小屏在这里就是尽头，于是他又点开了旁边的那一张。
但这次他看见的却是螅人进攻基地，戚中校叔叔和大周哥哥都驾驶着星舰进行拦截反攻。漫天炮火的轰炸下，基地的人乘上逃生舰匆匆逃亡，婆婆和白伽叔叔也拎着育婴箱登上了逃生舰……
季听焦急地快进，想知道后面怎么样，结果看见一艘螅人星舰停在某个荒凉的星球上，戚中校叔叔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带着手铐和脚镣，一步步艰难地走下螅人星舰，走向不远处那座阴森恐怖的建筑……
画面一转，他又看见了浑身是伤的大周哥哥打开育婴箱，从里面抱出一个胖胖的婴儿。
“蛋蛋！”季听这次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狗蛋。
他看着狗蛋身上的黄色连体服，再看看那育婴箱，终于将狗蛋和开始那个丑婴儿联系起来。
——原来那个丑婴儿就是蛋蛋，虽然他刚出生时很难看，但长着长着就成了好看的蛋蛋。
“马上就要到跃迁点，你们必须走了。”
他看见大周哥哥抱着狗蛋转身，而那名机器人居然也跟在他身旁。
“你们到了三号避难所空域，红枫军能探测到，自然会来接你们，到时候你将饭团交给白伽……”
大周哥哥给狗蛋戴上了一条项链，伸手碰了碰他的小拳头，哑着声音道：“饭团，爸爸先去接妈妈，很快就带着他一起去接你。”
季听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看着狗蛋和机器人进入了虫洞。而出现的下一个场景是一片沙地，半陷入沙里的废弃机甲旁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很快消失，原地却留下了个银白色的育婴箱。
他看见机甲舱门被拉开，而自己鬼鬼祟祟地从舱门钻了出来。在匆匆走向机甲腿部时，一下就被那育婴箱绊倒，并迅速地爬了起来。
小屏播放到这里终止，季听垂着头慢慢转过身，蹲坐在光道上，两条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这才慢慢站起身，眼睛红红地走到小屏前。
他伸出手指将这幅画面往后拨，画面便开始倒退。
……饭团，爸爸先去接妈妈，很快就带着他一起去接你……
……白伽，戚灼被螅人抓走了……
……1号编队所有战斗舰快撤，不要跟着我，我要去引走螅人舰群，你们快撤……
……发现了很多螅人战斗舰，他们来袭击水佢星基地了……
季听继续往前拨，拨到螅人星舰还在太空里飞行时开始涂抹。他把这张小屏里的所有螅人都仔细抹掉，也没将它回归长画卷，而是单独放到最下方，微凸于长画卷表面。
“我给你们加了泡泡浮力招，你们不要害怕了……”季听擦了擦眼睛，对着这张独立悬浮在低空的小屏道。
支撑柱外的小屋内，饭团依旧在寻找小舅舅和戚上尉，还趴在地上看床底和沙发底。
大季听蹲在他面前：“宝贝，戚上尉叔叔和小舅舅已经回家了。”
“可是他们都没有和我讲一声。”饭团的声音听上去很失落。
“可能是因为来不及，并不是不想和你道别。”
饭团又在地上趴了会儿，便将胳膊探进沙发底，再取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只铁皮小球。
狗蛋被戚灼扶着腋下站在他腿上，看见小球后啊啊地叫，戚中校便伸出手：“让父亲抱，我们去借饭团哥哥的球玩。”
“噗！”狗蛋冲他噗了一声，倏地扭过了头，接着继续在戚灼的腿上窜，想要饭团手里的球。
戚少将一直站在窗户旁，戚中校走了过去和他低声交谈。戚灼对饭团道：“饭团，把那个球给你香弟弟玩一下？”
饭团先是看了眼半透明屏障，似在看小季听有没有出来，这才道：“我可以给臭弟弟玩，但你不要让他把口水糊在我球上了。”
“好，我盯着他。”
饭团将手里的球递前，狗蛋喜出望外，嘴里发出哈哈的兴奋气音，伸出两只胖短的胳膊去接。
饭团见他接住球后便松手，但那球却突然从他眼里消失，连带着抱着球的狗蛋也一起不见了。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了狗蛋的啊啊声，也没有戚少将和戚中校的低声交谈。戚灼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和怀抱，又看向原本蹲在一旁的大季听，发现那里也没有了人。
他缓缓转过来，只见戚少将一个人站在窗前。两人对视一眼后，一起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J。
J朝两人摊了下手：“不是我，是你们的小季听送他们回家了。”
戚少将略一思忖后追问：“也是属于他们的平行时空？”
“对，小季听也为他们开出了一个单独的时空。”
片刻的沉默后，饭团突然大哭起来，戚少将便上前几步抱起了他。饭团伤心地嚎啕：“臭弟弟不见了，大舅舅和戚中校叔叔都不见了……”
“他们回家了，乖，不哭，弟弟和舅舅他们回家了。”
“可是他们怎么突然就回家了呀。”
戚少将抱着饭团喃声安慰：“别伤心，会见面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
饭团泪眼朦胧地看向茶几旁，抽搭地道：“可是臭弟弟的小床都还在。”
戚灼一直失魂落魄地坐着，闻言转头看了过去，看见狗蛋的育婴箱果然还在茶几旁。他将育婴箱拖到面前，拿起里面的那条小绒毯，大拇指轻轻摩挲，感受到绒面细腻的触感和柔软。
“他们都回家了吗……”戚灼的声音低不可闻，又突然看向J，提高了音量：“他们呆的地方安全吗？狗蛋的奶瓶奶粉这些都没带走，他饿了怎么办？”
J：“放心，他们呆的地方很安全，狗蛋也不会被饿死。”
“那，那总要让我把他的育婴箱给他送去吧？就这样突然消失了？我养了那么久的娃，突然说走就走？就，就这么见不着了？”戚灼的声音到了最后都有点发抖。
J没有应声，戚少将走到戚灼面前：“不用伤感，肯定可以再见到他们的。”
不待戚灼追问，他又俯下身耳语：“J之前说不清楚我们以后能不能再见，他的不清楚，也就是给了我们答案。”
此时某颗不知名小行星上，一艘战斗舰正在低空飞行。恒星的光芒投入舷窗，也照亮了舰腹下方那片无边的海洋。海水里有着数个小岛，鱼类纵身跃出海面时，鳞片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这是水佢星，可是狗蛋却没有一起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大季听站在副操纵器里，神情焦灼地看着主控屏。
“我在视线暗下的那瞬间，看见狗蛋好像也消失了，比我还要早消失半秒。”戚中校道。
“什么意思？狗蛋难道一个人被传去了其他时空？”季听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慌张。
戚灼连忙安抚：“不过时间太短了，应该是我看错了，狗蛋应该还在他们那里。”
他嘴里在安慰季听，语气状似轻松，眼里的焦虑却越来越浓。但他清楚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先搞清目前的状况后再去寻找狗蛋。
戚灼抬头看了眼主控屏上的时间：“我们回到了3554年10月7日。原本在这一年的2月12号，水佢星基地被螅人摧毁，我也被抓走，直到8月你去刑场把我救走，然后我们在虫洞里分散，最后才在戚上尉他们的时空里相遇。但现在我们却还在水佢星，而且看样子基地还好好的，没有经历过2月的那场螅人突袭。”
季听现在也冷静下来，眼睛虽然还泛着红，却也恢复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