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从来不参加课外实践。”盛长泽的眼球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挪移。
“嗯……就……”盛欢被他看的如芒刺在背,盛长泽不发疯的时候,眼神总比寻常人要剔透锐利,盛欢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搪塞着,“想去滨湖湾公园看看……”
拙劣啊!这理由太拙劣了!说出去谁会信?傻子才会信!!
况且家里都这么捉襟见肘了……还问爸爸要钱。
盛欢又是歉疚又是沮丧,心口酸涩难言,连呼吸都微微发颤——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未几,他听见盛长泽把什么东西“啪”的拍在桌面上。
盛欢怔了怔,回头。
他在盛长泽手底下看到了一点儿粉色。
“事先说好了,我只给得出一百块。”盛长泽又将眼镜摘了下来,躺回去,兀自翻了个身,含糊道:“郊游吃的喝的,都得自己想办法。”
“……”
盛欢望着那张皱巴巴的粉色钞票,久久的恍惚,这种恍惚敲打着他的眼眶和鼻梁,带来滚热和酸涩的感觉。
“谢谢爸爸。”他飞快的上前去抓过那张珍贵的钞票,塞进衣兜,而后拿了张薄毯过来给盛长泽盖上,“空调打的低你睡觉盖着点,别着凉……”
他转身,听见盛长泽把毯子烦躁的甩到地上的动静。
盛欢后来还是选择塞了两包方便面进背包,毕竟方便面这玩意儿便宜当饱好操作。
他不知道别人参加郊游都会带些什么,也许是手作便当,也许是精致的烘焙甜点?反正他是做好了一整套被冷嘲热讽的准备。
其实旁人的冷嘲热讽盛欢都不甚在意,他只是有点担心顾沨止的反应。
顾沨止会不会觉得他郊游吃方便面掉价?
这个念头盛欢持续忐忑,以至于期间顾沨止反复问他准备的如何了,他都回答的很敷衍,没有将自己带方便面的问题透露一个字。
但到了现场,盛欢震惊的发现,顾沨止也带了两大包方便面。
午餐时间,两人面对面在草坪上抖落一地方便面的时候,不仅是盛欢,四周凑上前来打算看盛欢笑话的人们都一块儿沉默了。
“难道今年流行吃方便面?……”有人讷讷的发问。
“方便面方便面,胜在方便嘛!外出就应该携带方便面!”顾沨止振振有词,还十分慷慨的邀请道:“我带了不少口味,你们有人要一起吗?挑几包自己喜欢的走呗?”
盛欢也不知道顾沨止为什么就有本事把这么奇葩的野餐行径做出了一种“开粮赈灾乐善好施”的伟人既视感,这大抵就是一个人的气质使然吧,但至少自己现在不尴尬了,一点儿也不尴尬了。
最终,当然没谁真的好意思上来分享他们的泡面盛宴,顾沨止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拉着盛欢远离人群,他穿过两道木桥,竟找到了一处圆墩墩的树桩,两人在草坪上席地而坐,以这老树桩子为桌案。顾沨止在他的泡面山里挑挑拣拣,显然他不怎么吃垃圾食品,表现得略有茫然。
“哪个口味好吃啊?”他问盛欢,“还有这几个为什么感觉不像是泡面,难道是干拌面?哎算了算了,你帮我挑吧,你挑哪个我吃哪个。”
盛欢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可爱极了。
“干嘛带方便面啊!”他拆了个“大食量”包装,转头去拿提前准备好开水的保温杯,“你又不是吃不起别的东西,之前不是还说‘减脂很难增肌不易’,要戒碳水的吗?”
“打脸了行不行?”顾沨止屈起一条长腿,将手腕搭在膝上,随意的撇着嘴,“就想跟你吃一样的东西,你不告诉我你带什么了我只好猜,就硬猜,还好我们心有灵犀,我猜对了你应该夸夸我才对。”
“不要把这种无所谓的事情说的这么郑重其事啊喂!”盛欢有点儿无语,把叉子插进面盖边缘固定住,递还给顾沨止,“等五到十分钟,再搅和搅和。”
“不是无所谓的事情。”顾沨止像是没听到他有关泡面的叮嘱,神采奕奕的望着他的脸,声音压低,“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包,带同款的戒指,睡……同一个枕头。”
像是隔水融化了一块儿棉花糖,热度和甜味将他的神经活动都搅乱了,心脏乱跳,耳朵烫的几乎要烧起来。
但顾沨止一直是直白的,坦荡的,会在他乱七八糟的时候及时出现……这些他老早就知道,不是吗?
盛欢低下头,屈指拔下了几根身下的草叶。
“这里没人吧?”他没头没尾的发问。
“嗯?应该没有,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能踩到这里的点的。”顾沨止自豪,他正在搅和那碗半硬不软的泡面饼,低着头道:“你想干嘛?”
“想——”
顾沨止刚吸一口面,只觉得膝上一沉,盛欢朝他爬了过来,清瘦的脊梁和腰窝都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极曼妙的弧度,男孩子就像一只慵懒魅惑的猫,自顾自的,不由分说的嵌进了他的怀里。
顾沨止的双眸微微瞪大。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泡面塞住脑子了,为什么会没反应过来男朋友主动问“这里没人吧”的潜台词究竟是什么,真是该死啊!
他剔透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两抹盛欢扬起的面容,那最纯洁俊秀的好相貌,莫名的染上了旖旎的色泽。
“我……”顾沨止听到自己的声音抖了一下。
他曾经在全校师生面前脱稿演讲,胸有成竹,心藏沟壑,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长这么大,都不太知晓“忐忑”为何滋味。
可此时,他切切实实的在紧张了,紧张到快要捧不住泡面的容器——
“我……应该带口香糖的对吧。”他尴尬的扯了一下唇角。
盛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无辜的下至眼睑将那点儿狐狸似的狡黠削减到微乎及微的地步,让人忍不住要对他心生怜爱,为他所有的小心机小谋算找足合适的理由。
“香辣牛肉面。”盛欢瞥了眼他僵硬托举的面碗,认真的说,“反正我给你挑的是我最喜欢的品种。”
顾沨止“唉”的长叹一声,像是恨透了自己的无能,把泡面顿在树桩上,推远了些。
十几二十岁的男生最是血气方刚。
但他们也清楚的知道,他们如今的处境有不可跨越的雷池,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这种矛盾的自持与冲动反复碰撞、摩擦、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情愫。
顾沨止的谦让矜持只维持了那么短暂的几句话的时间,他后来发现怀中人的身量实在是轻盈可控,搂着、抱着、甚至是托举起来抵在树上都不费吹灰之力。
吻从浅尝辄止的唇瓣触碰到舌尖湿润的缠绕与吮吸,如同阴阳磁极之间的绝对吸力,越是亲吻就越是分不开,他们彼此搂抱,紧贴,在草坪上翻滚。
天地倒转,耳晕目眩,只有荷尔蒙引领着血液狠狠的冲击心脏。
盛欢倏地驻足。
银白色的灯光下,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矮矮的圆柱形树桩。
时间如流水,两年匆匆过,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熟悉的场景。
“你还记得这里吗?”顾沨止走到了近处,旋身,与他并肩而立,静静的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星月乾坤,两人之间的距离堪称咫尺,“我们在这里一起吃方便面,还……拍了张照片。”
盛欢的瞳孔收缩了一瞬,他舔了舔唇角,声音略哑,“拍照片了吗?我不记得。”
“唉,还好我有留存证据,不然被你赖的干干净净了。”顾沨止长吁短叹。
他低头,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打开,露出了夹层里的那张相片合照。
这个位置实在是显眼,盛欢想不看都不行,他余光飞过,又触电般的迅速收回。
“要么怎么说我很喜欢虞中的夏季校服呢!”顾沨止端详着照片,看不腻似的点评道:“版型很正,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很多人都说这身打扮去民政局直接拍结婚照都是妥妥可以的。”
盛欢:“……”
“你真不记得了?”顾沨止又诧然追问了他一句,侧目瞧过来:“当时都快收队集合了,我们俩在草地上双双睡过头,后来追着夕阳最后的光拍的,所以背景模模糊糊,我那还是第一次知道太阳下山会下的那么快,肉眼可见的往下沉。”
“看到照片……好像有点印象了。”这波贴脸对质让盛欢措手不及,再装失大忆好像也说不过去,只好干巴巴的承认,“也不算完全不记得,就是没想到……你还会留着这张照片。”
——毕竟,这张照片拍完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
“是啊,我为什么会单单留着这张照片呢?”顾沨止轻轻的“啧”了一声,将照片拿近了些,拇指轻拭,若有所思,“怎么说都是分手之前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啊!”
两人各自静默。
片刻后,顾沨止“噗嗤”一声笑出来,认真道:“大概是为了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我其实不想要结束……那也不是结局。”
盛欢猛地一怔。
“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画上句号。”顾沨止低声说:“盛欢,你这个不讲道理的爱情骗子。”
盛欢:“……”
兜兜转转一大圈,果然,最终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
他大概能猜到故地重游会带来这样的麻烦,毕竟骄傲如顾沨止很难轻易被抚平那样的伤痕 ,这症结是放不下的,必然放不下。
但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的还是来了。
怪只怪回忆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就像是甜美的罂粟,浅尝亦是沉浸没顶的快慰,没有人会不想回到那段美好的青葱时光里去。
——可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
盛欢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了两下,过劳的脑血管收缩,隐隐作痛,带着他回到冷淡的现实中来,“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你以前也常说,真正的强者不会回头看……”他停顿了两秒,声音艰涩,“跟你并肩往前走的人不可能是我。”
“你不要擅自替换主语和宾语。”顾沨止拧着眉头道:“是你,不肯与我走——”
“我不会跟任何人走。”盛欢笃定的打断他的话语,倏地转身朝着原路返回,“活着已经很难了,我不谈那些空中楼阁,我要不起。”
他与顾沨止擦肩而过,恶狠狠的扔下结论,走得飞快。
顾沨止扭头,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几许晦暗之色,后也不再多言。
两人冷淡且静默着,从森林公园里走了出来。
盛欢在界碑旁边顿了一下脚步,大抵是有点不想跟着顾沨止的车走了,但考虑了一下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感人地理位置,光走上高架桥他这两条腿都够呛,最终还是不得已变道往停车场走。
他就这么顿了一下,顾沨止就追了上来。
“你送我回家吧,然后你该干嘛就干嘛去。”盛欢低声说:“您老是大忙人,别因为我浪费了您的时间,耽误了您的行程。”
他现在才觉得,当初什么也不说虽然给彼此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产生巨大的精神内耗,他快被那种汹涌澎湃的愧疚感吸干了,心脏“突突突”的绷着疼,如果顾沨止此刻要代表正义的正版发行商逮捕他,那他也认了,不想挣扎了,真是多说一个字都要叫他精疲力竭。
好在顾沨止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按了一下车钥匙,远远地,停车场里亮起了车灯,如同人大梦初醒的温柔眼眸,扑闪了一下。
两人各自上了车,全程一语不发。盛欢这下连看风景的心也没有了,索性闭上眼,额头抵着窗户假寐。
跑车的引擎发动起来,整个车身都在震动,推背感明显,盛欢假装睡着,感受着顾沨止倒车出库,驶离这片回忆的爱琴海。
陡然间!他在空气中听到了一丝割裂的尖啸声!
如同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神经末梢的两端,狠狠的拉紧!他顷刻间没了那种松弛感,睁开眼坐直,视野里的光调还没恢复,他却已经惊惧的大吼出声:“顾沨止!!”
他的尾音被“砰”的一声巨响盖过!随后破碎的玻璃如雪花般喷射爆涌向前方!
盛欢目眦欲裂。
是他之前预见的视角!
子弹呼啸着从他身前掠过,贯穿了跑车的车厢,目标俨然是驾驶座!
这一刻,他的大脑停摆了,完全做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决策,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全靠身体肌肉的条件反射,直到做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潜意识大肆主宰了!
——他扑过去搂住了顾沨止!以身为盾!
这一刻他离顾沨止近的不能再近,堪称肌肤相贴,他能清晰的听见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短促的冷哼,轻蔑又残酷,随后整个跑车充分发挥了其强大的弯道功能!原地转了九十度!狠狠一个漂移!
盛欢感觉自己就像旗杆上的一面旗子,分分钟要被甩出去!但他的潜意识是打算让他本人做一块优秀的“防爆盾”,所以作为补救措施,他进一步将顾沨止的脖子搂的死紧,让顾沨止充当了那根“旗杆”。
背心一沉,质感温热,是有人抱住了他,固定住了他,盛欢心想都他妈这种时候了,顾沨止哪儿还腾地出第三只手来啊!
十几秒后,他震惊的发现,顾沨止还真行。
男人单手打着方向盘,在子弹的风暴中急转飞驰,这片地带除了树就没什么掩体了,盛欢眼睁睁看着这辆价格不菲的超跑后视镜被打碎,那叫一个心疼致死!很难想象就在刚才那种极限的被突袭的情形下,顾沨止居然依靠着超高的弯道车技避过了子弹!
……还他妈是单手!
盛欢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你踏马是魔鬼吧”的眼神瞪着顾沨止的那张帅脸。
这会儿顾沨止是彻底没空看他了。
狂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拂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男人目不斜视,神色难得的紧绷,眼底流淌出一种冰冷坚硬的色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天神的大理石雕,但呼吸是热的,按住盛欢的手也是热的。
“你想抱就再抱一会儿。”他轻声说。
盛欢:“……???”
你的嘴可真有空,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顾得上说骚话??
什么叫“想抱就再抱一会儿”!谁想抱你啊!我这明明是伟大的献身精神!要替你挡子弹啊喂!
盛欢盯着顾沨止的喉结,有种想狠狠咬他一口的欲望。
“就不应该管你!”他咬牙切齿道。
“原来上车是为了救我的命啊。”顾沨止畅快的大笑起来:“现在我知道理由了。”
盛欢:“你——”
“我数三二一,准备跳车。”顾沨止忽然大声道。
盛欢吃了一惊:“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来得及问,下一秒顾沨止已经松开了方向盘,脚下狠踩刹车,顺带替盛欢和自己松开了安全带。
这一系列操作在一年内悉数完成,周遭的景物如同万花筒般急掠翻飞,两人撞开车门滚下地去。
再柔软的草坪在这种程度的磕碰撞击之下也会带给人以疼痛和创伤,但盛欢觉得似乎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翻滚的视角带给他一丝熟悉感,仿佛一朝回到了从前,那时候的顾沨止也是这样,用手和身体尽可能的护着,在地面和他之间形成缓冲的隔离带,所以他并不怎么觉得疼。
两人滚下一段陡坡,未几停住,盛欢趴在顾沨止的身上,呼吸起伏不定,额头还死死的抵在顾沨止的胸前,可以听见对方如擂鼓般重击的心跳,体温将一些淡淡的铁锈味分子蒸的逸散开来,盛欢吸了吸鼻子,猛地昂首道:“你受伤了!?”
“喏,蹭破了点皮。”顾沨止倒是坦荡,将撑在他脑后的手转移至他的眼前,秀了下自己流血的虎口,“真疼,帮我吹吹?”
“吹你个头啊!你下次在做什么决策之前能不能先支会我一声!”看他受伤还全然不以为意,反以为荣,盛欢顿时火冒三丈,他感觉自己常年维持的爱好和平的虚假人设崩开了一行行裂纹,“至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要是换做一般人,魂都被吓没了!”
两秒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瞳孔收缩。
他兀自错愕,顾沨止看起来却不怎么惊讶,随性的歪了歪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不,我是一般人!”盛欢的舌头打了个结,生硬的反驳。
“你不是。”
“不我是!”
“你自己说的。”
“你听错了!”
盛欢怒了,猛地推开他。
枪声不绝于耳,几乎将那辆跑车打成了筛子,有几枪打爆了轮胎,发出震天的裂响,惹的人不得不中止手头所有的进行式包括争吵在内,旋首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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