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这就帮忙。”
一行人挽起袖子开始搬上面的房梁,这是一座砖石砌的屋子,墙壁格外沉重,四五个男人合力抬起一块墙壁残骸,果然听见地下传来孩子的呼救声。
“娘!娘我害怕!”
“幺儿别怕,娘在这呢,伯伯们马上救你出去!”
听见孩子的声音,大伙的干劲更足了,清理完上面的乱瓦后,终于看见埋在下面的孩子,被埋的不止一个,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妇人看了一眼就晕倒了,其他人也是眼眶发红,哽咽的说不出话。
尽管这几天已经看见不止一起这样的惨剧,大伙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郝良山脱下自己蓑衣披在孩子头上:“乖娃,别害怕一会伯伯就带你出来了。”
“嗯!”孩子颤抖的应了一声。
这孩子福大命大,被两块墙压在中间,但因为缝隙卡的比较紧,直接出不来,得将两块墙都挪走,孩子才能出来。
墙壁非常沉重,没办法同时抬起来,只能用绳子将两块墙分别拴住,同时用力拉开才行。
原本并非难事,但这会余震还没过,时不时地动山摇,就怕中途砸着孩子。
郝良山拍板决定,不能耽搁,必须立刻把人救出来!
大伙马上拿来绳子,绑住两侧的墙壁,一边十多个人同时拉扯绳子,郝良山留在中间将孩子抱出来。
“一二三!”两边同时发力,断掉的墙壁缓缓打开,缝隙大了许多,郝良山蹲下双手伸进缝隙,拉住孩子的胳膊。
“再加把劲!”缝隙又大了一些,孩子的头已经能出来了,紧接着身子也拉出来了。
就在此时,突然余震再次袭来,吓得他们纷纷脱力,两块巨大的墙壁又重新合拢,发出一声闷响!
“山娃子!”年纪最大的老人大喊一声,大伙这才想起县令大人。
“县令!您没事吧!”
“我没事。”郝良山抱着孩子躺在旁边废墟上,刚刚差一点孩子就被夹在中间,还好他眼疾手快奋力一拉,最后孩子只被夹掉一只鞋。
大伙喜极而泣,孩子的娘亲也醒了过来,抱着孩子不停的磕头:“谢谢县令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娘俩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郝良山扶起她道:“大嫂,快带着孩子去避避雨吧。”
妇人抱着孩子刚离开,一个骑着马的衙役跑过来:“大人不好了!去往蜀州府的路被山石拦住了,小的们过不去了!”
其他人一听,顿时面如死灰,报不出信就意味着没人会管他们,他们将困在这自生自灭了……
人群中不知谁第一个哭出声,紧接着哭声四起,大家绝望又愤怒着宣泄着心中的情绪。
“哭啥子哭,起来继续救人!”
郝良山扶着石头站起来,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官家肯定不会不管我们,咱们要在他们来之前,把能救的人都救出来!”
大伙抬起头望着他问:“会来吗?”
郝良山斩钉截铁的说:“会!皇上给咱们取消了丁税让百姓能吃饱饭,又给咱们办了学堂让孩子们识字,大启跟前朝不一样,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他这番话让大伙重拾希望,纷纷擦干眼泪再次投入救援。
没有受伤的百姓也加入其中,人数从原来的三十人增加的一百人、三百人、六百人!
还有人将自己的粮食分出来,供给他们食用,让他们有力气救出更多的人。
地动发生的第十日,离蜀州最近的湖州派来了三千人的救援队。
这些人一部分是士兵,一部分是民间百姓自行组织的,他们携带食物和药品朝蜀州赶了过来。
蜀州知府秦汉卿亲自出城迎接他们,红着眼眶拉住湖州同知的手道:“辛苦你们了!”
湖州同知是个爽朗的汉子,回握住他的手道:“咱们两州自古就是兄弟州,兄弟有难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大伙快把粮食送进城!”
满满三百车的黍米可解了燃眉之急,秦汉卿激动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这回百姓们可有救了!
很快肃州、云南、贵州也相继送来了救灾物资,虽然都不如湖州多,但多少都是恩情,蜀州百姓们都牢牢记在心中。
与此同时,滨州制作出第一批橡胶防水布全部装车送往蜀州。
重建家园之前,得保证百姓的居住环境,防水布是非常好的帐篷材料,用几根竹子就能搭建起一个简易帐篷,供一家人遮风避雨。
这些天宋玉竹每天都要在地图上转转,观察那边的情况。
当他转到清河县时,被这里惊了一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个活人都看不见,难不成都被掩埋了?
找了大半天,宋玉竹才发现带领百姓在田间抢种水稻的县令。
这些日子郝良山带领当地百姓完成自救,剩下的时间为了避免百姓胡思乱想,也防止年底缺粮,他组织大家去田间补种被山石砸坏的田地。
宋玉竹看着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心中百感交集,有这样的负责任的基层领导,百姓才能在灾难中活下去!
六月初九,上京的救援终于抵达蜀州,上千车粮食运送过来,又陆续分发到各县。
清河县被堵住的路被清理干净,马车载着粮食赶到时,整个县城的人都迎了出来。
郝良山激动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县志记载,洪武三年六月,清河县遭遇地动,百姓死伤数万,牲畜不计其数,田地均被毁坏。
因路途遥远,山路难行,赈灾的物资第二年秋才送至,清河县幸存者不过七百六十人……
一个上万人的县城,最后只剩下七百人,听起来骇人听闻,但确实是武朝发生的事。
所以郝良山才明白,赈灾物资一个月送到意味着什么,他们何其幸运生在这个朝代!
赵骁派士兵们清理被掩埋在废墟下的尸首。
医学院的师生们负责诊治在地动中受伤的百姓。
橡胶布也派上大用场,蜀州六月是雨季,大雨连绵数日,如果没有这些防水布,肯定有不少人要被雨淋病。
宋玉竹免除了蜀州三年税收,拨款三百万两用于基础建设。各地富商也相继慷慨解囊,捐了百万两银子。
接下来坚强蜀州百姓,会用双手建造新的家园。
七月,上京突然热闹起来。
各地官员纷纷入京参加第一届全国官员会议,还有各州府选拔出来的运动员,要在上京参加第二届全国运动会。
离着上京较近的几个州府,提前十天半个月出发就行。但地处偏僻的州府,必须要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往上京赶。
为了迎接这场盛大的狂欢,上京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比过年都热闹。
上京的驿站也人满为患,有钱都没有房间住,连周边的州府也都住满了人。
“老爷,里面没客房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厮从客栈里出来,擦了把脸上的汗。
门外站着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壮硕的男子,他手里牵着头驴,身上背着包裹,脸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流。
上京的七月正赶上三伏,天气闷热的上不来气。
此人名叫韩松,是肃州平南县的县令。虽然官员上京大多都比较朴素,可像他这般只带了一个小厮,骑着驴来的实属罕见。
是因为平南县太穷了,穷的连匹马都没有,韩松的俸禄都填补了衙门,这次出门还是东拼西凑出十两银子。
贫穷跟平南县的地理环境脱不了关系,那里有一多半的地方是沙丘,另外一部分是峭壁,只有中间一点良田,养活了七千余口人。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平南县的百姓春秋两季种地收割,夏天和冬天就上山打劫过路的商贩以此为生。
州府曾派兵过去剿过两次匪,官兵一来,百姓就回到家老老实实种地,等官兵一走,又重操旧业,根本管不了。
经年累月这地方就成了毒瘤,韩松也因治理不当,连续十三年考评都是中下,被困在平南县当了十三年的县令。
“没有空房就没有吧,实在不行咱们就找处遮阴挡雨的地方休息。”反正路上都是这么来的。
“哎。”小厮从他手里接过绳子,牵着驴走在后面。
两人来到广华寺附近的一处梧桐树下。这棵梧桐树有上百年的历史,长的枝繁叶茂,树下十分阴凉,二人干脆就在这歇下了。
小厮栓了驴,从包裹里拿出两块饼子和水囊递给韩松。
“大人咱们为何不借住寺院?”
韩松撕着饼子边吃边说:“你当寺院不花钱?兴许比客栈都贵,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坚持几日等会议结束就回去了。”
这大饼放的时间久了,味道有些馊,不过没发霉就还能吃,可不敢浪费了。
寺院响起钟声,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后着几个丫鬟和小厮,应当是京中哪个贵人家的娘子。
驶来一辆马车停在寺院门口,妇人抱着孩子上了车。
车上不是别人,正是来接夫人和儿子回家的徐冰。
大儿子指着树下的驴道:“爹,你看驴子,驴子!”
“没错,是驴。”徐冰抱起儿子,抬头朝那边看了看,突然愣住。
“相公,怎么了?”王庭玥询问道。
徐冰把孩子递给她:“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径直朝那颗梧桐树走去。
梧桐树下,韩松也看见了他,只不过没认出来,好奇这人为何朝自己走过来。
他放下大饼缓缓起身,在徐冰走到他们身边时开口道:“我们在此歇歇脚,一会就离开。”
徐冰一把握住他的手道:“敬怀兄,你可还记得我!”
韩松字敬怀,除了老师和同窗已经数十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他惊讶的看着徐冰:“你……你是徐冰!”
徐冰高兴的拍着他道:“可算想起我了!”
“哎呀呀,没想到在上京还能看见你,真是太意外了!”韩松激动的握住他的手不停摇晃。
二人原本是同窗,隆武十六年一起考中进士,原本成绩都不错,徐冰可以进一甲,韩松可以进二甲。
结果徐冰因为殿试时卷子写的言辞太过犀利,韩松因身材太高壮不似读书人,被一起贬成了同进士。
后来这对难兄难弟,一个被任命到肃州平南县,一个被任命到西州高远县。反正都是穷乡僻壤的地界,若无本事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
因为顺路,二人便结伴一起去上任,结果还未到任职的地方,就被路上的歹人上了一课。
一伙山匪将两人拦住劫财害命,幸好韩松生的人高马大,还会三脚猫功夫,打倒了歹人带着徐冰逃走了。算起来两人已经近十年没见过面了。
徐冰看着他和身后的驴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韩松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接到皇上的诏令,进京参加官员会议,可惜城客栈已经没有空房……”
“这还不简单,去我那住!”
韩松犹豫了一下,他怕自己贸然过去打扰到别人。
“哎呦,我说敬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走吧!”徐冰不由分说的拉着他朝马车走去。
车上有女眷韩松不便上车,徐冰给他介绍了自家夫人和两个儿子后,便陪着他一同在马车后面走,两人边走边聊。
“这些年,你一直在平南县任县令?”
“嗯,这辈子怕是动不了喽。”
“为何?”
韩松自嘲道:“那鬼地方,随便换个人都得被当地百姓生吞活剥了,也就是我皮糙肉厚,能跟他们耗着。”
徐冰正色道:“平南县还像当初那样?”
“比过去稍微好一点,百姓只劫财不害命。”
“为何肃州官府不管?”
“怎么管?还能直接砍杀了?说破天去,那些老百姓都是被生活所迫,地少人多不够吃,百姓想要活下去就得上山当匪。”
“这件事你放心,等这次大会结束后,我帮你想办法。”
韩松嘴上应着,心里倒是也没真指望他能帮上忙,毕竟平南县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要想管早就管了,还能等到现在。
“对了,你现在在上京做什么事?我看你过的可比以前好多了。”
徐冰谦虚道:“嗨,我就是个给人管事的。”
韩松以为他在哪家当了管家,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若是能在上京攀上权贵,即便是个管事也比自己这芝麻官强。
过去二人都瞧不上权贵,所以毅然决然的踏了曲折的弯路,如今年纪大了才明白当初有多天真。
马车穿过正阳街,逐渐走向皇城,韩松的眼神慢慢不对劲起来:“我这驴……要不让下人先找地方栓上?可别冲撞了贵人。”
“不用不用,直接牵我家去就行。”
马车在终于皇城边的一处大宅院停下,韩松仰头看着那鎏金的两个大字,徐府。
“这……这是你家?!”
“是啊。”
韩松脸色变了又变,普通人家可不敢用府,非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勋爵才可以立府,徐冰他到底什么身份?
门房打开大门,马车行进去,管家拿着书信走过来:“相爷,这是今天各府递来的筏子,请您过目。”
韩松看着徐冰的背影脚步一顿,相爷……徐相,他竟然是徐相爷?!
徐冰道:“这几日我没空出门,先把这些都推了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去准备几个酒菜,晚上我要同韩大人秉烛夜谈。”
管家看见他身后的韩松,连忙上前问安:“见过韩大人。”
“免……免礼。”
徐冰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被吓着了。拍着他的肩膀道:“过去的事,一会我同你慢慢细讲。”
两人进了正厅,下人端来茶水,韩松战战兢兢的坐下。
“刚刚你说……”徐冰一开口,韩松立刻站起来。
“敬怀,你还拿我当兄弟么?”
“我……哎!”韩松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尽。
“刚才你说平南县的百姓依旧农忙为民,闲时为匪?”
韩松点点头:“是啊,十多年了,没什么变化,一开始我带着衙役去抓人,打板子吓唬他们,可放回去还是一个样,根本管不了。因为不劫钱财,种的粮就不够吃,还能眼睁睁的饿死吗?”
徐冰道:“这几年朝廷不是在各地都开设矿场,挖矿也能赚钱啊。”
“别提了,我们那一代都是石头山,能用的矿一点都没有,离着平南最近的矿场也有五十里山路,百姓们都不愿出去。”
再者说挖矿是个力气活,壮丁能干,老人和女人干不了,依旧解决不了当地百姓的生活问题。
至于迁丁,古代人跟现代人不同,他们出生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活一辈子,很少有人离开家乡。哪怕平南县穷的叮当响,也没人愿意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
徐冰捋着胡子也犯了难:“这件事有时间我进宫跟皇上提一下,兴许他有好的办法。”
韩松羡慕的看着他,一别十余载,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身居高位可以随时见天颜,而自己却依旧在山沟沟里蹉跎着岁月。
“不说我了说说你,当年你不是去了西州的一个小县城任县丞吗?怎么转眼就变成徐相爷了?”
管家走进来道:“相爷,东厢房收拾妥当了,酒菜也已备好。”
徐冰道:“走,咱们便吃便聊。”
来到东厢房,里面收拾的非常干净,屋里放了冰,一进来来瞬间凉爽了许多。
桌子上摆了六道精致的菜肴,平日徐冰生活节俭不愿意浪费,饭菜都是够吃即可。
二人对坐,徐冰开始给他讲自己这些年的境遇。
“那年你我二人同去赴任,我离开肃州后来到西州,并没有直接去县上复命,而是拜访了当时封地在西州的八王杨元庆。”
“刚巧那会杨元庆也在招揽幕僚,阴差阳错我便去了他麾下当了军事。”
“在西州待了三年,后来隆武帝驾崩,天下大乱,杨元庆暴戾恣睢乱杀无辜,我因劝他勿要乱杀,被他砸死过去,你看我额前这伤疤,到现在还没落下去。”
韩松伸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长长的疤痕蜿蜒隐进发间,可想而知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后来呢?”
“幸好被当时在徐州起义的承天王救下,也就是咱们现在的皇帝,我便跟着皇上一起打江山了。”
韩松听完忍不住唏嘘,“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幸好都过去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来,干杯!”
徐冰笑着举起酒杯,这一夜两人从前朝科举一直聊到当下的大启,从国家大事聊到柴米油盐。
喝到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韩松拉着他的手道:“真……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看你这番作为……兄弟我真心为你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