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顺着围墙追出去时,外面已经没了杀手的踪迹。宫墙外是一处荒地,地上有车辙的痕迹,看来有人接应把受伤的人带走了。
宋玉竹命人兵马司全城搜查,凡是右臂受伤者一律押入大理寺候审!
白秀闻讯匆匆从后宫赶过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陛下您没受伤吧?”
“没事。”宋玉竹支着下巴,一只手轻叩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次刺杀宋玉竹倒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好奇,究竟是谁要对自己动手。
白秀道:“奇怪,这人为何选在白天来刺杀您,而不是晚上?”
宋玉竹道:“上次有人擅自闯入朕的寝宫,朕便下令寝宫周围不得有外人出入,想来是晚上不好动手,所以才选择白天。”
“怪不得……那他们为何不选择在宫外行刺?”
“出宫是朕临时决定的,他们大概没来得及传消息出去。”
黑刀道:“看来宫里有他们的奸细。”
白秀走到黑刀身边,撞了他一下:“呆子,刚才的刺客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功夫怎么样?”
“应该是个男的,年纪不算大,功夫不怎么样,要不是陛下留活口,我一刀就把他劈了。不过轻功不错,跟柳燕子有的一拼。”
白秀捏着帕子思考,江湖上她认识的人轻功好的不少,但能跟柳燕子相提并论的却寥寥无几。
“平阳王钰,徽州采如丝,还有中州的邱仙人轻功都不错,不过他们一个失踪多年,其他两人一个是女子,另一个快六十岁了,都不符合你说的特征。”
宋玉竹道:“等柳燕子来了再说吧。”
没过多柳燕子便入了宫,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调查那个自杀的小太监,终于查到了些眉目。
小秋子原名叫张秋,老家是中州武平县人,前些年中州起义,他父母叔伯都死在了沈从武的手中,只剩下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他带着妹妹来到上京投奔远房亲戚,结果却被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净身入了宫。
刚入宫时他只是杂事房的小太监,因为腿脚勤快嘴也甜,很快就调入内宫当值,后来得了李得海的青眼收做干儿子。
“属下查到他的妹妹名叫张香,现在改名叫陈香儿,在天香楼做伶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臣派了几个人潜入天香楼悄悄盯着她,如果小秋子是被人指使的,那人肯定还会联系她。”
宋玉竹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等两人说完正事,白秀忍不住道:“柳燕子,陛下今天遇刺了。”
柳燕子一惊:“可有受伤?”
宋玉竹道:“没有受伤,刺客武功一般,还被黑刀伤了一条胳膊。”
白秀道:“不过他轻功非凡,宫墙都拦不住他,你见多识广,不知道认不认识这样的人。”
柳燕子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此人与我师出同门,绰号叫白鹰,他轻功了得,但身上的功夫就差了点。前朝时一直给官府卖命,后来盛朝灭亡就没了他的音讯。”
看来只能先从天香楼里的陈香儿入手,不知能不能在这里钓到一条大鱼。
宋玉竹打算去见见这个叫陈香儿的女孩。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让柳燕子换上自己的衣服假装回寝宫休息,自己则换了一身内侍的衣服,带着同样伪装的黑刀白秀出了宫。
夜晚华灯初上,正阳大街上热闹非凡。
从前年开始,上京便没了宵禁,凌晨大街上都有卖吃食的小摊贩。
这个时辰人更多,男女老少吃完饭出来逛街遛弯,一串串灯笼将街道照的通明,仿佛白日一般。
三人来到天香楼门口,离老远就听见楼里传来的丝竹和欢笑声。
宋玉竹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出宫时换衣服匆忙,什么没带钱:“你们口袋里装着银子吗?”
“奴家这里有。”白秀摸出十两银子递给他。
三人一进门,就有身穿轻薄的女妓迎上来招呼他们。
宋玉竹被她们身上的香气熏的直打喷嚏,红着脸不停的往后退。
一个身穿青衣,身材丰腴的女妓捂嘴调笑道:“小公子是头一次来吧?真可爱。”
“算,算是吧。”
青衣女子的凑到他身边,攀附在他肩膀道:“咱们天香楼是找乐子的地方,您想喝酒,听曲,还是干点别的?”
“听…听曲。”宋玉竹尴尬的捏着她的袖子,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
“奴家给您唱一曲吧~”女人拉着他的手就要往里走。
“你俩看够了没有!”
“咳,放开我们家少爷!”黑刀憋着笑拦住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被他凶恶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宋玉竹。
白秀道:“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陈香儿的伶人,我们想找她。”
“真不凑巧,香儿今日身体不舒服,不见客。”
宋玉竹往她手里塞了一块银子道:“就找她问几句话,并不会打扰她休息。”
十两银子握在手心沉甸甸的,青衣女子犹豫片刻道:“那随我来吧。”说着便带三人朝后院走去。
天香楼分为前后两个院子,前楼是饮酒作乐的地方,装修的十分讲究,后院则是这些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只有一排不太起眼的小房子,想来她们在这里生活并不好。
平日这里不接待客人,青衣女子收了钱才把人带过来的。
“前面那间屋子就是香儿的房间,屋里亮着灯,人应该在里面。”
“多谢。”宋玉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刚要抬手敲门里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奴家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快了……再等等。”
“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你看看我的胳膊和大腿,昨日给人弹琵琶的时候,被喝酒的客人掐的,他还要摸我胸……”女孩说着呜咽着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再等等,我定会把你赎出来。”
“上次您托奴家的事,奴家已经办了,不知道哥哥那边如何了。原本每月初三哥哥都会来见我,这个月突然没来,奴家怕他在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还没说完,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挣扎的响动。
宋玉竹眼皮一跳,大喊:“不好!他要杀人灭口!”
黑刀白秀踹开们冲了进去,见一个男子正拿绳子勒住了陈香儿的脖子,打算把她勒死。
他没想到门外居然有人,吓了一跳,立马松开手往外跑。
然而他哪里跑的出去,没用上三招就被白秀卸掉双臂,踹断双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为了防止他自杀,黑刀还打掉了他的牙齿,嘴里塞了布团。
宋玉竹检查了陈香儿的身体并无大碍,大概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从白秀那要了根簪子扎在她人中上,一会的功夫便幽幽醒了过来。
“啊!!啊啊!!”她吓得大喊大叫,双手不停的挥舞。
白秀怕她的叫声引来太多人,挥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陈香儿捂着脸这才安静下来,她惊恐着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声音嘶哑的问:“你……你们是谁?来这里干嘛?”
她看见地上躺着的男人,立马起身扑了过去:“平郎,你怎么了,平郎!”
地上的男人呜呜叫着,可惜被堵住嘴说不出话。
白秀伸手把她拉起道:“这人刚刚要杀了你,你怎么还管他死活?”
陈香儿咬着唇摇头,“平郎一定有苦衷。”
这话一说出口,把宋玉竹都气笑了,索性不再跟她绕弯子:“陈香儿,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张秋?”
陈香儿警惕的抬起头,“我哥哥他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
“啊!”女孩愣住,眼圈瞬间红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无缘无故不来看我,一定是我害了哥哥……”
“你若不想你哥死的不明不白,就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陈香儿哭着看向地上的男人。
白秀翻了个白眼,都这种时候还想着情郎,也不知她是脑子不清醒,还是用情至深。
“把刀给我。”白秀拿过黑刀的刀,放在地上男人的头上。
“我们公子问一句,你回答一句,不然我就割下他的鼻子,剜出他的眼睛,砍下他的舌头!”
地上的人吓得浑身一抖,惊恐的发出呜呜声。
陈香儿擦掉眼泪连连点头:“你们问,只要别伤害平郎。”
宋玉竹道:“是谁让你联系你哥哥,帮忙传递消息的?”
陈香儿犹豫一下,白秀立马拿刀割了上去。
“呜!!呜呜!!”男人疼的直打滚。
“就是平郎让我传递的消息!”
“都传了什么消息?”
兄妹二人不识字,每次消息都是口诉,陈香儿还记得大概,便把最近一次传的消息背诵下来。
“皇上每日寅时起,食粥一碗,寅时三刻上朝,辰时一刻去尚书房批阅奏折,午时在书房用膳,酉时三刻回寝宫洗漱,戌时入睡。”
“只有这些起居日常?”
陈香儿道:“哥哥还说过,之前赵将军留宿宫中,亥时还会要一次热水。”
宋玉竹脸一红,低咳了一声:“没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了。”
宋玉竹见她不似说谎道:“你只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这个人吗?”
陈香儿点点头。
“把他带回去审问。”说着准备离开。
陈香儿连忙拉住他的袖子跪地道:“敢问公子,我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不连累你,自己撞柱身亡。”
陈香儿跌坐在地上,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哥哥搭上了性命。
等人离开后,陈香儿擦干眼泪,悄悄朝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匆忙换了身衣裳,吹灭屋里的烛火朝外面走去。
路上躲过几个恩客的纠缠,一直走到西街一条偏僻小巷才停下脚步。
她从头发上拔出簪子在一户门口的铜锁上轻轻敲击,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
正当她焦急时,突然脖子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秀捏着嗓子道:“是奴家。”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白秀本能感觉不妙,连忙推开身边的黑刀,从门缝飞出三支暗箭!
“小心!”
“砰!”大门从里面重新关上,黑刀纵身跳进院里,黑漆漆的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借着微光踹开房门,屋子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炕上发现一件带血的衣服,刚好一只胳膊处有条刀豁开的口子。
那个受伤的刺客之前应该在这里,可惜已经人去楼空。
白秀扛着陈香儿等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心里有些担忧,大喊道:“呆子,里面怎么样了?!”
“砰!”大门从里面破开,吓了白秀一跳。
“这龟孙子,又让他跑了!”
“咱们先回去吧。”
黑刀从她身上接过陈香儿,二人朝天香楼跑去。
一柱香的时间,二人赶回天香楼,翻墙直接回到后院,宋玉竹在陈香儿的房中等候多时。
黑刀放下人道:“陛下您真是料事如神,这陈香儿果然跟那名刺客有联系!”
“可惜又让他跑了。”白秀有些懊恼道。
“无妨,抓住陈香儿一样。”宋玉竹再次拿簪子将陈香儿唤醒。
这次她没再像之前那般大喊大叫,而是低着头一声也不坑,摆明了破罐子破摔。
宋玉竹道:“张香,你真打算替别人瞒到死?”
被叫出本命的陈香儿肩膀微微颤抖,不一会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你哥哥,他残了身子,不明不白的死在宫中,你不想为他讨个公道吗?”
眼泪顺着张香的脸颊滴落,她缓缓抬起头冷笑道:“公道?当年中州起义,我们一家人务农为生半点没参与,结果被平叛的将军屠尽满门,谁为我们讨公道了?我哥带着我进京投奔亲姨娘,她将我迷晕卖入青楼,这公道与谁说?如今哥哥已死,我要这公道又有何用?”
宋玉竹道:“中州平叛那是前朝旧事,你算不到今朝上。你姨娘卖你入青楼,你兄长大可报官。”
“你怎知他没报过官!顺天府差点将我哥哥打死,若不是他救了我们……”
“他是谁?”
张香自觉说漏嘴,闭口不再说话,低着头回到原来的模样。
黑刀见问不出话,吐了口唾沫道:“陛下,把这小娘皮交给我,给她点颜色她就招了!”
宋玉竹摆摆手,他不信自己从张香口中问不出真话:“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在撒谎吗?”
张香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玉竹:“门口那名青衣女子跟你提前串通好了吧,一旦有人找你,她就会提前通知你。”
黑刀和白秀有些不解:“公子您怎么知道她们是串通好的?”
宋玉竹道:“咱们走进天香楼时,楼中弹的琵琶曲为《金枝玉叶》,在你提到要找陈香儿的时候,绿衣女子挥了挥手,曲子变成了《念奴娇》。”
宋玉竹对曲艺了解不多,但偏偏这两首曲子都听过,所以当时有些好奇,为何第一首曲子还没演奏完就换了下一首曲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黑刀挠挠头。
“那首曲子应该是在提醒她有人来了。”
宋玉竹继续道:“我们走到你门前,你故意说出前面那些话,然后拽下身上的绸缎缠在脖子上,抓着那人的手用力撕扯。”
张香这次倒是惊讶的看向他,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宋玉竹指了指她脖子上淤紫的勒痕道:“伤痕不对,如果是他人发力,你脖子上的伤应当是前深后浅,你自己用力伤是后深前浅,不信可以再试一试。”
当时情况紧急,那人因为惊慌没来得及辩解就被黑刀百秀控制住还塞了嘴,可谓是倒霉到家了。
黑刀听明白过来,瞪着眼睛道:“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
白秀:“你若不想整个天香楼的人都被你连累,就把自己知道事都说出来。”
张香道:“天香楼的人与我何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玉竹朝白秀使了个眼色,白秀走了出去,不一会门口便传来了绿衣女子的声音。
“你说香儿要找我?”
屋内张香突然大喊:“绿芜姐快跑!”
房门打开,白秀拎着昏迷绿芜走进来:“跑是跑不掉了,你若不老实交代,你的好姐姐马上跟刚刚那名男子一样,先割鼻子后挖眼睛。”
张香愤怒的站起来:“不关她的事,要杀要剐冲我来!”
黑刀怕她伤到旁边的宋玉竹,一拳将她推回床上。
“咳咳咳……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她真是无辜的。”
宋玉竹高声道:“你哥哥不无辜吗?他死在皇宫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用半截草席包裹扔到乱葬岗上,被野狗财狼啃食。夜里你难道梦不到他抓着你的腿喊痛吗!”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张香捂着耳朵,精神即将崩溃。
“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她紧紧的咬着下唇,在白秀即将要下刀的时候,终于放弃抵抗:“我说!我说……”
“这一切都要从当年的中州平叛开始。”
张义当年在中州掀起了起义浪潮,结果却是个草台班子,害苦了当地的百姓。特别是张义的老家的村子,所有跟他沾亲带故的人,全部被沈从武抓了去砍头示众。
张香的所有亲人都死在了这场浩劫中,她跟哥哥在山上放牛侥幸逃过了一劫。
兄妹俩在山中藏了小半年,饿了啃食树皮野菜,渴了喝河水。等他们下山时才得知,盛朝已经被灭了,如今新帝登基改朝换代。
张秋记得听娘亲说过,她有个妹妹嫁到了上京,便收拾了行囊带着妹妹一路乞讨来到的上京投奔姨娘,没想到这里竟成了他们噩梦的开始。
二人来到上京后,沿街打听终于找到了姨娘的家中。
姨娘得知自己的姐姐惨死后,抱着二人痛哭了一场,摸着二人的脸道:“好孩子,这一路受苦了,到姨娘家就像自己家一样,以后姨娘扶养你们。”
当时张秋和张香真以为自己有了依靠,万万没想到,三日后张香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一间柴房里,门外还传来了姨娘和老鸨的声音。
“这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拉出去就能接客,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那也太贵了些,又不是金银做的,哪就值十五两?”
张香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拍打柴房的门:“姨娘,姨娘!您要干什么?放我出去!”
“算了算了,十两就十两,要不是这小骚蹄子放在家里不安好心,我才不会这么便宜卖给你。”方姨娘从老鸨手里接过钱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