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芳华的原话。
她并不是察觉到了眼前的姜游跟她的儿子有什么隐秘,她只是单纯的,出于一个母亲的劫后余生,与姜游感慨。
在陈柏青面前,她要强撑着不让儿子担心,等手术结束了,面对姜游这个十几年的邻家小孩,她反而轻松了些。
姜游当时在病床边削苹果,听到这话,不小心刀一划,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而现在他看着陈柏青,当时手指心的刺痛好像又回来了,像是被锥子刺破了一点,说不上多疼,却绵绵长长。
他对陈柏青说,“我真的有很久一段时间,误会你可能没有太喜欢我,只是我俩认识太多年了,你太在乎我,我俩又一不小心睡了一觉,所以你要对我负责。其实我也想过,要不就这样拖着你吧,我又没逼你,这世界上也不是每一对情侣都心意相通,管你是像想负责还是喜欢我,反正你跟我在一起就好。”
“但那天听见你妈妈这样说,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特别不堪。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却因为责任跟我绑在一起,那跟我爸妈的那段婚姻有什么区别?总有一天还是要散的……更何况,我总觉得,你本来就应该前途无量,过着人人称羡的一生。”
陈柏青沉默地听着。
他一点不知道这件事,他看见姜游眼睛湿漉漉的,却又对他笑了笑,招人疼,又招人可怜。
他抬起手,轻轻擦了下姜游的眼角。
他说,“可我本来就过着人人称羡的一生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爱人的垂青的。”
姜游簪在他胸前的玫瑰花还完好无损,却在他倾身去吻姜游的一瞬间,被揉压了一下,浸润出细碎的香气。
玫瑰的暗香浮动在冬夜里。
他在姜游嘴里尝到了陈皮和蜂蜜的味道。
陈柏青看着姜游,轻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姜游,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从十五岁到现在,我一直爱着你。”
这是他的初恋啊。
十五岁的某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绿色的树枝缝隙落在姜游睡着的脸上,他伸手去挡了一下,却又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莫名想去吻一吻姜游柔软的脸颊。
从那天起,距离他暗恋姜游,已经过去快要七个年头。
陈柏青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姜游本来还能忍着的眼泪,扑簌簌地都滚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姜游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我爱你。”
分手这件事,能拿的出哪一桩具体的惊天动地吗?
起码姜游是不能的。
他说不好第一次产生分手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只知道是在那一年的异地里,被情绪的琐碎逐渐消磨掉了自信。.
姜游抽了抽鼻子,很委屈道,“你还记得我们恋爱那一年,除了寒假,一共就见了几次吗?三次。有一次还是因为我跟乐队演出,就在你大学那旁边,让你来找我,可是你也就陪了我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总是很忙,不是在做你的兼职,就是在实验室,要么就是在上课。我也知道你很忙,所以我说我去找你,可是你也不高兴,你让我别过来,说你没空陪我,还耽误我自己上课。但谁谈恋爱不想见面,谁跟喜欢的在一起不觉得开心?可你都不想见我……你都不想见我。”
姜游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他眼睛湿润地看着陈柏青,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泪可以这么多,其实他不爱哭,小时候从台阶上摔得头破血流,去医院还笑嘻嘻跟护士姐姐聊天。
唯独面对陈柏青,他好像有数不尽的委屈。
谁都能对他不好,只有陈柏青不行。
他说,“我每次找你都很高兴,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而且你一直很累。我睡在你旁边,听你跟人聊天,说得都是我不懂的专业名词,你以后要当医生,你跟别人合开了咨询工作室,你发了学术论文,但我一个都不懂。我喜欢跟乐队去演出,喜欢跟朋友聚会,喜欢去冲浪爬山,你好像都不喜欢。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换一个更,更知书达理的姑娘,像是顾棠,会跟你般配一点。她跟你是不是会更有话题。”
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陈柏青在他心里样样都好,他从小看习惯了陈柏青光芒万丈的样子,不懂事的时候,他还没想过跟陈柏青过一生,他也会下意识地想,什么样的仙女才会配得上陈柏青啊,什么人好像都不够优秀。
以至于他们两个出了问题,他也是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他不够好,不是陈柏青。
陈柏青一直安静地听姜游说话,听到这里,他却也忍不住皱起眉,高声反驳,“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他定定地看着姜游。
他其实也听明白了问题在哪里。
他自己猜测的原因,已经中了七八分,他跟姜游确实不一样,两个人一个感性,随着情绪走,一个理性,做什么都要计划长远。
他们不太像。
但没人可以说他们不适合相爱。
陈柏青说,“我不想你总是过来,是因为我也高估了自己,把工作,学习,实验都积压在了一起,你过来我不仅没有空陪你,还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你知道我的,高中就逼你学习,大学里其实我也总想管着你,总跟个家长一样,事事都自以为是要为你好。你说的没错,我自己都没把我自己的角色调整过来。其实我每天都想见你,路过楼下的花店都会想要是你在,我就买一把向日葵上去,我巴不得你就住在我的公寓里,每天乖乖等着我回家,我会跟你去散步,给你做晚饭,陪你养一只小狗或小猫。但我每次又在想,这只是一时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我从来没有哪一次真的能忍住。”
他怎么会不想姜游在他身边,他简直是朝思暮想。
但他是更要为两个人负责的那个人。
权衡利弊,他总觉得为了也许不到一小时的陪伴,让姜游来回奔波六七个小时不太值得。
而他那时候也真的是太忙了,忙得连去高铁站接一次姜游的功夫都没有,别说姜游自己,等他冷静下来自己想想,也会觉得他这个男朋友,有跟没有差不多。
他对姜游说,“我也不是不喜欢你玩乐队到处演出,我只是嫉妒。”
姜游一怔,他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陈柏青。
陈柏青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我一直,一直在嫉妒,嫉妒你身边的人,”他说,“陪你演出的是别人,陪你去冲浪爬山的也是别人,跟你去吃夜宵去酒吧的还是别人,我在哪里?我在实验室里,在图书馆,在工作室,唯独不在你身边。所以我不想听,我假装不感兴趣,是因为我阴暗到不想听见任何跟你亲密的人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姜游想得这样好。
阴暗,嫉妒,不甘,他一样不少,七情六欲,他也一样都有,但诸此种种,都只围绕着一个姜游。
姜游听得都傻了。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陈柏青,嘴唇微张着,眼睫上又沾着眼泪,把他的睫毛弄得乱七八糟。
他从来没有听陈柏青说过这些。
在他跟陈柏青恋爱的时候,陈柏青好像永远都是气定神闲,端方如玉,无论是酒后乱性那天早上,陈柏青淡然地坐在床边问他要不要试试看,还是分手的时候陈柏青蹙着眉看他,让他冷静一点,不要无理取闹。
他几乎没在陈柏青身上看见过“失控”两个字。
更别提“嫉妒”。
还是分手后这两个月,他们成为兄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才慢慢窥见了原来陈柏青也会有情绪波动,会为他失态。
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拿的是追妻火葬场剧本,他在陈柏青身边的时候陈柏青不知道珍惜,非得等到分手了,这王八蛋才幡然醒悟,意识到对他已经情根深种。
可现在,陈柏青却说,他从来没有不爱他。
在不为人知的夜晚,陈柏青也曾经因为他无心的话语煎熬嫉妒。
“怎么可能呢?”姜游不能理解地看着陈柏青,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偷偷地把陈柏青从上打量到下,“我有什么好吃醋的?我跟乐队的就是哥们儿,学校的也都是朋友同学,你当谁跟你似的,招蜂引蝶。”
陈柏青都要气笑了。
“我招蜂引蝶?”他反问,“从高中起就是你收到的情书更多吧,我们班张艺浓,赵妗,卢冰,隔壁班的程童,甚至是十五中,十六中也有找你告白的,还有那个足球社的文修涵和上一届的韩嘉……”
姜游听着陈柏青念出来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逐渐转向心虚,到最后却变成了震惊。
“你等等,前面几个就算了,文修涵跟韩嘉又怎么回事,这俩可是男的,”姜游慌忙维护同学的清白,“你别瞎说,你真以为gay这么普遍啊。”
陈柏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看得出个什么?”
他想起这两个人,脸上仍旧笼罩起一层阴翳。
这两个人一个是姜游打球时经常勾肩搭背的队友,一个是给姜游辅导过播音课的学长,虽然早就不联系了,但是高中时代确实一度跟姜游走得很近。
他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他提起,其实姜游已经逐渐快忘记这两个同学了。
姜游就是这样,像太阳一样热烈开朗,不自觉地吸引其他天体,身边的朋友一浪盖过一浪,还没来得及为分别伤感,就有新人积极地补上。
真要算下来,磐石一般永远坚定地留在姜游身边的,也不过一个他而已。
陈柏青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他垂下眼,又缓和了口气,“文修涵跟我承认过喜欢你,韩嘉后来也谈了男朋友。这两个人当时就是对你心怀不轨,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
他瞥了姜游一眼,扯松了自己的领口,明明是冬日的夜晚,他想起这曾经的旧事,却觉得心浮气躁。
姜游在对面沉默着,像是被震惊得无话可说,但那一双被月光浸润过的眼睛,又惊诧地打量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小肚鸡肠。
陈柏青自嘲地笑了一声。
其实他也觉得挺没意思的,都是陈年旧事,姜游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却还在耿耿于怀。
他盯着地上乳白色的月光,像是自暴自弃,又低声说道,“后来我总是查岗也是这个原因,我总觉得我一个不注意,你就要被别人拐走了。但我这个人,吃醋也不会直说,只知道训你别不务正业,你大概只觉得我烦吧。”
姜游抿了抿唇。
他跟陈柏青确实为这个争论过不少次,但他只以为是陈柏青不支持自己的爱好,是陈柏青嫌他不够上进。
可原来,是吃醋。
“你这可真是……”姜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晚的信息有点爆炸,他一时间大脑都有点宕机,好半天才想出两字,“别扭。”
他窝在沙发的扶手旁,抬眼看着陈柏青。
为了今天的喜宴,陈柏青打扮得如同王子一样英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每一根线条都透露着英俊与优雅,他随意地站在宴会厅里,哪怕只是无心地低头与人交谈,也像一幅被定格的画。
可现在,月落星稀,陈柏青靠在沙发上,头发有几缕散乱地垂下,单腿踩在椅子上,手搭着膝盖,神情里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郁闷。
他看着不太像王子了,只是一个过分英俊的染着烟火气的普通人。
姜游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开心。
他忍不住嘴角弯了下,他把自己团得更紧了。
他把脸贴在膝盖上,像一只有点害羞的小虾米,咕哝一样轻声问,“你真的有这么在意我吗?”
陈柏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本性里确实有着别扭又执拗的一面,心事都埋藏在汪洋大海的深处,最好永远都不见天日。
可今天,明明他是想好好审一审姜游分手的原因,现在却自己被人抽筋拔骨。
他隐匿的情绪都明晃晃地晒在月光下,像一本摊开的书,让他有种青天白日被剥开衣衫的不适。
但他对上姜游期待的视线,还是没有继续隐藏。
他说:“我介意得要死。”
姜游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陈柏青本来绷着脸,但几秒后,像是被感染了,也笑了一声。
他把姜游从沙发那头揽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一对互相取暖的兽类。
已经快半夜两点了,但两个人谁也没想从露台下来。
玻璃瓶里的水果茶已经彻底冷了,苹果的香气却好像还停留在空气里,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在月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姜游脸红扑扑的,是刚刚被陈柏青亲了好几下,他低着头,在看陈柏青手机,是陈柏青主动的,说跟他交个底。
“wooo。”
姜游发出很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陈柏青几张不同的银行卡上,好多个0啊,他粗浅数了数,对陈柏青简直肃然起敬。
救命啊,他在跟老姜拿生活费,陈柏青已经能付得起房子首付了。
陈柏青淡淡道,“我全部积蓄都在这里了,也算是,老婆本吧。”
姜游唰得抬起头。
陈柏青有点不自在,他习惯了默默做事情,特地拿出来跟姜游邀功还真是……不太适应。
他说,“我进大学以后之所以忙成那样,又要顾学业又要搞兼职,是因为我想尽早经济独立。”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难得有些迷信,不是很愿意把那句话说出口。
但他又不得不说。
因为他无法保证这不会变成将来。
他说,“万一哪天我们的事情突然被家里发现了,你爸跟我妈,把我们扫地出门了,我总得养得起你吧。”
陈柏青高中起就有这样的规划。
倒不是他那个时候就笃定姜游一定会喜欢他,可他也会有白日做梦的时候。
他想,万一呢?
万一姜游某天开窍了。
他总不能委屈了这个娇气的小混蛋。
曾经姜平海给姜游提供的一切优渥的条件,总不能姜游跟了他就没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本来就是个工作狂,非但没觉得辛苦,还每天都很有动力。
结果攒着攒着,他快把老婆攒没了。
姜游只觉得像在听天书。
他呆呆地看着陈柏青,心情大起大落,像在坐过山车。
他听见陈柏青对他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应该瞒你这么久,但我不说只是不想给你压力。”
姜游想,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很有压力。
陈柏青怎么这么会赚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已经慌张地开始思考自己卡上的余额了,完蛋了,他目前除了两把吉他和一万块的兼职费,好像没什么属于自己的资产了。
他还玩音乐,还要出唱片,还动不动旅游,赚钱的路子没几个,烧钱倒是很会。
这么一想,他简直惶恐,觉得陈柏青找了他真有点家门不幸了。
但陈柏青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姜游的眼睛四处乱看,心事全写在了脸上。
陈柏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抬起手,捏了捏姜游的脸,像他高中时最喜欢做的那样。
“你什么都不用做,现在这样就很好,”陈柏青说,“你在我身边,我才有生活的意义,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伟大了。”
露台上无处取材。
陈柏青看来看去,还是只有窗台上一朵半开的玫瑰花,曾被姜游从花廊上摘下来,插在了他的胸前。
他捏着这朵玫瑰花,又别在了姜游的胸前,然后捧起姜游的脸,在姜游的嘴上轻轻亲了一下。
“跟我复合吧,姜游,”他说,“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的。”
姜游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闪闪发光的宝藏,他的兄长,竹马,他的陈柏青,参与过他所有年少时光,又牵动了他每一分心弦的人,在跟他说一辈子。
“好,好啊。”他抽抽噎噎地答应了。
第43章 :度假
半夜三点,陈柏青和姜游不得不回到楼下,明天他们一家还要去隔壁省度假,总不能真的在露台上过夜。
下楼也不过就几步路,两个人的房间也只有一墙之隔,姜游却磨磨蹭蹭地靠在房门上,不是很愿意进去。
露台潮湿,陈柏青的头发经过一天散乱了不少,有几缕垂在眼前,黑色的西装罩在手臂上,站在门边望着他,眼神温柔。
姜游心里莫名有些痒。
他望着自己二次上岗的男朋友,不怎么害臊地提议。
“要不……我们亲一个再睡?”
陈柏青笑了一声,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