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看向姜游,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有点不知所措,笑得有点局促。
她挺高的,挽着一头长发,白皙清秀的脸,比陈柏青柔和很多。
她柔声道,“小游回来啦,我都说别还特地让你去接柏青,太麻烦了。”
姜游面对苏芳华倒是变成了乖乖崽,好脾气地笑了笑。
“不麻烦。”他掂量了一下这到底要叫阿姨还是妈,但是权衡了一下,他实在有点不适应改口,还是很温和地喊了苏阿姨。
看他态度还是一如既往,苏芳华也松了一口气。
旁边陈柏青也叫了一声妈和姜叔叔。
姜平海也从厨房出来了,他作为姜游的亲爹,跟儿子不太像,看着正经又严肃,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
他看见陈柏青也挺高兴的,这个年轻人是他眼皮子下长大的,几乎符合他对孩子的所有期望与要求。
再看看旁边的姜游,看见他这个亲爹反而爱搭不理的。
不过自己养大的儿子,拉着脸也是讨喜的,他知道姜游跟他在闹别扭。
姜游最近去学长的工作室打工了,搞什么乐队,被他训了一顿,说耽误学业,姜游到现在也不搭理他,也硬气的很,不要他的补助,要自己攒钱换吉他。
姜平海也随他,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还先去哄儿子吧。
“回来了就去洗手,”他对姜游说,“要开饭了,过来帮摆菜,你看看柏青,多自觉。”
姜游抬眼一看,陈柏青这个不要脸的已经乖觉地挽起袖子,进厨房去了。
姜游不由嘶了一声,真是假把式,就他陈柏青最勤快,衬托得他多懒似的。
他条件反射刺他爹,“就知道陈柏青好,你让他当你儿子好了。”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
谁让他爹整天陈柏青长陈柏青短。
可是今天他刚一说完,就意识到不太对劲,而陈柏青偏偏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他跟陈柏青搞对象的时候,也没脸没皮说过陈柏青早晚要进他家门,端那一碗媳妇茶,从此改口。
陈柏青冷笑一声,把他拽进被窝又抽了一顿。
这样的玩笑,过去随便开,现在却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只有他爹没察觉问题,一拍他脑袋,“你少说废话,柏青本来就是我们一家人。”
姜游抽了抽嘴角。
可不是么,陈柏青现在真是他哥。
他不想面对陈柏青,一推门,也进厨房去了。
第3章 :骗子
七点半,晚饭开始,八道热菜并两道凉菜都摆在了桌上,每个人面前还倒了小半杯红酒。
这张方桌不算小,能坐七八个人,他跟姜游坐在对面,而苏芳华跟姜平海是挨着坐的,正对着客厅的那一面空着。
四个人不是第一次这样坐在这张长形的大理石桌上,气氛却难得有点凝重。
两位家长存了心事,面对儿子的视线都有点不自在。
姜平海望着陈柏青和姜游一左一右坐在桌子两侧,心里也生出感慨,他带着姜游是三余巷的老住户了,姜游就出生在这里,刚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点看不出日后的白净秀气,陈柏青来的时候也才五岁,跟在苏芳华身边,懂事又安静,可一转眼,两个人都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姜平海神色里又添了一点郑重,他望着陈柏青,“柏青,我之前跟你通过电话,说了我跟你妈妈的事情,你跟游游也知道这趟寒假一定要你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作为你们的父母,我跟芳华一向讲究有事儿要坦诚,无论大事小事,家人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和关系。我跟芳华是认真想在一起的,虽说我们是父母,你们是孩子,但是你们作为家庭成员,一样有决策权,现在你俩回来了,趁着我们还没有告知亲朋,我们也想郑重再问一遍你们的意思,你们俩同意父母的这桩……这桩事儿吗?”
姜平海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婚事两个字。
他跟苏芳华同岁,都是四十六,人到中年又当着孩子的面,还是需要一点大人的矜持。
姜游看出他端着的架子,没忍住,嘴角翘了下,颇为嘲讽,但是他注意到苏阿姨的视线,立刻又放下来,生怕被误解。
他其实不太知道要说什么。
他才三岁父母就离婚了,母亲奔赴海外追寻自己的事业,现在在纽约当记者,他爸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偏偏又工作忙,他从小到大没少窝在陈柏青家,受着苏芳华的照顾。
不懂事的时候他也怨过父母的分手,可是他现在都二十了,反而理解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没道理让他父母困在一段不美满的婚姻里。
所以苏阿姨给他当后妈,他是真的没有意见。
非要说的话……
他抬眼扫了对面的陈柏青一眼,恰巧陈柏青也看着他。
陈柏青的眼睛浓黑如墨,睫毛密而长,跟天性里的冷淡不一样,这双眼睛望人的时候总深情款款。
这也是他唯一像苏芳华的地方。
姜游被这目光烫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我没意见,”他抿了抿唇,斟酌了下语气,抬起头对苏芳华真心地笑了一下,“苏阿姨,你知道我的,从小作文就不好,没什么文采,但我说的话是真心的,你跟我爸,你俩愿意一块儿过日子,挺好的,你们能有个伴儿,又知根知底,是好事。”
他又对苏芳华笑了一笑。
跟苏芳华认识十几年,他知道苏芳华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的人,他说得十分坦诚,就是想让她宽心。
苏芳华明显很感动,瞧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泪盈盈的。
姜游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他跟自己妈妈反而更像朋友,吴女士自由奔放,不怎么参与儿子的成长,只负责当人生导师,初中就开始给他出馊主意逃课去音乐节 。所以他关于慈母的印象,几乎都来自苏芳华。
陈柏青视线在苏芳华跟姜游之间转了转,他一直没说话,搞得姜平海挺紧张的。
跟姜游这个小混蛋不一样,陈柏青一直像个大人,高中起就冷静自持,成熟又有分寸,他要是反对,姜平海估摸着自己这婚事要黄一半。
好在陈柏青没有反对,只是他比姜游话还要少。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没意见,姜叔叔,我跟姜游都在外念大学,我妈以后有您照应,我很放心,谢谢。”
他说得郑重,也很认真。
姜平海紧张得差点冒汗,懵了几秒才高兴地应道,“唉,应该的。”
陈柏青与姜游对视一眼,多年培养的默契都体现在这时候,两个人站起来,端着还没喝的红酒,敬了两个家长一杯。
姜平海跟苏芳华都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菜吃菜,”姜平海一改往日的严肃,乐呵呵道,“别拘束,还跟以前一样。”
苏芳华也给他俩碗里各夹了一块糯米枣子。
“多吃点,我觉得游游你好像瘦了,”她怜爱地看着姜游,“明天给你做点心好吗,吃不吃拿破仑?”
她是开蛋糕店的,姜游从小就被她用蛋糕喂大,反而是陈柏青对甜食兴致缺缺。
姜游乖巧地应了一声。
吃着饭,姜平海多喝了点红酒,又加上高兴,话也比平时多。
他絮絮叨叨说着婚礼的安排,他们都是二婚,又这个岁数了,也不想大操大办,就是想摆几桌酒,告知一下亲朋好友。
“说起来啊,也就是芳华去年动了手术,让我下定了决心,”姜平海感慨道,“人呢,有时候也是需要外力推一把,虽然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但是越是身边人,越是没察觉到重要性,直到你妈妈动了手术,我等在手术室外,怕的呀,总想不好的事儿,又怕这些念头真的对她不好。”
他后面几句是对陈柏青说的。
去年苏芳华急性胆囊炎,动了手术,虽然没有危及生命,却也不是什么小毛小病,两家人都跟着团团转。
动手术的时候,在场三个男人都守在外头,陈柏青学业重,但一直等到苏芳华身体确认有好转才回去。
姜游学校管得不严,又溜回来几天,天天在病房里陪苏芳华,搞得医院的医生护士都以为他才是亲生儿子。
陈柏青能明白姜平海的心情,当初他看着冷静,镇定自若地跟医生沟通,确认手术风险,但出了医院,他就靠在了姜游的肩上,从心底里觉得疲惫,姜游反倒镇定了,握着他的手,小声说没事。
那时候他们还没分手。
姜游是他的发小,兄弟,也是他无可替代的爱人。
陈柏青想到这儿,心里像被轻扯了一下,他抬眼看对面的姜游,姜游在闷头吃菜,苏芳华是真的觉得姜游瘦了,一直在给他夹菜,姜游吃地腮帮子都鼓了,仓鼠一样,瞧着还有点傻。
陈柏青眼神里染上点笑意,但很快又冷了下来。
看着咋咋呼呼,缺心眼,对他也掏心掏肺,分手的时候却干脆又利落,连一点儿婉转的余地都不给他。
几乎叫他以为姜游的好,姜游的温存与亲吻,都是一场梦。
他盯着姜游,落在姜平海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姜平海今天是真的挺开心,他拍拍陈柏青的肩膀,又冲姜游道。
“游游,你跟柏青从小就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如今咱们两家成了一家,你们也真成了兄弟,我真的很欣慰。”
姜平海看陈柏青怎么看怎么满意,从前就恨不是自己儿子,如今倒算得偿所愿。
他对陈柏青和颜悦色道,“你是哥哥,多看着点那臭小子,他要哪里不着调,不听话,你想怎么管他训他,都行。”
姜游嘎嘣一下,差点把嘴里的红烧排骨咬成两截。
不是,他无语地看着自己亲爹,还要怎么管啊,陈柏青就差把他栓起来了。
陈柏青听得却很顺耳。
他看着姜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谦逊温良地对姜平海说,“叔叔你放心。我会看好他。”
……呵。
姜游觉得他多看一秒陈柏青这道貌岸然的样子都难受。
他趁着两个家长没注意,悄无声息地对陈柏青“呸”了一声。
可是他刚喝了点酒,脸色雪白,脸颊却泛粉,毫无杀伤力,一双眼睛不像陈柏青专注多情,却清澈明净,像一汪湖水,映着谁的倒影。
陈柏青轻嗤了一声。
第4章 :不要脸
吃过晚饭,两个年轻人主动去洗碗收拾桌子,让苏芳华跟姜平海在外面坐着看电视。
陈柏青把他带回来的礼物分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在长寰市念书,那儿的玫瑰花茶和糕团很不错,他每次回来都带一些。
姜平海颇为感慨,跟苏芳华说,“养孩子还是有点成就感的,养到这么大,终于懂事了。”
但他又有点操心,回头看厨房,“姜游这小子,别把碗给我打碎了。”
厨房里,姜游穿着蓝色的围裙,回头瞅见陈柏青穿着那件粉色的,心里颇为满意。
陈柏青知道他笑什么,但压根懒得搭理他,袖子挽到一半,洗碗像在实验室洗试管,动作利索又干净。
姜游就不行了,他本来就不会干家务,姜平海也请了家政阿姨,他天生是个小少爷的命,小时候跟陈柏青混熟以后,两人手牵手去上幼儿园,牛奶吸管都是陈柏青给插的。
也就跟陈柏青谈恋爱那阵子,他受寝室里的老大一通胡乱指导,说对象都是要哄的,要鞍前马后地照顾,他便装了一阵子的贤良淑德,还给陈柏青手洗过衣服。
当时陈柏青看他的眼神像怀疑他中邪了,想带他去医院看看脑子。
现在他站在水池前,皱着眉,一个盘子洗上半天,还觉得不干净,又蠢蠢欲动想倒洗洁精。
陈柏青看不下去了,轻轻踢了他一脚。
“旁边呆着去,少添乱。”
陈柏青摘了手套,从厨房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三两下洗干净,塞姜游手里。
姜游有点别扭,但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最终还是靠在一边咔擦咔擦啃苹果。
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吃独食,脑子一热,问陈柏青,“你吃吗?”
话一出口,他顿时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吃什么吃。
他立刻找补,“吃的话我也给你洗一个。”
陈柏青轻飘飘瞥他一眼,压根不搭腔,头却往姜游这儿偏了偏。
那意思很明显,就要吃姜游手里那个。
姜游不太想给。
但陈柏青淡淡地看着他,又显得他多小题大做似的。
他把苹果掉了个面,把没咬的那半边递过去。
陈柏青似乎看出他的小心思,颇为嘲弄地看他一眼,低头咬下去,咔擦一声,正好挨着姜游刚咬过的地方。
陈柏青慢条斯理地咽下去,还要评价一句,“不怎么甜。”
姜游白他,“少嫌弃,我爸知道你喜欢吃苹果特意买的。”
还特地买的进口的。
但他爸也是不会挑,确实不太甜。
姜游把那还剩半个的苹果吃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陈柏青的锅碗也正好洗完,码得整整齐齐,正拿干净的纸巾擦手。
但姜游心里挺不得劲,往陈柏青那双手上又看了看。
该买洗碗机了,他跟陈柏青一起往外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哪能真的总让陈柏青洗碗,说出去像他家虐待继子,就算陈柏青回学校了,他爸跟苏阿姨也用得着。
他在心里算了算,正好他今年跟学长后面搞演出,也跑了好些场,只要先别买吉他,手里的零花钱管够。
他光顾着想事情,没注意看路,差点撞到陈柏青背上。
陈柏青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习惯了,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新成立的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看的是某个台的晚会,请的大多数中老年明星,姜游不太认识,听了一耳朵的咿咿呀呀。
但姜游又不太想回房间。
他看着陈柏青,想起去年的寒假,他们两家也是这样聚在客厅里。
那时候他刚把陈柏青搞上手,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他也不像现在跟陈柏青坐在对面,而是就挤在一张沙发上,沙发是单人的,虽然宽大,但挤下两个成年人还是有点小。
但他硬是有一半身体都坐在陈柏青身上。
他爸看得直皱眉头,训他,“你这像什么样子,家里这么大你就非要黏在柏青身上,柏青你也是,别让着他,让他滚下来。”
但他有恃无恐,头就靠在陈柏青肩上,嚣张地看他爸,一点不带虚的。
陈柏青也只是笑笑,一只手搭着他的腰,看着没用力,但又几乎是把他锁在怀里,像是很好脾气,“没事叔叔,不重。”
姜平海无语,“这是重不重的事情吗,你少惯他。”
他摇头,多看一眼姜游都糟心,自己走了。
姜游大获全胜,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陈柏青身上,跟个猫儿一样在陈柏青侧脸上蹭了蹭。
他们一直亲密无间,比普通情侣多了一层天然的保护伞,再怎么粘糊都不会有人多想,更不会注意到他们勾在一起的手指。
那天电视上播了什么,姜游是一点也没记住,只记得陈柏青在他耳边说话,手掌掐着他的腰,微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后颈上。
不像现在,他跟陈柏青自觉地分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再没有挤在一起。
在客厅里待到十点钟,两个家长终于准备休息去了。
既然要结婚了,还是一个屋檐下比较方便,姜平海这栋二层别墅去年请人设计,全部重装修过,地方也更大,所以是苏芳华搬了过来。
“柏青,二楼姜游旁边那间房收拾好了,以后就给你当房间,”姜平海说,“但你今天可能要在姜游房间里将就一下,你屋里头的灯管不知道怎么坏了,明天我再重换。行吗?”
陈柏青跟姜游闻言都一愣。
姜游人都傻了。
他下意识想拒绝,“不是……”
但视线触及苏芳华笑盈盈的脸,又立刻住嘴。
他扭头去看陈柏青。
陈柏青也有点迟疑,他过去没少在姜游房间留宿,可今时不同往日。
“要不我还是回隔壁睡吧,”他低声商量,“明天过来也就几分钟。”
“那多冷清,”姜平海不太同意,“我刚装的地暖,屋子里也暖和,你一个人住那边虽然近,但哪有这边方便。”
他有点担忧,寻思着陈柏青是不是心里依旧有点介怀。
不然怎么以前都愿意留宿,现在反而生分了。
还是跟姜游闹别扭了?
但他这样想又不能这么问,视线望向亲生的那个儿子,用视线表达疑惑。
姜游后槽牙都咬紧了一下。
要说跟陈柏青一个房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