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我那时候见你,就觉普天之下的光彩,都在你一人身上,视线千万般都无法离开。并非你不能察觉,是我一开始就抱了这种心思,有意亲近,你只当是我们相识渐久,不曾防备。”
“你同我说话,同我在一处,我总是高兴的。”
两人的手仍握在一处,一时心头悸动非常,再说不出别的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彼此。
“往后,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顾玠知道,若是同意了徐连的请求,代表了何种含义。他看着对方眼中诸般情意,说不出拒绝的话,跟昨日一样,回了个肯定的答复。
徐连于他,总是跟旁人不同的。顾玠昨晚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对徐连永远都存了格外的纵容。
顾玠不会自欺欺人,更不会像《折柳记》当中的书生一般,一定要与亲近的人互相折磨,乃至最后分道扬镳。
他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对于徐连目前的请求,顾玠都是愿意的。
“阿玠。”
顾玠的回答让徐连激动不已,两人本身就没有太多距离,此刻更是犹如环抱着彼此,两只手握得好似难以分开。
徐连觉得他以往打过那么多胜仗,都没有现在这一刻来得高兴。
“先去坐下吧,有话慢慢再说。”
顾玠看了眼两个人的手,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挣脱,有些不自然地就这样牵着对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原本徐连是坐在榻上,伏着矮几睡觉的,顾玠坐在他面对,两人中间隔了一个桌子。现在他们坐在了同一侧,肩膀挨着肩膀,两只手同放在榻沿。
屋里好半天连讲话声都听不见,牵画在外面问了一声可有什么吩咐,惊得两个才通心意的人慌忙分开了手。
分明也没有做逾越之举,可一颗心就是砰砰乱跳得厉害。
“不用,你们且守在外面。”
顾玠才说完,徐连的手又碰了过来。先只是一点点地试探,而后拉住了他一根手指,再是两根,最后是三根。
他没有出言阻止,等到手与手完全贴合的时候,两人早已是面红耳赤。
那些奇怪的感觉尽数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奇妙,就算他们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也不觉得无聊。
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徐连看着正前方地上摆的一盆花,讷讷出声:“我心跳得好快。”
顾玠的心跳得也挺快的,他同样在看那盆花。
这是二堂兄前不久给他送过来的,说是花期很长,在屋里摆摆也漂亮。送来之后,牵和修剪了一番。
“今后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戴着面具。”
一旦知晓徐连的心意,很多事情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之所以戴着面具,无非是不希望被自己看见相貌上的残缺。可顾玠并不在意这些,他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因外表变化而有所改变。更何况,他从来没有觉得徐连那道疤丑陋。
徐连这晚仍旧没有留在他的院子里,顾朴生自从知道了对方的念头,往顾玠这儿都比以前来得更勤快了。他每次都是早上来的,偶尔也会傍晚突袭一下,用怀疑的目光先在顾玠的屋子里扫视一圈,确定徐连没有做出不该做的才放心。
顾朴生知道顾玠是个有分寸的人,他防范的是徐连。有几次休沐他往这儿来,无意看到徐连盯着顾玠的眼神,当真是炽热又浓烈。
“这个月第四次送帖子来了,当真不去赴约?”顾朴生将官洄给顾玠下的帖子放在了他桌前,接过牵心端来的茶喝了一口。
他有意坐在了顾玠和徐连中间,隔开了两人。
“我同他之间并无交情,没什么好去的。”
“他邀请的不都是一群世家子弟,你以前也都会去的啊,怎么现在身子好了,反倒更不愿意出门了?”
以前顾玠身体不好,出门他们担心。
现在身体好了,这样整日在家中不出去他们同样担心,怕他的性子给拘坏了。
顾朴生跟官洄同样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听身边的朋友对他都多有赞许,而且顾玠以前玩的那群朋友跟对方的关系也很好,他想着让顾玠出去也没有什么。
谁知对方反应总是淡淡的,言辞之中更是多有疏远。
“难道是这人跟你有什么矛盾?”
“没有矛盾。”顾玠说着,看了徐连一眼,想到花园之中对方恹着神色跟他说不想他跟别人太亲近,那会儿他只当徐连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作祟,实际上根本就是在吃一顿莫名的醋,因之回答顾朴生的时候也就笑了笑,“我不喜欢跟对方太过亲近。”
顾朴生看不懂他这笑,徐连听到他的话却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也不禁脸红了些许。
“行吧,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不去。”
“往后再有帖子来,麻烦兄长让他们直接退回去。”
顾朴生听顾玠说不想跟官洄太亲近也没有当回事,及至听见对方这话,才意识到顾玠是真的不愿意跟官洄来往。
顾玠是很好说话的性子,也从来不会与谁为难过,真要是有什么,那也一定是那个人的不对。想到这里,顾朴生连带过来的那张请帖都不愿意留在顾玠这儿让他看了不高兴,又见顾玠跟徐连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心意互通,饶是看徐连觉得牙痒痒,他也没有真的一直待下去打扰两人,将请帖又带走了。
有些事情,或许顾玠跟徐连一时还想不到,但他这个做兄长的,不能不为他们多操一些心,比如两家父母那边该怎么办?
尽管顾朴生也知道,若是父母亲发现顾玠跟徐连在一起了,以他们对顾玠的疼爱,只要对方坚持,是一定会答应的,可在此之前,顾朴生想,还是得给他们一点暗示才行。
于是自这日开始,顾朴生在父母面前三不五时就会提起徐连,且言辞之中多有赞赏。
顾大人和顾夫人不解其意,听得都以为顾朴生是要挖人家墙角,让徐连从文官的路子了。
官洄四请顾玠始终不至后,程术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件事,看他有意想同顾玠交好,以自己的名义帮官洄又请了顾玠一次。
帖子送到顾玠院子的时候,徐连也在,他看了看落款,问道:“阿玠,我们要去吗?”
一开始徐连喊顾玠名字的时候,牵画他们无一不是惊诧万分,可看顾玠没有特别的反应,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了。
徐连叫多了后,喊得也比从前更顺口。每次听他这样喊,顾玠面热的同时,心中又会升腾出诸多欢喜来。
“既然是六殿下邀约,就去一趟吧。”
顾玠看到程术邀他去的地方,跟上一回兄长带过来的请贴上写的地点是一样的。
恐怕这次并非是对方让他出去,而是官洄。
一般来说,如果邀请一个人总是被拒绝,那么也就能明白对方不愿意相交之意。不会再过多打扰了。官洄如此锲而不舍,让顾玠心中奇怪的同时,又升起了警惕。
“到时你就跟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徐连没有说自己要不要去,顾玠就默认将对方带着一起了,这种把他看成自己人的感觉让对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好,我都听阿玠的。”
徐连惯会说这种话,顾玠看他一眼,徐连尤不觉得自己的话讲得有多亲昵。
像极了耳鬓厮磨当中,悄声的情话。
“那日你不必过来,去的地方离徐府更近,我先去找你,然后再出发。”
顾玠不管说什么,徐连都是一番好。瞧他快活的神情,顾玠嘴角也跟着慢慢扬了起来。
外头日色正好,两人一起去逛了一圈,又议定了赴约该送什么礼物等之类的细节,徐连才告辞离开。
转眼就到了赴约那日,顾玠跟徐连登门之后,果然见主人乃是官洄。
前来的客人顾玠也大都认识,皆是从前在会宴上见过的朋友。只是其中也有两个人是让他意外的,一个是广阳王小世子凌珩,另一个则是前段时间被皇上关了禁闭的八皇子,不知怎么提前被放出来了。
顾玠注意到,这两人对官洄的态度非常微妙。他们的地位都在官洄之上,可在对方面前,却是放低了身段,尽力地哄着对方高兴。
这毕竟是官洄的事情,顾玠看了没多久就不在意地丢到一边,跟徐连低声说起话来了。可他不愿意参与,不代表别人不会主动提起他,没过多久,官洄就以席面主人的身份向他敬了一杯酒。
“元琼身体不好,这杯酒我替他代了。”徐连在外面并不会喊顾玠的名字。
说着,徐连就将顾玠面前的酒杯拿了过去,斟满喝掉了。
其余人见他颇为豪爽,亦纷纷敬酒。顾玠想起上回徐连喝醉的事情,等其余人再来的时候,替徐连逐个拒绝了。
“不是同你说了,在外不可如此饮酒?”
不知道徐连都喝下去了多少,顾玠拿掉他手里的酒杯,袖口宽大,他干脆没有再放开徐连的手,就这么握着没有放开。
等席面稍散,顾玠打算带着徐连一起离开,谁知伶俐过来找他,说是六殿下有事想跟他说。
“牵心,在这里好好看着云怀,他喝了不少酒。”吩咐完牵心,又弯身跟徐连说,“我马上就回来,等我一下。”
伶俐早就在一旁候着了,看他讲完了话,才上前带路。
他们今天来的地方是一处古园,兜兜转转,顾玠才到地方。伶俐只将他带到门口,就离开了。
进去以后,见到的却不是程术,而是官洄。
“六殿下呢?”
“殿下有事先回去了,我让他借伶俐给我一用。”官洄说着,脸上带了歉意,儒雅更甚,“并非是有意要欺瞒元琼兄,只是多番邀请,元琼兄都不愿来往,怕让我的人去请,你又会拒绝。”
“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可是我有哪里得罪了元琼兄,让你对我避之不及,不肯相交?”
官洄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受伤,可顾玠只觉得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更重了。
按理,他不应该对一个结识不久的人如此排斥。皱了皱眉,依旧温润如常。
“你我相识甚浅,谈何得罪。”
一句话不但回答了官洄的问题,更是把两个人的关系划分得明明白白。
官洄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嘴角也有几分僵硬。
“难道元琼就不好奇,我为何会想同你结交吗?”
“官公子。”顾玠直觉不太对,试图打断对方的话。
“我想同你结交,是因为我、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便心生好感。”官洄似难以启齿,风轻云淡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我知道这样很冒昧,可是我……”
“官公子,请你自重。”
顾玠声态严厉,再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好在伶俐在外面,官洄没有敢乱来,顾玠顺利地走出了后园。
出来看徐连坐在那儿等着,心头稍软,走过去和对方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喝醉了没有?”车上,看徐连一直安安静静的,顾玠问道。
他没有期待徐连会回答自己,因为对方上次也是不作声,没想到过了会儿徐连摇了摇头,说:“没醉。”
“阿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坦白。”
“什么事?”顾玠伸手摸了摸徐连已经有些发红的脸,没有把他说没醉的话当真。对方这样子,分明就是醉了。
“其实,上次去程家,我也没有喝醉。”
“嗯。”
徐连听出顾玠只是在就势应和他,不由得拉住了对方的衣摆。
“我说真的,我喝酒只是会上脸,看上去像醉了,其实我酒量很好的,军营里面,能喝过我的根本就没有。”
顾玠将手收了回去,又看了徐连一眼。对方见他似乎不相信,语气发急。
“不信的话,你考考我。”
“我信。”
“啊?”
顾玠回答得如此果断,倒让徐连没反应过来。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既然酒量很好,上次又为什么装醉。
“因为我。”
顾玠的回答很肯定,他之所以相信徐连的话,也是因为如此。既然对方都能为他做那么多事,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装醉呢?
徐连听到他的话,下意识舔了舔嘴巴。
“其实我要向你坦白的不是这件事。”
“还有什么?”
“我装醉的时候,偷亲了你的脖子。”
原来那一闪而逝的奇怪触感是因为这样,顾玠听到徐连的话,竟然没有丝毫奇怪,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还没有对此说什么,徐连就又朝他靠近了过来。
“我想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希望你知道,我现在没有喝醉。”
徐连说着,仰头轻轻地在他的唇角上亲了一下。彼此碰到的刹那,呼吸都停滞些许。
他在试探顾玠,见顾玠没有拒绝的意思,两只手渐渐环上了他的脖子。
毫无经验的两个人即便是亲吻,也充满了生涩与笨拙。
这并不是一个很成功的吻,但却让顾玠的嘴中也充满了酒气。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红,心也都是一样的乱。
好长时间,顾玠和徐连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听着双方的呼吸声。
等稍微平复,顾玠同徐连对视着,缓缓开口:“我们好好在一起吧,小连。”
这是顾玠第一次喊徐连的名字,语气跟他喊云怀的时候是一样的,可给人带来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徐连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真的醉了。
“你想好了吗?”他似确认般,但在问过这个问题后,又立即后悔了,抓紧了顾玠的手说,“话说出来就不可以收回去了,不管你有没有想好,我都当你是认真的。”
一副生怕顾玠要反悔的样子。
顾玠没有像徐连这样爱过人,可他感觉到了对方的那种小心翼翼与忐忑不安。
他又亲了一下徐连的嘴角,接着将人抱住。
“我想好了。”
是官洄今天跟他说的那席话让他明白的。
同样是向他诉说心意,他对待徐连和官洄两个人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与其说是徐连壮着胆子跟他表明了心意,倒不如说是在他的默许下说出来的。
他是喜欢徐连的,并且想要跟对方在一起。
听到顾玠肯定的答复,徐连搂紧了他的腰身,仿佛要将彼此嵌在一起。
“我回去以后,就把我俩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
徐连一早就想将他们的事情告诉父母了,只是早前一直有所顾虑。他怕顾玠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怕说了以后顾玠会生气。
可现在有了对方的话,他什么都不怕了。
“好,我也会跟父亲母亲说的。”
徐连从顾玠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眼中都是担忧。
“伯父伯母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你的气?”
“应该不会吧,而且兄长这段时间都在帮我们。”
“兄长?”
“嗯,我想,他是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顾朴生这段时间来得尤其勤快,且顾玠跟母亲谈话的时候也听到对方提起一句,“最近你大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开口闭口讲起的都是小连”,由此他才猜测,顾朴生应该是知道他跟徐连在一起了。
徐连一下子就想起自己跟顾玠表明心意后过来那日,对方跟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
当时他没有注意到,事后想起来,也是摸不着头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伯父伯母生气的话,我就亲自向他们去赔罪,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他说得好像两个人就要生离死别了一样,顾玠不由得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
“哪就有这么严重了,父亲母亲不仅疼我,也很喜欢你,即便真的会生气,也不可能让你去当牛做马,真的为难你,最多就是父亲会为难一下徐伯父。”
“那我就叫爹多让让伯父。”可以说是胳膊肘非常往外拐了。
“这样的话,你爹不会生气吗?”
“爹生气也是冲着我来,反正我会处理好的。”
“既然我们要好好在一起,那么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共同面对。回家去伯父伯母不高兴的话,要告诉我。”
“好,我答应你。”
回去的路上,顾玠还将官洄跟他单独谈话的内容也告诉了徐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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