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在发抖。”
那口血吐出来以后,徐连的脸色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对方的糟糕是个人都能看到。
顾玠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那股沉重的感觉稍微离去,才指挥着两人将徐连带回他的寝殿,同时让宫人去请太医来。
“就说我的身体不适,让他们赶快过来瞧瞧。”
听到顾玠的话,宫人立即就明白,不能随意将徐连的情况说出去。
应了声后,各自行动起来。
“二殿下,您回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禀告……”
保怀说着,就看到春韶和秋棠扶了徐连进来,对方的衣襟上还沾了血。顾玠刚才离他近,衣摆上也落着零星几点。
“哎哟,这是怎么了,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
看徐连一直难受得揪住衣领,顾玠在让人将他放到榻上后,替对方解开了一些。只是他的身份,保怀哪里舍得叫他做这种事,立刻想要过来代劳。
“殿下,这种事情还是让奴才来吧。”
保怀的声音和顾玠的吩咐都在徐连的领口被解开时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新,有的旧,以及内衣之上,沾了些许的新鲜血迹。
顾玠面色沉沉,当即就将徐连的领口整个拉开,随后他就看到对方双肩两侧已经结了痂又裂开来的伤口。他将人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背后也是一模一样的血窟窿。
这是被穿了琵琶骨以后的伤。
要多狠毒, 才能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保怀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对于主子私底下那些阴私手段都有所了解, 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的。
“殿、殿下?”他抖着嘴唇, 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医这时候也被请了过来,顾玠将徐连的衣襟简单拢好,吩咐对方给他瞧一瞧。
可原本在榻上还没有动静的人在感觉到太医的靠近时, 突然挣扎了起来,双眼紧闭, 口中呓语不断,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了警戒的状态。
“别过来,滚——”
随着两只手挥动, 他身上新旧交替的伤口崩开得更多,最严重的要数被穿透了的琵琶骨。然而比起这些痛,徐连很明显更在意有人的靠近。
他哆嗦着嘴唇, 因为疼痛而发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顾玠并不知道对方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会让他这么害怕,想来不是好事。
可不让太医看病的话,身上这么多伤,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他不清楚心中那股怒意究竟是从何而来,看着徐连的模样, 心头只越发沉重。
顾玠试探地往前了一些,保怀立即担心出声。
“殿下,徐公子现在状态不稳定,万一弄伤了您怎么办?还是让奴才将他按住,再叫太医为他瞧一瞧吧。”保怀到外面一趟, 基本上清楚了徐连的遭遇,看着对方, 眼里同情不已。
“不用,你们先退下,保怀跟太医留在这里。”
顾玠挥退了其余宫人,并让春韶看住宫门,谁来都不见。
吩咐完了以后,他又将轮椅往前推近,试着伸手握住了徐连的手。
最开始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身体痉挛不已。太医在旁边看了心惊胆战,他一眼就知道对方情况严重,若是再这么发展下去,性命定然不保。
“是我,你受伤了,我让太医给你看看,没有人会伤害你,别害怕。”
顾玠轻声安慰着对方,同时还拍着他的手背。一连好几声,徐连的状况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他分辨出了靠近自己的人不是燕琅派来折磨他,要往他身上扔毒蛇毒虫的。
身体的条件反射渐渐止了下来,顾玠看了太医一眼,对方立即躬身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了徐连的脉搏上。
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
顾玠沉着气,徐连的手已经将他反握得紧紧的了。
太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玠的问题,而是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将徐连的情况说了出来。
“回、回殿下,这位公子身上有不少外伤,还有许多陈年旧疾,这些伤只要精心照养,想要恢复是没有问题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位公子身上还种了一种奇毒,若是没有解药的话,常年会遭受折磨。公子如此痛苦,正是这毒药的缘故。”
“臣,并没有把握能解这毒。”
最后一句话才是太医真正要说的,徐连中的那种毒药他只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记载,上面也没有说要怎么样才能解。
而且看脉象,对方中毒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想要解开更是难上加难。
“公子的身体被毒药影响得已经发生紊乱,如果贸然尝试解开的话,一个不当,可能会适得其反。”
徐连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一根纤细的丝线,经不起任何试探。
太医能做的,也不过是先用温和的药材小心将养着,再慢慢配出解除毒性的药方。且只会慢,不会快。
“可能诊出是什么时候中的药?”
“大约有五六年之久。”
顾玠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徐连额头痛出来的汗,吩咐太医再仔细检查一遍对方的外伤。
因为徐连对他人的靠近不适,只能由顾玠将他的衣服解开。
太医要看病,不算在内,保怀却是在看到徐连身上更多的伤时,规矩地转过了身。
不管徐连从前是何身份,既然得了二殿下的看重,地位就在他们这些宫人之上。
随着徐连衣服解开得越来越多,顾玠的脸色也就越来越沉。
原本只是以为对方上身的伤比较多,谁知等全部褪下后,发现他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大腿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除非受伤的时候深可见骨,否则绝不至于此。
跟燕琅那位细皮嫩肉,碰一下手就要发红,所谓的小将军比起来,徐连好像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连见惯了各种伤病的太医看到徐连的模样,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他又重新给徐连诊了脉,并将对方的伤口一一看了遍。最后针对徐连的情况,开了副药出来,这是内用,外用是三四个药瓶,颜色不同,涂抹的地方也不同。比如伤势最严重的地方,要涂红色的那瓶。
太医将药膏的使用方法一一告诉了顾玠,随后就离开了玉熙宫。
“保怀,去打盆热水来,再告诉春韶,让她随太医一起去抓药,回来就立刻煮上。”
“是,殿下。”
现在也不是告诉二殿下他探听到的那些消息的时候,保怀立刻就去准备了。
寝殿内,怕徐连敞着衣服受凉,顾玠想去拿条毯子给他盖着。可他才要离开,就感觉徐连将他的手抓得更紧,表情也很是不安。
“没事,你现在很安全,我是想给你拿条毯子来,不会离开的。”
顾玠说完,徐连握着他的力气就变小了许多,很听话的样子。可顾玠的表情却没有轻松下来,正因为如此,徐连会受这么厉害的伤才显得动手之人的恶毒。
他是燕琅的人,能够动手的除了对方也别无他人。
很快,他就将自己惯用的一条毯子拿了来。
保怀还没有回来,顾玠想了想,重新握住了徐连的手,给予对方安慰。
宫人行动起来并没有耽误太多功夫,热水跟屏风接连被准备好,徐连的情况没有办法移动,顾玠便让人将热水抬到了边上,而后竟是要亲自给对方擦洗身体。
“殿下,您金尊玉贵,这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现在我这条命也就不在了。”
保怀一向都是唯二殿下的命是从,听到顾玠这么说,终于也没有了坚持。
不过他担心传扬出去对顾玠不好,就让其余宫人都离开了,自己则是守在屏风外面。他办事周到,不仅让人抬来了热水,还准备好了一套新衣服。
顾玠给徐连挨个将身上的伤口擦好药后,就给对方换上了。
屏风撤了下去,药也将将煮好,只是徐连这样躺着不方便喝,顾玠便让人先将自己扶到榻上坐着,而后又将徐连半揽了起来,把药吹得温了,才喂给了他。
可徐连的警戒依旧存在,一连三勺都没有喂下去,他根本就不愿意张开嘴巴。
到第四勺的时候,顾玠喊了他一声。
“徐连,你要把药喝下去才能好。”
过后再给他喂药,紧闭的嘴巴终于肯稍微张开一点缝隙。但这样也已经足够了,顾玠一勺接着一勺,终于将整碗药都喂了下去。没多久,徐连的身体抽搐起来。
太医跟顾玠说过,对方之前应该是强行用内力将毒性压了下去,才会发作得这么厉害,他要先将那些纾解开来。顾玠抱紧了对方,接着就见徐连突然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不同于正常的颜色,而是紫黑色的。
他知道,对方的危险终于有所缓解。
拿过手帕替徐连擦了擦嘴角边的血渍后,才把他慢慢放了下来。
徐连今晚要喝两贴药,刚才逼出毒素只是第一帖,还有一贴是用来缓解毒药的副作用。
玉熙宫一直忙碌到深夜,才算是重新安定下来。
五公主的生辰宴早就结束了,燕琅在出宫的时候没看到丑奴,恼怒不已。
在他心里,丑奴就算是死也应该要死在他面前。他不管丑奴是不是被毒药折磨得发生了意外,只是告诉了燕之山,让对方帮忙把人找回来。
“那个贱骨头,要是在宫里冲撞了什么人,连累了我们家就不好了。”
燕琅咬牙切齿,等他找到丑奴,一定要先把他的腿打断。他还没有玩过这种方法呢,先把骨头打断,再看着对方一点点好起来,再打断。
想着,他的脸上就扬起一抹笑容,在那张充满少年气的脸上显得无比扭曲。
燕之山虽然不在乎丑奴的性命,但也觉得燕琅的话说得很对。可皇宫内院,他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只联系上了平时跟他交好的一位太监,让对方多多留心。
嘱托了对方以后,燕之山才带着燕琅一同出宫。
路上燕之山问起燕琅有关顾玠的事情,只见原本还对对方毫不在意的小儿子露出矜娇之色道:“只有我瞧不上别人的份,管他是王孙贵族,还是皇子皇孙,我偏要叫他对我另眼相待。”
燕之山看出燕琅的语气里分明是对顾玠感兴趣的,抚了抚下巴上蓄着的胡须,朗声一笑。
“如此一来,为父可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燕琅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胜券在握。
徐连的情况并不安稳,第二剂药喝下去后,又发了一身的冷汗。顾玠在旁边照料着,给他又换了一套衣服。
怕对方再出现什么问题,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他边上守着。
果不其然,半夜的时候,徐连又发起了高烧。
他是听到对方痛苦呻|吟的声音醒过来的,让保怀去喊了太医,又拧了条手巾搭在他的额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徐连的名字,防止对方魇住了。
太医来瞧过以后,施了针将他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并表示如果到明天早上烧退了的话,这一轮的危机就度过了。
顾玠没有再让对方离开,而是让太医暂时留在了自己的宫殿内。玉熙宫的空房很多,就算是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塞进来也没有问题。
这样醒来以后,顾玠也就没有什么睡意了。他替徐连重新盖好了被子,看了对方的脸良久,最后手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疤。
——“秋娘已经把喜服都准备好了,过了今日,咱们就可以穿上了。”
——“按照习俗,成亲之前,你我是不应当见面的。”
——“咱们现在不用拘这些虚礼,而且我们天天都在一处,你让我不见你,岂不是太为难我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我担心……”
——“都准备妥当了,除非那些官兵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否则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对了,喜糖还没买,我现在就去,阿玠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对话在脑袋里不期然地响起,头沉沉发痛,令顾玠猝然收回了手。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话,可直觉告诉他,跟徐连有关。
他在失去记忆前,跟徐连认识吗?
“殿下,时辰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徐公子这里有奴才守着就行。”
顾玠因着保怀的话回过神,他让对方推了自己到寝殿外间。
“说吧,今天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回殿下,徐公子是……是燕琅在关外救回来的。”保怀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直接称呼了燕琅的名字,而没有加以后缀。
保怀白天领了顾玠的命后,就出宫亲自去调查了一番。
说来也巧,他找的人恰好跟丞相府的一名下人有点关系。那下人又好赌,于是保怀派去的人请他吃了顿酒,又慷慨地拿出银子给他还账,下人当即就跟他称兄道弟起来,再打听事情,就简单得多。
“其它事不知道,那丑奴被公子带回来后,三不五时地就会被关进刑室去,出来时身上往往都添着伤。前几日跟在刑室的兄弟喝酒时听他们提了一嘴,说是丑奴得罪了公子,被穿了琵琶骨吊在那里好几天。”
“因为什么?好像是……记不清了,公子好像是说了什么擅自行动啊之类的话。”
下人还以为对方是对丑奴好奇,喝过酒的关系,头脑也不太清楚,为了在刚结交的朋友面前卖弄,捡着自己知道的部分全部都说了。
他虽然在丞相府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下人,可东得一点消息,西得一点消息,凑起来大概就把全貌拼得差不多了。
“你们公子这样对待丑奴,他都不会逃走吗?”
“逃不了。”下人得意地摆了摆手,“丑奴的性命都掌握在我们家公子的手上,他如何敢逃?”
他对于其中内情也知道得不多,可掌握性命的方法也不超过两种。
一种是用丑奴在意的人要挟他,另一种就是直接对他的性命产生威胁。听下人说,丑奴根本就没有任何亲属,那么这手段就只剩下了后者。
酒过三巡,发现从对方嘴里也撬不出更多的话,那人才作罢。
他并不怕下人醒来后告诉燕之山或者燕琅,毕竟身为下人,私自泄露主子的事,罪责更大。而且他得到的银子在还了债以后,也足够他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要是对方聪明的话,就会守口如瓶。
保怀不仅仅派出这么一个人打听,他还在跟燕琅一同回来的士兵那里旁敲侧击了一顿,得到的结果跟那名下人说得相差无几。
都是燕琅平时对别人的态度十分好,可对徐连,却出乎意料的残忍。
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何况燕琅和徐连的身份相差太多,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徐连太不懂事,经常惹怒燕琅,所以才会遭至惩罚。
这些都是关于燕琅怎样对待徐连,真正让保怀匆忙赶回来要跟顾玠禀告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次回京的士兵有很多,有跟燕琅关系好的,也有跟燕琅关系不好的。其中有个叫奚不言的就属于后者,他在关外的时候经常跟燕琅爆发争吵。
原本也只是随意打听,谁知派过去的人竟然听到了一宗辛秘。那就是每逢要打战的时候,燕琅都要在房间里准备半天,等一场仗结束,他又会第一时间回到房间。
奚不言觉得燕琅行事古怪,就暗中观察了一番,随后他发现了许多蹊跷。
比如不管打过多少次仗,燕琅事后都没有受一点伤——因为这,军营里还盛赞燕琅的功夫高,每次都毫发无损。可据奚不言观察,燕琅虽然没事,但跟在他身边的丑奴过后总会脸色不太正常。
再比如,打了胜仗以后,燕琅高兴归高兴,私底下对丑奴的态度更加恶劣,恨不得要将人往死里教训。然而他在教训完以后,又不会让人轻易死掉,还会耗费重金让大夫给丑奴重新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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