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门口的人不少,电影虽然也是时髦的玩意儿,但比起黑白的剧情,他们更愿意来这里看戏。有钱的人大多是在二楼包厢里,约上几个好友,听着的同时再聊会儿天。
徐连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尽管他已经懂得了很多知识,可看着这些人,心底还是有几分怯意。纣繁本就是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人,注意到这一点,正要开口安慰,就见顾玠先一步揽了一下徐连的肩膀。
是很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儿的动作,可却给足了安全感。
纣繁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顾玠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们看戏的地方在二楼,纣繁同样是这里的常客,一个月里会过来十几趟,身边的朋友各不相同。
招待的人看到顾玠和徐连跟他一起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因为无论是顾玠还是徐连,看上去都不像是会跟纣繁当上朋友的人。
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纣繁赶紧用眼神暗示了对方。
“他们是我的朋友,好好招待就是了。”
那人听了,这才明白顾玠和徐连真的只是纣繁的朋友,而非另外的交情。
“对不住了,您二位喜欢喝什么样的茶,我现在就去泡一盅过来。”
“简单一些就行,不用讲究。”
这座戏院专门招待像顾玠这种家世的客人,就算是最简单的茶,味道也非常好。
顾玠在这方面并没有特别的爱好,徐连同样如此。
走到去包厢的路上时,顾玠还看到了他名义上的父亲。他身边那个人既不是曲芮,也不是赵小姐,不知道又是哪里的新欢。
他从外面回来得知顾义祥在他离开不久就又去了小公馆时,曾经问过曲芮,有没有想过跟对方离婚。只要曲芮愿意,顾玠有办法让她在离婚后也能过得像现在这样。
不过,曲芮拒绝了。但她并不是拒绝跟顾义祥离婚,而是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顾玠从她这句话里就听明白,或许应该如何,曲芮心里一早就有了计划。这点,从曲芮已经把顾家的人都陆续换成了自己的人就能窥出一二。
由此,他也就没有再插手做什么。
顾玠只是看了顾义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倒是徐连看到对方跟别人在一起,望向他的目光掩不住地担忧。
“没事,我不在意的。”
他对徐连这般细心体贴,又让纣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到了包厢,招待很快就送来了茶并点心。包厢并不是全封闭的,前面完全敞开,后面有个小隔栏的门,左右两边的档壁类似屏风,上面还有不少雅致的镂空图案。不过彼此之间并不会打扰,更没有人做出趴在壁上偷窥旁人这种不雅的事情。
纣繁陪了两人才坐不久,就见招待进来跟他说了一句话,而后指了个方向。
原来是他的另一些朋友看到他在这里,就邀他一起过去。纣繁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住,又嘱咐招待好生伺候顾玠,这才走了出去。
包厢里少了一个陌生人,让徐连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许多。
他在外人面前不想给少爷丢脸,一直装得像模像样,这时候才微微倚靠了人,还忍不住亲昵地拉住了顾玠的手,视线沿着顾玠的肩膀,往下面看过去。
坐在上面的好处就是能够纵览全景,听得也清楚,弊端则是看不清楚。
顾玠让招待先下去了,包厢上有些黑,他也看不太清徐连的神色,不过能够想象得出来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于是面孔上也带了两分笑意。
“想不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肩膀被蹭了两下,是徐连点头,同时视线也就不向下看了,改为全心全意地看着顾玠。
“要用手语和我说。”
徐连的手语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日常交流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没有那个意识,每每顾玠问他,第一反应都不能想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被他一提醒,徐连先是伸手用食指在太阳穴的位置转了转,再是一只手向前了一下,而后两只手的掌心互相擦过,其中一只手过后握拳伸出拇指。①意思是想,看,清楚。
比划完,就见顾玠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徐连继续比划:这是,什么?
“望远镜,我教你怎么看。”
顾玠说着就将徐连拉了起来,让对方站在了自己前面,将望远镜放在了他眼睛的部位。透过镜片,底下原本模糊的人立刻就清楚了起来,甚至连他们身上的衣服花纹都看得很清晰。
望远镜很小,包着小羊皮,做工倒是精致,享乐派总不吝于在这些方面花心思。顾玠站在徐连背后,告诉他要怎么调整的同时,还教了对方一句新的洋文。
这样亲密地贴着耳朵说话,让徐连的注意力根本就集中不了到顾玠的话上,甚至于他的耳朵都越来越烫。
顾玠的唇无意间碰到,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而徐连又侧过脸,伸手拉了一下他,似乎是在催促他继续往下说,但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在掩饰此刻的不自然。
远处,一道视线当两人站在围栏处时,就已经望了过来。
周明言自从在船上想邀请顾玠失败后,回到家玩了一段时间。
可越玩他就越想起顾玠,当初走的时候双方也没有留下联络方式,他虽然知道对方在洪方镇,真要这么贸贸然找过去,未免显得有些没面子。就在这个时候,范培之又出现了,他身为商人,自然是走南闯北。
周明言跟他搭上线以后,一来二去,对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趟来洪方镇,周明言是作为范培之的朋友,被对方邀请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的。
刚才范培之看到纣繁,让人去请对方了,现在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周明言没想到,在船上对他视若无睹的人,原来也可以这般温柔地对待他人。甚至在让前面的人拿住望远镜,他放开手以后,也并没有避嫌地跟对方保持距离,仅仅是从背后挪到了身侧,细看过去,两人连肩膀都是挨着的。
周明言不太清楚顾玠陪着的人是不是徐连,因为对方的外表看起来和范培之跟他描述过的有些不太像。门口处传来了动静,在范培之引见了周明言和纣繁认识以后,前者计上心头。
徐连对顾玠新送给他的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一直到快散场的时候,都还望来望去。
“好玩吗?”
徐连意识到要打手语了,但他两只手都还拿着望远镜,只能又点点头。
看上去有些呆气。
“过几天太阳再大些,我们可以到郊外登山,到时候你还可以拿它看风景。”
洪方镇这几天虽然都是晴天,但一直阴阴的,有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会下雨的感觉。
果不其然,晚上回到院子没多久,外面就是一阵劈里啪啦的雷声。不到几分钟,洪方镇这一片的电就断了。
顾玠和徐连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雨声中,也听不到前院的声音。
“屋里有蜡烛,我们点亮就好了。”顾玠拉住了徐连的手,雷打得格外响,对方的身体也会跟着有一些轻微的颤动,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别怕。”
蜡烛就收在平常他们写字的书桌上,顾玠寻着记忆,靠着偶尔闪电的照明走了过去。
稍微摸索两下,便找到了一节粗粗的蜡烛,是没用过的,放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另外的抽屉里拿出火柴盒子来,火柴头擦过盒子的侧面,嗤地一声,涌出火光来。
顾玠将蜡烛点亮,又浇了几滴蜡在桌面上,黏住了蜡脚。他在房间里点了两根蜡烛,视线才总算是又恢复了正常。
徐连注意到他后来拉开的那个抽屉里还放了一样东西,是一个景泰蓝的铁盒子,扁扁的,拿来装烟用的。徐连曾经在顾义祥那里见过两次,不过模样没有这个的好看。
他倒是没有想过,原来少爷也会抽烟。他还没有看过顾玠抽烟的样子呢,一时眼中也就带了些好奇来。
“想学抽烟?”
原主其实并不怎么抽烟,不过现在的人出门在外,或多或少都会带一包。
徐连又忘了比手语,烛光似乎能将一切东西都衬得更加柔和,连顾玠望过来的眼神也是同样的。
他愣愣地点了个头。
顾玠从抽屉里将烟卷盒子拿了出来,从里面抽出一支细烟来。
他将烟嘴含在了口中,并没有用火柴点燃,而是又从放盒子的旁边拿了个打火机。打火机小巧玲珑,看上去跟一支口红差不多大。拇指轻轻一按,火舌就从孔里钻了出来。
顾玠稍微低了头,纸烟另一头很快地就有了微弱的光,随着他吸了一口的动作,光点变亮了些。
而后一股烟雾就从他的嘴里吐出,空气里一时都是香烟那种特殊又旖旎的味道。
顾玠好像打破了那种温柔的壁垒,朝着黑暗与深夜堕下。
他似漫不经意地笑了一下,将烟从嘴上拿下,递到了徐连的嘴边。
“只可以吸一口。”
烟嘴有点潮湿,徐连在咬住的时候,外面又打起了一道雷,不久闪电也应声而至,将他们此刻的身影映在背后那片玻璃橱窗上。他的背脊有一种恍如被电流击打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跟着没了力气。
徐连是半靠在书桌旁的,而顾玠正低了头,一只手举着烟,另一只手撑了桌沿。
烟头又亮了一下,徐连不会抽烟,理所当然地咳嗽了起来。
顾玠将那支烟从他嘴边拿开,拍了拍对方的背。
“吸一口以后要吐出来。”
顾玠刚才抽了烟,徐连并不觉得烟味难闻,他咳完了以后看着人,四目相对里,大雨倾盆而至。
是靠在书桌边上的人主动地搂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顾玠没有拒绝,他的手贴在了徐连的腰上,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徐连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炙热,被夹在手上的那根烟也在沉默燃烧。就在唇即将碰上的刹那,敲门声突然响起。
“少爷,太太让我送了油灯过来。”
顾玠抬起头,徐连亦是睁开了眼睛。
屋内暧昧的气氛随着其仪的话一扫而空,可又不完全是,顾玠搂着徐连的手并没有收回来。
第62章 哑巴书童(6)
“不用, 屋里已经有蜡烛了。”雷声轰隆,顾玠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
其仪看房里的确有亮光, 应了一声, 又提着油灯离开了。
他沿着走廊走,油伞时不时就被雨水滴出响动来,好在并没有起风, 身上也就没有被淋湿。
其仪离开后,顾玠重新低下头, 徐连自觉今天没有希望,已是就这样将脑袋扎进他怀里抱着了。惊雷震耳,他在顾玠的怀里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
从前, 徐连并不害怕打雷的。因为灵魂虚弱,所以设定成为什么样子,反映到身体上来, 就会更加明显。
顾玠贴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 在他的耳侧吻了吻。
那支烟最后谁都没有再去吃,烟雾袅袅,睡觉之前,顾玠将烟熄灭了,放在了一旁。
第二天一早, 听下人说,洪方镇的线路在昨天的雷雨中被打坏了,重新通上电,也要等到傍晚才可以。即使如此,隔壁的动静也一直没有消停下来过。
又过了一天, 纣繁再次登门拜访,说是下周会在家里开一场舞会, 邀请了众多好友,还望顾玠一定赏光。
彼此就住在隔壁,又特地前来相邀,怎么都是推脱不过去的。
顾玠内心倒是清楚纣繁是怎样的人,但对方为人做事也有自己的原则。徐连恰好又是需要开阔眼界的时候,多跟对方来往也没有什么,因此听到纣繁的话后,也就答应了。
“好,到时我必定同小连准时赴约。”
少爷,你,真的,要带我,一起去吗?可是,我不会,跳舞。
纣繁走后,徐连比着手语问人。
“虽然还没有出国,但多认识一些朋友对你也是很好的。”
“跳舞很简单的,今晚我就开始教你,只要多练习几回就会了。”
我怕,给您,丢脸。
“原本就是让你去玩的,重要的是你开心。”
舞会怎么样,别人怎么想,对顾玠来说都不重要。
舞会在晚上举行,不过今天又不凑巧,依旧下了雨。出门的时候还很小,等他们到达纣繁家中的时候,雨势就渐大了。
春季里总是有许多场雨的,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从玻璃窗子往外看,整个洪方镇都好似笼罩在一层轻盈流荡的薄纱当中,山峦田野,俱变成了一幅不可多得的画。
纣繁家的电灯光由屋内迸射到屋外,在雨中被打得支离破碎。若是晴日,必然会映出一方明亮来。
下雨的缘故,那条狗也就被暂时迁进了院内,不知道是不是晓得自己不用担着责任了,往后再来客人,也不听它叫唤一声,只管懒洋洋地趴在窝中,舔|弄两下爪子。
纣繁养的是一条土狗,长得不算好看,但胜在生命力顽强,而他也肯精心喂养,是以长得非常强壮。
他们才刚进门,纣繁就迎过来了,口中直道“欢迎”“欢迎”。有佣人收好了他们的伞,里头已经是有些热闹了。
顾玠跟徐连是第一次来,又是纣繁喜欢结交的朋友,自然要格外隆重些。纣繁给大家介绍了他们,话音落下不久,门口处陆续来了新的客人。
范培之穿了件崭新夹袍,面上也满是光彩。他身侧正跟了一位年轻的先生,因举手投足的气质不俗,让人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进来先扫了眼里面的情形,等看到顾玠以后,先是放出一些惊诧的表情,而后大步向他走来,并表示出了极为热情的样子。
“顾君,你竟也在这里吗?朋友说这里有场舞会,我想着左右是来洪方镇游玩,倒不如参与一场,没想到会碰到你。那日船上一别,我们已有大半月没见了,一切可还安好?”说着笑了两声,“在这里相见,我倒要改口,称呼一声顾先生比较合宜。”
他这副熟稔的模样和口吻,显然是跟顾玠早有相识。
原本他们就属于新面孔,且无论是顾玠的长相,还是说话人由范培之作陪背后代表的身份都极为惹人注意,一时间,大家就都将目光放到了他们身上。
范培之听到周明言开玩笑的言语,立刻跟上了一句:“要说顾先生,恐怕还是顾少爷比较合适,周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做生意往来的,一般都叫顾少爷的父亲为顾先生。”
他这也是哄闹气氛的话,果然,大家听完皆是一笑。
自然,其中不包括顾玠。面对周明言想要握手的意思,也是侧身避开了。
他做的很随意,像是无心的举动,语气更是淡淡:“还好。”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能够让大家看明白双方之间的交情其实并不怎样深厚。
周遭的目光犹如探射灯般,令周明言顿时觉得面皮一阵发烫。他没想到顾玠竟然当众给他难堪,显得他像是上赶着要同对方攀交情。
望见周明言有几分尴尬,范培之连忙跟纣繁使了个眼色。后者随意起了个话头,意在缓解气氛。
可惜周明言并没有领他的情,先前在戏院里他还没有看清纣繁的来历,等来到这里以后,周明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心里就对纣繁存了看不起之意,连跟对方说话,也觉得辱没了自己的品格。
要不是能够通过对方接近顾玠,他必定是不会再踏入这里第二次的。
周明言的轻视之意明显,当即尴尬的人就变成了纣繁。
只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表面上没有露出一点痕迹,并且在时间到了后,立即拿出了主人家的姿态来,宣布舞会可以正式开始了。看他这样子,周明言眼中的鄙夷更甚。
客人来之前,客厅就已经清理出来了,地面也都让佣人重新拖过,电灯光倒映在木质地板上,显出一种璀璨的光亮来。
那天的胡小姐也来了,此刻已经同男伴走进了舞池。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织花绸旗服,很适合这种热闹的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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