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了堂上,齐鹤来谨记父亲的话,一直不出头,躲在后面观察,这一下,确实被他发现了不对劲——县令澹御,在偏袒宁景!
这一点是非常隐秘的,不仔细注意澹御的态度和措辞,不会察觉到。
澹御看似从头到尾神色淡然,如往常一般秉公审案,实际从开始赵群发难就在偏袒宁景。
赵群等人为难宁景,宁景反击,由逆转顺,澹御不说话。
荆高义言说缘由,宁景还没有开口反驳,澹御便先出口说起二月那件事,证实宁景是被冤枉的。
那件事若由宁景来言说,那定是会被人质疑问难,僵持不下,而澹御来说,就是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看,那个偷偷质疑的,不就挨了二十嘴巴子。
而澹御后面让荆高义继续言说的那几句话,却是透着隐隐威胁之意。
旁人或许觉得澹御是因刚刚那说错话的学子,迁怒才对荆高义略微警告,但是齐鹤来却不觉得,这就是偏袒!
这是一场无法打赢的案子,不说他们当初将宁景逐出学院的理由本来就站不住脚,和宁景争辩这个只会把事情全部抖出来,澹御还有意无意的袒护宁景,他们拿什么和宁景打官司?
在望春楼时,宁景占据优势,敢放狗咬他们,好不容易来了公堂上觉得能讨回一个公道,却发现县令屁股都是偏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绝望的。
齐鹤来站在后面时,脑子里东西越想越多,甚而还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连院长的手书都是其中一环,而他们不过成了宁景踩在脚下的棋子一枚。
这个想法让齐鹤来浑身一颤,再抬头就看到他父亲给他的眼神,瞬间,他下定了决心。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澹御轻轻一笑,饶有兴趣的道:“哦,原是这般么?那你将荆夫子如何陷害宁秀才细细道来,本官自会为你等做主。”
齐鹤来满脸感激的一拱手,接着就将宁景被逐出学院“真相”一一道明。
在齐鹤来的话术里,他其实一直和宁景交好,这点从他现在是宁景徒弟就可知道。
在学院之时,他们俩甚至互为知己,宁景为人和善正直,学识渊博,但荆高义一直不喜宁景,处处为难,贬低宁景,所以才导致宁景于学院名声不佳,被人误解。
宁景听到这里,差没绷住,微微侧头憋笑,而齐鹤来身后三个学子都是目瞪口呆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这么瞎编。
齐鹤来却从头到尾面不改色,一脸真情实意,仿佛说的都是真的。
“去年六月,田假归来,正逢荆高义生辰,他极喜奢华脸面,迫我等学子集资为他庆生,我等迫不得已,只能拿出银钱来,第一次我等均拿了五两银子,谁知荆高义犹不满足,再次开口,这次一人要了二十两,我等均是敢怒不敢言,都去想办法筹钱,唯有宁兄,敢于反抗此事。”
“荆高义对此怀恨在心,遂联合其他夫子,将宁兄赶出学院,我等知道后都是心有戚戚焉,实在不敢往外透露半分,唯恐落得和宁景一样下场!”
“大人,我等不愿再受此迫害,也不愿再为虎作伥,还请大人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这个情节就写完了~
齐鹤来的话不亚于一颗地雷落入水中,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惊涛骇浪。
门口的官差压制住激愤的人群,澹御一拍惊堂木, 喝道:“肃静!”
他目光定定看着齐鹤来,道:“你可有证人证物来证明你之言论?此处是公堂,你若有一句胡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齐鹤来一咬牙,斩钉截铁道:“学生不敢撒谎, 学生身后三位同窗皆可做证人,至于证物, 荆高义房中的那副山川先生的真迹便是, 那是我等去年凑齐银钱为其购置的,可做证物!”
他言罢,回头看向赵群三人, 目光冷然狠厉, 让人触之就是心头一颤。
赵群等人昏沉的头脑触及这个目光,心头一凛, 赵群常年受齐鹤来欺压调/教,下意识道:“对、对,齐师兄说的对……”
其他两个学子见状, 一个出声附和, 还有一个则低着头, 颤抖着点了两下头。
这,便算证实了齐鹤来之言论了。
荆高义愣愣看着这一幕,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 他却感觉遍体生寒, 仿佛赤身裸体, 置身寒冬。
宁景看着面色灰败的荆高义,嘴角一扯,这就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
他本来已经不太把去年那事放在心上,毕竟他现在每天事情很多,那件事情就算要处理,也得等他有闲,且找到一个机会。
结果,没想到,他没有招惹这些人,他们倒是一个个来找他麻烦,宁景本就不是能忍让的好脾气,自然要反击回去,又凑巧能利用他们一把,何乐而不为。
澹御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道:“荆夫子,你有何辩词要说。”
荆高义张了张嘴,满眼木讷灰败,竟一时没了辩解的力气和想法。
他把头一低,不言语。
审案到这里,僵持了一下,放双方暂歇片刻,重新整理措辞。
而外面,也吵开了花。
“原来景先生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一直相信景先生的为人!”
“嘁,你变脸真快,谁刚刚还嚷嚷着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想到青山学院小小夫子竟敢这样胁迫学子,真是好大的威风,此时余必须去向青山学院要一个说法!”
“景先生居然蒙受如此冤屈,还有两个月便是秋闱,景先生本可以去参加秋闱,仕途更进一步,竟然被这杀千刀的夫子全毁了,荆高义不配为人师!”
“还好鹤先生迷途知返,勇敢站出来帮景先生作证,不然景先生真是有苦难言。”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必须要青山学院给个说法,不然决不罢休!”
“为景先生讨个公道!”
柳静秋送熊宝回去后,赶过来事情就一变再变,发展到了这一步。
有认出他的婧院学子把他拉到一边,把刚刚堂上发生的事,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柳静秋,神情义愤填膺,还边安慰柳静秋,让柳静秋待会儿安抚安抚他夫君。
柳静秋神情沉静,眸光却微动了一下。
他直觉事情不是如此,恐还有内情,但是现在事情发展是对他夫君有利,他自然不会言说不对。
柳静秋提着的心松了下来,没想到他夫君还能因祸得福,洗清冤屈,那他夫君,还有没有可能重回青山学院呢?
休息期间,齐鹤来特意来寻宁景说话。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脸上堆笑,道:“宁兄,你大人有大量,此前都是我受了荆高义逼迫,才会对你疏远,没有为你声张冤屈,澄清名声,这是我的不是,我在此向你赔罪。”
“相信,此次宁兄洗清冤枉,惩处了荆高义后,以后就能重回青山学院,我等就又是同窗好友了。”
他深深看了宁景一眼,递给了后者一个眼神。
他们旁边都有官差持守,别的话不能说,只能含糊其辞,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话。
宁景微微一笑,齐鹤来这是向他示弱又示好,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依齐鹤来之意,他倒戈过来,帮宁景洗清污名,还隐有帮助宁景重回青山学院之意,那二人不如既往不咎,再为“同窗好友”。
至于罪名,则都让荆高义承担,与他齐鹤来无关,望宁景不要再追究。
这不就是,我帮了你,你就不能再怪我以前害你了?
齐鹤来巴巴等着宁景点头应允,然而宁景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甚至眼眸里还含了几分笑意。
这让齐鹤来摸不清楚他的态度,还有心再问,可是旁边的官差虎视眈眈,让他不好问的太过火,唯恐说错话被人逮住错漏。
没一会儿,休息时间就到了,齐鹤来也就迫不得已离开,走之前还隐晦的看了宁景一眼,祈求之中还带了一丝威胁之色。
宁景不在意的笑了笑,转过身去。
再审之时,荆高义仿佛认命了,眼神暗淡,神色萎靡,像是瞬间老了十来岁,发须都毛糙灰白了。
不管别人再说什么,他都一一认了,也将陷害宁景的事,完全担在了自己身上。
到此,案子就可告一段落。
本来,荆高义等人还有告宁景放狗伤人,现在也没力气和心情告了,他们都自顾不暇,再说,养狗咬人,最多判宁景赔点银钱,宁景这位景先生,会缺那三瓜两枣么?
现在,他们只想快点息事宁人,然后回学院,争取把这件事的惩罚和影响降到最低。
“既已认罪,此案本官会把明细记下送去青山学院,由学院再定夺如何惩处。”澹御道。
学院那边他管不到,但荆高义等人污蔑宁景,围堵望春楼门口,导致宁景名誉受损,望春楼生意被搅,却可做主,令荆高义等人进行赔偿。
至于金额,两边人可以进行商议,然后再定夺。
“还有事论否?若无,则退堂。”
场中安静,齐鹤来偷偷看了宁景一眼,见他老神在在的立在那处,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这让齐鹤来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宁景倒也算识趣,见好就收。
然而,两息过后,宁景忽然一抬头,道:“学生还有一事状告,告那齐鹤来胁迫学生,偷盗学生话本,逼迫学生不得上台说书,收其为徒,为他铺路!”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
“景先生竟然还被鹤先生胁迫了?他们不是师徒,不是知己好友么?”
“不是真的吧,我不信,鹤先生居然……”
“难怪景先生前段时间无缘无故不再登台,还把机会都让给了这鹤先生,这人一看就是没有登台过的野路子,一上来就占了望春楼最好的场次,拿着那般好的华夏话本,那话本应该是景先生自己想说的,却被这人抢去了。”
“是极是极,还有那个《葫芦兄弟找妈妈》,实不相瞒,某在望春楼中有相识之人,曾偷偷告诉某,景先生本来打算说这个话本,却不了了之了,后来鹤先生出现,第一个话本就是葫芦兄弟,莫非,他就是偷盗了景先生这个话本?”
“兄台,原来你也听说了这件事,实不相瞒我也略知一二,其实前些时候谣传过景先生话本被盗,那不是谣言,是真的。”
“我的天……”
堂上,齐鹤来目瞪口呆看着宁景,万万没想到,事情眼见要结束了,宁景来这一手。
而宁景却是看也不看他,伸手往袖中一摸,拿出三封书信,呈递给一旁的官差,口中道:“这是齐鹤来与学生身边一名亲近小童来往的书信,其中他数次催促小童偷盗话本,不乏还有驱使小童害学生之意。”
这三封信正是齐鹤来和冉书同来往书信,上面不仅是齐鹤来本人字迹,还有他的私印。
当时齐鹤来见冉书同写个信都不留姓名,小心翼翼,还心中讥笑过其太小心,为了显得自己的诚意和胆气,齐鹤来不仅留了名姓,还落了私印在上面。
他为了显得自己贴心,信中也没有提及冉书同名字半个字,自以为这尽显风度,能令冉书同折服,万万没想到,是留了个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在信中,齐鹤来除了让冉书同偷盗话本,也确实有指使冉书同谋害宁景的话,不过是让冉书同下什么泻药之类的,让宁景好好丢丢脸。
齐鹤来眼睁睁看着那三封信被呈递到澹御手中,急的脸红耳赤,等着宁景,半晌只挤出一个“你”字。
他心中慌乱如麻,下意识看向自己父亲,却见他父亲眼睛赤红看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澹御打开书信一一看过,笑了两声,道:“齐鹤来,此事你可认罪,若有异议,可以呈证据来辩,或证明,这信上字迹不是你所写,印信不是你所有。”
齐鹤来闻言,脸都绿了。
那上面字迹只要一验就知是他,更遑论还有私印,更能证实他的身份。
齐鹤来慌张的目光一瞥,不小心看到身边的荆高义,后者正讥笑看着他,眼中都是快意。
最终,他们俩还是一个都没有逃过。
齐鹤来心里突的烧起一把火,理智瞬间没了,他转过脸,赤目,咬牙,对宁景道:“宁景,算你狠!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不好,你们也休想好过!”
宁景冷冷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哦?”
这更加刺激到齐鹤来,他直接走出一步,拱手道:“县令大人,学生认罪!学生知错,什么惩罚也愿意接受,但与学生联手之人并不是什么小童,而是宁景身边的录笔先生冉书同,若要治罪,还请大人一并处罚!”
他好不了,也要拉一个人下水,整不了宁景,也要整一个冉书同!
宁景同样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此人不过对学生怀恨在心,害不了学生,就妄图拉学生挚友,也就是录笔先生下水,学生可以证明挚友清白。”
齐鹤来冷笑一声,道:“宁景,你有书信在手,莫非我就没有么?大人,学生这里也有冉书同的书信,大人可以请人一鉴!”
说着,他也从袖子里拿出两封书信,呈递上去。
他回头挑衅的看了宁景一眼,等着看宁景慌张失措。
哪知,宁景却是对他微微一笑,比了一个口型。
若齐鹤来能读懂这个口型,他就知道宁景在夸他是个“大聪明”了。
齐鹤来满心期待能撕咬宁景一口,然而事实注定让他失望。
冉书同虽然本人不在场,但是他的字迹很好找寻,毕竟他是宁景的录笔先生,不提私下写的那些东西,去书馆都能找到不少他抄录送过的话本,上面就是他的字迹。
两厢一对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信上并不是冉书同的字。
齐鹤来脸都要裂了,眼睛像要喷火一样瞪着宁景,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
宁景笑了一下,施施然道:“本来就不是,和你勾连的就是我身边一个小童。”
宁景这却是没有说谎,他和冉书同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信确实是一个小童代为书写的,至于小童去哪里了,自然是知道事情暴露,畏罪潜逃了。
不管齐鹤来是否气的要吐血,罪他已经认了,事成定局,他注定无法翻身了。
不仅他这段时间赚的那些银子要尽数还给宁景,他还需要赔给宁景一大笔银钱作为补偿,不然就要被抓去下狱,永久留下污点。
到此,这桩陈年旧事以及新仇旧怨都一一解决。
宁景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出县衙,无数人安慰着他,扬言要给他讨回一个公道,教训那些欺辱过他的人。
对此,宁景一一微笑感谢。
就在他走出人群之时,远方两队人马疾行而来,有人喊道:“宁秀才留步!”
“景先生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OK啦,晚安,啵啵
那两个声音让宁景止住了脚步, 旁边的人同样看过去。
柳静秋趁机穿过人群走到宁景身边,拉住他的手,两人对视一眼, 再一起看向那快速接近的人。
马匹临到近处,纷纷拉住缰绳,停了下来,两队人互相对视一眼,左边身穿青山学院夫子服饰的中年男人率先拱手一礼, 道:“淑君有礼,在下青山学院夫子商重。”
右边身着婧院夫子服饰的花信女子盈盈一回礼, 浅笑道:“商先生有礼, 我乃婧院学师范施诗。”
姜朝对男性夫子都是以先生敬称,后来婧院出现,就另辟了“淑君”、“贤君”二称谓, 分别称呼女性夫子和哥儿夫子。
只是,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人群看着两个学院的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均是不解, 而且这两队人都是冲着宁景来的,这更是让人疑惑。
尤其是青山学院,不久前才让一个夫子带着人去望春楼闹事, 结果还闹到了公堂上, 被揭露出一起夫子欺压学子, 凭私欲把学子逐出学院的事,现在在场之人对青山学院来人都面带隐隐敌意以及警惕。
“这伙人, 莫不是来给他们那个夫子撑腰的?”
“收拾了一个又来一个, 我看这青山学院没有一个好的。”
“保护景先生!”
也有人认出那位商重夫子, 出声解释道:“这位商夫子德高望重, 素有美名,与那荆夫子不是一类人,且看看商夫子为何而来,莫要误伤!”
这位商夫子看来确实声望在外,虽然人群略有骚动,但也没有人有过激行为,都注目看着他打算做什么。
商夫子看了一眼人群,他在来的路上就有人给他回报了县衙的事,也理解大家对他的敌意,并没有见怪,他翻身下马,拱手见礼,歉然一笑,道:“各位父老乡亲,宁秀才与荆夫子之事,我青山学院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事实在是学院之过,没有调查清楚,冤枉了宁秀才,院长亲令在下前来向宁秀才赔礼,补偿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