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来都来了,还能半途跑路,让人贻笑大方不成。
宁景一展玉折扇,挑开帘子,踱步走了出去。
靠近台下的人只觉得天上一暗,仰头望去,就见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立在春光之下,其身量极高,像能遮日一样,当然,这只是恍惚之间人们的错觉。
搭起的台子本来就高,再加上这人傲视群雄的身量,才险些让人以为如此。
人们只看见一片白色衣角流淌而过,白纱轻轻在风中浮动,飘忽之间可见金光闪闪,原是衣袍绣上一片片金线云纹,华贵飘逸。
在烂漫金阳下,玉面具上的青纹似如水动,犹如一幅山水画,而后,是一双温柔缱绻的墨色眸子,不语却动人心魄。
“这……这位是?”
“景先生!!啊,是景先生!”
“他怎么还戴着面具,都看不见真容了。”
“阁下一看就不是我玉周城人士,我景先生一向如此神秘,但就算不见真容,其风骨气魄也足以让人倾佩!”
“一个藏头露尾的人也值得这么吹?让他揭开面具啊,装什么大尾巴狼,故作噱头!”
“不准你这样说景先生!”
因巡游第一站是玉周城,不少其他城的人都跟过来看热闹,也是来陪伴自己城市的花神。
景先生如今虽是名满玉周,但其他城市的人还多是未曾听闻过他,见一众绝色之间突然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难免疑惑不解。
不过,在此之后,应是四城都知,玉周城有一位玉面具的花神,名为景夏,景先生。
台下吵吵闹闹,那道白色华贵身影却是轻摇折扇,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台下柳静秋看着宁景明显快了一分的步子,却是不由掩唇一笑,旁边的柳鱼璃好奇看他,道:“静秋,你在笑什么。”
柳静秋缓缓摇头,眼眸闪动,含满欢喜 他能说,他笑宁景落荒而逃么?
好不容易,祭祀结束,接下来则是十二花神乘坐辇车,巡游玉周城。
不过,在分上辇车时,出现了个小插曲。
官方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坐哪个辇车,默认就是按排名和对应月份坐,但显然有人不乐意如此。
“苏淑妹妹,你体态娇艳明媚,面若含春,姐姐觉得梅花与你十分不搭,不若和姐姐换一换,你看这芙蓉才衬得你气质。”一位富贵妖娆之态的红衣女子娉娉婷婷走到苏淑面前,拦住她靠近辇车。
苏淑止步,美眸含笑看向这位女子,后者是平遥城的花神,名为玉娇娥,排名第十,应是去芙蓉花神的辇车。
但对方似是不想如此,直接拦下苏淑,就要提裙上为首的梅花辇车。
玉娇娥动作干脆又很快,旁边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眼见她就要登上梅花辇车,而只要她坐上去了,再请下来就有些难看了,恐只能不了了之。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靠近,将玉娇娥拦在外面,她回身,神色冷清,眸若冰霜,偏过半侧脸,对苏淑道:“苏淑,桃花辇车已为你备好,这辇车,就让与我吧。”
这人一身素白长裙,没有半点杂色,不见哀意,只觉得冷若冰霜,若一片新雪,如云似瀑的乌发仅以一根玉簪半束,面如寒月,正是玉周城另一位花神,上官辞。
她挡在辇车前,目光淡淡看着玉娇娥,后者峨眉蹙起,目含不善的看着她。
苏淑忽然甜甜一笑,道:“谢谢阿辞!”
她欢欢喜喜转身上了桃花辇车,坐在桃花丛里,真正的人比花娇。
上官辞没有急着坐进辇车里,而是目光淡淡看着玉娇娥,道:“就算要换坐,也是由我与你换,而不是由你来和我换,想坐前面,就让你的排名上来。”
她言罢,一摆袖,坐进辇车里,红梅配白衣,正如白雪红梅。
玉娇娥咬了咬牙,暗骂一句“狐媚子!”,就拂袖而去,气鼓鼓坐回芙蓉辇车里。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太多波动,只是上官辞本是荷花辇车,她和第三的长孙青竹换了桃花,又把桃花给了苏淑,长孙青竹又去和后面的水仙辇车换了位置。
一通下来,差不多每个人位置都有些不同,除了,宁景
没人搭理他,这个芍药花神。
宁景用玉折扇拍了拍手心,摇了摇头,坐上自己的辇车。
也不知是不是布置这个辇车的人细心,知是他这个男子来坐车,布置的芍药不是大红大紫的颜色,而是浅浅淡淡,以白芍药为主,看着华贵仙气,宁景坐进去,不仅不会让人感觉滑稽,反倒是相得益彰。
等到辇车行动之时,第一的梅花辇车却是一个拐弯,让开了位置,过了片刻,第三的桃花辇车走在了前面,梅花落去第三。
百花神像行在最前,后面十二驾辇车紧随其后,辇车左右有彩衣提花侍女,沿途而过,撒下一阵花雨,随风扬起,在后还有排开半里地的头戴鲜花的仪仗队,鼓乐喧天,舞狮游龙在花丛穿梭,欢快欣悦。
“快看啊,是花神!”
“那是桃花!那个是牡丹,还有芍药大花花!”
“牡丹真国色!”
“景先生,芍药花神!”
“花神!花神!”
百姓们紧随着花神队伍缓缓而动,孩童骑在大人肩膀上,乐哈哈笑着,努力伸长手去够花神撒下的花瓣,接住花神的祝福。
宁景看着快要立起来,想摸摸他年车的小孩,微微一笑,捻了一朵金蕊雪白的芍药,探出去,将花递给了孩子。
看到的百姓一片欢呼,还有人大声唤着“景先生!”,“景先生看看我!”。
宁景扫过下方的人山人海,目光一顿,和一双清冷却满含柔情喜悦的眸子对上,他看着柳静秋奋力挤在人群里,向自己步步靠近。
他轻轻一笑,抓来大把花瓣,扬手一挥,一阵花雨落下。
花瓣轻抚在柳静秋脸上,他抿唇微微一笑,目光紧紧跟随着辇车里的人,一路跟着走去。
四城巡游,玉周城完满结束,第二日花神辇车沿途玉周城四个城镇,一路往永安城而去。
京城,摘星殿。
寂静的殿宇内,一员经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上有八龙,下有八只蟾蜍之物突然震动起来,三粒珠子接连从龙口落下,掉入蟾蜍口中,哐当直响,在寂静的殿里恍若雷鸣。
值守的小童本来昏昏欲睡,被这声响猛的惊醒,跑过来仔细一看,再一数,脸色大变,高呼道:“不、不好啦!地龙翻身!天下大灾!”
两天后,一封信送入宁景手中,此时他正在永安城里,明日早上再巡游一圈,就要动身去平遥城。
他拆开手中的信,目光随意瞥去,下一刻指尖一用力,信纸一角差点破开。
只见上面写着:三月八日,地龙大动,永安崩裂,亡二千三百七十四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写嗨了,多码了点字(给自己一拳)
三月八日, 也就是明天。
宁景翻来覆去把信看了又看,可是上面没有署名,字迹铁画银钩, 应是出自男子之手,是他从未见过的字迹。
是谁,寄了一封这样的信给他?
时间,地点,劫难, 死亡多少人都清清楚楚,而且还是明天, 不像是预言, 反而像是记录。
记录曾经有一天,永安城发生过地震,死了二千三百七十四人。
宁景第一反应是柳和宜寄来的信, 但是很快否决了, 柳和宜不会多此一举,和他玩这种神秘把戏。
莫非, 还有人重生了?
关键是,为何把这个信息给他?
给他,想让他做什么?
宁景直觉这封信不是戏弄之举, 况且就算是恶作剧, 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因一时大意铸成大错这种事, 一直是他的大忌,他宁愿自己被戏弄, 也不会不把这种事不当真, 被戏弄了大不了日后找出来这个人教训回去, 但若因为他的自大粗心, 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他才是永生难以介怀。
只是,若明天永安城真的有大型地震,他该如何办呢?
宁景突然脸色一变,戴上面具,往外疾走。
“景先生您要去哪?夜深了。”
“我出去一趟,不需要跟来。”
白色衣角掠过夜色,消失不见。
宁景与其他花神现在住的是永安城第一酒楼,酒楼掌柜热情款待,给了他们特意准备了十二花神命名的十二间天字客房。
这些天沿途过来,每一地都是盛待花神巡游队伍,和出来公费旅游一样,就是沿途都会有大批百姓跟随相送,甚至还有不少人一路从玉周城骑马坐车跟在花神队伍后面,看架势是要跟着游玩四城。
柳静秋就跟在后面,随宁景来了永安城。
他本有学业在身,但因花神盛会,婧院放了四天假任学子也过去看看,柳静秋就一直跟在宁景后面,一路来了永安城。
不过,陪着逛完明天,他就打算回去了。
柳静秋自然没有随他住在一起,因花神巡游之事,第一酒楼爆满,附近的客房也是一间难求,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住的远一些。
每次他宿下,就会给宁景写信告知自己在哪里,偶尔还会和宁景说些趣事,合着沿途买的新鲜玩意一起给宁景送来。
这些天,花神们每天都能收到各路人送来的礼物,柳静秋的东西掺杂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但却是宁景最期待的。
他寻着信上的位置靠近,临近的时候闪身进了一个暗处,再出来里面是一身青衣,面具也拿下了。
跟在宁景身后的人冲入暗处,过了一会儿,摸着脑袋出来,怎么一眨眼,人丢了。
柳静秋本来都睡下了,每天跟着跑,虽也是游玩了,但人确实挺累的,所以当听到外面宁景的声音时,他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披着一件衣服,头发散着,确认外面的人就是宁景,才连忙打开门,把人放进来。
“夫君,你怎么来了,有何事?”
宁景身上带着寒气,三月的夜里还是寒冷的,而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衣,不薄的话,套在里面容易让人发现。
“夫郎,你收拾一下,快些离开永安城,回玉周城去,切记这些天尽量在空旷的地方,不要乱跑。”宁景语气急切,但依旧稳重,他想抱抱柳静秋,但他手都是冷冰的,想了想,罢了。
柳静秋看了他一会儿,拉起他的手,将人带到床边坐下,用被子裹住人,双手暖着他的手,道:“发生何事了?”
宁景没有犹豫,将信上内容告诉了柳静秋,后,他道:“夫郎,你先回玉周城去,家里人你多看着,若永安城发生地动,玉周城应也是有些微感应,若不发生,那是最好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柳静秋沉默了一下,眉头蹙起,眼底暗沉,他看着宁景,道:“夫君,你呢?”
“我不能走。”
宁景回答的很干脆,他确实不能贸然离开,他是跟随花神队伍来的,身为十二花神之一,他不能因为一封不能确认真伪的信就直接离开。
况且,他也做不到知道有这样的事即将发生,而选择保全自身,独自离去。
柳静秋低下头,他知道宁景会如此选择,他了解宁景。
宁景有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甚至高高在上,对一些人用的手段算得上狠辣,但他骨子里是个热爱这世间的人,他爱这繁华,爱鲜活的生命,所以做不到冷眼抽身而去。
宁景看着沉默的柳静秋,心的一角仿佛被人掐住,令人酸涩,他感觉暖意回了身上,终于顺从本心,倾身抱住自己的夫郎。
他顺着他的头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全自己的,地震只要提前有了提防,不会有大碍的。”
良久,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回抱住他,越来越紧,贴在他肩头的脑袋才轻轻点了点。
“嗯。”
宁景一直目送柳静秋等人的马车行驶出去,消失在黑暗里,才收回目光。
他实在不确定地震会在八号的何时发生,只能让柳静秋趁早离开。
柳静秋是跟着柳鱼璃还有另外两个同窗一起来的,随行还有三个仆从,倒是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
他找借口是家中突发有事,需要尽快回去,柳鱼璃等人虽然不解,但也不能放任柳静秋一个人独自踏着夜色回去,看他确实着急,只能一起动身离开了。
送走柳静秋,宁景心里那一根弦才放下,他重新找了个地方换回衣服,戴上面具,回了客栈。
接下来,他该想一想,如何应对这次灾难。
宁景只在天快亮前休息了片刻,等外面天色大亮,人声鼎沸之时,才起身。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幸好戴着面具,也不怕被人看到。
刚出房门,就迎面遇上玉娇娥带着一群仆从过来。
玉娇娥一张艳丽明媚的脸上神情不快,瞥了宁景一眼,目露鄙夷嫌恶,随即转开眼睛,对身边人抱怨道:“这都什么破地方,大早上送来的水居然泛黄浑浊,还有一股难闻味儿,果然穷乡僻壤,还自称什么第一酒楼,真真是贻笑大方!”
余夕铮嚟……
其后跟着的侍从点头哈腰,满脸歉然,陪笑道:“花神娘娘,这真的是意外,平日里我们酒楼用水都是顶好的,不是有意如此,也不知为何这两天井水浑浊起来,怕怠慢了您,我们还特意家家户户去寻干净的水,想供给您用,哪知家家户户都如此,这已经是我们找到的最干净的水了!不如您再等一下,我们马上弄来更干净的水!”
玉娇娥哼了一声,甩甩袖子,直接转身离去,带着一大群人消失在了拐角。
宁景面具下的脸上若有所思,眉心紧锁,他回身看了看自己刚刚用过的水,果然有些浑浊,仔细闻确实也有点刺鼻的味道。
刚刚他洗漱时,估摸没休息好,有些迟钝,再加上酒楼也用心,给他们用的水都是尽量挑最好的,不是颇为讲究的人,怕是不会在意这一点。
无雨水变浑,变色变味又难闻。
地震发前的宏观前兆之一。
宁景深呼吸一口气,抬步走了出去。
酒楼专门有给花神准备早饭,宁景要了一份,在二楼的雅间里独自享用。
这雅间只是用屏风帘子隔开,并不隔音,能听到附近已经楼下的声音。
宁景一边用饭,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闲聊。
片刻过,一则对话引起他的注意。
“李兄,你昨晚睡觉时听没听到什么异动?大半夜的,我还以为有什么东西塌了,吓我一跳。”
“没有啊,钱兄莫非是睡觉睡迷糊了,听错了。”
“没有么?那应是我错觉了。”
地声——
宁景夹菜的筷子一顿,满脑子只有这一个词。
“地声”,发于地震前期,声音越大,越洪亮,地震越大。
只是,宁景半夜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不过这可能因人而异,或许那位钱兄耳力过人,才听到了。
而这时,他又听到外面一阵连串的狗吠,还有人的喝骂声。
“畜生,再叫老子把你打了吃狗肉喝汤信不信,娘的,一大早吵死老子了!叫,叫,叫,老子让你叫!”
“诶诶,你这蛮汉子,打狗惊着我的马了,我的马要跑了,快帮我拉住啊!”
“鸡,老婆子的鸡怎么都飞树上了,帮老婆子我抓一下鸡啊,都要飞跑了!”
“哎呀!怎么有老鼠啊,啊,这里还有一只,怎么这么多老鼠跑到大街上!”
宁景的耳中不断过滤中外面传来的信息,啪嗒一声,他沉沉放下筷子。
地震,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随花神队伍一起来永安城的, 还有玉周城县丞杨端游。
作为四城花神盛会的主办者,玉周自然有全程护持之责,所以杨县丞会一路随同花神队伍巡游四城。
外面花神巡游队伍整装待发, 杨县丞才施施然从房间出来,旁边的侍从连忙上前,禀报道:“大人,芍药花神景夏在外求见多时,大人可要见他?”
“芍药花神?”杨县丞沉思了一下, 想起这人是谁,摆摆手, 道:“传他吧。”
不一会儿, 一位身着白衣,脸戴面具之人疾步走进来,见礼道:“景夏见过杨大人。”
杨县丞呷了一口香茶, 不咸不淡的道:“景先生不去准备巡游, 找本官何事?”
宁景看了一眼杨县丞,知他不会给自己多少耐心, 直接将手上端来的一只水碗呈到杨大人面前。
这碗水浑浊泛黄,还有一股难闻刺鼻之味,似乎是有人把臭鸡蛋砸里面了, 令人作呕。
杨县丞皱眉, 面露不悦, 道:“景先生这是作何?”
宁景道:“这碗水是从酒楼的水井里打出,而附近几口水井里的水皆是如此, 此情况已有三天, 且百姓言, 近日天无雨, 但水井水位骤然升起,水面无故沸腾,打上来的水变色变味,刺鼻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