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他妈看上他了，老子喜欢女生！”
“……”
“……”
陆知夏走进校园里，被路过的同学指指点点，耳边全是污言秽语。以前他没有注意到过这些，如今只觉得不论走到哪里，这些话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往他耳朵里面钻。
他忽然很能理解了李超的选择，谁愿意陷入这样的境地啊。李超的选择一点儿都没错，没有人可以指责他，他没有错。
可是错的是谁？是自己吗？如果自己不是喜欢男生的话……
陆知夏被全校的同学私下里孤立了。
没有人同他说话，也没有人跟他一起玩，他成了一个同学们眼里彻头彻尾的异类。
或许也有像李超一样对他还抱有一丝善意的同学存在，可是谁都不敢接近他，都怕自己会被当成另一个不能泯然于大众的异类。
李超说还有不到一年，不到一年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陆知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有关系，没有人理就没有人理吧，就只管学习就好，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也可以不需要朋友的。
直到陆知夏再一次被那群校霸堵在了放学的路上。
他们把他推到背人的地方扒他的衣服，用圆规扎他的大腿，用烟头烫他的肚子……直到校服下面的躯体遍体鳞伤……
陆知夏不明白，是不是喜欢男生就该被这么对待。他是喜欢男生，可是他伤害到了谁吗？为什么他就非要被这么对待？
陆知夏觉得活着好辛苦，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神佛造出来专门来测试这个世界的残酷程度的。
“快坚持不下去了。”陆知夏在日记里写到。离毕业还有半年的时间，陆知夏摸了摸肚子上被烟头新烫上去的痕迹，结痂了……
他不敢把这段时间的遭遇告诉父母告诉老师，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他怕父母知道后同样会把他当成异类。他只想快点毕业好摆脱那群校霸，换一个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的环境，可是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一眼看不到头的时间。
“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坚持到毕业……”陆知夏在日记里这样写到。
“给他衣服扒了，老子看看上次给他画的梅花还在不在？”
陆知夏被人摁着扒了衣服，肚子上被人用烟头烫的伤口结着痂赫然出现在他白皙的肚子上。陆知夏想蜷缩成团，却被人生生摁着动不了。
“还挺好看，哈哈哈哈哈……”周围的校霸发出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
“还缺点儿叶子吧？”
“嗯，我也觉得。”
“你们谁带圆规了？”
“我我我！”
“拿来！”
陆知夏挣扎不动，都要绝望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级英雄的话，为什么不来救救自己？
好疼啊……
陆知夏正在绝望之时看到拐角处的握着拳头的李超，陆知夏挣扎着张了张嘴想向他求救，但李超抹了一把脸又消失在了拐角处。
真的好疼……
不止伤口，陆知夏觉得自己心脏也在疼……
就这么死了吧……
活着真的太辛苦了……
坚持不下去了……
算了……
陆知夏闭上了眼睛。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怒气和不可思议在陆知夏的头顶响起。
陆知夏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睛，他不相信还有人愿意靠近自己拯救自己。
“我们闹着玩儿呢，对吧？”校霸中的一个给了旁边另一个男生一个眼神。
“对对，我们闹着玩儿呢老师。”旁边的男生连忙接话。
“闹着玩闹成这样？”男人带着怒气环视了一周，蹲下去帮陆知夏把衣服穿好，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你说，是闹着玩儿吗？”
“陆知夏，我们是闹着玩儿的，对吧？”校霸连忙接话。
男人凉凉的暼了那校霸一眼，校霸立刻住了嘴。
“别怕。”男人清朗的嗓音柔声安慰着瑟瑟发抖的陆知夏，“跟老师说实话。”
陆知夏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多想开口跟他一五一十的说他这几个月的遭遇。这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一个不再是冷眼旁观，而是会跟自己说别怕，会制止施暴者的行为，救自己于水火的人，是救赎自己的人。
可是陆知夏不敢，万一自己的父母也知道了怎么办？
“我们是在闹着玩儿的，老师。”陆知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看吧，老师，知夏也说我们是闹着玩儿的。”
“我们是真的在闹着玩儿的，老师。”
“是啊，是啊。”
“……”
周围的校霸们随声附和着。
男人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
“走了，走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其中一个校霸拍了拍旁边的另一个的肩膀。
“啊，对！走走走…”
“回家吃饭了。”
“老师再见。”
“……”
不到一分钟，校霸们散的一干二净。留下伤痕累累的陆知夏和男人两两相望。
“走吧，我送你回家。”男人温声道，“还能走吗？”
“可以的，谢谢老师。”陆知夏没有拒绝，他也害怕那群人去而复返。
“为什么不选择说实话？是觉得老师保护不了你吗？”男人温声问道。
陆知夏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他不想骗这位这么些天以来，唯一向自己伸出过援手的人。
“那如果你的秘密不小心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了吧。”男人摸了摸陆知夏的脑袋温声道，“有些秘密早晚都是要被人知道的。”
“可是别人拿你的秘密孤立你，伤害你又该怎么办？”
“那就离开那里。”
“可是如果暂时也离不开那个地方呢？”
“那就坚持到能离开那里的时候，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对吧。”
“可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陆知夏看着眼前的人，两行清泪滑下染着脏污的脸庞。
刚刚被人摁着欺负的时候，陆知夏都倔强的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这个时候却实在忍不住了。
李超跟他说让他坚持的时候陆知夏什么也没说，也并没有感觉有被安慰到。可是眼前的人说的坚持却让陆知夏感觉到了一丝希望，毕竟这个人刚刚把自己从那群魔鬼的手里拯救出来。
“好难啊……太难了……”陆知夏再难演坚强，终于在人前暴露了一丝内心的脆弱。
“从明天起，我来接送你每天上下学。”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在学校里的时候尽量别让自己落单，有什么事儿可以到办公室找我。”
此话一出，陆知夏的眼泪落的更凶了。眼前人对他的善意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坚持了，像是突然间有了依靠，有了倾诉的欲望。陆知夏直觉眼前这个这么温柔人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也不会像那些人那样对待自己。
“喜欢同性是我的错吗？老师，我是怪物吗？”陆知夏哭着向眼前的人问出自己心底的问题，带着泼天盖地的委屈，“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吗？是我的错吗？”
“不，不是你的错。”男人抱了抱陆知夏，看着陆知夏的眼睛认真的说，“你不是怪物，你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健全的人，跟别的人没有任何不同。如果非要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未来你会比大部分的其他普通人都要优秀。”
陆知夏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是自从他发现自己与众不同之后，听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肯定。
“对吗？”男人轻轻的问道。
“对！”陆知夏反应过来之后郑重的向眼前的人点了点头。
在陆知夏的眼里，这就是一个郑重的约定。自己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我觉得人生又有了意义，有了能够坚持下去的希望。”陆知夏在自己日记的最后这么写到。
陆知夏写完之后，把日记小心翼翼的放回抽屉里并上了锁。
躺回床上后陆知夏还在想今天发生的那一幕。
其实这位老师陆知夏并不算熟悉，他既不是自己的班主任也并不带自己任何一门课程。陆知夏只是在课间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他过几次。知道他是学校新招来的老师，很年轻而且长的很好看，应该是刚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目前带着低年级的课程。
一大早，陆知夏下到楼下看到老师的那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这位老师真的说到做到，要接送自己上下学。
陆知夏只觉得心中那一丝关于未来的希望又长了几寸。
那个关于未来要比大部分其他普通人都更优秀的约定，在一天天的接送中悄然向成为现实的那天疯长。
就在陆知夏以为就算被孤立，但不会再被人堵着欺负，他可以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完中考，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陆知夏的父母知道了他的秘密。
陆知夏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那本害陆知夏被全校人孤立、无视、欺辱的日记被摊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在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和刚进门的陆知夏之间无声宣告着存在感。
陆知夏不明白，明明被自己锁在抽屉的日记为何此时会这样大摇大摆的被摆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此前被所谓的同学偷看日记的委屈和愤怒又一次弥漫上了陆知夏的双眼，而这次给他带来这种情绪的是自己的父母。
但一个初三在读的未成年学生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自己的父母。
陆知夏的父母一口咬定陆知夏是被人刻意引导成现在这样的。他们曾见到过那位老师接送陆知夏上下学，且陆知夏的日记里记录过这位老师对同性恋的看法。一腔怒火无处可宣泄的陆知夏的父母，拿着陆知夏日记到学校教务处举报每天接陆知夏上下学的老师品行不端，私下引导学生性取向。
事情终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陆知夏只觉得希望再次离他而去，这次还连累了他的老师。
老师被停职，学校成立了调查组在同学之间调查取证，并多次问话陆知夏。
陆知夏不再有任何隐瞒的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想把被自己父母举报的老师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毕竟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原本可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不用陷入舆论的漩涡里。
“陆知夏说的都是真的吗？”学校调查组的人员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
“是。”
“所以，你是怕他再被人欺负才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的？”
“是的。”
“那关于陆知夏同学日记中所记录的关于同性恋的看法的话，是你说的吗？”
“是我个人的看法。”
问话的人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道：“那么你是同性恋吗？”
一阵沉默过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是。”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
问话的人和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明明事情调查的方向是对他有利的，他是有责任和担当，见义勇为维护学生的好老师。
这个时候就算他真的是同性恋，只要他撒个小谎，就可以保住名声，保住工作的。而他现在给出的答案只会陷自己于不利。
事情闹的这么大，就算这件事责任根本不在他，在他这么说之后，其他家长也未必肯再把自己的孩子交到他的手中，而且学校又会是个什么态度，一切都未可知。
“我教导过我的学生要诚实，所以我没办法撒谎。”面前的年轻人像是看穿了问话的人的心里的疑惑，给出了他的答案。
而且如果他选择在此时撒了谎，那他之前对陆知夏说过的那些话又该怎么立足。陆知夏以后又该如何看待他自己，如果陆知夏在内心深处自己都无法认同自己，那以后他再遇到这样的遭遇又该怎么办。
以身作则是为人师很可贵的品质，这位老师做得很好。抛开别的不谈，这是一位负责任的优秀教师。问话的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在心中对他大为赞赏但同时又为他感到惋惜。
虽然关于同性恋到底能不能做老师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明文规定。而性取向也并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的标准，但学校是一个封闭的团体，他又处于为人师长这么个敏感的位置上。
可惜了……
问话的人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陆知夏最后得知那位老师给的答案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很久。他难以置信，只要否认就可以万事大吉，只要说一句“我不是”就可以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他没有。
陆知夏想起与他初识时，他曾说过，有些秘密迟早要被人知道的，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那位老师就像是一杆标枪，笔直立在了陆知夏的人生道路上，为彼时迷茫又无助的陆知夏确立了坚定的人生方向。
故事到最后，最终以陆知夏转学，那位老师主动辞职在教育界销声匿迹而收场。
陆知夏和喻瑶光面前被换上了一壶热的红茶。阿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看店了，他们谈的太投入，谁都没有发现阿正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旁边听了多久。
喻瑶光看了看剃着圆寸的阿正，人高马大，不苟言笑，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这人是陆知夏自己招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陆知夏培养的麦田的继任者。
陆知夏拿起阿正端过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的红茶，喝了一口，香气醇郁，一点儿也没有冷掉的苦涩。
喻瑶光见陆知夏似乎并不在意阿正在旁边听了这许多去，便也不再去纠结。
“所以，你刚上大学就忙着自立门户就是因为这个？”喻瑶光万分感慨，他没想到陆知夏过去的经历这么惊心动魄。也明白了那个时候他在自己让他为自己小外甥补习数学时，非得出柜不可的执拗。
“我对不起老师，他们更是罪魁祸首。明明再过不了几个月就可以中考了，可是……”陆知夏没有再说下去。
喻瑶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他以前只是觉得陆知夏着急摆脱父母跟他的取向有关，却不想这里面还夹杂着另一个人被断送的职业和前途。
“我觉得我完成了和他的约定。我自律自爱自信自立，我比同龄的大部分其他普通人都更优秀，我做到了。”陆知夏眼含泪光但无比骄傲的说，“我一定没有让他失望！”
“嗯！”喻瑶光跟着很认真的点头，陆知夏如今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名牌大学法律系高材生，成绩好、性格棒，闪闪发光的妥妥大好青年一枚。
第24章 师娘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学法律吗？”陆知夏眼神悠远，像是看到了未来正在发生着的美好。
喻瑶光摇头。
“我想像他一样帮助像我这样被校园霸凌的人，用法律做武器。我也想要用法律保护像他一样的人，像我和他这样取向的人以后可以不用在职场上处于弱势，被歧视、被议论最后被抛弃。如果可以，我还想有一天我们和各自的伴侣都可以被法律认同和保护。”陆知夏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目标太遥远现在说起来有点儿可笑，但我会为此努力的。”
“一点儿都不可笑，你可以的！”喻瑶光一时被陆知夏的话激的热血澎湃。
“你们，你和你那位老师还有联系吗？”喻瑶光问。
“没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以前被父母管的太严，忙着学习和高考。上大学后，我曾试图去找过，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陆知夏失落的摇了摇头说。
“不说这个了。”陆知夏搓了把脸换了个话题，这些东西太沉重，说多了内心过于酸涩。
“你喜欢啊的那个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陆知夏是真的很好奇，那可是能让喻瑶光一个一直自认为是直男的人，一夕顿悟且念念不忘失魂落魄的人啊，“有照片吗？”
“这个还真有。”毕竟曾同行那么长时间，单沈淑瑜拍的照片就有一堆。
喻瑶光翻出手机里存的那张他们和一群孩子做游戏的照片给陆知夏推了过去。
陆知夏接过喻瑶光的手机，低下头盯着照片里的人一下愣在了原地。
“沈老师？！！”
“什么？”喻瑶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刚跟你说了那么久的故事，他就是故事里我的那位沈老师！！！”陆知夏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喻瑶光说。
“？！！！”喻瑶光也跟着一起愣在了原地。
世界也太小了点儿吧！
反应过来的喻瑶光找出更多他从沈淑瑜那里存到的沈宣平的照片，一边看着陆知夏的表情，一边一张一张的在陆知夏的面前划着，那意思仿佛在说，你再看看！！看仔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