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得考虑全家生计。
他也是看过些穿越小说的,像别人一样搞技术革新?可他是个文科生,制香皂、造纸、做玻璃、修路造桥……通通不会。
读书?别逗了,他爸妈掏钱把他塞进重点还请着名师一对一辅导,学校六百人,他都卷不进前三百里。
种地?田是一定要买回来的,但他准备买了租出去。别说他了,从记忆里看,原本的卢栩种地就不太行,别说和他爹比,他都不如他俩堂弟,所以才萌生了去当学徒的主意。
特长,手艺?除了打游戏别的不太会。
搞养殖?前期投入太高,而且以他们家劳动力,极限就是养一笼鸡,一笼鸭,一只猪。这不是连腊月有时候都得往回拽草。
做苦力、卸货、扛麻袋?饶了他吧。
经商?没本钱。他们家还负债。
打猎?他家后面就是山,就是不知道他进去了是狩猎还是被猎。
卢栩仔细一想,发现他竟然什么都不会!
“唉!”卢栩扔了小树枝,思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写话本!
他有一肚子网文、游戏小故事!
这活得找专业的人干,他不太行,首先字就不行,他可不会写这里的古体字。其次编他能编,但写出来是另一码事,他得找个代笔!
卢栩踩着木墩子攀上墙头往对面一瞧,邻居家小书生果然正在墙那边拿树枝默字。手里捧着本书,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背书,地上软土堆已经写了一大片,瞧着还挺整齐!
卢栩心里阴雨转晴,总算让他遇见件顺心的事!
他乐呵呵地喊了声,“哎!君齐,忙么?”
颜君齐闻声下意识转身,脑子还在书里,嘟嘟囔囔背着书回头望高处的卢栩,表情茫茫然地摇了摇头。
卢栩乐了,这小孩看着就乖,“等着!”
卢栩跑到厨房,从锅里舀了半碗炒田螺直奔颜家。
以前卢栩不爱和颜君齐玩,一来,颜君齐比他小,二来,颜君齐是个读书郎,他大字不识,拘谨,自卑。
可现在的卢栩不一样,他自觉受过义务教育,还靠自己考上了大学,怎么说馅里也算半个读书人。
卢栩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端着零嘴直奔颜君齐书房。
颜君齐有个书房,其实就是他半个卧室。中间挂个苇编的帘子,靠窗采光好的半边是书房,采光差的半边是卧室。平时很少有人来。
颜君齐收拾了书本,和卢栩坐在窗边一边吃螺一边听他讲要卖的话本。
卢栩眉飞色舞地讲起《西游记》,一口气讲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水——白开水。他们这不产茶,想喝得去镇上买。颜君齐倒是有茶,五文钱一两的粗茶,味道很苦,只有下午看不进书时候才喝一杯防瞌睡。
卢栩问:“怎么样有意思么?!”
颜君齐点头,“有趣,只是某些地方有些不解。”
他就知道谁能抵挡得了孙悟空!卢栩往颜君齐那边倾了倾,一副哥俩好地问他,“你说?”
颜君齐问道:“为何是西方极乐世界不是东方北方或南方?如来佛是何神仙,菩萨又作何解,太上老君可是咱们拜的药神?为何土地神职位如此低?五谷神又居于何位?那风神雨神河神道神可在天庭供职?咱们大岐十九洲所有的山神可都在天庭有职位?”
卢栩:“……”
没想到滑铁卢竟出在这里!
第5章 另谋出路
见颜君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还要问,卢栩忙道,“我再给你讲个别的吧!”
可他想了又想……
水浒传?这在古代妥妥的禁书!
红楼梦?他看不进去,更讲不出来。
三国演义?不知道会不会映射出什么问题。卢栩挠了挠头,选了最安全的,玄幻修仙!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听着就热血好读!
不料,颜君齐费解道,“且不说世间是否有神,神话说开天辟地诸神诞生,仙神掌管天地万物,与天地同在,凡人不可视,唯有太史官可观星象做占卜感召祭祀,怎么是修炼来的呢?历代严禁私造武器,人无羽翅,为何御剑就能飞天?气又是何种东西?”
卢栩:“……”
颜君齐难不成还是个无神论?他犹犹豫豫,问,“你不相信世间有鬼神?”
颜君齐顿了顿,挺慎重地摇头,“我没见过,不大相信。”他眼神暗了暗,“若真有神明,朝廷、百姓,历朝祭祀未敢懈怠,怎么会不断有天灾?若天灾是罚,百姓已经这么苦了,神明为何还要不停降罚,他们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卢栩:“……唉。”
说得他都颓靡了。又不好给颜君齐科普地球自转、地壳运动、气候变化。
颜君齐见他情绪低落,连忙道,“这两则故事甚为精彩,若能著为话本,定是有许多人爱看的。”
卢栩自我安慰,也许像颜君齐这样的是少数,勉强打起精神问,“我若想写话本卖话本挣钱,你看可行么?我出故事,你来润笔,挣了钱咱们平分。”
颜君齐有些为难,“这话本有几卷,我怕是一日写不了几页。”
卢栩:“不要紧,咱们出一本就找人印一本。”凑够一个单行本就卖一本,销量下滑马上换故事。
他刚刚都瞧见了,颜君齐看的书有抄的有印的,这时代已经有印刷术了,若是受欢迎,一劳永逸,刻一次,印无穷次!哪怕卖一本只赚一文钱,也能积沙成丘积水成海!
“县里可有书局?咱们和书局合作,咱们出故事,由他们来刊印,纸墨雕版成本算他们的,咱们只要薄利,卖一本只要一文,等以后有钱了,咱再自己印!”卢栩越想越兴奋,眼前已幻想出金山银山,装一麻袋就能去买田!
颜君齐不知是震惊于他故事的奇思妙想,还是他那比故事还天马行空赚钱想法,定了定神,不得不提醒他道:“我朝有令,民间不许私印,若要刊印书集,须得向州府提请批示,州府报备朝廷,获批后才能于秋后调集工匠排期刊印。若书籍一部多于十册,还须州府向礼部提请批示,再由工部安排工匠雕版刊印。即使不足三十页的小册,也需向本州府提批,才能拿书批找书局觅人誊抄售卖。”
卢栩:“……”
震惊!这里竟然也有书号这种东西,而且好像更麻烦!
颜君齐见他人都傻了,好心解释,“雕版不易,除历代圣贤专注,一般也只印朝廷法令。话本都是由书局找人誊写售卖的。书批拿取不易,咱们县里的书局怕是拿不到的,栩哥你若想卖话本,得找州府的书局。”
还州府,拉倒吧,从他们村到县里都不容易。卢栩彻底歇了卖书的心思。
悲愤,空有一座金山,不能挖!
他郁闷地拖着腮发愁,“那我还能干什么挣钱?”
颜君齐听罢,不自觉地就低头看向了只剩下一粒炒田螺的碗……
“栩哥,不如你卖田螺?”
“?”卢栩歪头,低头,懵逼,恍悟,难以置信:“……好吃?”
“好吃。”
“能卖钱?”
“想来可以。”
卢栩恍恍惚惚。
他爷爷以前是在村里做席面的,他大伯是酒店的厨师,他爸妈最早起家也是开饭馆起家,可他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老路!
他一脸郁闷地想,走这路他十多年学不是白读了?他捏起最后一颗田螺,嗦进嘴里,细细咀嚼着。中午没认真吃,现在尝尝就尝出来还能改进。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想怎么改进了……
卢栩郁闷地端着碗走了,“行吧,我先试试。”
卢栩想了一下午,到晚上也没想出新出路,倒是就着晚饭,把当个厨子这条路想通了——毕竟,他小后娘做饭是太难吃了!他总归要自己做来吃的,能既满足胃口又赚钱养家,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放下饭碗,卢栩便把想法说了,“娘,我想卖炒田螺试试。”
元满娘听这一声“娘”吓得筷子都掉了,卢舟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活似看鬼。
卢栩无语。
不就是喊娘么,他又不能喊姐姐,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他还搞原本卢栩那套无视冷战么?
卢栩瞪了弟弟一眼,继续和元蔓娘谈,“咱们家田少,总是要想些出路的,我试试,若行,就卖,若不行,不耽误夏收,您看怎么样?”
元蔓娘没什么注意,下意识往主坐看,可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又一阵难受,她想了想,也想不出个好坏,便说,“你爹爹不在了,家里便是你做主,你试什么娘都支持。”
腊月也馋中午的田螺了,马上应声,“我也支持。”
卢舟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道:“我也……”
卢栩:“行,那就这么定了。腊月吃完了么,哥哥带你去抓田螺。”
卢舟:“……”他还没说完,唉,算了。
他端碗继续慢吞吞地吃饭,帮元蔓娘收拾好碗筷,又剁草喂了鸡和猪,收拾完家里,才提着藤篮往溪边来。
卢栩已经带着腊月抓了一大把,三叔、四叔家小夏、小雨、寒露、小满都在帮着抓,最稀奇的是他小堂哥卢文都跑来帮忙了。
卢文可是他们家最会偷懒耍滑的!
卢文将一小把田螺放进卢栩的篮子里,谄媚地套近乎,“大哥,你煮好了我能上你家吃去么?”
他就知道!卢舟忍了忍,撅着嘴去和腊月换篮子了。
两个堂姐抓的都在腊月篮子里,腊月快拎不动了。
小夏训卢文,“就你嘴馋,大哥都说了要卖钱的。”
卢文可不怕这亲姐,摆个鬼脸继续磨蹭卢栩,“大哥行么?”
“行呀,”他晃晃篮子,“你要是能抓这么一篮,我就给你换一碗怎么样?”
卢文不愿意了,“这么多呀。”
卢栩:“你慢慢抓,抓了回家放盆里养着,凑够了来找我换。”
卢文想了想,“行。”
他小伙伴多,可以忽悠他们帮忙。
小夏抓开卢文,“换什么换,你哪天不来溪边玩,抓几只螺又不费事。”
训跑卢文,小夏问卢栩,“卖这能赚钱么?”
炒田螺她尝了,要下不少料,现在东西月月涨价,田螺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卖贵了不合适,卖便宜她怕卢栩要亏钱。
卢栩很光棍道:“赚多少不知道,我算着卖,总不会亏的。”
寒露很捧场,她爱吃辣,觉得炒田螺又辣又香,是她从没吃过的滋味。别说没吃过,她闻都没闻过这种香味,“肯定能赚钱!哥我给你抓,你要卖剩下了便宜卖我点。”
卢栩听得直乐,还没开始卖呢,想捡便宜的已经来俩了,证明什么,他这炒田螺味道不错!
卢栩连夜又炒了一锅,在锅里闷着,开始蹲在地上算成本。
油,调料,田螺,还有锅。
就这么炒下去,他家锅迟早要完。
他的人工按三叔到镇上码头卸货算,一天三十文。
刨去要给那几个小的点当零嘴抵工钱。
“对,还有颜君齐。”卢栩嘿笑一声,小书郎瞧着还挺爱吃的。
卢栩算啊算,拿家里最小的碗从锅里往罐子里舀,算好一锅能舀多少碗,就按小碗卖,一碗五文,他赚两文。
账算好了,他还得去做做物价调研。
从卢家村向东,成人脚程步行小半个时辰,大约四十分钟,就能抵达最近的饮马镇,传说前朝他们镇上出过将军,在镇河边饮过马招过兵,他发达后,镇名也从河阴镇改名叫饮马镇了。
小镇不大,五天一集,因为他们这儿村镇集中,走过来也不太耽误功夫,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爱来赶集,买买油盐酱醋,换点农副特产,买块豆腐。
镇上主要的人流也就是附近村来赶集的农民。
另外,他们镇上有个码头,每个集有人从县里乘水路进些时令东西来镇上散卖,糖,糕点,花布,春天卖织具、农具,夏天卖防虫防暑治腹泻的药丸,秋天卖棉花,山货,他们这儿不常见的瓜果……卖的比县里还贵。但从镇上到县里坐船要二十文,一走又要一整天,村民算来算去还是这么零买划算,只有年节采购,村人才会相约去趟县里。
除了卖,他们也收东西。
在码头边租个棚子,摆上桌椅,采购粮食、干柴、蔬菜、席子、篮筐、粗布、菜干等等。
价钱压的低,但要的量大。
颜君齐家编席,秋冬采芦苇,回家劈成篾子,编席编筐编篮子,赶集背到镇上卖一卖。过晌卖不掉的,就低价卖给码头货商。若太阳快下山才卖,价会被压的更低。换了钱除了家里用度,再到镇上唯一的书局买些便宜纸墨。
往常都是他爹来,他爹去服徭役又意外没了,几个月下来,家里积了不少席。这次卢栩要来赶集,颜君齐便背着席子陪他一起。
他们家也没钱了。
十五岁的颜君齐马上又被压得矮了一截。
她心疼,眼睛红了红,又忍回去,“便宜些也无妨,能卖掉就好,回来买一斤盐,剩下的钱你买些笔墨。你和栩哥儿中午饿了记得买些吃的。”
颜君齐点头,“知道了娘。”
卢栩背着个筐,那罐炒田螺装在框里,一早元蔓娘还去河边拽了些宽大的苇叶,给他当袋子使。
光滕筐就挺沉了,卢栩掂了掂,无比怀念轻还结实的塑料袋。
他默默叹口气,从家里出来。
元蔓娘追着他在后面嘱咐,“若能卖便宜些也卖,卖不掉背回来也无妨,看好钱,路上当心些,别卖到太晚,天黑前和人结伴回来。”
“知道了。”卢栩抓着肩膀上的麻绳,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背筐才能轻松点。可他出门看见颜君齐,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颜君齐站着都费劲,怎么走?!
他本想问问颜母,这是把儿子当牲口么,可见她红红的眼睛,又把话憋回去。握了握拳,又松开。颜君齐和他一样,已经是家里顶梁柱了。
颜母见他出来,不免也嘱咐他照看颜君齐。
卢栩应了。
以前卢栩好歹还去过县里,也常常下地务农,颜君齐从小就读书,哪干过重活。
他们俩走出村口,看不见颜母和元蔓娘了,卢栩问:“能行吗?咱俩换换?”
颜君齐摇头。
卢栩:“你这样累病了,看病更花钱。”
才到村口,颜君齐已经满头汗,他文文静静笑起来,“这席子看着大,其实轻,我若背不动了,再烦你帮忙。”
卢栩无奈:“行吧。”
他见颜君齐走的费力,也不好说什么,以前卢栩和颜君齐还真不算太熟,颜君齐大概累了也不好意思麻烦他。
卢栩落后一步,从后面托住颜君齐的席卷,颜君齐肩上骤然一轻,回头,对上卢栩不耐烦的脸。
卢栩豪横一仰头,不容置疑:“走!”
颜君齐点点头,“多谢。”
平时几十分钟的路,他们俩走了将近两小时,到了集市,好位置已经被人占个差不多了,若只有卢栩,他随便找两个摊子的缝隙就挤下了,但颜君齐的席子要铺开给人挑选,得找块整齐的空地。
颜君齐看了看,开口道:“栩哥我自己去找地方。”
卢栩:“一起。”
他得讲义气,哪能这么点困难就让颜君齐自己找地方去,这孩子脸皮薄,八成不会讲价,他不看着还不得被骗坑里去?“咱们一起出来的,当然得一起。”
卢栩带着颜君齐,左找右挤,在一个药铺前摆了摊子。
药铺掌柜站在柜后抬眼往前瞄,“哎,哎,别挡了门!”
卢栩回一声“那不能,您放心。”帮颜君齐解开绳子摆好席,放下筐子,从罐子里舀了半碗炒田螺进了药铺,“自家做的下酒小菜,您尝尝。”
药铺掌柜一乐,心道这半大小子倒是会做人。他低头看见是田螺,也不是什么贵东西,便叫伙计去后面拿了个碗来装,“你是哪个村的小子,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卢家村的,我也是头一次来卖,承您照顾。”
掌柜点点头,捏起田螺尝了尝,神情一顿,他又捏了一颗尝了尝,“你这里面放的是干椒。”
“对。”
“你这干椒的味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卢栩笑了,“独家秘方,怎么做这辣子,咱们县独我一家,不瞒您说,就指着这个赚点小钱,要不,您再买点儿?”
掌柜乐,一个煮田螺还成稀宝了,“你怎么不说咱们大岐你独份儿?”
卢栩大言不惭:“可能还真是,不过我得谦虚。”
就这还谦虚!掌柜咂摸咂摸舌头,他大概能尝出这里都放了什么料,但这些料又多了种平常吃没有的滋味儿,像熟油,但熟油怎么混上了辣香酱香,他一时琢磨不透,不知道这小子家是怎么做的,“多少钱一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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