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默默叹气,没管一群人在看着,低头亲了亲颜君齐侧脸,柔声道:“天气都开始暖和了,不会有暴风雪了,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我都和人家说好了,每个月都去看看。”
卢栩揉着他后背,半哄半撒娇道:“阿维他们自己走都没事,我带着这么多人呢。”
颜君齐不语,抬眸看卢栩,看得卢栩一阵心虚。
他知道,上次那场暴风雪吓到君齐了。
尤其是他回来后,一连病到年底,中间还有两天高烧不退,据说都烧得直说胡话,君齐吓得衣不解带守着他,他醒那天,君齐眼睛熬得乌黑乌黑的。
“我保证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卢栩柔声道:“保证。”
他凑到颜君齐耳朵边,超小声道:“我的马好,逃命狼都追不上,遇到危险我就跑。”
颜君齐莞尔,知道卢栩这又是哄他。
以他的性格,不到最后一个人跑掉,自己根本不会跑才对。
“卢栩……”
“嗯。”
“早去早回。”
“嗯。”卢栩笑起来。
他又抱抱颜君齐,抱抱卢舟,“我会如期回来的,放心吧。”
卢栩一行走远,颜君齐、卢舟和送行的人依旧没入城,直到渐渐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颜君齐才慢慢收了视线。
阿维他们,一个人单枪匹马穿荒野,他不觉得危险。
卢栩带着几十人去小镇,他觉得危险。
人心总是不平衡的。
理智再强,他也控制不住的低落,焦虑。
“君齐哥?”起风了,卢舟喊他回城。
颜君齐望着远方,又出神了一会儿,点头道:“走吧,咱们回去。”
卢舟“嗯”一声,边走边安慰他:“哥哥聪明又机警,肯定能平安无事的。”
“嗯。”颜君齐笑笑。
心中却想,早晚有一天,他要北庭县可以人人自由纵马,自在出行。
早晚有一天,即便他不坐镇城中,北庭县也可以安详平稳。
到时,他就可以陪着卢栩四处走走,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要是卢轩、陆勇他们在就好了。
他们还是缺能用的人手。
颜君齐深呼口气,努力平稳因为卢栩离开被搅乱的心绪,“我们建一个书坊吧。”
卢舟一怔:“嗯?”
颜君齐:“雕刻的工匠少,就先从泥巴开始,我们自己印蒙书。”
然后,算书,律法,诗词,典籍……
没有人手,他们就自己培养人手。
他望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学字的孩童,慢慢又升起信心。
怕什么呢。
这里不过是穷了点儿。
他和卢栩也是从贫苦和田间走出来的,北庭县这么多人,他们一定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男主:只会打架
真正的男主:文武双全
卢栩:???
君齐:另一个虚假男主,只会文不会武(安慰)
卢栩第二次到来让各个小镇非常意外。
尤其这会儿积雪未消,道路难行,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出门,县城里的官怎么会愿意来呢?
可卢栩来了,还是带着大夫来的。
小镇百姓们心软软酸酸的,纷纷给卢栩他们倒热水,烧火,拿吃的。
小镇上有病人的人家,更是喜极而泣。
不出意料,年前的风雪导致许多人家都受了灾,有人屋子被雪压塌了,至今都还没修好。
情况不严重的,因为风雪天冷染上了风寒,这么久过去,大多已经好了,现在还没好的,基本全是身体本就不太好的老人孩子。
卢栩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肺炎。
而冻伤、冻疮,则老老少少,几乎全有。
卢栩一眼扫过去,几乎没一个人的耳朵是白净健康的,手、脸也是重灾区,全都冻得红红的,长着疮。
孩子忍不住总想挠,挠的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
赤脚大夫在西北久了,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风寒和冻伤,卢栩叫人挨家挨户发他们提前准备的药膏,吓唬那群管不住手的小孩,要是抓伤口会把耳朵抓掉。
大夫则先给风寒咳嗽的病人看病吃药丸,又开方子抓药,病人吃后咳嗽竟然真轻了点儿。
小镇到处都是药味儿,家属们顿时连连道谢,高兴得语无伦次。
可卢栩觉得他们还是来太晚了。
尤其是见到那些因为被房子压伤的、救人反而受伤的病人时,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许多断了骨头的人,只能靠邻里帮忙,用木棍树枝固定,即便固定了,也不能真的只躺在床上休养,稍微好一点儿,就要干活,拖来拖去,骨头长歪,他们也许终身都会落下残疾。
好在冬天冷,大多人没出现感染化脓的症状。
他们的赤脚大夫看了,试着掰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绝不敢开刀正骨。
卢栩看着他们畸变走形的骨头,从开始的好奇,很外行的鼓励大夫和病人试试看不能治好,到后来忍不住躲开逃出去。
他终于懂大夫先前哭诉的压力了。
他们还是太缺大夫了,要是每个镇上都有大夫,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缺医少药耽误治疗。
几天下来,卢栩心情越来越糟糕。
最初是他安慰大夫,到后来就成大夫安慰他了。
他们俩坐在车上唉声叹气的,惹得一同出来的官差们也忍不住跟着难受。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沉默,连镇上有人愿意学着县里也在小镇建工坊,他们的心情都没能见好。
唯一能宽慰他们的,就是有人吃了药后病情开始好转,可十个好转的,也抵不过一个因为治疗不及时丧生的给他们的冲击大。
他们到达西峰县附近的一个小镇时,正赶上有人下葬,两批人隔着坟地相望,对面家属的哭声在风里如巴掌一样抽在他们脸上。
卢栩怀着一腔愤怒回城,风尘仆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颜君齐去军马营抢军医。
“绑架也要绑几个回来!”
那些他们县城赤脚大夫束手无策的病人还在等着。
颜君齐点头:“好。”
他交代卢舟和熊昆守好县城,和卢栩一起带上卫二和几个骑术好的官差直奔军马营。
路上他没让卢栩再骑马,而是和他一起坐车。
让卢栩枕在他腿上休息,安抚卢栩连日积攒的焦躁。
卢栩连续多天吃不下睡不好,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萧瑟沧桑,气鼓鼓冲进军马营,准备借着怒意将田副将狂轰乱炸一通,然后绑几个军医回去。
不想,他一到,就看见了比他更沧桑更消瘦的贺承业,还有一营正在匆忙治病的伤兵。
卢栩:“……”
看到他们贺承业很意外。
不过他忙着安置伤兵,向卢栩和颜君齐行个见面礼,就继续忙了。
卢栩哪能叫他就那么走了,连忙追过去问:“贺大哥,北边打完了?赢了吗?”
贺承业点头:“赢了。”
卢栩下意识道:“赢了就好。”
可看贺承业那惨样,他心里又忍不住腹诽,这模样也是赢了?赢哪儿了?要是贺太师看到儿子这么惨,不知道还舍不舍得叫他来做什么督军。好好一个文官……
卢栩:“唉,我看你好像也受伤了,你先让军医看看吧。”
贺承业笑道:“一点儿冻伤,不碍事。”
卢栩看看颜君齐,默默把最近他都随身带的冻疮膏给贺承业。
贺承业怔了怔,也没客气,往自己冻伤的手和脸上涂抹一点儿,就交给其他伤兵了。
卢栩下意识看看贺承业走路都有些跛的脚,猜他腿脚一定也有冻疮。
再看看他那白白净净的装药膏的小瓷瓶,在一群看不出正常皮肤颜色的伤兵间传递,那抹白色莫名的刺眼。
卢栩主动道:“那什么,我们带了些药材,要不你看看?”
贺承业诧异。
上次找卢栩要,卢栩可是死活不愿意给的。
卢栩嘟囔:“我要换两个军医去治病,那些药材是租借的聘金。”
贺承业莞尔,答应了:“好,不过要等安排完伤兵。”
卢栩低头咕哝一句:“我们那儿也挺急的。”
贺承业想想,让副官去找军医来。
忙出一身汗的军医跑来,一听卢栩要借人,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们人手都不够用呢,怎么还能借人?
卢栩:“我们县城的大夫可以治简单的外伤,但是有人咳的下不了床,人快不行了,他治不了,还有一个被砸了后好像是内脏受伤了,人也快不行了,还有好多我们大夫实在治不好的,咱们换换,我们带药材来帮你们,你们派人去救命,行吗?”
贺承业:“按他说的办。”
军医本还不情愿,待看清卢栩带的两车药材,眼睛亮了。
与卢栩他们不同,军马营不缺这边常见的药草,他们缺的就是西北不产的好药,尤其是高年份品质好,又昂贵的。
他们没钱买,也没地方买,通过卧虎关到关内买,附近几个郡也少有齐全的药铺。
卢栩带来的药材,刚好能应急。
他们马上安排了一个擅长治内伤病症的军医调给卢栩。
卢栩:“就一个啊?”
军医:“大人,能均一个已经是硬挤了,他治内伤和伤寒水平最高,要是他治不好,别人去了也没用。”
卢栩眉头也皱得高高的:“那赶紧吧。”
他们打算带上军医就走,却被贺承业叫住:“颜县令,魏将军有要事想与县令一叙,若县中无急事,可留军中暂住。”
颜君齐点头:“魏将军在何处?”
贺承业:“魏将军压阵,还需几日才能到。”
颜君齐:“那便等魏将军回营后到县中一叙吧。”
卢栩也点头,算算日子,他们该准备下次集市了。
现在回去,马上派人去德巴克部找德巴克人帮忙联络,也许集市时他们还来得及再从蛮人那儿换点儿草药什么的呢。
贺承业本打算趁着魏定山不在,先私下将定北郡的情况与颜君齐沟通一下,先谈谈他们俩的想法,可颜君齐和卢栩急着回去,他也不好阻拦。
只好约定等魏定山回来再去县衙拜访。
卢栩:“贺大哥那你忙吧,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们要是缺药,县衙还有一点儿,我们走了。”
贺承业恍恍惚惚道“好”,想不通卢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难不成,看到伤兵心软?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是卢栩想着反正那些贵药材他用不上,与其扔着,还不如给虎贲军送人情呢,万一用上了,救人治病,积德行善。
这样,回头他送几个学徒过来,或者让他们的县城和镇上知道皮毛的赤脚大夫过来进修学习,军医们总得教吧?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卢栩也见不得那么多伤兵。
尤其是经历过和那群虎贲军被暴风雪困在野外,一路共患难回家后,他对虎贲军印象直线上升。
若是他再带一次药材过卧虎关,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只给贺承业留三分之一的药材了。
逮着一个军医,总算没白来一趟,这位军医很猛,自己带马,背着药箱,挎着刀,问清了病患在哪儿,朝卢栩一拱手,“大人我先行一步。”
然后跑得比卢栩他们还快。
卢栩趴在车窗边看他如风一般的男子嗖一下就没影了,将脑袋缩回来,和颜君齐感叹:“是个急性子啊!”
颜君齐莞尔。
等他们马不停蹄追到县衙,听说那位姓马的军医已经在县衙换了匹马,从县衙库房取走了一袋药材,带上上次跟卢栩去过各小镇的官差当向导,又风一般的去给人看病了。
卢栩忍不住对颜君齐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个人才,咱们得扣下!”
卢栩的直觉不错,马军医雷厉风行治好了因肺炎卧床不起的,又跑去第二家施针治疗,才三日,病人状况明显好转,激动的家属全要向他磕头道谢。
留守在那儿照顾病人的赤脚大夫也不顾他年龄比马军医更大,鞍前马后追着伺候,死活要拜师。
马军医没答应,治好病人又风风火火跑了,他还得回军马营继续给伤兵治疗。
途经北庭县,又找卢栩打劫走一批他先前看上的药草。
卢栩听说人抢救回来了,大方的打开库房随便让他挑。
马军医也没客气,但人还是十分讲究地给卢栩写了他借走了什么药材,让卢栩回头去找他们将军要钱。
这番操作搞得卢栩更心动了。
多有原则!
一心救人,救死扶伤,还似乎跟虎贲军不是一头的。
等他们救完人,军医闲下来,他就拿着单子去找魏定山要账,只要虎贲军还不上来,他就先把马军医要到他们县衙来。
北庭县不少百姓也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毛病呢。
尤其是曾经当过兵,落下一身伤或残疾的,于情于理也得来义诊几天吧。
他一心一意为病患谋福利,到了年后第一场集市,更是不遗余力和来参加集市的部落头领商议换药材的事。
蛮人的巫师等同半个大夫,对这里常见的外伤、风寒,有自己特色的治疗方式,而原料,其实和大岐差不多,用的大体是一致的草药。
不过因为气候不同,物产不同,他们反而更了解本地特产的药物,在细节和计量上,又有不小的区别。
治病对他们而言,是巫术的一种,也属于巫师不外传的秘密,卢栩想促进双方大夫沟通,令他的蛮人朋友们十分为难。
即便他们是贵族,对巫师也没啥发言权。
这次暴风雪受灾的不止大岐人,蛮人各部落受灾情况也很严重。
从前总是乐呵呵的驽垛部提起这次暴风雪都愁眉苦脸的。
牲口冻死太多了。
仅仅两天多的暴雪,冻死了他们大半的牲口。
这次他们愿意冒着雪急不可耐来和卢栩交易,也是想将冻死的牲口换成更好保存的粮食,或者和卢栩交易更多的盐,用来保存肉。
否则,等天一暖和,肉开始腐烂,他们马上就要在春天面对饥荒。
若他们被逼不得不在春天打猎来补给食物,未来几年,都会人心惶惶。
他们的文化中,春天打猎是不吉利的,预示未来几年会有灾荒。
为了换粮食,弩垛部的首领亲自来了,甚至卢栩提出医术交流,这种对他们而言有一点儿冒犯的要求时,都皱着眉表示愿意替卢栩和他们部落的巫师沟通看看。
同样的,卢栩他们也很重视这次交易。
颜君齐也亲自来了。
卢栩努力和各部落的首领解释医术交流的互利好处时,颜君齐却忍不住想更多。
他们初到西北,对这边的气候缺乏了解,还以为年前的暴风雪就是西北的特色。
可交谈后才发现,那么强的暴风雪在西北也不常见,各部根本就没做好充足的准备和应对。
等到春天,这批肉消耗完,面对饥荒的不止是军户,还有所有的蛮人部落。
甚至,他们面对的困境,会比大岐军户更严峻。
他几乎已经脑补出一场以灾荒为导火索,再次点燃两族的战争来。
卢栩还在和他们沟通时,颜君齐脊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熟读典籍,在京城补了大量史书,来西北前,更是针对蛮族和西北集中查阅,很清楚历代蛮人饥贫之下都做过什么。
从前,阻挡蛮人骑兵的是卧虎关天堑,是绵延千里的叠峰山,而现在,横亘在蛮人和卧虎关之间的,是三县军户百姓。
颜君齐打断卢栩他们的交谈,详细问起各部落受灾的损失数量。
各部首领马上向颜君齐诉起苦来。
卢栩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
他震惊地看着颜君齐,颜君齐给了他一个很隐晦的眼神,声音没什么波澜,很平静地安抚诉苦的各部道:“朝廷会赈灾。”
卢栩暗暗吞吞口水,顾不上巫师不巫师,文化不文化了,他配合着颜君齐转换了话题,若无其事地安抚焦虑的部落首领们:“对,大岐超大的,这个郡受灾,能从其他郡调粮支援,只要挺过最初的时间,后面就有支援来。”
蛮族各部震惊又狐疑地问:“大岐赈灾?大岐给我们赈灾?”“大岐真的会调给我们粮食吗?”
卢栩:“定北郡也是大岐的郡,你们也是大岐子民。”
各部首领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卢栩:“不过大岐太大了,和咱们相邻的几个郡都不怎么产粮食,从粮产充足的州郡调粮食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大家在最初这段时间,还是要节俭一点儿,省一点儿。”
“自然。”
“嗯。”
他们都没想过大岐还会管他们。
他们还是难以置信:“大岐真的愿意调粮食来么?”
卢栩:“当然会!”
免费给也许不太行,要是买,八成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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