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走了,他在箱子上贴上了他们内部才懂的紫色封条,示意运送的各级馆驿,“贵重物品,小心看管,轻拿轻放”。
他的同僚见了,疑惑道:“不就是一箱书么,你怎么还贴上这张条子了。”
这可是遇到朝廷封赏,或是要送昂贵又易碎的东西时才会贴的封条。
官吏将箱子收好,笑道:“这哪儿是书呀,这可是咱们传胪老爷的良心。”
良心比瓷器可贵重多了。
他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被如实上报给弘安帝,包括他们的酒席上都吃了什么菜,说了什么话等等。
事无巨细。
弘安帝听完汇报,一时都难以将这接地气的庆祝方式与相貌清冷,有些孤高气质的颜君齐联系到一起。
琼林宴时,他不由多看了几眼一身深青色书生袍的颜君齐。
所有入席的新科进士们,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红衣,其他人都是礼部发的蓝色袍子,二甲深青色,三甲浅青色,只有头名是新做的,别的都是暂借,穿完还要还回去。
簇新的袍子一个褶都没有,把颜君齐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愈加白皙,苍松上积了雪似的。
弘安帝不由有些嘀咕,颜君齐不是农家子吗,档案上说他是长子,幼年逃难,父亲早亡,家中只有母亲和幼弟,连田产都没,他是怎么长成一副世家子弟清贵模样的?
与他同坐的几位二甲进士自然也注意到了弘安帝的视线,一个个正襟危坐,如坐针毡。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放着状元、探花和榜眼不看,盯着他们二甲瞧个不停呢?
难不成真像谣传的那样,陛下后悔了,想点颜传胪做状元?
待开始准备簪花游街活动时,有人不禁酸道,“要我说,状元不状元有什么用,状元不是还得在翰林院熬资历,十年八年过去,谁知道能去哪个衙门,人家就不一样了,得陛下青睐不说,听说户部和御史台都想要他。”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我听说兵部似乎対他也有意思。”
其余几人震惊地看他,“兵部?!”
那人点头,他听说时震惊与他们何其相似,“好像是殿试那篇文章写的好。”
几人沉默半晌,有人叹气,有人望天,有人伤怀自己。
二甲的还有希望留在京中,运气好还能混翰林院,三甲的,几乎只能被指派到各地做个小小县令或散官了。
进士,同进士。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
“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走门路,想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了。”
“我也听说了。”在吏部有门路的进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求能外派去个好地方,只要别到北边去,就谢天谢地了!”
“听说,上一任的镇安县令还没到任,就死在路上了?”
消息灵通的暗暗点点头,一个个讳莫如深,“已经是第三个了。”
名次不好,又没门路没关系的三甲同进士们一个个愁云惨淡。
县令死了,那不是正好是个空缺吗?
谁都不想去,那不就轮到他们了吗?
他们要哭了。
还不如落榜呢!!
再看春风得意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他们愈加的嫉妒了。
一场考试,人和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贺状元是贺太师的族亲吧?”
“是呀。”
“已经出身名门了,为什么状元还是他呢?”
“是啊……”
“不是他,也轮不到咱们呀。”
他们又将目光转到颜君齐身上。
如今仕林间都在传说着状元本该是颜君齐的,只是背景没贺颂之硬,弘安帝是看在贺太师面子上才点了贺颂之做状元。
悄悄八卦的几人连忙道:“哎哎哎!快看!贺状元去和颜传胪说话了!”
“贺兄。”
颜君齐正在听三甲头名碎碎念他不会骑马,一会儿摔下马就丢人了,一会又担心他要被外派到犄角旮旯当县令了。
颜君齐正一边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一边在那五匹马间打量,不想贺颂之竟然来找他了。
他和三甲头名,虽然名次不如一甲,但因为各占了一个头名,代表二甲和三甲,也能同一甲的三个一起走在前面,因为这两年京中终于有马了,他们还能跟着一起骑马游街,不用步行。
虽然颜君齐其实更愿意步行一点儿。
他还不会骑马!
“可是要出发了?”颜君齐下意识往贺颂之头上看去,见他帽上簪的是朵金箔桂花,在心中默默嘀咕一句,原来簪的是金花呀……
“还没有。”贺颂之往马匹那看去,御林军还在检查马鞍。
他们也想到了大岐这五位骄子不会骑马的问题,每一匹前都专门配了一名专门扶他们上下马,替他们牵马的御林军将士。
不过贺颂之显然没有这个困境,大岐最缺马的时候,他家也是不缺的。
他来找颜君齐纯粹是因为先前他不认识颜君齐,殿试完也没能找到机会搭话,这会儿来结交了。
颜君齐也不认识他。
虽然他从进京起就没少参加士林学子们的聚会,但贺颂之却从不混他们这种野路子低端群,他有他自己的交际圈,走的是世家子弟的高精尖路子,甚少会到街头去。
不过他神童大名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颜君齐也没少听说,他还读过贺颂之写的几篇诗和文章。
虽然殿试那天卢栩看出他伤心,安慰他第四才是第一,但颜君齐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贺颂之连中三元绝对不是靠了贺太师的关系,他是真有才学。
两人一照面,相互打量,彼此刷新了一下印象。
殿试紧张,他们在紫薇殿上也不敢乱瞄乱看,今天才算真正认清对方长什么样。
贺颂之外貌不如他和探花,但人也相貌堂堂,文士的儒雅气渗透全身,举手投足都端正有礼,颜君齐对他初印象相当不错。
贺颂之看颜君齐,却大感意外。
探花宗鸿飞他是认识的,宗鸿飞的外貌也绝对担得起探花之称,弘安帝夸颜君齐有探花之貌,他还有些好奇,今日近处一看,颜君齐相貌果然不输宗鸿飞。
“颜兄近日可留在京中?”
“隆兴遥远,我暂时不打算回乡。”考完后他们有两三个月的假期用来外派赴任,或者回乡接亲属,不过隆兴太远,三个月单程都走不完,颜君齐不打算急着回家。
至少等他们在京城完全安顿好,才会考虑要不要接他娘和文贞进京。
贺颂之追问:“那颜兄打算何日到翰林院报道?”
贺颂之家就在京城,他也用不着去接亲人入京,他们家的家风更不会允许他在家休假两三个月,明天他就打算到翰林院报道去了。
颜君齐茫然:“我还要等吏部的指派,另外也要花几日租个住处。”
原本租住的地方僻静是僻静,只是离翰林院有些远了。
他以后若是到翰林院当差,就要再往北租一些。
今天回去后,他们还得去北边找房子。
“如此。”贺颂之沉吟片刻,“那我便等颜兄得空再请教。”
“请教?”颜君齐诧异,贺颂之有什么要请教他的?
“我在太师府上读到了颜兄殿试所作的完整文章。”那日他们交卷早走的早,就颜君齐拖到了将近中午才交卷走人,但贺太师可是看过所有考生的答卷的。
他不但看过颜君齐的卷子,还能将整张卷子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给家中子弟看。
贺颂之在读书上享受着大岐数一数二的好资源,才学远超颜君齐,但看问题的视角,破题的切入点与颜君齐大为不同。
这也是因他们读书的境遇不同所至,也没什么可比性,不过贺颂之对颜君齐的才华相当欣赏,看完卷子就想和他结交了。
颜君齐恍然,没拒绝贺颂之的结交好意,笑道:“好。”
他也想和贺颂之这样的正统名门的才子交流,看一看自己的差距所在。
时辰到了簪花巡街,一甲三人加上二甲、三甲头名,五人在御林军帮助下爬上御马,从宫门而出,绕半个京城巡游。
其他进士和同进士们,则跟在马后步行。
锣鼓开道,巡游京中,这也许是他们一辈子唯一一次。
看热闹的百姓早就在街边、巷口等候这两年一次的热闹,胆大的女郎则早早占了楼上的位置,就等着探花经过时瞧瞧这一届的探花好不好看,若是好看,就往他马上抛花。
卢栩和卢舟也早早等在酒楼上,和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往宫门张望个不停。
“出来了!”
“哪个是状元?”
“中间那个!穿大红色衣服簪金花的!”
“嚯,好年轻啊!”
卢栩则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走在第二排的颜君齐。
颜君齐虚握着缰绳,坐姿笔挺,目视前方,表情特别淡定,可卢栩一瞧就知道他在紧张。
卢栩嘴角忍不住挑起来,他们君齐不但晕船,还有点儿恐高。
这马也不愧是皇城御马,比寻常的马匹还要高两分,瞧着特别精神。
可他家君齐坐个驴子都害怕!
卢栩忍不住笑出声。
贺状元和宗探花家境都很好,从小就是练过骑术的,街边的百姓一喊,他们便循声望去,友善地挥手,点头。
榜眼和三甲的头名,则和颜君齐一样不会骑马,都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马上,听见什么飞快转头看过去,互动一下再赶紧看马,紧张地肉眼可见。
唯独颜君齐,无论四周是呼喊还是抛花,他都盯着前方岿然不动,显得比状元还高冷清贵。
别人把花扔到他身前,他也不接,任由花从他胸口、马背上落下,惹得楼上抛花的姑娘大骂他是木头。
卢栩哈哈大笑。
待他们游到他所在的酒楼,他趴在窗边忽然高声喊了一声:“颜传胪!”
颜君齐闻声抬头,只见卢栩和卢舟趴在栏杆上,卢舟正朝他用力挥手,而卢栩则嗖地一下将登楼时买的花抛向他,颜君齐下意识接花,连缰绳都松开了。
打马楼前过,抛花香盈袖,不想他们有一日也会享受一把这样戏文里的场面。
鲜艳的石榴花稳稳落到他怀里,在簇新的蓝袍子衬托下火红一片。
颜君齐捧着怀里的花,朝他们笑起来,一路的高冷骤然消失,积雪消融似的,冷后更衬春意暖,楼上的男男女女都看呆了。
过了酒楼,颜君齐依旧回首仰头往楼上望着,卢栩探出半个身子往外追望着,也用力挥了挥手。
走在后面的进士、同进士们也忍不住朝楼上望去,结果刚刚光顾着看颜君齐笑忘了抛花的姑娘们猛地回过神来,将买的花往人群中猛砸。
买都买了,哪能浪费?!
接到花的进士们又茫然又惊喜。
卢舟怀里的一捧也扔向了一个他们聚会时认识的三甲同进士。
那位落在队尾,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的同进士,抱着花怔了怔,笑得无比开怀。
他抱着花朝楼上的卢舟、卢栩抱拳。
琼林宴,游京城,这不只是状元的盛会,也是每个苦读多年,荣登天子门的读书人的盛会,荣耀属于所有人。
热闹持续了一整天。
晚上卢栩又给颜君齐做了一桌子的家宴,用馒头做了好多的花。
只有状元到探花才能簪花,颜君齐这传胪是没有的,卢栩怕自己做一个会犯什么忌讳,就做了一桌子的花菜。
馒头是花,菜摆成花,家里还插着他特意买回来的鲜花,石榴花,月季花,荷花,芍药花……
能买到的他全弄回来,屋子里闻着都有淡淡的花香。
颜君齐换下了袍子,被卢栩小心翼翼挂起来瞻仰一番。
这衣服明天可要还给礼部的,一场殿试,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礼服能自己留下,别人的全要还。
卢栩吐槽了一番礼部之抠门,还让颜君齐明天还衣服时候一定要问问,能不能掏钱买下,他们愿意出钱,礼部给下一届的新传胪做新衣服不好吗。
颜君齐失笑,要是能这么干户部肯定是乐意的,只怕首先不乐意的就是礼部了。
今天后,颜君齐能有两三月的假期,他不回乡,也没太过分,只打算请假十天,在京中安置,然后就是到吏部报到,看看他被安排到了哪个衙门。
卢栩好奇地听卢舟和颜君齐分析,推测八成也是进翰林院。
刚考上的书生们,没一点儿为政经验,却有一手锦绣文章,可不就是进翰林院编编书,陪天子下下棋,写写字,若能力出众的,或有什么一技之长的,则可能被调任到各个衙门去锻炼,写写文书,甚至参与政事讨论。
大岐的翰林们属于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止皇帝能用,三省六部哪儿缺人手一时又不好找到合适的,都能去翰林院逮人。
若特别能干的,还能挂名在翰林院,实际干着好几份儿活。
当年的贺太师就是个中翘楚,他在翰林院三年,把六部的活儿都干遍了,等他从翰林院出来时,就直接被提拔进了中书省。
所以,在翰林院熬资历苦逼是苦逼,但只要有能力,前途无量。
如今三省六部的高官们,大半可都出自翰林院。
若运气好,得了皇帝青睐,说不好就能像贺太师一样,仅三年就进了中枢。
另外,若有实干才能,也可能会被派去地方,大岐也有不少出身翰林的郡守。
只不过大家更愿意留在京中,京中机会多,前途广,也远比地方繁华。
若是能力不突出,在翰林院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认真编书写文章,将来说不好也能混个不错的清水衙门,比如进秘书省看管图书,进国子学当个助教、直讲什么的。
只要不犯什么大忌,或是倒霉受了什么牵连,翰林一辈子还是比较顺畅的。
颜君齐也听说了户部和御史台都想招揽他,若是可以,他也愿意去。
毕竟翰林薪资微薄,若能去其他衙门“兼职”,虽然只能拿相应职位三成的薪资,好歹也比没有强。
更重要的是,他得先搜罗证据,认识御史,才能帮卢栩把瑞祥楼欠他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卢:我们君齐是整个队伍最靓的仔!!!
这次找房子,卢栩把所有银票都拆出来了。
翰林院在皇城内,要想上班近,就要往东城北部找,这个位置已经没什么出租的房子了,全都要买。
颜君齐嫌太贵,说还是先租着,卢栩没同意。
从他们现在住的位置到翰林院,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步行将近一个时辰,坐车也要小半个时辰。
按惯例,进了翰林院一般要在里面熬五到十年,最少也要三年。
三年,一千多天,哪能天天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读两本书,多陪他睡个懒觉呢。
既然君齐考上传胪了,九成九要留京当翰林,那就可以找个好宅子,在京城定居了。卢栩相信,以君齐的能力,熬完资历准能进个好衙门,往后在京城的时间还长着呢,不说住一辈子,住个十年八年的总是有的。
居住环境和幸福指数直接相关,既然他有钱,就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省了买房子的钱,就要花钱买马,咱们平时又不出远门,还是买房子划算。”
如今他也知道了,只有平民百姓才坐骡车,朝中官员坐骡车会被人笑话的。
“而且住靠北点儿,也能给舟舟找个好点的书院。”卢栩补充道。
以他们的条件,太学、国子学就别想了,上不了。
出身、家境就不够。
不过京城书院多,东城尤其多,如今颜君齐也算个官儿了,能给卢舟做推荐,但推荐是一方面,人家也很看家庭条件。
他要是住在南城,颜君齐再举荐人家也不会收的。
他们住得越靠北,可挑的选择就越多。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投石问路最好用的一是权二是背景三是钱,权和背景他们暂时没办法,卢栩这哥哥也就只能在钱上努努力了。
卢栩他们跑了三天,来回的对比,总算找了个尚可的宅子。
这里距离北城已经不远,徒步抄近道走到皇城入口只需要两刻左右,附近也有家口碑不错的私塾。
问题就是要价贵。
卢栩、颜君齐、卢舟把三人所有的现钱、银票加在一起,才将将凑够。
另外就是房子有些老旧,他们得再收拾。
买完房子,卢栩把藏金子的鞋拆了,拿出一部分兑换了银子,先找人把屋顶修了。
往下就是雨季,别处他能慢慢修,至少屋子不能漏雨。
他们又花了五天修房子,把东西从原本租的小院子搬过来,拿回押金,采买日用品。
颜君齐的十天假期,竟然还不怎么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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