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飒期间也见过几次仁亲王,不过都是在树上或者屋里,一般这个时候尚渝会和仁亲王对弈,白飒眼神好,也能看出点趣味。
是日,仁亲王又来找尚渝下棋,两人你来我往,下的没什么杀气,纯粹休闲,白飒当时练刀不及躲避,只能两步窜上树,倒是震得伤口生疼。
好只是看起来好了,运气腾跃,还是不太适宜。
“尚先生,本王准备成亲了。”
不仅尚渝一惊,白飒在树上也是吃惊。
世传仁亲王年少算命,是个孤鸾,先皇气得宰了十几个算命的术士,不过迄今为止,倒真还没见仁亲王选过王妃,狩猎受伤后,腰力不济,仁亲王的侧室也没产下过一男半女。
这本该是个好事,不知道为什么尚渝的脸色却不太妙。
半晌,尚渝轻声问:“王妃何人?”
仁亲王抬头看了一眼尚渝,微微一笑:“尚先生所医之人。”
尚渝感觉有点捏不住子。
“尚先生不必介怀,即使您未曾医他,这个亲,我也是会成的,”仁亲王落下一子,“结束后,就准备葬礼,届时尚先生再离开吧,至少,等婚礼结束再离开。”
尚渝呆呆看着棋盘,见对方生生给自己下了一个死局。
仁亲王掷子,不以为意:“尚先生棋艺卓然,本王佩服。”
说罢,紧了紧外衣叹息:“明明马上就要到盛夏了,还在刮冷风,尚先生也记得多添点衣。”
尚渝默了好久才找到声音:“在下,谢王爷关心。”
仁亲王也不再说话,自顾自离开,尚渝坐在桌前发呆。
白飒慢吞吞从树上蹭下来:“尚先生,怎么了?”
尚渝没有回答,开始分拣棋子,白飒在一旁帮忙。
“唉,我在想拿你怎么办?”
白飒以为尚渝会说说刚才的事,一开口白飒也没料到。长腿)老啊姨整理
“尚先生担心什么,在下自有生存之计。”
下山之后,基本没有几个人关心过他,也就左卫抱团取暖,现下又都离他而去,萍水相逢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夫反而挂心他,白飒不可能不感动。
世人道医心仁厚,诚不欺人。
“不,我是想,到时候你好了,我要是没把你送回青楼,我这脸往哪搁,我好歹也是江湖上说得上名号的人,传出去终归面子上挂不住。”尚渝摇摇头,痛心疾首。
白飒手下一紧,恨不能一个拈子飞刀,送尚渝入先人之境。
这一天天,总有那么一两次让白飒想恩将仇报。
婚礼定在十天后,本来因为谋反一事冷清清的院子一下又热闹了起来。
皇帝到底不可能拿自己的亲弟弟开刀,何况还是救过自己的亲弟弟,谋反一事早都自行化解,无人再提。
白飒的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仁亲王谋反子虚乌有,那岂不都成了左卫的错责?他们御林左卫怕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白飒本来还抱着些希望,却在一日看皇帝微服来仁亲王府,明显是有清流言蜚语的打算。
在树梢看见皇帝的白飒心头五味杂陈,皇帝身边跟着曲晖,看起来好不风光。
御林左卫肃清,右卫自然如日中天。
白飒郁郁回屋,坐在床头,心如死灰,想着还不如当日共赴黄泉,都是兄弟,路上还有照应。
白飒抑郁,尚渝也好不到哪去。
再怎么说尸体也是他补的,说不定他不补,看拔箭后尸体的样子,说不定仁亲王那颗火热的心还能清凉几分。
都是痴人。
尚渝摇头晃脑瞎画画,想起邻屋的白飒,心情不好,当然要去祸害别人。
谁知一见白飒,那人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看见尚渝进屋,白飒沉声:“多谢医仙救命之恩,可惜白某今生无法报达医仙,若有来世自当做牛做马,若无来世当衔环结草。”
说着就要下刀。
尚渝还算机敏,眼疾手快抄起墨砚就丢了过去,白飒日日习武,想也不想提刀削过,墨砚化为两节。
“你就是要死也别死在这里,”尚渝一脸阴沉,稳住惊跳的心,“你这是要置仁亲王于何地,置我于何地?”
白飒可以不管仁亲王,何况是那人让他们背谋反之名,但他不能不管尚渝。
思前想后,果觉得自己莽撞,颓然松刀:“尚先生所言极是,白某不会让您为难。”
尚渝稍稍松了一口气,庆幸白飒确实没有那么不开窍。
白飒其人,忠信耿直,如果说因为看见秦长风的尸体让他怀疑白飒赤诚,如今交往十多日,便无怀疑。
不过也是因为其人磊落,少不得左卫一事是旁人设计,因为尚渝也无法相信仁亲王这个儿女情长的人能谋反。
“其实有一件事困扰我很久了,但您是我恩人,我也不可事事追究,”白飒看向尚渝,“你是怎么和仁亲王交好的。”
尚渝皱眉,最后叹息,拉过椅子坐下:“一年前前,仁亲王派人来我过访之地寻我,望我给他医病。”
“你应该也知道,仁亲王年少落马,不能久站,腰力不济,希望我能给医治。”
白飒颔首,只是奇怪,仁亲王这伤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想起来治了。
“后来他找到我,亲自写信邀我,言辞恳切,那时我在别国游历,先托了药给他,之后来过一次,疗效尚可,只是此乃旧伤,时隔多年,不好调养,我许诺再来一趟,谁知再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样子?”白飒不解,“什么意思?”
尚渝纠结了好久,才形容:“就是旧伤刚见起色,谁知得了心病,又中了毒,还成了反贼。”
这白飒可从没听过,一时说不出话。
“总之此事就此打住,婚礼后我就准备离开,”尚渝眼神严厉,“至于你,不要给我添乱,一个男人,动不动要死要活,成什么体统。”
白飒:“……”
他明明只这一次。
秦长风早操准时回来,就是有点瘸。
白飒看着秦长风坏笑,拍拍他:“昨晚不会爬人家姑娘闺房被打了吧。”
秦长风脸微红,咳了一声,拉开点距离:“白统领,莫要取笑我。”
白飒啧啧两声,不再过问。
七日后,左卫得命。
南山有流寇落草,和朝廷叫板,按说没哪个匪徒有这等胆量,恐怕有人暗中支持。
白飒等人受命前往剿杀匪徒。
临行前,在大殿上,皇上罕见走下高台,拍拍白飒:“白统领,再回来,朕要看见叛徒首脑已毙于你手,莫要让朕失望。”
白飒一肃:“是,定不辱使命。”
御林左卫作为朝廷最锋利的一把刀,自然不是寻常匪徒可以抗击的。
路上走了有近半个月,屠尽匪山也不过三日,白飒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说是叛军所为,这个叛军未免太过草包。
收拾完匪山,左卫准备返回,圣上来信询问情况,白飒严正写了几句,表明忠心,写明大获全胜,只等载誉回归,不明白过问缘由。
也不是塞外打仗,小小匪山,用他们未免大材小用。
再来信,让他们再奔波去另一处处理匪徒。
如此再三,左卫奔忙的莫名其妙,等好不容易得圣令得以返回,风尘仆仆的众人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战。
真正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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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并不盛大,来的人没几个,都不晓得这京城哪家闺秀嫁来王府,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意外的是皇上也不知道。
皇上心怀愧意,那日给仁亲王了礼物后再没过问,更不知如何过问。
他只想着左卫清光,再没有什么能缚住自己这个弟弟。
甚至没想过仁亲王告诉他的成亲日子是错的。
尚渝受邀前去,白飒作为小倌,不能同去。
当时听见邀请的仆人说他作为小倌,难登大雅,不得同往的时候,白飒差点没忍住伸手掐死那个仆人。
尚渝一边笑一边接过请帖,拍拍白飒:“白兄,委屈了,若你真想去,劳烦当梁上君子了。”
白飒弃子离开,害怕自己顺手一起掐死尚渝。
等到了夜里,白飒坐在树上远眺,没看见街上有迎亲的队伍,只有几个小官携帖而来。
估计婚礼也不会怎么有趣,白飒暗想。
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白飒感觉困倦,准备休息,就听见外面马蹄声声,滚滚而来。
有宫灯映着,白飒一眼认出打头的是皇上。
满目盛怒的皇上。
刚到王府前,也不敲门,一声断喝:“砸!”
右卫领命,上前一脚跺开门。
白飒看见,顿觉不妙,提气立刻向中间的屋子掠去。
喜宴上还算一派热闹,白飒找不到尚渝,左看右看不见人。
而这边皇帝兵马更快,已经闯了过来。
白飒不能落地,只能到喜堂顶上,不得不真当起了梁上君子。
哀叹若是尚渝看见指不定又要笑话他。
怒喝先人一步闯入前厅:“东仁!你可知你在欺君!”
大家看着大队人马冲进来,都僵在原地。
仁亲王慢悠悠抬头,举杯:“皇上,您来早了!”
皇上怒跳下马:“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底线。”
仁亲王还是温和笑着,一字一顿:“本王,不敢。”
“你娶的何人?!”
“我想此事,皇上恐怕无权插手吧。”
“你!”皇上怒起,招手,半抬不抬,许久才喝道,“给我把他……拦着!”
白飒不明就里,只觉得不太妙,更焦急找起尚渝,偏偏那个人该出现的时候不出来。
正寻着尚渝,皇上已经踏进喜堂,白飒心头一惊,紧紧躲进阴影里。长。(腿·;老,,阿;)姨'整·理,
皇上左右看,终于,目光落在堂前那个盖着红布竖放的方形物件上。
皇上颤抖伸手,一把扯下来,白飒看不清,只勉强看那个像是棺椁。
白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皇上看起来也吓得不轻,紧接着暴怒:“把他给我带进来!”
仁亲王被架了进来,面上一片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你!”皇上指着仁亲王,又指尖发颤指向棺椁,“这就是你做的事情,你置皇家颜面于何处!”
仁亲王看着皇上,冷漠道:“在你说君无戏言的时候,这个颜面之于我就再无意义。”
“好!”皇上怒而大笑,“好好好!东仁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原来是一个这么有骨气的人!”
继而,皇帝咬牙切齿:“我既然能杀他,还怕毁不了他吗?!”
说着,一挥手推倒那棺椁,里面的尸身滚了出来。
白飒这次看得真切,浑身发起抖来,差点跌下房梁。
好一个“长风驱松柏”的秦长风。
白飒脑中宛如炸开,必须紧紧咬着自己的手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勾结不是子虚乌有,反叛不是子虚乌有,自己还为人利用,为他人作嫁衣!
我白飒死的不冤,圣上三番五次予以机会,自己未能领会,未能亲手斩秦长风于刀下!
“你要做什么!”仁亲王嘶哑凄厉的喊声破碎在喜堂前。
“做什么?!”皇帝上踱了两圈,面色几分狰狞,忍住厌恶,“你好好看清楚!”
皇上高喊:“给我砍!干干净净,寸骨不留!”
右卫领命上前,群刀起落,黑血,腐肉,恶臭四下飞溅。
“住手!你住手!”
被压制的仁亲王只能嘶吼,却毫无气力。
一刀接一刀,仁亲王吼着,疯狂咳血,额首突突直跳,眼前隐隐发黑。
长风……我的长风……
最后,只剩一地肉泥碎骨,仁亲王被松开,摔在地上,来不及缓一缓就立刻颤巍巍爬过去用力想拢起肉泥。
“长风!长风!”
皇上掩住口鼻,后退几步:“把门外的人都赶走!让他们不得把今日事传出去,违者,杀无赦!”
曲晖领命而去。
“这是最后一次,”皇帝道,“从今天起,你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皇帝拂袖而去,仁亲王仿佛未闻,紧紧抱着那一地肉泥。
喃喃不知说什么。
白飒感觉自己快吐了,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离开,喜堂只剩下他和地上的仁亲王。
白飒紧了紧刀,跳下房梁。
一步一步走向仁亲王。
后者仍痴痴趴着,已无知觉。
“仁亲王,”白飒立于仁亲王面前,“虽不知你与秦长风有何纠葛,但我左卫屠灭因你而起,我若斩你于此,也算是忠于圣上,告慰我死去的兄弟,莫要怪我!”
言罢,白飒扬刀,带着狠意劈落而下!
春狩之后,仁亲王去皇宫的次数愈发勤快,几乎快住在皇宫里。
皇上莫可奈何:“二弟,你来这么勤快,也不和我谈家国大事,天天花鸟风月,我都快成昏君了。”
东仁感觉尴尬,咳了两声:“我怕皇兄太累。”
说着看旁边站着的人,一袭黑衣,长身玉立。
不等皇上反驳,东仁忙问这是谁,皇帝无奈,招招手:“告诉亲王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俺叫陆小满。”
仁亲王闭嘴。
“满意了?”皇帝笑,满眼促狭,“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皇兄好好看折子,我不打扰了。”
“你呀,”皇帝无奈,招手,“去吧左卫都叫来。”
陆小满得令麻溜去叫人。
白飒接到消息,莫名其妙点了人去后花园。
到了地方,皇帝和亲王两人站在那里,皇帝道:“白统领,让他们把面具摘了,教亲王看看。”
亲王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大家只能都摘了假面,右卫既然是侍奉皇帝的人,面相肯定不能太差,不说举世无双,个个相貌堂堂还是称得上的。
亲王不好意思,还是挨个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
一眼,他就认出来秦长风。
或者说,亲王眼里只有秦长风。
亲王随口问道:“长风二字可是取自‘长风破浪会有时’?”
秦长风莫名其妙,恭声回道:“回亲王,取自‘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好,知道了。”
皇上大笑:“痴儿东仁,诗篇词句,这般计较。”
东仁没有反驳,皇上哪里料到东仁看上的是这个人。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仁亲王提笔把这句诗题下,挂在书房前。
每日起来念一遍,感慨:“好名字。”
秦长风有几次被请去王府,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妙。
白飒并未放在心上,还想着仁亲王喜文满朝皆知,长风出自书香世家,这次算是得伯乐了。
伯乐不假,只是相马还是骑马不得而知。
仁亲王一心对秦长风,后者多推拒为:一日奉圣上,终身奉圣上。
或者一日为御林,终身为御林,不能背叛兄弟。
时间长了,仁亲王不免不高兴:“你是不是嫌我有伤,腰力不济,对不住你?”
秦长风目瞪口呆,支吾难应,之后次次落荒而逃。
一向以孤鸾自居,不甚在意伤痛的仁亲王终于决定治自己的伤,遍寻名医,寄信无数,封封言辞恳切。
终是结识江湖名医,人称医仙的尚渝。
得了医生,仁亲王一边治病,一边更加努力追求秦长风。
书信文章自不必说,金银珍奇次次强与,弄得秦长风头大。
但秦长风不是木头。
虽俱是男子,未有不可,国风尚算开明,能得一白首不离,男女又有何区别。
只是身份悬殊,加之身在朝廷,秦长风左右为难。
不过秦长风不喜礼物,书信偷偷留下来,礼物也夜夜偷偷还回去。
被白飒第二次抓包那次,仁亲王忍无可忍,怒了:“天天都还回来,也不劳烦了,不喜欢丢掉就是了。”
说着砸了那枚花大价钱淘来的玉佩。
玉佩啪得一声碎在脚边,变成一地泠泠啷啷的碧色,秦长风微微皱眉,仁亲王那边还在气头,背着手不说话。
“长风并非不喜,只是受之有愧。”秦长风心头微焦,忙解释,“夜夜还来并非欺辱王爷,只是王爷真心一片,长风不舍丢下。”
仁亲王不说话。
秦长风继续解释:“少时虽学书经,后弃文从武,基本都记不得了,王爷喜文满朝皆知,长风只是怕让王爷失望……诗词书信……长风都留存着,未曾丢弃。”
说着,秦长风一点一点捡起碎玉,放进锦盒,递过去:“这些身外之物皆是真心,长风心知,所以珍而归还。”
仁亲王却早笑逐言开,回头拍拍秦长风:“我心悦你才弄那些没用的讨你欢心,谁知道弄巧反拙,那些酸文哪管你还记不记得,我只心里惦念的都是你罢了。”
秦长风被对方的突然转变闹得迷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还有你天天一口一个终身奉圣上,要不是我年少护他,现在谁是皇帝还两说。”
秦长风大惊,忙捂住对方嘴巴:“王爷,不可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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