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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厌(岚凪)


尚渝这才姗姗来迟。
“白兄怎么坐这里?”
白飒伤未愈,应当静卧才是。
等了一天,白飒也没什么脾气了,幽幽道:“在下不过医仙路边捡的泼皮小倌,一举一动,还是要看医仙眼色方能行事,如何,在下能吃饭了吗?”
尚渝本来在仁亲王那里几分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嘴快咧到耳根:“白兄此言差矣。”
说着尚渝坐到自己桌前,一下比白飒高一头:“喏,吃吧。”
看对方洋洋得意的模样,白飒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刀,到底!在哪!!
一顿饭吃完,尚渝亲自把白飒架回卧室,白布又透出血来,尚渝重新给白飒上药。
尚渝道:“等你好了之后,准备如何?”
“找以前友人,面圣,为左卫正名。”
“既发圣令,怎么会收回,你去了白白把命交代在那里。”
“那我也不能看任我的兄弟枉死。”白飒低声,“此事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此话再说,你不如先想想,你的手下以前有没有什么可疑行径。”
看白飒变脸,尚渝赶忙道:“我这是为你好,想想总没有什么坏处,要是圣上真发难,你还能解释一番。”
确是有理,白飒静默。
“你想想,若此事空穴来风,你跑去对方拿出证据来,你不被就地正法了,何况你们是亲卫,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不会轻易拿你们开刀,不然岂不伤尽满朝忠良之心。”
白飒闭上眼睛,再睁开:“尚先生所言极是,容白某仔细考虑,时间不早了,尚先生忙了一天也该累了,请早些休息吧。”
尚渝嗯了两声,识趣准备离开,白飒又叫住他。
“尚先生,我这身份还要用多久。”
被人定义为小倌总归不是一件太舒服的事。
尚渝笑笑:“等你伤好再作打算。”
说着就离开了,白飒无可奈何,只能先休息了。
白飒并非莽夫,听了尚渝一席话也仔细考虑起来,自己束发之年学成出师,下山赶上武试,一路拔得头筹顺利入宫,侍奉圣上少说也有七年,汗马功劳自不必说,于情于理不会这么轻易要他们的命。
至于仁亲王,作为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胞弟,在皇位上本来尚算有些竞争之力,只是年少狩猎时被伤,不能久站,加上野心不足,渐渐也就被人忘却。
待如今圣上登基,除去皇位争夺死去的那些,残余的几个兄弟大多被发去远疆,唯有仁亲王留在京城,奉圣上左右。
白飒也见过仁亲王几次,无论是谈吐还是气度都远远不及当今圣上,除了字画文采有点讲究外,倒没什么出彩之处。
更重要的是他在朝中根本没有党羽,谋略也略逊一筹,不过因为文采不错,给圣上引荐了不少文人墨客,因而朝中有不少文臣与他交情不错。
但文人策反……策大概是可以的,反估摸是反不起来。
何况交情哪有命重要。
加之圣上惜亲王文采,时时一起舞文弄墨,在历代皇家都是极为罕见的。
左思右想,白飒怎么也想不出仁亲王谋反的动机,还有怎么和他们左卫扯上了关系。
白飒觉得头疼,难免回忆起痛苦往事,想自己傍一身武艺,以为天下无双,到头来不过如此。
为什么不能再多救一人,自己逃出来了,自己的兄弟全倒在那里,他们若地下有灵,恐怕难以瞑目。
白飒忍痛起身,靠在窗前,自己能活着,多亏有几个兄弟替他挡箭,莫不然哪还能活到现在。
白飒还能记起自己成统领那天,新晋者的名字。
——“俺小满那天生,白统领就叫俺小满吧。”
——“介绍就免了,白统领,拔刀吧,瞿某只服强者。”
——“世有无双,当为我。”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在下秦长风。”
白飒捂住伤口,觉得那处愈发疼痛,为什么要护他,既誓同死,当不负,他闭上眼攥拳在胸前,此名非正不可。

初春野狩,百官随从,圣上连射三箭,一雕,一鹿,一兔,众人鼓掌叫好。
圣上洋洋自满,回头想对身侧人说什么,却见一侧空无一人。
“仁亲王去哪了!”
仁亲王与圣上少时野狩,为护圣上为马踏伤,自那之后鲜少骑马,这次为了陪他,主动骑行,只是未料一个疏忽人就不见了,恐因不善驭马,不知被驮去了哪里。
圣上急道:“亲王畏马,快去寻他。”
左卫和右卫领命分头行动。
仁亲王不会驭马为真,畏马倒谈不上,但被驮着到处走,加上常年不出门,确实……迷路了。
虽在林中迷路仁亲王倒不怎么慌张,狩猎非他喜好,加上年少阴影,自然不愿随从,只是春狩是一个重要场合,不跟着确实不合适,现在被驮走了也是合他心意。
远听水声潺潺,再看周围林叶交错,一派初春盎然,仁亲王诗兴大起,便在林中吟咏起来,也不再费心控马。
悠哉悠哉,行到水边,吟咏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黑熊刚从眠中醒来,正在河边喝水,一见来了食物,立马露出凶残本性,呲着牙就奔来。
马受惊而起,因林中奔袭困难,只会在原地反复左右闪躲,仁亲王慌慌张张夹住马,哆嗦着驯服,奈何实在不擅长,兜转着,颠簸着,年少阴影袭上心头。
眼见野兽近前,仁亲王忍不住合目听命,忽听鸣金之声,一人纵身出林,刀起刀落,斩落熊首。
再一旋身,空手一捞,就是把仁亲王带入怀中,飞身落下,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完成。
仁亲王惊疑不定,那人低声“得罪”,将仁亲王放下。
这边仁亲王刚着地站稳,那边皇帝带着大队人马就赶过来。
仁亲王见那人低身,谦卑跪于圣上面前:“护救不及,让亲王受惊,请陛下责罚。”
圣上来不及管顾,跳下马捉住亲王,满目焦灼:“可有受伤?”
亲王看了一眼那个跪下的侍卫,摇摇头:“劳陛下担心,未曾受伤,多亏这位护卫来的及时。”
圣上松了一口气,面色稍霁:“免罚,退下。”
“谢陛下宽谅。”
“等等,”亲王叫住对方,只是对方带着面具看不见下面是何人,“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沉默,看向圣上。
“亲王问你就回话。”
那人作揖,恭敬道:“在下秦长风。”
————&——&————
仁亲王惊醒,却见在自己榻上,忙起身:“我怎么在这里?”
仆从忙跪下:“王爷因为疲惫睡着了,医仙遣我们送王爷回来歇息。”
“我睡了几时?”
“回王爷,已有两日。”
仁亲王大惊,匆忙跳下床,落地只觉一阵晕眩,仆人忙扶住他,亲王挥挥手摆脱搀扶,急不可耐:“医仙在何处?”
“还在那屋里未曾离开。”
“更衣,我要去。”
“医仙嘱咐王爷要好生歇息。”
仁亲王顿觉怒从心起,差点又一口血,一脚踢开对方:“放屁!”
怒罢,着中衣挥袖而去。
尚渝在那边轻轻剪断线头,缝补大功告成,加上他用草药弥补,基本能看出原样,虽不是长久之计,但终归能挨住一时,要是仁亲王愿意早点下葬就更好了。
本以为两日可好的工作,竟然拖了这么久,尚渝直起身活动一下,苦笑着锤肩,只觉满身酸痛头重脚轻,这下子恐怕又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
针线刚收起,仁亲王就踢门而入:“你怎么不叫醒我!”
尚渝抬眼看了一眼对方,慢条斯理收好东西:“好了,仁亲王看看吧。”
仁亲王接下来的话也堵住了,支吾了两声,快步到床前,垂头看清床上之人,腿一软跪坐在床前,紧紧握住对方僵硬的手。
得尚渝细心修整,除个别损伤严重之处无法完善外,尸身基本与原貌相差无几,只是面目惨白,还时不时看得到针脚,寻常人久视难免感到恐惧,但在仁亲王眼中全然不是这个情况。
尚渝在一旁看亲王眼底似有泪,泪中又情意缱绻,想说的话又吐不出来。
眼看亲王越靠越近,尚渝忙扶住亲王肩膀,后者才想起还有人,一阵尴尬。
尚渝轻咳一声:“亲王,生死有别,早日葬他为妙,待再过几日天气炎热,恐怕难以为继。”
亲王嘴唇颤抖:“医仙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保存尸体的方法自然是有的,但尚渝又不忍看对方如此,叹息:“生者求心安,死者求安息,亲王执念莫要太重。”
仁亲王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既然事已成,我也留不了几日,若是亲王想要我医治,还请尽快。”
仁亲王不再回答,怕是整个魂都被床上的人勾走了,有没有听见还另说,尚渝摇头,离开。
回住处却不见白飒,问仆人,后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病人乱跑,尚渝感觉能气死:“他说什么?但说无妨。”
“他说……他说,要是医仙问起,就说他回青楼了。”
尚渝不知道是怒好还是笑好,撂下一句知道了就出门了。
白飒真是胆大包天,半条命也敢去皇宫,尚渝对于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还算有好感,而且救都救回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常言送佛到西,本医仙就大发慈悲,要是他一心求死,我也不介意给他盖棺上钉。
尚渝在京城没有认识的人,只看着路往皇宫去,想着白飒要是闹进去,这会儿肯定已经曝尸宫门。
近几日皇宫森严,右卫带队出巡,临近黄昏基本没几个人,一步三晃的尚渝就格外明显,被拦下也毫不意外。
“公子何人?家在何处?来此意欲何为?”
尚渝的谎言自是张口就来:“在下尚秋雨,家在南街,今早我家小倌跑出来不知何处去,就出来寻了。”
对方闻言颇不耐烦:“这里临近皇城,我们在此巡逻没见有什么小倌,公子早些回家吧。”
“那小倌身强体健,看起来高大健美不似寻常,你们认不出也是正常。”
“看公子这个样子可以预料,”对方不屑冷哼一声,语气中染上讥讽,“皇城森严,别说有人进来,飞虫都进不来一个,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尚渝还想开口,忽有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只听身后人咬牙切齿道:“我家先生给诸位官人添麻烦了。”
巡逻的人一愣,抬头果见对方身材高大,不比寻常,只是脸上红红白白,胭脂铺似的,实在不敢恭维。
这么个人出来当小倌真是浪费,对方一边嘀咕一边挥挥手,白飒拉着尚渝就走了。
快步走出去一条街,尚渝制止白飒:“你慢点,本医仙身子娇弱,走不了那么快。”
“刚才我可没见你娇弱,”白飒松手,满是不快,“对方一刀,劈你绰绰有余。”
尚渝却笑眯眯的不甚在意:“本医仙当年纵横的时候你怕是还在穿开裆裤,什么刀我没见过。”
因被阻碍,白飒少不得生气,语气也不好起来:“尚公子口气真不得了。”
尚渝拍拍对方:“我口气更大的时候你还没见过,说话悠着点。”
说着掐了一把白飒的脸,颇有几分登徒子的孟浪,倒让白飒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眼前这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
尚渝说了一通,心情畅快,大摇大摆往回走。
白飒左右不是,只能跟上。
要说刚才,白飒在皇城外的巷子里,混进去确实困难,只等时机,时机没等来,等来了尚渝。
看对方毫不忌惮在右卫面前东拉西扯,全然没把那群带刀武夫放在眼中。
白飒当时想劈他的心都有了,但终归是自己救命恩人,带头巡逻的那个右卫不是什么善茬,触怒了怕是于尚渝不利,白飒只能暂时放弃进宫,先护下尚渝再说。
事后想想,就算他进了宫门又怎么,门内侍卫数不可数,右卫顶替左卫,耽耽相护,他进去了怕是骨头都剩不下就被斩成肉泥拿去换赏了。
尚渝是在救他。
这么一想,就为自己刚才行径感到羞愧,想着等晚间换药定要好好道歉。
白飒休养了五日,本来身子骨就强健,五日恢复的相当不错,晚上尚渝来换药,看伤口都已经结了薄痂,暗叹白飒身体强韧非比寻常,不过这个不用尚渝看也知道,不然他能跑去送死吗。
换药时,白飒正襟危坐,换完就立刻道:“在下今日早时多有得罪,还请医仙宽谅,在下仔细思考了,那样确实莽撞,要不是医仙来救在下,这会儿在下怕已横尸当场,挂墙示众,在下辜负了医仙的好意,还让您曝于危险,但求医仙责罚。”
尚渝愣了,白飒从没叫过他医仙,这正儿八经一口一个医仙叫的人是真舒坦。
“小事小事,”尚渝得了便宜可不会卖乖,嘴咧得都快到后脑勺,“责罚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我也不是去救你的,你别误会。”
白飒不解。
尚渝嘿嘿一笑:“我就是想着去给你收尸的,指不定零碎还能入药。”
白飒:“……”
“不过你还算可教,”尚渝拍拍白飒的肩,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本医仙就不计较了,其实就算你不来带我走,我也不会久留,毕竟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白飒:“……”
“当然,你的也重要。”
白飒推开尚渝的手,只觉自己自作多情:“在下清楚医仙的意思了,医仙不必再说了,在下就是想着报答医仙,您若有什么危险,在下定当一命还一命。”
尚渝心头五味杂陈:“就你这......行吧,你这人口气也挺大的。”
白飒:“……”劈死他应该算恩将仇报,情理不容对吧。

皇宫到了晚上戒备更加森严,白飒抱刀隐在树上,机敏地扫视周遭,白日睡过,到了夜里很是精神。
“白统领真是找了一个好位置。”
有人在墙头笑道,不用看也知道是御林右卫统领曲晖。
白飒漫不经心回道:“曲统领要是想来,也可以挤上一挤。”
御林军分左右两卫,虽都为统领,但以左为尊,礼上白飒还是压曲晖一级,两人同期进宫,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不能说不对付,但曲晖心中总归是不舒坦的。
“倒也不必,今夜我自有舒坦处可去,白统领好生看顾,这里就不打扰了。”
说着曲晖在宫墙上就跃走了,白飒没放在心上,继续专心看周围。
“沙沙——”
循声侧头看去,白飒见一人翻上宫墙,警惕环顾。
白飒屏息,拈叶一片扣于手心,在对方跃出刹那弹出。
对方反应也算快,一拧身就避开了,立刻抬头看上方。
白飒微微低头,借树叶掩映,沉声:“这么晚不好好睡觉去做什么。”
对方松了一口气:“白统领。”
光看刚才身形,白飒对是何人就猜了七七八八,一开口就更是断定。
“长风,今晚不到你当值吧。”
对方不吭声。
“又干什么去。”
又,这是秦长风第二次被白飒捉住。
不过也是,秦长风的身手也就白飒能压他一筹,其他人当值也捉不到他。
“这是在下的私事。”
白飒低低笑了一声,跳下树。
秦长风其人虽生于书香之家,却偏偏做了武夫,平时还能绉上两句,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但是莽这一事上,无人可及,倒有武夫脾性。
“别藏了,干什么去,落人口实有你好受。”
白飒在左卫里有威望不仅仅因为武艺高强,还因为他相当护短,耿直磊落,队里若有什么事,他都很能拿主意。
左卫位不算低,看着的人不少,白飒追问也是为秦长风考虑。
秦长风思虑半天,磨磨蹭蹭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视若珍宝地打开,白飒探头看,里面放着一个玉佩。
附字条:君子如玉,当佩之。
白飒考究地看看秦长风:“哪家姑娘?”
秦长风摇摇头,只是低着头。
白飒不喜风月无心探究:“罢了,不说算了。”
说罢跳上树:“明早早操,迟了敲断你的腿。”
秦长风郑重行了一礼,转瞬离开原地。
看秦长风消失,白飒一阵怅然,自己堂堂统领,竟然还不如属下有桃花。
败哉败哉。
不过借左卫名头,城中愿嫁自然还是不可胜数,这么想时,白飒心中有几分小得意。
谁料世事无常,仅仅几个月后,这世间,便再无御林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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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伤虽深,但幸未伤筋骨,白飒本是武夫,皮糙肉厚,好得也快。
白飒在亲王府呆到第七日,行走基本方便,就在院子里偷偷练起了刀。
武艺一日不可疏,这是当年未出师在山上养成的习惯。
仆人偶见白飒练刀,心里啧啧赞叹,想如今当小倌也不容易,不仅要伺候主子,还要舞刀弄枪,强身健体,看尚医仙柔柔弱弱倒是很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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