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从未见过嵇缙之,在书院里也没有暴露身份,嵇缙之是如何得知他就是南靖太子的?
嵇缙之看他的疑惑,笑着解释:“草民听说有一位南靖的萧大人来到了奔泉书院,说是萧相的内侄。可殿下眉眼之间六分似萧相,四分似陛下,怎可能是什么内侄呢。”
赵眠弯了弯唇:“先生好眼力。”
嵇缙之面露惭愧:“殿下想见草民大可直接宣草民便是,如此大费周章,属实是折煞草民了啊。”
在聪明人面前,赵眠也不拐弯抹角:“孤很好奇,为何父皇和丞相都对嵇先生青睐礼遇,故而想来探探先生的虚实。”
“不敢不敢。”嵇缙之做出请的手势,“殿下,王爷,请。”
除了事先给赵眠和魏枕风预留的座位,其他位置上都坐满了学生。众人穿戴无差别,不少人也当着上“翩翩少年”四字,可此二人一落座,其他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陪衬。
这些学生在各自的家乡都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心里有着一股傲气。想令北渊小王爷见识见识他们奔泉学子的风采傲骨,更想给南靖的萧公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个昂首挺胸,甚是积极。
“今日咱们来聊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嵇缙之站在讲台上,悠悠道,“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为何会是取乱之道?”
众学子顿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老师显然是在含沙射影小王爷的夺嫡之心;惊的是,老师堂而皇之地提出此事真的不会惹恼王爷么?
不少人向魏枕风投去期待又惧怕的目光。只见小王爷面不改色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书写了起来。
“怎么都不说话?”嵇缙之笑道,“不必顾忌,你们直抒己见便是。”
众人为之一振,他们老师都不怕,他们又何惧之有。
大家纷纷踊跃发言。
“‘废嫡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
“长子先于幼子出生,有先天之优势,家主可集中精力培养,其下幕僚知前途而心安,亦能全力辅佐长子。”
这个话题老虽老,但常谈常新。奔泉书院的学子大部分赞同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的说法,嵇缙之提出这个话题,是想劝谏魏枕风么。
魏枕风会听这些人的建议才有鬼了。
说起来,他晚上就要和魏枕风解蛊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眠立即闭上了眼,把有辱斯文的东西从脑子里统统赶了出去,又把自己给谴责了一遍,才继续听学生们的发言。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学生认为,重要的不是立长或是立幼,而是要立贤。”
这个说法和他父皇过去想的一样,即谁行谁上,大家凭本事说话。此四字不仅可以用在继承人挑选的问题上,也可以用于用人之道或者是床上。
等等,他方才想的是,或者是……什么上?
赵眠僵着身体,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救了。
怎会如此,不过就是晚上要和魏枕风上床而已,为何会让他一天心神不宁,什么事情都会往那方面联想?
他要变成季崇之流了么,他以后会不会是荒淫无道的君主?
父亲们若得知他成了这副模样,虽然不会想着废长立幼,因为那个“幼”离谱过了头,但说不定会后悔怎么只生了他和赵凛两个。
赵眠自我厌弃着,胳膊忽然被碰了一下。他回过神,朝旁边看去,魏枕风正看着他,给他递来了两张纸。
第一张上面写了一句话:这课要上多久啊,好无趣啊。
第二张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只头戴太子发冠的猫,还在一边注释:像不像你。
赵眠盯着那只猫,提笔写道:别烦我。
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授课,苛刻如赵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主要是他没认真听,没有资格挑毛病。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其他学生意犹未尽,仍三五成群地继续方才的讨论。而魏枕风第一句话就是:“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眠胸口升起了一股无名火:“魏枕风你能不能别问了。现在连午膳都没有吃,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突然被骂的小王爷急躁又无辜:“我问问怎么了,我又没其他意思。”
“我就不该带你来上课。”赵眠责怪道,“你太影响人了。”
魏枕风回嘴:“你少把错过推到我身上,我一句话都没和你说好吗。”
“你是觉得写或画不算说话么。”赵眠冷冷道,“你还碰了我。”
魏枕风气笑了:“我就碰了那么一下。”
嵇缙之上完了课,还要亲自把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学生送出讲堂。他问赵眠:“敢问殿下,今日当真是来探草民虚实的?”
“自然。”赵眠心虚但镇定,“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嵇缙之道:“草民只是觉得殿下和王爷心不在此而已。草民斗胆猜测,二位可是心有所急?”
赵眠:“……”
魏枕风:“……”
嵇缙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道:“等二位了结了所急之事,再来探草民罢。如若不然,不过枉费时间尔。”
两人安静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赵眠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上床之前他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根本无法专心其他的事情。魏枕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忽然开口:“太子殿下剩下半日想做什么。”
赵眠做着最后的挣扎:“太子殿下会尝试做点正事,去御书楼多看几本圣贤之书。”
魏枕风“哦”了声,似乎有些失望:“那我回房看奏报吧——晚上见?”
“晚上见。”
亥时刚过,周怀让疲惫地从太子殿下的风斋里走了出来。
今日的太子殿下略微有些不对劲。从嵇缙之的课上回来后,殿下先是去了一趟御书楼,没待半个时辰就面若寒霜地回来了,然后命令自己陪他下棋,握槊,射覆……愣是玩了整整一下午。
太子殿下偏爱独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需要他打发时间,他便是累死也甘之如饴。
此时,殿下正在沐浴,不需要人在旁陪伴。他出来在门口守着殿下,看到沈不辞从外面回来,拉着对方讲述了他下午的离奇经历。
“殿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周怀让开心又纳闷,“玩什么都不专心的样子,下棋输了我三次!”
沈不辞沉思片刻,道:“北恒王今日也稍显怪异。”
周怀让瞪大眼睛:“小王爷怎么个怪异法?”
“他要我同他比武切磋。”沈不辞顿了顿,“然后让我一剑把他敲晕,好让他醒来直接到晚上。”
周怀让:“……”
沈不辞抬头看向天边高悬的圆月:“他们二人如此,应当是因为马上正月十五了。”
“对,这是最后一次了。”周怀让望月喟然,“过了今夜,咱们殿下终于能解脱,咱们也不用事事与北渊绑定了。”
沈不辞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还是顺着周怀让的话“嗯”了一声。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轻嗤:“你们似乎很期待今夜早点结束啊。”
周怀让转身瞧见小王爷,有些奇怪为何对方还穿着奔泉书院的校服,怪好看的就是了。
“可不是嘛小王爷,今夜结束殿下可算可以回南靖了。我们离家已有近一年,东宫屋檐下的燕子蛋都下两窝了吧。”周怀让思乡情切,“我大南靖国泰民安,吏治清明,弊绝风清,断不会像北渊东陵一般有那么多糟心事,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魏枕风笑了笑:“说得真好听,本王都想跟着你们回南靖长住了。”魏枕风想到了什么,笑意微收,“只可惜……”
“吱呀”的一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风斋的门开了。赵眠走出来,看到门口排排站的三人,问:“你们全杵在这作甚。”
刚出浴不久的太子殿下身着和小王爷一模一样的白衣校服,身若霜雪却难掩面容举体之华美,神态瞧着目中无人,眼角又沾染上了化不开的澹艳,宛若一朵在皑皑白雪中盛开的人间富贵花。
世间美人千千万,或清冷,或艳丽,或温润,但很少有美人能像太子殿下一样奢华矜贵。因为这不仅仅需要无可挑剔的皮相和骨相,更需要最为强势的权力和背景作为支撑,美人才能肆无忌惮地盛气凌人,自信不疑。
世间就这么一个太子殿下,就这么一个赵眠。一想到自己即将与他做最亲密的事,魏枕风酒未沾唇,心已热得不像话。
赵眠感觉到魏枕风灼热的视线,竟不太敢和他对视。他草草看了魏枕风一眼,只看到了少年滚动的喉结,立即别开目光,低头整理他在房中整理了无数次的衣襟,若无其事道:“时辰差不多了,要走吗?”
魏枕风从太子殿下惊人的美貌中缓过神,声音微哑:“好。”
两人齐齐转身,动作都有那么一点僵硬。周怀让和沈不辞在他们身后拱手行礼:“恭送殿下。”
从他们平时住的风斋到赵眠挑选的解蛊之地尚有一段距离,至少要走一炷香的时间。赵眠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深夜的书院格外寂静,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是听不到魏枕风的说话声。
魏枕风为什么不说话。
下午他们小吵了一架,魏枕风那时候可是没少还嘴顶嘴,怎么现在像个哑巴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字。
一直这么寂静的话,他会越来越僵硬紧张的。
可恶,区区上床这点小事,居然把他引以为傲的太子威仪消灭得如此彻底。
羞耻,丢人。
赵眠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明明前三次他不是这样的。他已经是足以全然掌控局势的熟手了,为何还会心慌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也不知魏枕风现下是何种心情。如果魏枕风还像前几次那般游刃有余,言笑自若,他真的会气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陷得更深的那个,赵眠打算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瞧瞧魏枕风的表情,却听见魏枕风说:“路黑不好走,要不要牵手?”
魏枕风的语速很快,似乎在开口前已经酝酿了许久,还压了一个韵。赵眠轻声吐出一个“要”字,少年的手立刻缠了上来,生怕他后悔一般。
赵眠感觉到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润,不假思索道:“你的手心在出汗。”
魏枕风垂下长睫,轻声一笑:“因为你让我紧张了。”
得知紧张的不止自己一人,赵眠心里平衡了不少:“别紧张,我们都是熟手了,熟能生巧,我们能做好的。”
魏枕风静了静,怀疑“熟手”二字在南靖的含义是不是和在北渊的不一样。
魏枕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太子殿下,穿越半个书院,来到那一间偏僻的风斋前。
“是这里吗?”魏枕风说。
“嗯。”赵眠松开牵了一路的手,推开大门,“进来罢。”
屋子被收拾得干净温暖,床单被褥全是崭新的,擦得一层不染的桌上放着热茶和糕点,足够他们补充体力。
当然,风斋里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书了。周怀让似乎是担心他们解蛊太无聊,往书架里塞满了书,塞得还都是赵眠平日看得比较多的圣贤之书。
两人净了手,面对面站在床前,又开始了一段胶着的沉默。
一个不可一世的太子,一个年少轻狂的王爷,此时此刻不可一世没了,年少轻狂也没了,一个两个看上去都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屋子里越来越暖,已经到了热的地步,渐渐熏红了少年们的脸颊。
先按捺不住的是魏枕风,他试探地发出声音:“我们开始吧?”
赵眠脸颊发着烫,尽可能高傲地说:“可以。”
掰着手指数了一月的时刻终于要到了,魏枕风却不敢急了,好像他一着急这一切就会很快的结束,如同梦境一般,一不小心就惊醒了。
魏枕风向前迈了两步,看着赵眠流玉一般的脸,想让赵眠放松下来,更想让自己放松下来:“那你先给我亲一亲?”
现在不仅是脸颊了,赵眠的嘴唇也烫了起来:“你快点,孤不想拖到子时又要受那毒发之苦。”
魏枕风不由地笑了:“是,太子殿下。”
赵眠看到魏枕风向他低下了头,却没有着急吻上他的唇,而是先反握住了他的手。
赵眠心慌意乱起来,他是熟手不假,可之前的三次他和魏枕风并没有像这样好好站着,一边牵手一边接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把注意力放在手上,还是放在唇上。
心慌意乱之间,魏枕风的脸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那对摄人心魄的泪痣再次在他眼前放大,手心和嘴唇的热度一并升高。在十指交缠相扣的同时,魏枕风吻上了他的唇。
远称不上激烈的吻,和他们之前几次因为情欲而生的吻截然不同,温柔中带着一丝青涩,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让赵眠心动。
赵眠闭着眼,感受着魏枕风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身体难以控制地软了下来,被魏枕风牵着的手,支撑着他的双腿,乃至他的腰均失去了力气。
魏枕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及时用另一手揽住了他的腰。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赵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魏枕风才放开了他。
赵眠缓缓睁开眼,对上了一泓漆黑的深潭,潭水里倒影着他的影子——是魏枕风在看他。
四目相对,搂在他腰间的手骤然一紧,正要继续做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赵眠如梦初醒,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魏枕风也是一怔,眼中流露出极度的不快。
这是……白榆的声音?
此次奔泉书院之行,他并未带白榆一起。没有他的命令,白榆绝不会擅自行动,除非……
赵眠心下陡然一沉,魏枕风的脸色同样难看,他应该也想到了白榆急匆匆赶来此处的原因。
为何偏偏是现在,为何不能晚点来。
他不要理白榆,他想假装自己没听见,他不要解蛊。
这个疯狂的想法一冒出来,赵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想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就因为身上的蛊,他和魏枕风惹出了多少事端,他都那么久没回家了。好不容易要解脱,他不欣喜若狂就算了,为何会又急又气,甚至还想发脾气呢。
他不能这么不理智。
在冲动即将战胜理智之前,赵眠强迫自己从渴望中抽身,开口道:“何事。”问出口后,他竟还在期待白榆是为了别的事情找他。
白榆听见他的回应,松了一口气:“殿下,我紧赶慢赶终于把解药赶出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您和小王爷服下解药,身上的蛊毒就能彻底解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赵眠闭了闭眼,对魏枕风道:“松手,我去开门。”
魏枕风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去。”
赵眠感觉到腰间的手和牵着他的手同时离开了他,魏枕风撇下他朝门口走去。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是魏枕风和白榆的对话。
“解药怎么吃。”
“直接服下即可。小王爷,我们殿下还好吗?”
“你可以走了。”
“哎?等等——”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魏枕风拿着一个瓷瓶回到他身边,一句废话都不多说,动作利落地从瓷瓶中倒出两颗解药,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其中一颗。接着,他把另一颗递到了赵眠面前。
赵眠盯着静静躺在少年掌心的解药,顿时怒火中烧。
魏枕风用解药用得这么痛快,是迫不及待地想结束?
还真是潇洒啊,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魏枕风。
赵眠深深沉下一口气,拿起解药放入嘴中。
将解药咽下去的一瞬间,赵眠问自己:结束了吗?
命中注定,他这辈子只能和魏枕风上四次床?
他才不要。
他南靖太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的道理。
赵眠眼眸暗下,正欲开口命令魏枕风脱衣服,忽然脚下一轻,竟是被魏枕风抱了起来。
失去重心的太子殿下本能地将双腿环在少年腰后,嘴唇又一次被堵住。
魏枕风如同一头濒死的饿狼,吻得霸道又强势,赵眠浑身都战栗了起来,却依旧牢牢攀着少年的肩膀,急切回吻着他。
原来,魏枕风不是不急,而是比他更急。
不久前的纯情和青涩不复存在。赵眠的后背撞上了装满圣贤之书的书架,几本书被撞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魏枕风放在他后背的手帮他挡住了全部的疼痛。
隐忍许久又被迫打断的情欲在这一刻倾泻翻腾,比刚才的温情要猛烈百倍千倍。
好舒服,被魏枕风抱着好舒服,和魏枕风接吻好舒服。
应该推开魏枕风的。蛊毒已解,他们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