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怀赵凛时他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回,他希望能在父皇生产时陪伴于身侧。
赵眠为即将到来的龙蛋惊喜不已,但想到父皇现在是一个人怀着身孕坐镇朝堂,他又不免有些担心父皇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他说他自己没问题,先把你接回家比较重要。”萧世卿显出两分担忧来,“不过他产期将至,你我还是早日归京为好。”
赵眠点了点头:“是,父亲。”
他本就打算解完蛊立刻回上京,但……话说被扶资请去喝茶的北渊小王爷还好么。
父亲对魏枕风的敌意肉眼可见,而魏枕风在面对他父亲时的彬彬有礼和泰然自若也蛮让他刮目相看的。
赵眠把怀中的花灯从龙头摸到龙尾,又从龙尾摸到龙头,酝酿许久,道:“父亲,魏枕风他……怎么样了?”
刚睡醒的赵眠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没有毛领的遮盖脖子上的痕迹暴露无遗。萧世卿看在眼中,语气又冷了下来:“死不了。”
赵眠闻言松了一口气,死不了就行。
萧世卿见自家孩子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一针见血地问:“你想见他?”
“我……”在父亲的审视下,赵眠脸颊微微发着烫,“我和他同行数月,临别之际,想同他道别。”
此次一别,他和魏枕风天南海北,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假设他就这么跟父亲回南靖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魏枕风的最后一段对话都会是:
“慢点,我喜欢慢的。”
“嗯?你不是睡着了么。”
……当真是失礼至极的回忆。
萧世卿淡道:“你想见便去见。正如你父皇所言,我们不会干涉你……交友。”
最后两个字,丞相大人说的格外用力。
赵眠不敢相信:“真的吗?”
萧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这就是即将又为人父的喜悦?
萧世卿轻一颔首:“走罢,我送你去。”
赵眠:“……送?”
赵眠被亲爹送到了魏枕风所在的书斋。
萧相说请小王爷喝茶真的是请喝茶。赵眠到时,扶资已经沏好了点春枝,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小王爷已经换上了他此行所带的最贵的衣服。虽然和太子殿下的华服没法比,但质地上佳的深蓝色锦衣完美包裹住他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身躯,瘦腰腿长,低调显荣,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
魏枕风坐着接过茶盏,道:“你也坐。”
扶资婉拒:“我与王爷身份有别,王爷身份贵重,坐是应当的,我就免了。”
魏枕风笑了笑:“你既说本王身份贵重,本王请你坐,你若是百般推辞,本王也看不出来自己有多贵重。”
赵眠心道魏枕风的傲骨也是会挑时候挑人来表现。他张口欲说话,却被父亲低声阻止。
“不急,”萧世卿道,“听听魏枕风有多能说。”
于是,父子二人站于廊下,将魏枕风与扶资的对话一一收入耳中。
扶资还是在魏枕风对面坐了下来。魏枕风饮了口茶,道:“萧相命你来看着本王怕不是只想请本王喝茶那么简单。萧相有何传话,不如直言。”
扶资道:“萧相同王爷没什么可说的。倒是我南靖天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爷。”
赵眠心念一动——父皇有问题要问魏枕风?
魏枕风也有些意外:“几个是?”
扶资从怀中掏出一本手册,打开扫了眼:“十八个。”
没想到靖帝人未到场,话却比到场的萧相多得多。魏枕风不敢怠慢,正襟危坐:“请问。”
“第一个问题,”扶资一边问一边执笔记录,“王爷今年贵庚,生辰几何,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
魏枕风答:“今年十九,生辰是十月十九,家中……”魏枕风停下默数了一遍,“应该是有五个兄弟,七个姐妹,还在肚子里的没算。”
赵眠一怔。十月十九,那就是他们第一次解蛊后的第四天,魏枕风当时怎么也不说一声。以他们当时的关系,自己最多赏他一个耳光。
扶资翻到手册中的一页对照:“十月十九,那极可能是射手座了。”
魏枕风:“……射什么?”
魏枕风不知道射什么,赵眠知道。这是父皇独有的一套算命方式,也就父皇自己觉得准。
“而我们殿下是典型的狮子座,两者的匹配程度是……”扶资在册子上记下一笔,魏枕风探过身想偷看,被扶资手一横挡住了。
魏枕风不太放心地问:“我十月十九的生辰是和你家殿下不匹配么?”
扶资的答案模棱两可:“匹配与否,王爷大可找个靠谱的先生算算。”
魏枕风面露心虚之色:“这……”
扶资面无表情道:“王爷该不会还不知道我们太子殿下的生辰吧。”
魏枕风:“。”
赵眠瞥了眼一旁的父亲,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魏枕风的生辰。”
萧相不咸不淡的:“嗯。”
扶资又问:“不知王爷方不方便透露在北渊每年的俸禄。”
魏枕风报了个数,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时不时能拿到朝廷的赏赐,亦或是在外面找到些宝贝私吞——你切记把这个也注明上去,辛苦。”
扶资继续:“小王爷可愿意常驻南靖上京?”
赵眠胸口忽地一紧。
他和魏枕风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因为没有必要。
他和魏枕风都非常清楚应该把什么事放在第一位,他绝不会为了和魏枕风上床常驻北渊,魏枕风亦然。
他是南靖人,以后还会是南靖的一国之君,无论生死,他都会永远守在南靖的疆土上。
这也是父皇为何要他在登基前周游列国的原因之一。以后,他再想离开上京城就很难很难了。
至于魏枕风,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东奔西跑,要在他一个地方常驻,不得难受死他。
然而,魏枕风的答案稍稍出乎了他的意料。
魏枕风思索良久,一脸惋惜道:“现在不行,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赵眠不由莞尔。
这个答案,还真是有魏枕风的风格。
问到第十七个问题时,扶资道:“还剩最后两个问题。其一,你喜欢我们殿下吗?”
站在自己父亲身边,赵眠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魏枕风展颜一笑:“喜欢啊。”
扶资点点头:“有多喜欢?他对你笑一笑,你愿意把命给他吗?”
赵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要魏枕风的命干嘛?父皇的想法有的时候他是真搞不懂。
魏枕风也被问住了:“我的命怎么给他?切块肉给他炒辣椒,还是把肋骨拿下来给他炖汤。”
扶资一阵无语,道:“陛下是在问王爷,愿不愿意为殿下而死。”
有关这个问题,扶资倒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不久前,他佯作要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北渊小王爷明知不敌他手,却能以血肉之躯挡在门前。倘使有朝一日殿下真的面临险境,他相信小王爷会对殿下以命相护。
扶资自以为预判了小王爷的答案,都准备在这个问题后面写上“他很愿意”三字了,不料却听见魏枕风道:“能不能等我报完仇再去死?”
扶资:“……”
魏枕风叹气:“有些事情若没做完,我是真的死不瞑目。”
扶资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在最后一个问题上注明“他有点愿意”。
萧相听完十八个问题的答案,评价是:“果然是能言会道,难怪能蛊惑太子至此。”
赵眠声音虚软:“不是蛊惑……”
“魏枕风若无意常驻南靖,你也不必与之过多接触。”萧世卿道,“你要去同他告别,这便去罢,我在此处等你。”
赵眠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不用了。”
当着父亲和扶资的面,他也不知道能和魏枕风说什么,还是找个机会,私下同他告别为好。
赵眠跟着父亲回到暂住的风斋,还没开始找机会呢,魏枕风的“密信”就到了——白榆来给他诊脉时,偷偷塞了张字条给他。
赵眠在父亲眼皮底子下把字条藏入袖中。
萧世卿问白榆:“殿下贵体如何。”
赵眠看向白榆,生怕她说出“精血有损,房事过多”八字。好在白榆一向知道分寸,把话说得十分委婉:“殿下身形劳损,不宜再过度操劳。”
萧世卿点头:“太子今夜早些歇息。”
赵眠睡了一整个白日,并没有什么睡意。况且,魏枕风还在字条上约他于清风讲堂相见。
清风讲堂,正是昨日嵇缙之给他们上课的地方。
魏枕风还特意让他带几本书去,说万一被抓包了还有理由。
魏枕风一语成谶。赵眠刚走出风斋,就撞见了迎面朝自己走来的父亲。父亲此时正和嵇缙之在一起,估计还是为了招嵇缙之出山为朝廷效力之事。
嵇缙之笑道:“太子殿下深夜捧书,这是要去哪啊。”
赵眠心中发虚,表面镇定:“去看书。”
嵇缙之拉长语调“哦”了声:“今日上元佳节,奔泉书斋的一些学生会点着花灯,彻夜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殿下想必是去加入他们的。”
赵眠点点头:“正是。”
萧相静望长子片刻,不知是信了还是看破不说破:“去罢,早点回来。”
第62章
上元佳节,奔泉书斋休假一日。赵眠走在路上,看到了不少三五成群,高谈嬉笑的学生。慕容游还邀请他一道秉烛夜游,被他拒绝后又送给他一盒豫州本地人在元宵节常吃的点心。
赵眠拿着书和点心来到清风讲堂。白日坐满学生的讲堂此时远离人群,倒显得格外安静。赵眠踩着如水的月光,推开虚掩的门,并未看见魏枕风的身影。
赵眠找了张长桌坐下。十五的满月从窗外倾泻而入,照得里头亮堂堂的,即便没有点灯,也丝毫不妨碍视物。
没等多久,赵眠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个揉皱的纸团落在了他面前。
赵眠抬头看去,只见魏枕风蹲在墙上,一手拎着两壶酒,一手朝他扬了扬,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草,显然是打算翻墙而入。
赵眠仰着头问:“有门你不走?”
魏枕风一笑:“这样比较潇洒啊。”其实是担心走正门会被抓现行。
赵眠望着月下而笑的蓝衣少年,不得不承认魏枕风是对的,这种出场方式的确潇洒,尤其是魏枕风今日穿得好,不羁中透着几分贵气,比往常更让人挪不开眼。
魏枕风居高临下地张望:“你没带旁人来?”
这废话问的。
“带了好多,”赵眠道,“你没看见?我父亲就坐在我身边。”
魏枕风知道太子殿下又在反讽了。他张开双臂,在半空中转了两圈,轻飘飘地落地,来到赵眠面前。
“真是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啊。”魏枕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我出去买东西耽误了点时间,没让你久等吧。”
赵眠“嗯”了一声,看着魏枕风在长桌的对面坐下。
昨夜的这个时候,两人还在书堆中放荡纠缠,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尽了,如今衣冠楚楚地隔着一张书桌反倒显得青涩和拘谨,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仅仅是视线相触似乎都带着些许烫人的味道。
最后,是魏枕风先受不了了这种磨人的对视。少年垂下长睫,轻笑了一声,问:“你……身体还好吗?”
“不好。”赵眠感受着身体上的种种不是,眉间轻蹙,“腿软,腰疼,后面最疼。”
“唉,我错了。”魏枕风道歉倒是痛快,却看不出来有半点后悔的意思。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装有药膏的瓷瓶:“这是我找白榆要的,你每天抹一点,好得比较快。”
赵眠莫名其妙:“白榆本来就是我的人,哪需要你去要药。”
魏枕风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要给你上药啊。”
赵眠身体一僵,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魏枕风一本正经,“你回去后被萧相看得死死的,我想接近你都没有机会。”
赵眠一时半会儿竟分辨不出魏枕风是不是在故意戏弄自己。他冷下脸,强调:“这里是讲堂。”
魏枕风笑了:“嗯?这不是更好吗。”
赵眠:“……”
魏枕风长腿一迈,便从长桌对面来到了赵眠身边:“别害羞啊赵眠,你哪里我没碰过,早点上药早点痊愈。”
赵眠如临大敌,抓住魏枕风欲作乱的手:“你不要过来,药我可以带回去自己上。”
太子殿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被魏枕风轻松化解。他的手成功抓住了赵眠腰间的玉带,装模作样地要解开。赵眠紧紧握着自己的玉带,下出最后通牒:“放手,魏枕风,否则我要叫沈不辞了。”
魏枕风没有理会赵眠的警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他并未像赵眠以为的那般无耻地解开他的腰带,而是指尖在他的腰前轻轻一勾,他便顺势往前扑去,猝不及防地被魏枕风抱了个满怀。
魏枕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低声叹了口气:“要分开了啊……”
方才还在奋力反抗的太子殿下一下子温顺不少,乖乖收起了自己的手,说出的话却稍显嘴硬:“预料之中的分别罢了,没什么可感慨的。”
魏枕风幽幽道:“话是这么说……”
可真到面临分别的时候,纵使做好了准备,他一时半会儿还是接受不了。
但他必须接受,有太多的事情还等着他去做。
魏枕风越想越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一切导致他要和赵眠分开的东西他都不爽。他将怀里的人推倒在地,双手撑在对方身侧:“太子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赵眠被困在魏枕风身下,眼睫颤了颤:“说。”
魏枕风无比真诚地说:“你回南靖后,可千万不要和别人上床啊。”
“……我能和谁上床?”赵眠心中无语,“除了你,谁敢和孤上床。”
魏枕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的要求就只有我不和别人上床?”赵眠自下而上看着他,“干别的可以吗。”
魏枕风面色一僵:“当然不可以。”
“可孤是男人,孤也是有需求的。”赵眠高傲地用上了自称,“是你把孤变成沉迷风月之人,现在爽完了就不管不顾地去办正事,还不许孤和别人上床,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点。”
魏枕风一时语塞。
赵眠又故意补充了一句:“你甚至不愿意把命给孤。”
魏枕风“啊”了一声:“你都听见了?”
“嗯。”
魏枕风泄气一般地说:“对不起,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把命给你,我必须自己留着。你知道的,我要去……”
“我知道。”赵眠打断他,“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你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女私情放弃它,你也不配上孤的床。”
魏枕风关注的重点有点歪:“‘一丁点儿女私情’?你是认真的吗?”魏枕风语气复杂,“‘一丁点’?”
“你我总共才上了十次床,能有多少。”赵眠轻描淡写道,“什么时候上到一百次,画满二十个‘正’,再说很多也不迟。”
魏枕风愣了愣,他好像知道赵眠在暗示什么了。
从盛京到上京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半月。如果他挤一挤时间,大概或许可以……
“我尽量每三月去找你一次。”魏枕风期待地问,“每次在上京小住十天半月,你看行吗?”
赵眠颇为惊讶。他原本想着魏枕风半年来找他一次就很不错了,没想到魏枕风一开口就是三月一次。
赵眠想了想,道:“所以,我们现在从一月一次变成三月一次了?”
魏枕风打开赵眠的手心,将药膏放了上去:“你是不是傻。”
赵眠明白了魏枕风的意思。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取,一饿三个月,突然放开吃,会像昨日那般吃坏身体的。
可是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成交。”赵眠道,“从今日开始算,你四月或者五月要来上京找我上床,我会等你。”
“我会等你”四字让小王爷再次笑了起来:“那你到时候可要把我藏好了。”
“要不要我在东宫造一座金屋藏你?”
“草屋也行,我不挑。”魏枕风道,“就是千万不要被你父亲们发现,尤其是萧相。”
“你怕我父亲?”赵眠奇道,“我还以为你不怕他。”
魏枕风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见你面对他时不慌不忙,一点都不紧张。”
“谁说我不紧张?我都是硬着头皮装的。”魏枕风煞有介事道,“那是你爹,我都快紧张死了好吗。你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