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笙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微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快到除夕了,若是不忙,和符岁一起来南禺山吃年夜饭吧。”
年关将至,神界也在准备新年的到来。
南禺山收到了许多请帖,都是邀请风笙的私宴。这些请帖每年都有,风笙一开始还会去应酬一下,后来觉得也没意思,就一一推拒,并且让守山使回了谢礼。
南禺山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请帖了,以往他都是和徒弟们一起过年,但今年有些不同,风笙写了两张请帖,让鹤仙带去给符岁和时烬。
送完请帖,鹤仙顺道又去灶神处预定了一些菜品,灶神这几日手忙脚乱,要为各宫准备宴会,鹤仙虽是鹓雏帝君座下,也要等上一会儿,加上这次私宴还多了一头爱吃肉的小白虎,鹤仙在神界多留了一天才回去。
第二日,鹤仙打道回南禺山,在山门前遇上了时烬。
“炎神大人,主上的私宴在三日后,您怎么今日就来了?”
时烬神色凝重道:“我来并非为了赴宴,而是有急事禀告帝君。”
鹤仙:“原来如此,请随我来。”
时烬看了一眼山门上的封山令,停住,鹤仙立刻解释:“前些日子南禺山重新修缮,许是忘记撤掉了,炎神不必在意。”
时烬摇头:“我在这里等。”
鹤仙不再多言,立即化身一只白鹤飞向山中楼宇。
时烬抱着剑,静静地站在山门外,俊俏的外貌看得路过的妖仙们小鹿乱撞。
风笙听说时烬来了,先是有些疑惑,随后鹤仙说是因为有急事,于是屏退了身边的守山使,单独相见。
风笙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时烬回道:“帝君,财神两日前去了人间,直到今天也没回来,我怀疑他失踪了。”
本来他想和符岁商议一下要送什么新年礼物,结果一去根本没见到人。
风笙一惊,符岁失踪了?
时烬说:“我问过了,鹤仙没有把请帖亲自送到他手上,而是交给了他宫中的掌事,掌事也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现在正是神界最忙的时候,他去人间干什么?况且年关一过,他的生辰也快到了……”风笙自语道。
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财神符岁的生辰。
风笙掐指一算,正好,五百年了。
“符岁可能迷路了。”
时烬问:“帝君知道他去哪儿了?”
风笙点头:“大概知道,不过我得去看了才能确定,那地方可能有些危险……”
“我要去。”
风笙犹豫了一会儿,多个人帮忙也好。
“好,走吧。”
临走之前,风笙让鹤仙照顾好珀光,若是他们没有及时回来,就告诉他自己是去神界处理公务了,不必担心。
风笙要去的地方叫做“柳叶渡”。
这个地方,很邪门,没有人敢去,连地仙山神都不想管。
五百年前的柳叶渡非常贫穷,种什么都不长,当地人只能以编织柳条为生,常常食不果腹。后来不知为何,住在这里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暴富,每家每户以金砖铺地砌墙,建立了一座“黄金之城”,人人皆身着金线织就的锦衣,夜夜笙歌,骄奢淫逸。再后来这座城中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若不是有一座残破的金楼还在,仿佛一场幻境。
自从城中的人消失后,便有贪婪之人想去寻找宝藏,结果不仅找不到什么宝藏,回来的人,双手双脚也会因为各种意外断裂,不过几日便全身剧痛而死。
柳叶渡,果然是……符岁的踪迹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二人站在城门外,风雨侵蚀百年的古城,本该残破不堪,但这座城并不破败,像是刚修建没多久。更诡异的是,明明城内常年无人居住,还能听见门后人声鼎沸。
时烬上前正要推门,城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一阵阴风从里面吹来,让人面色发寒。
风笙蹙眉,现在是白天,城内却是一片阴森,像是黑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刚才在门外听见的声音也不知是何人发出。
二人走在路上,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息。
“这里阴气很重,谨慎行事。”
走到一条十字路口,因前方没有一丝光亮,风笙停了下来。时烬召出一只火凤引路,火凤挥着翅慢慢往前飞去。
飞了不到一里地,火凤像是撞上了一面墙,怎么也飞不过去。
“糟糕,进十方鬼蜮了。”
风笙嘴里说着糟糕,却一点也不急,好像只是遇上了走错路这样的小麻烦。
十方鬼蜮,是孤魂野鬼们的地盘,通俗些解释,就像野狗们四处撒尿标记领地,十方鬼蜮,就是被鬼标记的领地。
能结成鬼蜮的孤魂野鬼,皆是生前执念过重,或心事未了,或大仇未报,总之不愿进入轮回,并且非常反感外来者侵入,一旦有人闯入,就会用尽一切手段把对方困死在鬼蜮里。
就像现在这样。
可符岁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被困鬼蜮。他们进来之后,一丝外人闯入的迹象也没发现。
难道他悄无声息地被这些孤魂野鬼掳走了?
不应该啊。
作为神界的财神,一个刚出生就是上神的财神,浑身都是仙气,普通的鬼避都避不及,怎么会上赶着把他掳走。
就算是无意闯入,区区十方鬼蜮的野鬼,又不是鬼王这种厉害角色,凡人之躯也是有办法出去的,什么桃木剑黑狗血朱砂符咒童子尿,总有一样能破解。
符岁几百年的上神,随便掐个手指头都能破除鬼蜮的结界,能把他困住的,除非不是普通的鬼。
第11章 鬼仙(一)
忽然间,路旁冒出一簇一簇的幽蓝火苗,而后升到半空,微弱的光亮照在地上,一直照到路的尽头。
那是一个黄金搭成的戏楼,有许多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一片黑影林立,形态各不相同。
但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
“这些鬼,看上去很奇怪,它们不会动,也没有攻击我们。”
时烬用剑挑起一具鬼身,瞬间化为一团黑烟,他震惊道:“帝君,这是——”
风笙走过去,看见那团黑烟,心下了然。
“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烬点头。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再为希夷,散于天地。
聻,人间又称作渐耳,实力远在鬼之上,渐耳无法修炼实体,只能靠吞噬鬼肉来维持短暂的实体,通常会躲藏在阴气极重之地,以鬼为食,食后溜之大吉。
神界对渐耳的管理比较松懈,一般来说,变成鬼之后,只有进入轮回和被超度这两种结果,能成为渐耳的少之又少。
六界中除了冥界几乎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有名有姓的也都被神界招安了。
“帝君的意思,是渐耳吞食了这些鬼,那这十方鬼蜮……”
“障眼法罢了,渐耳独来独往,行踪不定,不会一直待在鬼蜮,我们必须尽快把它找出来。”
鬼蜮里的鬼已经被渐耳全部吃掉了,但城中仍然维持着鬼蜮的死寂,应该还没有逃走。
风笙要抓这只渐耳,必须先封锁鬼蜮。
既是在鬼蜮中,那就要找个擅长鬼术的鬼仙。
风笙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画阵法,时烬见这阵法奇特,便问其用途。
“这是召请之术,我好像没教过你?”
“没有。”时烬从未学过召请之类的法术,因为他在神界基本用不上。
“凡人遇事不决请神仙帮忙,神仙通常会附于凡人身上,这种叫做扶乩。同样,神仙遇到麻烦,也可以请其他有能之士。不过不需要附身,而是直接把本尊召请过来,这种方法就是请乩。”
风笙画好阵法,又说:“请乩可指名道姓,也可符合召请条件。请乩之前,要确保周围无人打扰,默想召请之人的特征,例如你要召请的是地仙、鬼仙还是山神,你的道行越高,召请出来的也就越厉害。”
“我此次召请的是鬼仙。”
风笙站定,单手捏诀,口中念道——
投石问路,请乩入阵
阵法中的符文变成了黑色,空气微微震动,地上的碎石剧烈颤抖着。风笙目不转睛地盯着请乩的阵法,符文像被一阵风似的吹到半空,回落之后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
良久,这个“人形”才显现出它的真实面目。
看上去,这是一位男性鬼仙,全身都被黑色包裹住,脸也被面具遮住一半,看不清面容。
风笙看了他好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端倪。
“今日叨扰,请乩入阵。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请乩?……”
鬼仙似乎很意外,也是,莫名其妙地被人召请,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任谁都会不明所以。
风笙道:“正是。这里是鬼蜮,我们遇上了一些麻烦,想借阁下的鬼术一用。”
鬼仙看清眼前之人,扶了一下面具,行礼道:“鬼仙墨镝,愿凭帝君差遣。”
“墨公子不必多礼。”风笙微笑道,“这十方鬼蜮,就交给你了。”
“是。”
墨镝抬起一只手,掌心出现一团黑气,黑气腾升上高空,化作一张巨网,笼罩整个柳叶渡。
时烬随即召出凤焰,在十方鬼蜮中扫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渐耳的踪迹。
“这……不可能,所有地方我都搜查过了。”
时烬的凤焰虽然不如风笙的强,但只有十几里的鬼蜮,而且是全部封锁,不会有遗漏才对。
风笙抱着手站在原地未动,“所有地方?你还漏了两处。”
说完看向时烬。
时烬立刻意会,两处,就是他们两人所站的位置。
渐耳居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得知渐耳有可能就在身边,时烬不敢轻举妄动,一面握紧了手里的剑。
“别急,还不是时候。”
就算是比鬼更强大的渐耳,在风笙和时烬面前也不够看,风笙迟迟不动手,只是担心符岁的安危。
“这事本也不该我们管,但符岁是神界的上神,你将他藏起来,恐怕不合适。”
没有回应。
风笙的肩上缓缓升起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没有任何表情,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呆板地朝着时烬的方向,咧了一下嘴。
“……”
风笙见他脸色微变,明白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而且就在他背后。
风笙突然展开一对凤焰羽翼,一团黑黢黢的影子被羽翼弹开,落在地上。
渐耳飞快从地上一跃而起,逃向黑暗处。
“追,别伤它。”
二人追到一座墓地前,荒凉的墓地里,有一口破棺材,金色的仙气正从棺材缝里泄出来。
移开棺盖,符岁躺在里面,面色灰白毫无生机,淡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
堂堂神界上神竟然被折磨成这副样子,风笙愠怒,但渐耳此时正藏在符岁的身体里,风笙担心它会以符岁的身体作为护盾,不敢用杀招。
一筹莫展之时,笼罩柳叶渡的巨网迅速收拢,朝着棺中飞去,片刻之间,化作一只布袋落入墨镝手中。
墨镝拿着那只不安分的布袋,说道:“渐耳擅于摧残心智,若是不及时消灭,待这位上神心智溃散,魂魄很快会被渐耳吞食。”
渐耳依靠吞食鬼肉维持实体,吞食魂魄提升修为。这只渐耳,不仅想提升自己的修为,还想要一具肉身。
符岁是金石之身,永世不腐,他的身体,正适合飘忽不定的渐耳。先吞食魂魄,再占领肉身,可以得到一具不腐的身体。
风笙眼中杀意隐现。
渐耳被抓住,但棺中的符岁还没有醒。
风笙问:“渐耳已经抓住,要如何将他唤醒?”
墨镝回道:“被渐耳做了记号的肉身,很难在短时间内醒过来,除非让它受到反向控制。”
“把它给我。”
风笙打开布袋,将里面的渐耳以凤焰封住,取出,然后……一口吃了下去。
时烬:“帝君?!”
墨镝:“……”
风笙打算以身为炉,炼化渐耳。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万一让渐耳有机可乘,自己的心智会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渐耳击溃。
面对时烬不理解的目光,风笙讲述了一件往事。
“五百年前,我替雷公值守,借了他的法器降雷,因操作不太熟练,有一道雷降在了一座山上,我便下凡去查看。幸好那道雷只是劈中了一块金石,我正要离去,发现那块金石竟然像一个人形,我看了许久,心生喜爱,于是日夜雕刻,终于雕成了完整的人像。那日是新年伊始,我听见远方有戏词在唱‘桃符换新,岁岁平安’,便取了其中二字为他命名。”
“符岁是金石成身,七窍未通,还不能进入神界,需在凡间历劫。我渡了一口仙气助他化成人,又答应他,待七窍全通,便带他前往神界,授其仙法。符岁刚化人形时,心智纯净,与人为善,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坏人,直到路过柳叶渡……”
“他在柳叶渡讨了一口水喝,得知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还为路过的客人准备饭食,便善心大发,以金碗作为回报。符岁天生点石成金的本事被柳叶渡的刁民发现后,假意留了他几日,符岁又在他们的哄骗下,将一些物件变成了黄金。几日后,那些刁民把符岁灌醉,砍掉了一只手,当他们发现断手也可点石成金时,又砍掉了另一只。符岁欲逃跑,双腿也被打断,丢下了山崖。他在山崖下泣血七日,怨念唤醒了附近的睚眦兽,睚眦识得他身上的仙印,找到了我。”
“我找回了符岁的断手,以凤焰续养百日,但他的双腿被熔,不可再生,我回到那座山里取来金石,为他重新铸造了一双新腿。这期间睚眦兽也因贪食了他不少怨念,有了杀意,在一天夜里,冲进了柳叶渡,当晚柳叶渡无一人幸免。我发现符岁七窍皆通,便带着他去了神界。柳叶渡因留着符岁的怨气五百年未散,里面的亡魂无法投胎转世,变成了孤魂野鬼,这片鬼蜮,就是当年留下的孽缘。若是不能化解,每隔五百年他都会再经历一次,说不好哪次就会让他失去神志。”
“事情就是这样,看来这次没有成功……”风笙看向棺中人,符岁是他按照自己的喜好亲手雕刻出来的,柳叶渡一事后,他更加把符岁当做至亲。无论他想要什么,风笙都尽可能满足他。
后来风笙举荐符岁在神界担任要职,让他有了更多的朋友。但这道劫符岁一直过不去,他内心深处惧怕人性之恶,也因此无法突破更高一层的心境。
吃掉渐耳之后,符岁的脸色好了很多,五感也通畅了。
风笙探了探他的额头,正常。
“岁岁,醒了就好。”
符岁恍若噩梦未尽,痛苦道:“我好痛啊……风笙,我的手不见了,你快帮我找回来……”
“已经找回来了,别怕,我在这里。”风笙握住他的手臂,在上面摩擦了好几下。
符岁的眼神逐渐清明,他看见眼前的人,流下两行清泪,无法自控地抱住了他。
“现在跟我回去好吗?”
“我站不起来……”
风笙把他托起来抱在怀里,施了一道安眠咒。
时烬站在旁边悄然翻了个白眼。
“帝君,让我来吧。”
“也好。你送他回去,这几天叮嘱他必须好好休息。”
“是。”
时烬接过一具沉睡的上神,很快去了财神所在的宫殿,不过他没那么有闲心,只是把人放在门口,留了个纸条就算完成任务。
陸涧这个马甲会穿很久,但是风笙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来啦
鬼蜮之内,墨镝为风笙护法。
因渐耳会攻击宿主的神智,所以风笙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尝试了几次,最后选择把渐耳控制在自己的一只眼睛里,只要渐耳有什么动静,他可以随时察觉到。
“帝君,这种以身炼化之法对你并不利。”
风笙睁开眼,还好,视觉没有受到影响,“我明白。区区一只渐耳,不足为惧。”
墨镝看了他的侧脸半晌,最后说:“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风笙问:“墨公子要走了吗?”
墨镝点头:“我只是一介鬼仙,远离冥界已是不易,并不能长期在外行走。帝君,有缘再见。”
“好,再见。”风笙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摔倒在地上。
墨镝几步跑过去扶住他,“风笙!……你怎么样?”
风笙捂着左眼,道:“我的眼睛好疼,好像要炸开一样……”
“应该是渐耳在作祟,你先别急,我用鬼术试试。”墨镝捏诀施咒,用一道鬼气进入风笙左眼与渐耳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