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在催促他：上去，跟这个司机认识一下！
白雨吸溜溜喝了一小口茶水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往下咽，一双眼睛恍若随意地扫过车厢里。一名玩家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脸色大变，且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他一个人在表演默剧，在白雨看来，却是好几个“乘客”围在他身边窸窸窣窣地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白雨猜测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话，可能只有被搭讪的那个人才能听懂内容，就是不知道这鬼话是不是也跟传说中一样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其他人自然也发现了那个人的异常，纷纷往旁边退避，同时暗自警惕起来。
然而在白雨眼中，这一挪动，就有好几个人不小心碰到了坐在位置上的乘客......
叮——咚！
“幸福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依次下车，欢迎再次乘坐公交车。”
站台又是空荡荡的，钟远习以为常，从后门监视器视频里看到有两名乘客腿脚不便慢吞吞地在下着车，便多等了一会儿。
等人下去了，他才又按了一下，同时车门呲地一声缓缓关上：“欢迎您乘坐17路深夜公交，本车由安心公寓开往东三槐老车站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前面站是安康康复中心，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站着的白雨似乎脸色不大好看，钟远顺嘴关心了一句：“白雨，你是到哪个站台下车？”
白雨回过神来，喝了口果茶压压惊，等吞完了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杯子里的果茶都喝光了。他也不害臊，笑着趴在栏杆上对钟远说：“钟哥，这果茶真好喝，在哪买的？我能再喝一杯吗？”
这可戳到钟远的痒处了，他爽快地让白雨自己倒，一边笑得有些得意：“这哪买得到啊，是我老婆给我做的。”
白雨恍然，而后露出羡慕的表情：“钟哥，嫂子也太贤惠贴心了吧。”
钟远乐得笑出了声。
白雨暗自思忖，昨晚坐出租车的时候那盒葡萄也是钟远老婆准备的。
难道赋予它们特殊能力的是钟哥对他老婆的爱？
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白雨伸长了胳膊捞起大号茶杯，拧开盖子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一边状似无意地观察着钟远的神态说到：“刚才下去那三个年轻人，看起来挺年轻的哈，怎么像是腿脚不便一样。”
钟远也没多想，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这样？年纪轻轻就亚健康状态了。”
说起这个，他就不由得露出一抹担忧，“我老婆也不喜欢出门，他性子内向腼腆，我要是不急着安排点外出活动，他能一个月不下楼。”
听着钟远的絮叨，白雨一阵恍惚，要不是背后满车厢的非人鬼怪，他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过着枯燥乏味，却也平淡安心的普通人的生活。
钟远只是随意念叨一句，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不回应，却不想白雨还没缓过神来，旁边忽然有人插了一句：“这确实是个问题，能每天都坚持户外锻炼的人太少了，如果住的地方附近还没有适合锻炼散步的地方，更打击人偶尔冒出来的锻炼欲。”
钟远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一名穿蓝色格子衬衣，戴着个黑框眼镜的男人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随意插嘴打扰了你们的谈话。”
还挺有礼貌的。
白雨看了对方一眼，是混迹在玩家群中平平无奇的一位不知新老的玩家。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冒头，还是做出跟怪谈NPC搭话这种冒险的行为。
“没事，”钟远把着方向盘，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只要注意红绿灯和行车路线，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他刚要客气地再说一句，车厢里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惨叫声。
这声惨叫仿佛某种神秘的开关，一时间，只有十几个乘客的车厢里乱成一团，有人疯了一般满车厢来回地跑，有人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双手举在脸侧仿佛受惊的女人般大声尖叫，有人噗通一声倒在过道里像是犯了羊癫疯一样抽搐不止，还有人一脸惊恐地拉开车窗就要往下跳，偏偏又像是有一群人拽着他似的，大半个身体都栽倒在外面，却又滚不出去。
钟远都吓傻了，车子慌乱地甩了两个尾，这才吱——地一声骤然停下。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白雨和上前搭讪的李成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傻愣愣根本回答不了钟远的话。
钟远也不等两人回应，自己先拉好手刹解开安全带，来不及从车门绕一圈再进来，直接从护栏下面的缝隙钻了出来。
“兄弟，你怎么样？”
“哎老哥别跳别跳！你有什么事想不开的跟我说说！”
“哥、哥们儿？不是，姐，你怎么了？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吗？”
白雨眼中，车厢里有鬼在围殴，有鬼在上身，有鬼在拖拽玩家的灵魂，然而钟远一过去，这些忙碌的鬼怪就仿佛遇到什么可怕的事物，纷纷上蹿下跳地躲避开来。
看着有几只找不到躲处，直接跳到车顶趴着的鬼怪，白雨默默又喝了口果茶。
凌晨3点23分, 十七路公交车上，情况有些尴尬。
钟远一边暗自防备着, 一边还要尽量稳住这些乘客的情绪, 一边还要注意路况，一时间忙得满头大汗，背心都打湿了一大片。
“大家不要挤过来了，不要担心, 没有危险, 下一站天堂路有没有人下车？”钟远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进了末世小说似的, 拼命挤在驾驶座防护栏外伸手来抓他的乘客就是可怕的丧尸。
白雨和李成也不复刚才的从容, 此时被其他玩家挤得差点没被踹出去, 还好两人提前跟NPC搭上了话, 这会儿借着那点交情, 被NPC允许钻了进去, 顺带帮NPC挡一下把他当救命稻草, 试图将人拽出来当护身符用的疯狂玩家。
好在到了站，这些玩家就必须下车, 否则后果更严重。
一站一站地抵达, 终于在最后一站的时候钟远穿着被撕烂的衬衣十分感激地向白雨和李成道谢：“今天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怕是要出事了, 谢谢,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钟远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抄写给了两人。
白雨和李成对视一眼，默契地接了纸条。
等到下了车, 目送17路公交车离开, 白雨向李成伸出了手：“白雨，这个副本刚进来的新人。”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共同经历还是单纯因为累了, 李成选择了坦诚：“我叫李成，过了多少个副本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个在中低副本混日子的咸鱼。”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有种别样的轻松感。
白雨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没多说什么，而是谈及刚才的遭遇：“我原本的下站台是之前的乱葬岗路，到站的时候有个声音提醒我关键NPC向我发起帮助请求，所以我的目的地变成了终点站。”
李成也表示自己同样如此。
白雨总结：“看来这个钟远的分量，远远超出普通关键NPC了。”
李成回忆着自己以前经历过的副本，“确实，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原本还以为能够有老玩家借鉴经验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没想到对方也是第一次遇到，白雨有点失望，不过又很快振作起来了：“不管怎么样，现在看来钟远还是很友善的，我准备明天去找他。”
白雨顿了顿，率先说了之前自己坐出租车去学校怪谈时因为钟远的一袋葡萄顺利逃出来的事。
李成明白过来：“看来他是可以提供特殊庇护道具的，我白天要上班，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白雨对此大感震惊：“你还有工作？”
他还以为那个什么主神空间为了玩家们更方便进怪谈，安排的身份都是无业人员。像他的身份虽然是个学生，却是个大三已经开始出校实习，完全不需要回去上课的那种。
李成知道白雨误会了，只简单说工作是自己找的，至于再多的，他知道解释了也不会有主神玩家理解。
因为这看起来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在送完第一批疑似精神病院集体出逃的乘客后，钟远又提心吊胆地跑了第二趟，幸好这次一路都没遇到乘客上车。
第二趟顺顺利利跑完，终于可以下班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早上六点多了，外面天都亮了，客厅亮着的熟悉的小天鹅玩具夜灯光线暗淡得几不可见，钟远却觉得很安心，紧绷的心情才算是缓和下来。
关了小夜灯，顺便找出充电线给它把电充上，钟远又去阳台上取了条短裤去洗澡，回来的时候余温已经起来了，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招呼他过去吃。
“吃完了还能睡一会儿，要不然你今天请假别去上班了。”余温眼下有些青黑，一看就知道昨晚上他在家里也没睡好。
钟远忽然感觉很愧疚，他上前把余温抱进怀里，埋头在他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老婆，让你担心了。我一会儿就给二叔打电话，今晚上我不去了，出租车也开到十二点就收车，争取早点回来陪你。”
余温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我才该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要不然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地赚钱。”
两人温情相拥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家长里短，钟远一边吃饭一边说起自己昨晚上拉的那群乘客：“感觉最近安市有些乱，你最近出门也小心一点，不要一个人走太远。”
余温乖乖点头，给他剥了个咸鸭蛋放到他碗里，钟远笑着把咸鸭蛋戳烂和稀饭混在一起，端起碗呼啦啦吃得香甜。
吃过饭睡了半个多小时，钟远就起来准备去上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又或者是成家了有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感，钟远觉得自己精神好得过分，一点通宵熬夜的疲惫感都没有。
不过到了游乐园，他还是找机会在休息室里断断续续睡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洗了把脸吃了饭后去游乐园里溜达巡逻。
星星游乐园还是老样子，游乐设备老旧斑驳，游客生意要死不活，连带着人也显得毫无生气，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蔫哒哒的。
路过鬼屋门口的时候，钟远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门又锁着，这老板是准备不续租了吗？
晃眼间好像看见里面有什么在动，钟远一惊，定睛再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嘶，”钟远挠了挠头，“看来通宵熬夜还是有后遗症的。”
看来要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工作和兼职时间表了。
他还真怕自己熬夜熬坏了身体，生病的话花的钱更多。
转悠回来后，钟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二叔打了个电话。
二叔那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哗啦啦咯吱吱的，像是在推牌，又像是有人在啃什么十分难嚼的东西。
二叔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声调是万年不变的懒洋洋拉长了的那种，“喂，远儿啊，什么事啊？”
钟远先问了他的手怎么样，聊了两句，才进入主题：“二叔，我今晚恐怕不能帮你代班了。”
二叔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了？是担心二叔不给钱吗？”
钟远不好意思地转了个身，斟酌着语言：“不是钱的问题，是我这工作确实腾不开时间，昨天我从早上八点半上班，到今天早上六点多才回家睡了半个小时又起来上班，实在是遭不住这样折腾。”
二叔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那个游乐园的破工作，辞了呗。”
说这个话钟远就有点不舒服了，语气也变得生硬了些：“辞了我还怎么挣钱养家？我现在可不是之前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跟小余还计划着今年付个首付买套房呢。”
二叔咳嗽了一阵，这咳嗽的样子跟老赵似的，一咳起来就跟要把肺给吐出来似的。等他咳完了，才笑着说：“知道你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了，刚才叔给你开玩笑呢。行吧，我这手也不算什么大事，不痛，就是使不上劲儿，到时候一只手开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这一退，钟远顿时又为自己刚才生硬的语气愧疚，不过帮忙是肯定不行了，他也有更在乎的人要顾虑了，所以最后他也只是多关心了对方两句才挂了电话。
才讲完电话，钟远还没放下手机，就又有人打来电话。
看号码是本地陌生号。
钟远疑惑地接了电话，才知道是白雨。
白雨在电话里精神奕奕地问他：“钟哥，你现在在哪？我和李成想过来找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钟远感觉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可以啊，我这工作也不耽误什么事儿，你们过来吧。”把星星游乐园的地址给报了过去。
挂了电话白雨在手机地图上输入名字，惊讶地抬头看李成：“他在一个怪谈游乐园里上班。”
李成也听说过星星游乐园这个怪谈，却还没去过，因为这是绝大多数有得选择的玩家都不愿意去的怪谈。
总结一下大概就是：高风险，高收益。
李成说：“白天过去没事。”
白雨这才放了心，两人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游乐园。
值了一上午的班，对钟远上班摸鱼睡觉行为十分不满的小张午后吃饭的时候就表示自己下午要出去一趟。
这是想要把自己吃的亏补回来。
钟远知道他是个计较的性子，上午也确实是自己摸了鱼，所以主动表示如果主管过来了他会提前给对方打电话。
小张黑沉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吃完饭就溜了。
这会儿保安室里就钟远一个人，等白雨和李成找来的时候连忙让两人进来吹空调。
“这么热的天还跑过来，你们是有什么事吗？”钟远看着两人大包小包地又是水果又是点心的，有些迟疑，这样子这么看都像是有事想要他帮忙，可他就是个小保安，钟远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
在来的路上白雨和李成就商量好了借口，这会儿白雨苦笑一声，眼巴巴看着钟远说到：“钟哥，不瞒你说，我这确实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李哥是我叫来陪我的，要不然我还不好意思过来。”
钟远郑重起来，给两人倒了水，自己在桌前做好，“怎么了？说来听听。”
白雨说：“我现在是师范大学的大三生，这不是学校让我们出来实习嘛，完了还要交单位给盖了章的实习评估表才能拿到毕业证。我是外地人，虽然在这边上了两三年的大学，可毕竟都是在学校里，对安市的工作行情一点不了解。”
听到这里，钟远大概明白白雨的意思了。
白雨试探着说到：“所以我想问问看，钟哥，你看你这边还招人吗？工资什么的不是问题，主要是希望能拿到实习评估表顺利毕业。”
第63章 不属于正常人
对于白雨的求助, 钟远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就是帮他二叔开公交车的事。不过很快他就把这想法略过了。很简单，他二叔这工作是二叔干了许多年的, 就等着混到退休, 混个退休养老金，肯定不可能把这份工作完全转给白雨。
白雨想要的是一个有正式单位的工作，他这介绍人去当“临时工”，那不是害人嘛。
其他的就需要慢慢寻摸了。
钟远挠了挠头发, 有些羞愧地说：“暂时我还不知道哪里能招工, 要不然我帮你找主管问问？”
这对白雨来说已经很好了, 甚至算是一个很好的试探结果。白雨笑容灿烂：“那我就先谢谢钟哥了, 不拘什么活儿, 只要是在钟哥你这边跟你一起上班就成, 读了这么多年书我还没出来工作过, 要是身边没熟人我其实心里还挺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