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魂,无生命。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化为飞灰。
除非得证大道,飞升即得永生。
长屿老祖收起幻境,转过身慢慢看向萧怀舟,这种时候他也不会同萧怀舟卖关子。
“出了九转轮回阵,我再夺舍伤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天道不会判他飞升。而今之境,你若想要让他活下去,除了自戕别无办法。”
而所谓的自戕,是指萧怀舟握着谢春山的本命剑自尽。
四舍五入也算是谢春山动的手。
若是萧怀舟不愿,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春山,在四十多天之后灰飞烟灭。
“我所有的道法都已用在了九转轮回阵上,已经无余力再护着他的躯壳,他为你付出良多,萧怀舟,该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长屿老祖手腕一抬,一把独属于谢春山的本命剑就丢在了萧怀舟的脚边。
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大殿之后忽然有个密室门敞开。
随着石室机关的转动,许久未见的那个身影逐渐出现在机关的背后。
白衣白袍,冷如天上明月。
闭眼垂眸,不问红尘世事。
谢春山周身萦绕着一圈隐隐可见的金色光华,唇色苍白,在那圈光华的映衬下更显得整个人面白如纸。
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萧怀舟已经大致从长屿老祖刚才所解释的事情里面明白,谢春山这已经算是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
神魂离体,魂魄不在。
空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没有任何生机。
原来他临死之前所看见的谢春山,只是谢春山的神魂。
谢春山被护山大阵所困,根本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走下山来,救他的朝代与水火之间。
由始至终,谢春山都没有辜负过他。
只是因为有人阻碍,才导致他们俩之间误会重重。
萧怀舟平静的走进密室,长屿老祖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长屿老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若是这一世萧怀舟不愿意自戕,那么他即使出手杀了萧怀舟也救不了谢春山的命。
天道不容欺骗。
若想让谢春山活下去,就只能自愿为谢春山证道。
萧怀舟往密室中走,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他来到谢春山面前,缓缓蹲下身,然后从腰间取出那柄反反复复编织了无数次的铜钱小剑。
小剑上的绳子四处打结,编织拙劣。
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一柄小剑的模样。
萧怀舟将那柄小剑流苏亲手整理好,整理成一副勉勉强强能看的样子,然后动作细致的挂在了谢春山的腰间。
他已经许久没有离距离谢春山这么近了。
谢春山就这么被光环包裹着,神色安静的在铺垫上打坐。
他与他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谢春山修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翘在那里,像一片漆黑的鸦羽投下阴影。
还有皮肤上青绿色的血管,谢春山本就生的白,如今在光环的围绕下越发白皙,那一根根分明的血管清晰可见。
萧怀舟轻轻拉开谢春山的手。
谢春山的手很冰凉,就像是那日他自己跪在归云仙府门前冻了一夜一般,摸上去与冰块并无二致。
可区别是,萧怀舟接过观书递过来的暖炉很快就能将手掌捂热。
可现在他紧紧的扣着谢春山的手,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谢春山。
他不能捂热谢春山。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谢春山曾经非常漂亮的指节如今都僵硬在那,如同空握着某样东西。
萧怀舟试图把铜钱小剑放在他的掌心,可尝试了两次都滑落了。
萧怀舟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谢春山……死了。
在他眼前的这具,真真正正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你捂不热这座躯壳。
这座躯壳的睫毛虽然好看,可是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颤抖,那几根根根鲜明的睫毛一动不动,连带着上面泛着血丝的眼皮也紧紧贴在那。
还有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全都僵硬全曲着,根本没有办法握住铜钱小剑。
萧怀舟将他的手在手中反复搓揉了好久,捂不热也掰不弯。
最后只能无奈将手中的铜钱小剑穗头缠绕在指尖上,才勉勉强强算是挂上去了。
幸好谢春山不会再动了。
所以那东西也掉不下来。
怎么会呢?
明明是看起来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连肌肤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弹性,可偏偏却要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死了。
在萧怀舟面前的是一具死物,一具没有任何生气,再不可能附身的死物。
长屿老祖面无表情的站在大殿门口,任凭萧怀舟做着这一系列动作。
长屿老祖心中很清楚,萧怀舟越可怜谢春山,越对谢春山觉得不舍,就越会因为亏欠,因为爱意而自戕。
所以他不去打扰这二人。
况且谢春山也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打不打扰的又能如何。
长屿老祖悄悄往外退了出去,甚至给萧怀舟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临死之前总要告别的吧,倒是希望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等他再拉开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主动死在谢春山剑下。
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萧怀舟没有回头看,也根本不在意长屿老祖到底离没离开。
他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盯着眼前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长屿老祖还真不能算是谢春山的师父。
就算是将谢春山捡回来养育他长大,可对待自己的徒弟又和对待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从来都不去考虑徒弟的心愿,也不去管自家徒弟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将徒弟吃饱穿暖,然后强迫徒弟去继承自己的意志。
长屿老祖若有朝一日为人父母,这样的父母一定是极其让人窒息的。
就连他们凡间的父母,即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绝不会这样去逼迫自己的孩子。
明明修的是仙道,走的是通途,为何却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连最基本的人各有志都想不通呢。
萧怀舟不能理解,也不指望去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他只觉得心疼谢春山。
你看啊,谢春山的脸上血迹还未干透,一点一点结成了透明的血痂凝固在侧脸。
萧怀舟费了不少精力小心翼翼的去揭开,又担心一不小心撕破了,伤了谢春山。
还有谢春山衣服下面数都数不尽的伤口。
是他为了挣脱护山大阵造成的吗?
无数破开的小口子皮-肉外翻,可是因为主人已经失去了气血,所以一点儿流血的迹象也没有,只剩下苍白的皮-肉落入眼帘。
无端端觉得心疼。
谢春山死了。
他一生如同高悬明月,雪中寒梅,风骨洒脱,一尘不染。
可死后却没有能够得到该有的体面。
无人为他清理尸身,无人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袍,也无人为他诵经焚香,度化超生。
他的师父就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锁在大殿中,以为拿阵法护着,便是为了谢春山好。
多可笑。
孑然一身,无亲无友,无人送葬。
不只是谢春山,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死不瞑目吧。
萧怀舟也顾不得脏,伸出手替谢春山整理好所有不整的衣袍,然后用自己的袖口一点一点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他这一个动作做了很久,他来的时候晨光刚刚现在天际,外面彩霞万里很是好看。
等他整理完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同样是红色霞光,可偏偏却与初时完全不一样。
一点儿暖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棱落在谢春山的侧脸上,好似平添了几分悲凉。
萧怀舟做好所有一切之后,盯着干净整洁的谢春山,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因为跪坐着时间太久,身体还吃不消一下子站起来。
眼前黑色眩晕了许久,他才慢慢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事物。
其实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东西,他的身体十分疲惫。
虽然谢春山在离开之前已经用尽自己的能力为他调理身体,可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此刻距离油尽灯枯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连一声告别的机会也不给我,谢道长生性薄凉还真是名不虚传。”
萧怀舟盯着谢春山那张脸,低低地笑了。
而后他拖着残破的腿一点一点挪向大殿门口。
费尽全身力气吃力的拉开大殿古朴厚重的殿门。
长屿老祖不出意外正端坐在店殿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萧怀舟。
似乎是在等待萧怀舟的决定。
在看见萧怀舟完好无损走出来的时候,长屿老祖眉头一跳,略有些失望。
“萧四公子,可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苍老的声音,仙风道骨的长屿老祖,字字句句就是要人命的薄凉。
长屿老祖深信,萧怀舟绝对不会放任谢春山不管。
若萧怀舟不救谢春山,这世间再无人可救他。
萧怀舟仰头看了一下天色,云霞已收敛,月升枝头,好一副晚景。
“我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萧怀舟语气平静。
“那就请萧四公子自己上路吧。”长屿老祖难得说了一个请字。
却见萧怀舟轻蔑一笑,十分认真回答。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而后,萧怀舟又多补充了一句:“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臭老头,做梦!
“萧怀舟!你可别死了!”
谢长行在山门前左右徘徊了很久,依旧没有看见大师兄大殿外面传来飞升的光芒。
他的内心很焦灼。
思前想后了好一番,谢长行最终还是持剑冲去了大殿。
今日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若是师尊一定要逼迫萧怀舟为大师兄证道的话,他便持着宗主令牌一路闯上山去,哪怕踢碎整座大殿也要将萧四公子给带出来。
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大师兄一生心愿只是希望萧怀舟平平安安而已。
大师兄做了这么多事,每一件事都在为萧怀舟铺好后路,大师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就绝对不能让大师兄的心血全都白费。
谢长行只恨自己决定的太晚,又不敢像大师兄那样忤逆师命,这才会落到现在犹豫不决的地步。
他早该像当年的大师兄一样同师尊说“不”。
不可以,不同意。
师尊的话并不是不可违逆的,师尊做的决定也未必都是对的。
可他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
谢长行不管不顾,像一头倔驴一样,一路冲破小道童的阻拦往最顶上的大殿去。
他已经想好了,他实在说不过师尊,便什么也不说。
一把抢了人就跑。
管他三七二十一。
当谢长行彻底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开抢的时候,却听见萧怀舟义正言辞。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谢长行一个踉跄,冲过去的架势改为趴在墙头,拿耳朵紧紧贴着墙砖。
萧四公子比他想象中的更有勇气啊,这才第一眼见他师尊就敢顶撞师尊。
一个区区凡人,竟会有如此胆识。
萧怀舟说完那句话,长屿老祖肉眼可见的生气了。
脸上苍老的褶子都揪在一起,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一剑斩了萧怀舟。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狂妄,你以为你不为他证道,我今日就会放你离开吗?”
“此道,你证也得证,不证,也得证!”
显然,长屿老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慈眉善目。
当你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现在别人面前。
他本就野心勃勃。
数千年来,他已是所有师兄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人。
他当初拜入归云仙府的时候,分明是天资第一,与谢春山不相上下。
他有一位看起来老老实实并不出彩的师兄,因为天资愚钝,总是会被师父责骂。
长屿老祖那时候还算是心地善良,总是会在师父责骂师兄的时候偷偷去给师兄送吃的。
一来二去,他就与天赐愚钝的师兄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那时候他的那位师兄总是羡慕他一学就会,他也是所有人眼中有飞升希望的弟子。
可谁料世事无常。
最后竟然是他那位天资最愚钝的师兄飞升成功了。
也成为了归云仙府两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弟子,受尽了大家的赞叹和羡慕。
可偏偏作为天资绝佳的人选,长屿老祖竟熬到自己寿元将近都没有能够触摸到天道的边边。
师父临死之前把他叫到道场,告诉长屿老祖,从一开始他选择修炼的道就走错了路,不该是如此的道。
可是长屿老祖他始终不相信。
他分明是天资绝佳,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他在任何事物上都不可能有错,哪怕是区区修炼的道。
他相信他走的这条道一定是最成功的通天之道。
无情道本就该遵循大道无情。
是他错了,是他一开始对那位天资愚钝的师兄产生了恻隐之心,渐渐产生了不该有的同门之情。
他没有做到彻底无心无情,才会让自己的大道受阻,无法触摸天道。
命运让他无法证道,可他不甘心,他也不相信自己做的是错的。
于是他遇到了谢春山。
他将谢春山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谢春山几乎同他当年一模一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样的绝艳惊才,一样的天资卓越。
他没有给谢春山选择,直接就替谢春山决定了无情之道。
他会替谢春山铺一条通天坦途,让谢春山不问世事,专心修炼。
然后在该证道的时候,将准备好证道的人直接为谢春山证道。
长屿老祖一生的执念就是用来证明他自己没有做错。
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做错会走错。
可偏偏他的执念在谢春山身上出了岔子。
谢春山虽然天资与他一样,而且修行的道法也与自己一般无二致,可结果脾气性格却大相径庭。
他不让谢春山做的事,谢春山却偏要去做。
这也便算了,哪个少年没有少年心性少年脾气。
长屿老祖本想着等谢春山受过了苦,吃过了痛,也就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却没有想到谢春山一路不肯回头,一路扎了进去。
不知因何原因,非要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哪怕这个人已经投胎转世,谢春山依旧可以一眼认出他。
认出与那人有关的一切气息。
他怒其不争,罚着谢春山待在思过崖待了百年。
原本是指望这百年之间,谢春山可以想通来找自己认个错。
可没想到谢春山非但没有想通,却偏偏还犟着脖子说自己没有错。
长屿老祖一时间有点从这个孽徒的身上看见了当初自己的影子。
可是他自幼清苦,生在一个十分低贱的家庭里,一眼望去,他的命途多舛,最多也就是给人家富贵人家,打打杂做做下人,一辈子摆脱不了奴隶的身份。
可那日也许是他运气好,路过村庄的一位道长发现了他的天资,要带他回归云仙府好好修炼。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十里八乡的人都羡慕了。
起初他迂腐没有眼见的父母都不同意,后来道长实在可惜他的才华,散了一些钱财给他父母。
这才将他带离了那个破旧的小村庄,从此也踏上了改变命运的仙途。
从那一刻起,长屿老祖就发誓一定要顺天道,知天命,飞升成仙。
打破那些从出生起就带来的不公平。
只要可以成仙,就可以重新为这三界洗牌。
他不想再看见善良的人,因为出身贫寒而被人欺辱。
他也不想看到那些十恶不赦的人,因为投胎投的好就可以肆无忌惮,把人不当人。
只有成仙才能改变这一切。
拥有了话语权,才拥有了说话的资格。
长屿老祖起初的心愿是好的,可奈何他执念太深,带他回去的师父又说他不适合修炼无情道。
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飞升成仙。
那一刻他心有不甘。
可他寿数已快到尽头,即使成为了归云仙府的仙尊,只不过最多千年寿数。
若是谢春山无法达成他的心愿,他怕是要含恨而终了。
所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不管用多少人的性命去铺就这条路。
他都一定要让谢春山踏上仙途。
这所有的人命和因果都让他自己来背,反正他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此生修仙无望。
但他不能让谢春山也同他一起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只要倾尽一切,只要谢春山愿意按着他的想法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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