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舟太了解谢春山了,尤其是这样稚嫩的谢春山。
只需要一个表情,他就能够知道谢春山联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王都的时候,谢春山的师弟谢长行跟他说过的对话。
谢长行说过,谢春山有一段无法释怀的往事,归云仙府的任何师弟们都不可以提起这件事。
而谢春山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师尊的惩罚,被长屿老祖捏碎灵府,折断仙骨,废弃一身修为逐出了归云仙府。
而谢长行字里行间不敢提及的,就是一场洪水。
萧怀舟当时就明白他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是谢春山的幻境!
确切的说是谢春山曾经经历过的一场洪水。
正是因为这场洪水,才给谢春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才让他与师父决裂,被逐出归云仙府。
才给了他与萧怀舟相逢的机会。
“我和你一起去。”
萧怀舟紧紧握住谢春山的手。
这一段既然是谢春山的回忆,也是谢春山不愿意提起不敢去面对的东西。
他就陪谢春山一起去面对。
“你留在这儿。”谢春山知道前路凶险,而萧怀舟只是一介凡人,不该和自己一同冒险。
“虽然我们已经和离了,但你难道没有仔细看吗,和离书上你还没有签字,做不得数。”
萧怀舟狡黠一笑。
“我们道侣之间本就该同生死共进退。”
“谢春山,让我陪你。”
谢春山想要拒绝,可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他等了这句话很久,仿佛他用尽一切,只为了等这么一句话,等这样一个人过来。
记忆里有道模糊的影子和眼前的人重合。
谢春山知道,他终于等到了。
“好,一起。”
百年前的谢道君与谢春山重合在一起。
萧怀舟释怀一笑。
他身上笼罩着谢春山的法力,在潜入水底的时候一点儿水也碰不着他。
谢春山一路面色凝重的往下面游,他刚才在岸上已经耗费了一半的法力,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和那头蛟蛇一战。
可不知为何,只要萧怀舟在他的身边,他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同生共死,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黄河底下的水域深不可测,谢春山几乎是燃尽了神行符,可是因为水流和蛟蛇的原因,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速度越慢,人越焦急。
因为长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水下并不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那头蛟龙把他拐进去是为了什么?
直到游到黄河的最深处,才逐渐看见了江龙的洞穴。
蛟龙的洞穴位于悬崖峭壁的侧面,水流湍急,很难进去。
但这并不会难倒谢春山。
他掌心向上翻转,不过一瞬就已经发出一道破水符,湛蓝色的破水符在洞口绕了一圈,很快就分水而开。
谢春山与萧怀舟进去的时候,蛟龙正紧紧缠着长生,嘶嘶吐着蛇信子,似乎下一秒就会将长生吞进去。
而幼小的长生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即使是他心志再坚强,这时候也绷不住,一看见谢春山眼泪就唰的流了下来。
“谢道长,好可怕,快救我!”
见长生还能说话,谢春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长生这条命是他悉心挽救的,他对长生的感情和对那些村民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若说那些村民在洪水中丧命,对于谢春山来说,最多是悔恨交加。
可若是长生死了,那便是痛彻心扉,肝胆欲裂了。
那头黑色的蛟龙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俩会追下来,他嘶嘶地吐了两下信子,片刻之后竟然口吐人言。
“谢春山,你不该跟下来。”
可见这头蛟龙果然是认得谢春山的。
萧怀舟诧异的扭头看向身边人,却见身边人眉头紧皱,完全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这头蛟龙是谁指使的?”
“知道。”谢春山语气平静。
“是谁?”
谢春山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无所畏惧的看向那头蛟龙,加重了语气。
“放开他,饶你不死。”
蛟龙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猛地甩了甩尾巴,在幽暗的洞穴里激起了层层巨浪。
“谢春山,你要杀我?为一个凡人杀我?”
谢春山不为所动。
可萧怀舟却知道谢春山这句话是不对的。
姑且不说谢春山能不能打得过这头蛟龙,就说派这头蛟龙来的人多半是长屿老祖了。
蛟龙没有直接坦白,算是给了谢春山最大的面子,他不愿意撕破这层脸。
可若是谢春山执迷不悟的话,那头蛟龙倒也不介意让谢春山了解一下他自己的本事。
“最后一次,放开他。”
?谢春山话音刚落,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剑光直接从萧怀舟这一侧斩向蛟龙尾部。
蛟龙猝不及防,没想到谢春山真的会对他动手。
来不及躲闪之间,巨尾上已经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一下可惹怒了蛟龙。
“谢春山,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你是一点都体会不到,只知道任性妄为!”
“我好歹也算是你们归云仙府半个长老,自你拜入归云仙府那一刻起,拿起修炼无情道的道签,就应该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路。”
“你师父怜你天资卓越,不愿意浪费了你这天资,特意安排我来为你证道,今日只要钱塘镇村民皆死于洪灾,你最在意的人魂归地府,便可证你的无情之道!”
“闭嘴!”谢春山脸上难得显出暴怒的神色。
蛟龙怀中的长生张着嘴,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原来谢道长对他这般好,他的存在,就是用来给谢道长证道的吗?
作者有话说:
一时间,那些令人心动的往事,浮上长生心头。
谢春山在破庙里捡到他,那时候他衣不蔽体,浑身破破烂烂的。
谢道长脱下了自己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白袍裹在他的身上,一点儿也不嫌他身上脏。
他以为那样出尘的一个人,会很在意干净的。
后来因为他浑身发烧,喂不进去药,谢道长一遍一遍拍着他的背,用手指抵住他的牙齿,往他嘴里面灌药。
因为他没有意识,甚至咬伤了谢道长的手指,可是谢道长完全没有怪过他。
再后来他在谢道长的照顾下终于恢复健康了,因为他的出生,来回村子的路上总会被那些村民们谩骂,原本从来都不和村民们红脸的谢道长竟然为了自己,回怼了村民。
甚至不给骂的最凶的村民看病。
虽然也只是两三天不给看,可长生永远觉得他在谢道长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无人可以替代。
谢春山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如今长生对他所有的信仰全都崩塌了,原来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个飘逸出尘的仙长用来证无情道吗?
证无情道,就一定要用人命,用痛苦,用失去来交换吗?
那这样的无情道,修炼了又有什么意义?
“大道无情,天道无情,若不能痛失所爱为你证无情之道,你如何能修得飞升?”
蛟龙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
萧怀舟扭头看向谢春山,只觉得谢春山真是可怜。
竟然会摊上一个这种冷酷无情的师父。
入归云仙府修什么道不都是发自本心的选择吗?
最后能不能修成这个,也是看个人的命运。
又怎可以用人力来插手?
就算最后谢春山,因为一整个钱塘镇的覆灭,因为长生的死而足以证道。
这样的道行又有什么意义,飞升成仙的谢春山又真的会快乐吗?
真的会理解何为大道无情吗?
谢春山却一手执剑,念出了最初的诛妖咒。
若此咒语落地,则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你既然祭出你的神魂之力,疯了,你们这些道士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更疯!”
蛟龙长啸一声,但是却好像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在逃离的那一瞬间,还是用巨大的蛇尾拍向了长生。
萧怀舟完全没有想到蛟龙竟然做得如此干净利索,毫不废话,还以为他还要多说几句台词什么的呢。
一个修行之人都无法承受龙尾的力量,更何况是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孩子。
重重的尾巴狠狠的甩在了长生的身上,谢春山徒劳的伸出手。
那个从出生起就没有感受过父母疼爱的孩子,那个一路成长都是被人所嫌弃被人唾骂的孩子。
那个曾经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予谢春山身上,却被告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的可怜孩子。
瞪着大大的双眼,满脸泪水,含恨离开。
那最后看向谢春山的一眼,是该有多么绝望和悲伤。
萧怀舟忽然间就觉得心中发酸,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就好像是他自己,站在城门口,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曾经无比信任一个人,却转身就被伤害了自己。
他的影子与那个孩子逐渐重叠起来,是谁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这一刻,他完完全全可以感知到属于长生的悲伤。
谢春山从未如此狼狈过,批发踉跄奔上前,将那具小小的躯体搂在怀中。
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就那么直挺挺的盯着谢春山。
一场证道,一场笑话。
萧怀舟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一幕,一向巧舌如簧的他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他看到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谢春山身上慢慢往上升腾。
是金色的光芒,与谢春山所用的湛蓝色的法术,完全不一样。
这难道就是要飞升的光芒?
谢春山刚才被透支的仙力一点一点开始愈合,手上手臂上,腿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每一寸肌肤之下都有金光流转。
萧怀舟不敢言。
不敢喊他。
谢春山身上的金光越多,就证明上面钱塘镇死的人越多。
若真的是以这种方式来证道,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可事实证明,这个方式十分有效。
即使他们两个人身处黝黑的黄河水底,那道金黄色的天光依旧可以透过水面照在谢春山的身上。
似乎是在迎接他。
“谢春山?”
萧怀舟轻轻喊了他一声,用力捏了脸他们两交点的手指。
“我在,我不会走。”
谢春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后单手支着手中长剑站起身来,白衣风骨即使是在幽暗的河底,也依旧不染尘埃。
“这无情道,不证也罢!”
一声低沉的嘶吼自谢春山口中流露出来,无数融入他身体的金光,几乎在一瞬间被逼出。
刚刚想要逃走的蛟龙颤颤巍巍回头:“疯子,你绝对是疯了!”
怎么会有人倒转自己体内所有的灵力,将明明可以助他飞升的功德金光全部驱散到体外。
看谢春山这副架势,手中使的是山河诀,估摸着是要倒转山河,将洪水全都收敛回来。
这可是逆天的行径,不仅他和长屿老祖所有的策划全都失了效,连谢春山自己也可能灰飞烟灭。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竟然不要飞升成仙的机会,要去救那些蝼蚁凡人。
疯子,大疯子。
蛟龙确认这点之后,头也不回的,仰天长啸,冲上水面。
他要在谢春山施展之前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以免陪着这个疯子一起葬送河底。
萧怀舟似乎也看穿了谢振山现在想要的举动,他捏着谢春山手心都几乎渗出了汗。
“谢春山?你要做什么……”
当年的你也是这般吗?
宁愿放弃飞升成仙的机会,也要救下钱塘这一镇的人。
萧怀舟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春山,看着谢春山,以一己之力翻江倒海,仙缘散尽。
死在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萧怀舟突然有些惶恐。
若是谢春山死了,那些他对谢春山所有的恨,好像也跟着去了。
就在一切即将无法挽回的时候,忽然从天空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逆徒尔敢!”
萧怀舟仰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头顶原本正在被逆转的黄河水,忽然被人从中一劈两半,一道十分强盛的剑意从头顶跃然而下。
气势所过之处,飞石碎裂,游鱼爆体而亡,无一生机。
萧怀舟也被这巨大的法力冲击,震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好像还在幻境里。
只是这一次,他出现在了归云仙府。
还飘在半空中,以一种魂魄之体漂浮在那儿。
亲眼目睹了长屿老祖对谢春山的惩罚。
彼时的谢春山确实法力不够,至少他的师尊长屿老祖还是可以控制得住他。
然后就出现了十分叛逆的一幕。
长屿老祖问一句,谢春山否认一句。
“大道无情你可明白?”
“不明白。”
“钱塘镇不过一个小小村镇,你不该耿耿于怀。”
“我该。”
“人命都如蝼蚁,你还是不明白何为大道,为了成就这个大道,牺牲一个小小镇子的人无关紧要!”
“我不服!”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见到少年模样的谢春山。
确切的说,应该是少年心性敢顶撞师尊的谢春山。
原来那冷漠古板的谢春山也有有血性的时候。
师父说一句他顶一句。
但是长屿老祖的话他也不敢认同。
什么叫为了大道就可以牺牲一个镇子,难道镇子里村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你可知天下苍生有多少人?紧紧是一个镇子,牺牲便牺牲了,若你能得成大道,自可以匡扶众生!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然要有牺牲,牺牲一个钱塘镇,换你成就大道,拯救苍生,本就是十分值得的!”
长屿老祖怒其不争。
谢春山虽然跪在那儿,却腰杆笔直,一点儿也没有屈服。
他朗声,语气执着,“若我连一个钱塘镇都庇佑不了,又何谈去庇佑苍生?”
“竖子!执迷不悟!”长屿老祖甩了甩袖袍,“今日起罚你去思过涯罚跪百年,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那长生呢?”
“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能管得到旁人,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怨气再大过个百年也就魂飞魄散了,你与他永无相见之期!”
谢春山听到这话,面色惨白。
永无相见之期,这个惩罚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长生死前怨气冲天,一个因他而死的小生命,很有可能就此化为孤魂厉鬼,为祸人间。
可谢春山去不了,他不能替长生超度。
甚至不能再见长生一面,不能将它小小的躯体埋于黄土之中。
让他连死都做不到入土为安。
连萧怀舟都觉得长屿老祖过于冷酷无情了。
谢春山就这样被关在思过崖,无水无粮,无人来看望。
可他依旧挺着他的腰杆,坐在石头上冥想。
他不觉得他有错,萧怀舟也不觉得他有错。
春秋冬夏,日月交替
萧怀舟也不知道在这幻境里陪了谢春山多久。
直到百年之期已过。
谢春山还是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长屿老祖的声音自天外飘来:“你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这一次比上一次温和多了。
谢春山闭目不语,一言不发。
“你还不知错?”
“徒儿没错。”
这一次谢春山身体动了动,眼神却比当初更加坚毅。
萧怀舟这才恍然发觉,这百年之期里谢春山好像磨练了自己的心智。
终于变回了那个自己所认识的熟悉的谢春山了。
如同高悬明月,不染尘埃。
“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你不配为我归云仙府的弟子,今日起我就废掉你所有功法,将你逐出归云仙府!”
萧怀舟没有看见长屿老祖是怎么出手的,只能看见谢春山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袍上渐渐晕出一片又一片血迹。
像开出的一朵又一朵花。
而在血迹之后,钢海铁骨铮铮的谢春山几乎是瞬间开败。
他的指骨腿骨全都被无形的威压碾碎,湛蓝色的仙骨,一寸一寸从他身后剥离。
最重要的灵府,像一颗蓝色的水球,藏于他的腹中。
也被看不见的一双手狠狠捏碎。
谢春山就这样一步一步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他初遇谢春山的模样。
跌落泥潭,狼狈不堪。
原来在他没有认识他之前,谢春山竟然会过得这般惨烈。
萧怀舟从幻梦中猛然惊醒,一下就对上了顾亭安关切的眼神。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说我早就从那个里面出来了,怎么你还一直昏迷不醒?”
顾亭安细心的端上来一碗水,想要递到萧怀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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