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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清汤涮香菜)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在长长的过道里留下略带节奏的清脆声响,陆舒走着走着,步子自觉慢了下来。
眼前有些轻晃模糊,她立即往墙边走去,正要伸手去撑墙壁,眼前的光亮被黑暗彻底覆盖——
好在这时,有人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身子固住。
陆舒意识短暂混沌,知道是低血糖,她并不慌乱,就这么站着等待光亮慢慢从眼前恢复。对方也了解她这点似的,默默站在她身畔扶着,一直没松手。
因为这个短短几秒的温柔默契,陆舒竟有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觉,她断定此时扶住她的是个女人,品味很好,身上有着别具格调的淡香,只是闻着这个味道,都令人好感倍增。
陆舒彻底恢复后,回过身想道谢。
可等她转过头,眼底映入裴知溪的一张冷脸时,她哑了,心率霎时又神奇般回归了正常。
什么温柔默契,都是错觉。
裴知溪见人站稳了,便收回了手,接着在包里找出一块巧克力,也不说什么,直接塞到了陆舒的手里。
陆舒看了看裴知溪,又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熟悉的包装纸勾起老旧的回忆,小时候就经常吃这款。
她从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跳舞又耗体力,所以每次去上舞蹈课之前,舒秀琳都会在她书包里塞上几块巧克力,并且嘱咐她,到了培训班记得分一半给裴知溪。
她自然不乐意分给裴知溪,但她勉强算个还听话的好孩子,所以一到培训班,她往往是面无表情走到裴知溪面前,再一声不吭把巧克力塞进裴知溪手里。
就像,裴知溪刚刚对她这样。
裴知溪递完巧克力,继续往前走,步伐稍慢。
陆舒拆开巧克力的包装袋,咬一口,还是又苦又甜的怀旧味道。她看向不远处裴知溪的背影,又想到刚刚裴知溪塞巧克力的面瘫表情……
答应照顾自己看不顺眼的人。
真是难为裴大小姐了。
尽管住在一块儿,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到的家。
回到家后,她们全程零交流,这样看来,她们白天在公司的状态,可以称得上“热情似火”。
陆舒早就习惯了裴知溪的话少,她曾经见识过裴知溪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长这么大,她没见过比裴知溪更沉闷的人。
另外,她还是想吐槽景惜看人的眼光,还梦中情0?跟裴知溪这种性格的人谈恋爱,绝对会闷死。
陆舒算话多的一挂,跟裴知溪同居的这三天,她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哑巴。但裴知溪不找她说话,她也绝对不会主动。
果然人一累起来,就没精力瞎操心了,陆舒回去后,只想快点洗完澡,再躺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然而,事与愿违。
她发现裴知溪真的克她。
浴室里,陆舒才刚挤着沐浴乳在身上揉出一堆泡沫,头顶上的灯就突然间灭了,她瞬间有心脏骤停的感觉。
人在毫无防备时陷入黑暗,总是最乏安全感的。
灯熄灭的时候,裴知溪在卧室里,刚在笔记本上下载完邮箱里收到的资料。她起身,拨开窗帘看看对面的楼层,都是漆黑一片,看来是停电了。
漆黑的密闭空间里,陆舒僵站着,因为少了光亮,慢慢无边的黑暗压抑过来,整个世界就像倏然陷入了死寂。
虽十分不情愿,陆舒还是往门口贴了贴,闭眼,咬咬牙喊:“裴……裴知溪?”
没反应。
她就继续喊:“裴知溪,你在吗?”
裴知溪闻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浴室的方向走过去。
陆舒听到脚步声近了,与此同时,有微弱的光线从磨砂玻璃门外透过来。有了光,她稍稍安心些,“停电了吗?”
裴知溪站定,“嗯。”
陆舒又问:“什么时候来啊?”
裴知溪:“不知道。”
从幽暗中传过来的声音更具冷感,陆舒却头一回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嗓音不是那么烦人。她担心裴知溪走开,可对着裴知溪,又死活说不出口“你能陪陪我吗”这样的话。要她命好了。
当两人都不说话,只能换来尴尬的沉默。
裴知溪站了一会儿,听浴室里的人始终不吱声,于是背往墙上轻靠着,悠悠然说:“没事我走了。”
陆舒立即说着:“你先别走。”
想起上午陆舒趾高气扬的模样,裴知溪垂着眸,嘴角似有若无扬了下,轻言淡语回答:“你不是不需要别人照顾吗?”
陆舒:“……”
身上的泡沫都快干了,变成黏腻一片,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胳膊,只想快点冲干净身子,然后走出这个破浴室。
“裴知溪!”
听到陆舒重重念着她的名字,裴知溪静等陆舒放狠话,以前就是这样,陆舒每每这么喊她,都会说一番非常嚣张的话。
陆舒闷着嗓子说:“你知道我怕黑。”

裴知溪没走。
陆舒便摸索着打开花洒,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光线,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干净身上残留的泡沫。
水流淌过身子,已经凉了,好在初夏气温升了上来,忍忍也就过去。
陆舒以前也怕黑,但没夸张到这种地步。这种恐惧加重,是从她频繁做噩梦时开始的。很多次在夜深人静时惊醒,她却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和动静,一个人沉默面对黑暗与恐慌。
后来,她就养成了开灯睡觉的习惯。她害怕睁眼看不到光亮。
洗完澡,陆舒本来还在想接下来的时间怎么捱,但意外发现裴知溪捧着笔记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笔记本屏幕散发的冷色调光线,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陆舒借着接喝水的幌子,从卧室走到厨房,又神不知鬼不觉晃悠到了客厅。连接客厅的,有个还算宽敞的阳台,她就一边喝着水,一边“漫不经心”在客厅和阳台之间闲逛。
裴知溪盯着电脑文档,薄唇动了动,“怕你就坐这。”
陆舒手捧水杯,有着一秒被戳破心思的尴尬,她瞧了瞧裴知溪低敛的眉眼,寻思,再冷的关心也算关心吧。
“走来走去很烦。”裴知溪又说。
陆舒:“……”
哦,原来如此。
经裴知溪这么一说,陆舒也不别扭了,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她坐下时手臂刚好蹭着裴知溪手臂,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
裴知溪这人真是……
由内到外的冷。
陆舒并不想跟裴知溪坐得这么“亲热”,只是这张沙发本身就不大,勉勉强强坐三个人,偏偏裴知溪跟尊老佛爷一样,端坐在正中间。
裴知溪视线还盯着屏幕,指尖在控制板上滑动。
陆舒对窥探他人没什么兴趣,无奈距离太近,无意识淡瞥一眼,看到文档上是一些关于汉代的服饰、礼仪和风俗等等。
裴知溪在了解的,应该是周敏最近负责的一出大型舞剧,算剧院的重点项目。
古典舞的精髓在于“韵”,如果对背景理解不够深刻,那只能说是空洞的炫技,展现不出真正的神韵。即便是演员,也需要在排练前做好充足的文化功课。
陆舒对这部舞剧很了解,因为第一幕的群舞就是她在排。目前女主角的演员还没定,按这个情形,她猜多半会是裴知溪拿下。里边有好几个动作难度太大了,一般人跳不下来,即便能跳,也不一定能演绎到位。
两个人并肩静坐了五分钟,不能说话对陆舒来说近乎于一种煎熬,她最终还是嘴痒了,“物业有说过多久来电吗?”
“一小时。”裴知溪回答。
“哦。”
聊天结束。
想着冰块今晚好歹也帮了自己一把,陆舒又低声问:“你在北临好好的,干嘛回海城?”有一说一,她还挺好奇。
裴知溪短暂缄默,而后若无其事蹦出三个字:“不可以?”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也是,裴知溪怎么可能跟人谈心呢,没人知道这个冰块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吧?
陆舒不耐烦扭扭头,眼底正好映入一张侧脸,柔和的光落在漂亮的鼻梁和嘴唇。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美是真美,只可惜这张脸……
长在了裴知溪身上。
裴知溪察觉到什么,也回过头,恰好撞上陆舒聚焦的目光。
她们隔得不算近,但在幽暗的环境里共处同一团光明时,无形会拉近心理上的距离感,造成过分亲昵的错觉。
陆舒眼神闪开,拿起茶几上的温水又喝了口,“所以你是在北临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裴知溪:“……”
第一次被人说混不下去。
陆舒别过头时偷笑,能把裴知溪惹到无语就挺爽的。她不太清楚裴知溪在北临的具体情况,之前听舒秀琳提过,裴母二婚以后很快又生了个女儿,新家庭还挺和谐的。
几句对话过后,又是漫长的安静。
陆舒决定放弃挣扎,跟裴知溪一起当个哑巴。结果,却听到身畔的人主动开口:“为什么放弃舞台?”
陆舒正滑着屏幕的指尖停了下来,或许是对这个问题太敏感,明明裴知溪的声音不大,但在暗夜里却很有穿透力,像刺,刺穿过来。她没想到裴知溪居然会问起,是因为自己刚刚对她进行了礼貌寒暄,她才礼貌回来?
“太累了。”陆舒继续划拉着手机屏幕,以一副慵懒无所谓的口吻回应道。这是她应对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裴知溪静默不语。
当初为了比自己多转一圈吸腿翻,每天加练一小时,可没嫌累。
就在陆舒以为话题就这么翻篇带过的时候。
裴知溪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撒谎。”
陆舒愤愤直视上裴知溪那双看不太出情绪的眼睛,笑着反击回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嘴不适合用来说话。”
裴知溪也看着陆舒,眼神不锋利,也不算温柔。
陆舒明白,永远不要跟裴知溪比淡定,裴知溪就不是一般人。
这下聊天彻底结束了。
互不理睬。
陆舒点开微信,扒拉着列表给人发表情包,但没一个回她的。于是她开始把手机上的APP按顺序一个一个点开,再一个一个关掉。
这样很打发时间。
只是不知不觉,眼皮有些沉。
房间里太静了,能听到窗外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响,在耳畔萦绕,像最天然动听的催眠曲。
瞌睡来得比想象中快,以至于陆舒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待在一个巨型黑匣子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身体四周的空气阴寒刺骨,让她瑟瑟发抖。
她四处冲撞,四处碰壁。
最后只能原地徘徊。
裴知溪又看了一页资料,右肩忽然被一只脑袋轻轻压住了,她端坐的身子一顿,沉浸工作的思绪猝不及防被打断。
对方靠肩的动作轻柔,像是悄悄枕了过来。
迟疑过后,她问:“怎么了?”
无人回答。
裴知溪稍稍偏过头,斜睨肩侧的人,只见陆舒软趴趴靠在自己肩上,双眼紧闭着,原本握着手机的手搭在腿上,手机滑落到了一旁的沙发缝,屏幕还亮着。
果然是睡着了。
否则怎么可能往自己身上靠?天塌下来都不会。
裴知溪保持姿势没动,不咸不淡叫了叫:“陆舒。”
“嗯——”陆舒仿佛听到了一般,低哼着。
裴知溪诧异,如果不是沙发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很难想象,这又黏又软的一声,居然是陆舒发出来的。
她又说:“去床上。”
陆舒只是蹭蹭脑袋,顺势挽住了身侧人的手臂,反而换了一个更加亲昵贴近的姿势。
裴知溪:“……”
这还怎么工作?
屋子里寂静,耳畔还是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裴知溪不像陆舒,她常年习惯这样的冷清。倒是本该形单影只的夜晚,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让她陌生。
裴知溪试着抽开手臂。
陆舒再抱紧一分。
裴知溪无奈看一眼陆舒,鬼使神差,她没继续挣开,而是任由陆舒抱着。是因为生活清静过头了么,都不嫌刺猬聒噪了……那天舒秀琳问她,能不能和陆舒一起住,她居然答应了。
陆舒还在睡,沉在梦里不愿醒。她看见无边的黑暗中有人朝她过来了,携着光亮。一个漂亮女人。
对方拉着她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暖得像太阳,好闻的香气将自己彻底包裹。
对方摸她脸颊、亲她嘴角,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她心跳好快好快。
快要在甜蜜里溺亡了……
这么美好,一定是梦。陆舒告诉自己,但她还是不想醒,连美梦都好久没做过了,多做一会儿吧。
一个一丝不苟坐着,一个身若无骨靠着,各自沉寂。
手臂被越抱越紧,皮肤和皮肤贴在一起蹭出温热。这感觉裴知溪更陌生了,自小起,身边就没人会跟她亲密接触,包括她最熟悉的陆舒。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要跟裴知溪保持距离。
无所谓,反正她早已习惯。
陆舒呼吸清浅,脸颊往对方散着清香的发丝上贴,越凑越近,有得寸进尺的倾向。
带着沐浴乳香味的气息逐渐靠近,有暖热的呼吸扫过颈间和锁骨。这种过于亲近的距离让裴知溪无所适从,她仰了仰脖颈,瞥见陆舒这副无赖模样……
睡着了喜欢占人便宜是真的?
正这时,来电了。
还不到一小时。
突如其来的灯光有些刺眼,让裴知溪微眯了眯眼睛,而陆舒则是毫无反应,依然枕肩睡着。
睡着了的陆舒,像敛起了一身的刺,卸去浓妆后眉眼清秀,睫毛很长,就是唇色过于淡了,略显病态的营养不良。
不带攻击性的时候,真是百年难遇啊。裴知溪盯着,忽而一笑。
总不能保持这个姿势一晚上。
裴知溪又叫她:“陆舒。”
声音柔和了些。
陆舒睫毛动了动,惺忪睁眼,一脸迷糊劲。当看到裴知溪近在咫尺的脸时,她瞬时清醒,小声嚷着说:“你凑这么近干嘛?!”
裴知溪抿了下唇,默了半秒,她用眼神指了指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臂,“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
陆舒低头,看见自己手心还握着裴知溪手背……
人麻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裴冷冷的最大爱好:撸刺猬肚皮,给刺猬顺毛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起前几天,陆舒这晚睡眠还算不错。她想再做一次沙发上的梦,但没能遂愿。
她反而梦到了裴知溪。裴知溪站在璀璨夺目的舞台上,惊艳四座;而她独自坐在黑黢黢的台下,沉默看着。
被闹钟吵醒。
陆舒猛然睁眼,脑子里还存留着裴知溪的舞台,她怏怏坐在床上,刚睡醒显得有些呆——
都在同一个舞团了,跟裴知溪合作自然是迟早的事。
但合作这一天比陆舒想象中来得更快。那出舞剧的女主角很快便定了下来,如她所料,正是裴知溪。
陆舒最近待在排练厅的时间增加了,听周敏的意思,是希望尽量三个月内把这出剧排好,然后送去参加今年的金荷奖。
裴知溪一来,团里就上赶着让她去拿奖,可真不客气。
海城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快。
中央空调还没开放,气温稍一上来,排练室里就热得慌,舞蹈排上个几遍,大家一个个都额角挂着汗。
“注意气息……眼神跟上……身体放松不要僵……”宽敞的排练厅里荡着陆舒说话时的回音,“停一下,上半身动作不对。”
陆舒排舞时很认真,认真到和平时不像同一个人,即便是群舞,她也会一个一个跟演员扣细节。
她编舞有自己的想法,喜欢慢慢磨,很轴,有时候一个动作能改几天。
有的人会觉得这个年轻编导太拽,不过大部分合作过的演员都知道,陆舒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舞蹈方面确实有才华。
裴知溪在排练厅看到陆舒时,陆舒扎着高高的丸子头,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浅咖色休闲长裤,半蹲着身子帮群舞调整舞姿,做着繁琐的细节工作,安静耐心。
她站在门口,目光久久落在陆舒身上,有些陌生。毕竟她对陆舒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在排练厅里永远意气风发,有着让全场惊艳的爆发力。
“陆舒编舞很厉害的。”周敏见裴知溪在看陆舒,跟她小声笑说。
裴知溪礼貌性莞尔。
陆舒一门心思在排舞,没留意到身后有人在观察自己,直到一个群舞小姑娘分神,连舞姿都没站稳。
“认真点。”陆舒提醒她。
“陆舒,先停一下。”陆舒又被周敏提醒,她起身回过头,这才看到裴知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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