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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美食录( 闻笛解酒)


又做了芡实粉、枣泥和红豆沙制成的芡实糕,以及桂花馅儿的桂花糍,还有程砚清和柳娘子初见的杏仁豆腐——林稚觉得怪有纪念意义的。
得了这精心制备的贺礼,程砚清也很高兴:“多谢林小郎君,夫人一定很喜欢,我代她谢过小郎君。”
花轿已至,这段时间新娘子不能外出见人,只程砚清一人迎接宾客。
对方穿了一身绛色公服,戴展脚幞头,十分神采奕奕。
林稚笑道:“贺程郎君新婚之喜。”
看见那熟悉的杏仁豆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时有个穿红挂绿的妇人走来,“这位便是林小郎君?”
林稚不认识她,但也彬彬有礼道:“夫人万安。”
“阿娘,您怎么出来了?”程砚清有些惊讶,接着又道,“这位确是林小郎君。”
听程砚清喊“阿娘”,林稚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程家三子的亲妈。能生出如此性格迥异的三个孩子,他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只听程氏答道:“屋里闷,阿锦让我出来透透气。”
程氏闲不住,刚和别人社交完,又过来和林稚社交了,很自来熟道:“林小郎君做得一手好花糕!”
“之前阿锦就与我说过,小郎君做的豆糕酥酪香甜可口,特别是那豆沙馅子,调得细腻如许,堪比虢国夫人的灵沙臛。”
前朝有一位虢国夫人,喜好糕点,家中大厨为讨这位贵主欢心,特意滤掉熟豆泥中的豆皮,制成细腻的豆沙,取名为“灵沙臛”。
听她如此用典,林稚笑道:“夫人过誉了。”
说到虢国夫人,程氏打开了话匣:“那厨郎还将赤豆馅塑成花形,再用糍糕包起来,内里的花型馅料若隐若现,故而名曰‘透花糍’。”
这倒是给了林稚灵感,心想下次的茶坊甜品就做这个。
见母亲与林小郎君聊得欢畅,程砚清无奈一笑,继续去招呼其他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了。
便在此时,程令宜赶来,“林小郎君!”
“许久不见,小郎君可还安好?”
林稚笑道:“有小郎君挂怀,自然安好。”又问:“二郎最近如何?”
“还可以。”程令宜撇撇嘴,“要是能不月试就好了。”
想起天天写卷子的高中时代,林稚深有同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程令宜点头,“听说小郎君店中上新了火锅子,监中学生都说味道妙极。等月试结束,我一定要去好好品尝一番!”
对于自家广受好评的火锅,林稚相当有信心,“随时恭候小郎君。”
程令宜还要开口,忽然在林稚身后瞥见了什么,道:“孟淮安,你怎么才来?”
孟淮安和林稚打过招呼,这才和他说话:“路上马车多得很,耽搁了我和阿娘好些时间。”
“无妨无妨。”程令宜很大方地一甩手,“今日是我兄长大喜之日,不和你一般计较。”
孟淮安看起来也不想和他计较,只淡淡哼了一声。
然而程令宜却不想放过他,“我有嫂子了。”
孟淮安:“?”
程令宜挑眉得意道:“你还没有。”
孟淮安不服:“我也很快要有了!”
“不是吧?”程令宜明显不信,“以你兄长的个性……竟要娶新妇了?”
“本来我也是不信的。”
程氏早就去找秦夫人聊天了,孟淮安环顾一周,见周围只有程令宜和林稚,都是自己人,于是放下心来,“那日我回家,听见兄长和阿娘聊天,说什么‘多谢母亲成全’,这还不能说明我要有嫂子了吗?”
正在喝水的林稚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程令宜一本正经:“既然如此,说明你可能真的要有嫂子了——当初我兄长要和阿嫂成亲时,也是和母亲这么说的。”
孟淮安点点头,“就是还不知我这位未来嫂子究竟是谁。”
“那日我旁敲侧击问过,兄长只说我认识对方,并没有告诉我是谁。”他叹了口气,“好想知道我的阿嫂到底是谁啊。”
一旁偷听的林稚默默心道:“好像是我。”
见孟淮安如此郁闷,程令宜好兄弟般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孟小郎君。”林稚忍不住插口:“孟琼舟什么时候来?”
“阿兄说散了朝会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雪仍在下着,孟琼舟收了伞,轻轻抖落上面的雪花,随手搁在了门外。
程令宜一向都有点怵他同窗这位性格冷淡的哥哥,打了声招呼就去找自家阿姊玩了。
程砚清与孟琼舟虽素来不睦,但毕竟对方来参加他的成亲礼,到底是和他客套了几句。
林稚在一旁看着。许是来参加婚礼的缘故,孟琼舟今日换了一身明紫氅衣,比从前一贯墨黑深衣鲜亮不少。
他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孟少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感受到他的目光,孟琼舟回望过来:“林小郎君。”
“孟郎君今日这身衣服真好看。”林稚扬起一个笑脸。
孟琼舟温声道:“小郎君喜欢便好。”
一旁正在吃糕的孟淮安差点把糕吓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稚也有点不好意思,去孟淮安相反方向的柜子上拿喜糖吃了。
这时的喜糖大部分都是四色喜糖,分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四种,热热闹闹摆了一盘,象征四季分明、甜甜蜜蜜。
林稚拿了几块橘糖慢慢吃着。
上辈子他参加过不少亲戚朋友的婚礼,这辈子却是头一回,一边吃糖一边打量起脚下这间“婚房”。
程府地大,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挂满天窗,门框上贴着充满喜气祝福的喜联,喜联上方挂着算盘——据说是象征夫妻婚后日子精打细算,越过越好。
再说吃的,除了喜糖,还有满碟的蒸糕、红枣、桂圆、瓜子——这是给大人吃的,给小孩子们的则有炒米、豆子和小果子。
总体来说,和现代的婚礼没什么太大差别,也没有闹洞房这种闹心的环节,林稚觉得身心舒畅。
抬眼一看,孟琼舟正和一男子说话,看对方头顶乌纱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官员。
孟琼舟大部分时候只淡淡听着,偶尔颔首说几个字,看口型似乎是“正是”、“如此便好”。
林稚忍不住笑了笑——这么闷的一个人!
和他说话的时候倒是不怎么闷。
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橘子糖,林稚笑得更开心了。再抬眼时,猝不及防和孟琼舟对上视线。
他一点不慌,扬了扬手里的橘子糖,那意思是:待会儿分给你糖吃。
孟琼舟似乎是看懂了,冲他轻轻一笑,片刻和那乌纱帽结束对话,走到他旁边,“小郎君要让我吃糖?”
林稚振振有词:“筵席一会儿才开始,郎君先吃些糖垫垫肚子。”
此刻正好是午食饭点,听孟淮安说孟琼舟一下朝便赶了过来,肯定没吃饭。
孟琼舟接过他手中橙红橙红的橘子糖,柔声道:“多谢小郎君惦念。”
林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握着橘子糖的那只手上不小心沾了些砂糖,下一刻又被主人轻轻拂去。
林稚四处瞟了瞟,此时此刻没什么人——就算有人,大部分也都在贺新郎新娘新喜,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牵一下手不过分吧?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慢慢凑近孟琼舟拿着橘子糖的那只手……
就在这时,司礼突然大声喊道:“吉时到,筵席开——”
此话一出,饿了已久的人们纷纷向大堂涌来。
居然在这个时候吃饭!
林稚只好闷闷不乐地放下了手。
因着只是宾客,不是内外亲戚,他被分到了较边缘的一桌,桌上除了那西街的谢二娘,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林稚心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吃席嘛,稀里哗啦开吃就行。
他冲对面的谢二娘点头一笑,找了处空位坐下来,还没把屁股底下的软垫捂热乎,便瞧见一抹紫色衣角闯入自己的视线。
孟琼舟在他身边坐下来。
林稚惊讶道:“你不和秦夫人还有孟小郎君他们坐在一起吗?”
“他们那桌人满了。”孟琼舟回答。
“哦”了一声,刚才那点牵手失败的小小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林稚忍不住翘起嘴角。
过不两刻,菜上来了。
这时候的大型筵席都是分餐制,一人面前摆一小碗或小碟,吃完再换下一道。
先上来的是菌菇鸡盅,林稚夹起尝了尝,嗯,羊肚菌鲜香可口,鸡肉也炖得嫩,挺好吃。侧头看一眼,孟琼舟也吃完了。
接着是一道山海兜子,看样子应该是用虾壳和虾头熬制虾汤,再用汤煨虾肉,加上马蹄碎和杏鲍菇制作而成。
分量不多,林稚很快就喝完了。
偏头一看,孟琼舟却盯着那汤碗微微皱起了眉。
林稚凑近他小声道:“郎君是觉得不合口味?”
“嗯。”
林稚问:“那给我喝?”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不是要和你抢食的意思。”
孟琼舟根本没想到那里,只觉得有点贪吃的他很是可爱。
接下来又上了香煎江瑶柱、蟹子卷、熏青鱼,孟琼舟吃得少,让得多,林稚也有点吃不下了。
“孟郎君,你努努力自己吃吧,我吃不下了。”
林稚没吃完的这道菜名叫“煿金煮玉”,鲜嫩的冬笋洗净切片,裹一点面粉,下油锅炸至成黄金色,再佐以甜豆、松子增加口感,甘脆美味。
要放在平常,他至少能吃一整碟,现在却是算了。
孟琼舟“嗯”了一声,接过那碟他只吃了一口的炸笋片,执起竹箸,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吃过筵席,他们这群外宾的任务便算结束了,剩下的整理床榻荐席、毡褥帐幔之类的接亲活动,便是新郎新娘的内外亲戚要做的事了。
外面的雪仍在下着,林稚依然没乘马车,准备打着伞慢慢走回去。
刚把罗伞撑开,又瞥见一抹紫色的衣角。
林稚侧过头,似笑非笑道:“秦夫人和孟小郎君的马车也满了?”
孟琼舟神色不变:“嗯。”
“好吧。”林稚看破不说破,笑了出来,“那我们一起走。”
“用我的伞便可。”
林稚很听话地把罗伞收了起来,拿在手里。
孟琼舟的伞不大不小,正好能罩住他们两个人。
因着下雪,街上没什么人出来,薄薄的新雪一踩就是一个脚印。程砚清选在今日成亲,虽不是故意为之,但误打误撞地也很浪漫。
两人走在路上,林稚躲在孟琼舟的伞底下,没话找话,“孟郎君刚才是不是没吃好?一会儿到酒楼再用一些吧。”
他想了想,“早晨给柳娘子——不对,程夫人,做了些山楂雪花糕,还剩下不少山楂果子,便做了冰糖葫芦,郎君到时尝一尝。”
冰糖葫芦这种老少咸宜的小食此时还没普及开来,孟琼舟握着伞柄,问:“是何物?”
“就是裹了一层脆糖的山楂果子。”
林稚和他说起做法:“把剔了核的山楂穿进竹签,一根签子上大概放七八个,然后蘸上熬好的冰糖糖浆,放凉就能吃了,味道酸酸甜甜,很可口。”
“不光山楂能做这冰糖葫芦,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等等,都可以做,但是我还是最喜欢山楂。哦,洋莓的也不错。”
又想起贵妃吃山楂治挑食的事来,“山楂这东西最是消食健胃。孟郎君,你小时候有没有被逼着……”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孟琼舟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没有。”孟琼舟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把他的手指分开,包进自己的手掌。
“小郎君的手有点凉。”
林稚迷迷糊糊的,是啊,明明打伞的人是孟琼舟,怎么他的手是凉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孟琼舟的手比他的更热,宽宽大大,温暖干燥,和想象当中一样好牵。
“那、那就有劳郎君为我暖一暖了。”
林稚看不见孟琼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笑了笑,“好。”
孟琼舟一只手打伞,一只手牵他,两个人慢慢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两串并排的脚印。
一路无话。
到酒楼的时候,林稚忽然松开他的手,小跑着奔向雪人的方向。
此时的雪人已经不是雪人,是临时的草把子。
长条形的雪块上一共插了十几串冰糖葫芦,最上面罩着防尘防雪的罩子,掀开一看,黄澄澄的糖衣裹着一串串红艳艳的山楂球,鲜艳红亮,上面撒着白花花的芝麻,看着就喜人。
林稚抽了一串,又给孟琼舟抽了一串,扭身递出去,“孟郎君尝一尝。”
“屋子里太热,怕糖会化,便放在了屋外。”
孟琼舟接过那串红亮亮的冰糖葫芦,咬下一口,咯吱响,酸甜可口,甜脆而凉。
林稚眼睛亮亮地问他:“怎么样,甜不甜?”
孟琼舟感受了一下手心残余的温度,舔了舔唇边的糖渣。
“甜。”他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①婚宴上的菜品参考的是《宋宴》

第77章 拔丝芋头
每年冬天, 渭河乃至绕城八水、城南清溪,以及巷子西边至青龙湾一带,都是商民凿冰储冰的好去处。
清溪在郊外, 离临安市中心较远, 冰质较好,林稚便把取冰地点定在了这一处。
事实证明, 他确实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阿蓝下了马车,笑道:“好严整的冰面!看来我们是今年第一个来清溪取冰的。”
清溪面积不大, 一整个溪面都冻得结结实实,且没有一丝缺角儿, 只有前些天的一点残雪落于其上。远远望去,好似一大块沾上雪花的透明玻璃。
和他们一起前来的一个凌人接过话茬:“往年大家凿冰都在一月, 现下刚过腊月, 当然让小郎君赶上今年的头一份了!”
林稚笑道:“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冰自然也冻得更早。”
他感觉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上一筹, 拿汤婆子来说,去年不抱还好, 今年却必须得揣上一个。
“说起来,今年夏天也格外热。”阿蓝边拴缰绳边道。
一高个凌人朗声道:“节气分明,是个好兆头,来年定是个丰年!”
感叹完这一句,那三个凌人全副武装完毕, 换上足套, 拿起冰镐,几步走到冰面上。
林稚忍不住提醒:“郎君当心脚下冰滑。”
三人回首笑道:“放心吧!”说完便开始叮叮叮地凿起冰来。
林稚边看边道:“先画纵横交叉的大线, 然后从画线地方起始, 由远及近地凿……阿蓝, 确实和你当初说的一样。”
当初几人在凉棚下吃蜜沙冰,阿蓝顺便和他们科普了一下凿冰步骤。
阿蓝笑道:“却没有这几位凌人师傅专业,还带了足套。”
林稚赞同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块方方正正的冰从冰面上凿了下来,那几个凌人相互配合,一人用铁钩勾住冰块,一人把冰块推上大车,等着一会儿运送到酒楼的地窖之中。
因这时候条件有限,无论密封多好,最终都无法避免一部分冰会融化,再加一部分有崩角泥沙杂质的废冰,是以储存夏天用冰量的三倍最合适。林稚定了约莫二百块冰。
看着一块块齐整方正的冰被运送至车上,闲来无事,林稚又畅想起明年夏天该卖些什么:“到时咱们就用这冰做些冰雪爽口之物,什么姜蜜水、葡萄浆、雪泡缩皮饮、冰雪甘草汤……”
阿蓝笑着看他一眼:“看出小郎君今年夏天没做过瘾了。”
冰价贵,好冰更是如此。除了冰雪冷饮,还要添置冰鉴,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今年夏天到底是囿于价格,没做太多花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可是买得起两进豪宅的人!
林稚继续画饼:“明年不仅要做许多新鲜花样,还要好好宣传一下——办个‘冰雪冷饮节’如何?”
“都听小郎君的。”阿蓝笑着说。
听着“叮叮叮”的冰镐敲击之声,畅想完明年的冷饮节,林稚又欣赏了一会儿凿冰。
这凿冰之景第一次看着新鲜,看多了便觉得兴致没那么高昂了。大概看着他们凿了二十几块冰,林稚收回目光,起身活动一番——腿有点麻。
一转身,忽然看见远处一面冰湖上方有人影攒动。
这是在……滑冰?
只见那滑冰人穿一身靛色紧身衣着,脚下踩着不知什么东西——估计是冰鞋,速度飞快地在冰面上滑行,偶尔还摆出几个“金鸡独立”、“野马分鬃”的姿势。
要不是距离太远,林稚真想给他鼓掌。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冰戏。”阿蓝也注意到了那处的动静,走过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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