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赵珩又提起了当初马帮的事儿。
冯栖鹤面色涨红,颇有些窘迫道:“不空山几代积累的名声都叫我败了,赵公子提起这个,实在叫我羞愧难当。”
赵珩道:“恕在下冒昧,实在是朝廷逼的紧,我也是没法子才想兵行险招。悬剑关是绝佳的伏击点,冯掌门当初常在那一带活动,于地形必定十分熟悉。在下斗胆相请,还望冯掌门再干一回马帮的营生。”
他展开地图,将计划说给众人:“月前我率军大破杨冲兵马,杨凌以杨冲矫作诏令为由,革职查办。杨冲及其拥簇者十分不满,杨氏内部也因此生了嫌隙。杨凌胆小,大败之后便如惊弓之鸟。他令吴忠死守沂山关,防的就是大周再使计赚城。”
“如此一来正面攻取沂山关难度就更大了,朝廷给的期限完全不够。所以我打算剑走偏锋,狐假虎威。”
“三原城。”赵珩指着地图西南一处,道:“楚司珏一心要打下昌州城,如此便可渡江直取江南,但昌州城难下。如若他调转兵力,由南向西扫荡西南小城,便可直达三原。三原城是陇西边城,楚司珏要是打到了三原,进便可取陇西五城。虽然战线拉的长,但却能控制整个西南。这之后先下秦阳,楚军便可有足够的粮草支撑,也有足够的底气与昌州角力。”
冯栖鹤虽没领兵打过仗,但赵珩说的有理有据,他甚至都觉得楚司珏真犯不着跟昌州死磕,眼下不就有一条现成的出路么。虽不如打下昌州城来的直接,但毕竟是落到自个手里的城池,稳当呀!
“那万一楚司珏真打过来了,秦阳不就危险了么。”冯栖鹤提出了疑问,而且这事儿还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没准儿楚司珏明天就打来了。
赵珩则道:“他不会。楚司珏前脚一走,昌州必派追兵。何况我秦阳雾谷关驻军严阵以待,防的不就是这个。但杨氏却不敢拿陇西来做赌注!”
“若连我们自己都快相信楚司珏要打过来了,我想陇西杨氏比我们更胆寒。”白商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笑道:“原来狐假虎威是这么来的。我们倒也不需做什么,只要放些捕风捉影的风声,让杨氏以为楚司珏有攻三原城的意图。杨凌那胆小鬼必定吓破胆,吓唬吓唬便投降大周了。毕竟比起楚司珏来,杨凌显然认为投降大周能捞到更多好处。”
“杨凌贪婪却智短,此计若成,我们兵不血刃便可拿下陇西。”范亭说道。不过他仍有疑虑:“杨氏毕竟还有个杨冲,此人好战,且在杨氏说话也很有分量。若他出面阻止,陇西一战只怕还有的磋磨。何况楚司珏本就是个不稳定因素,此人性情偏执,又时常发疯,若他出其不意,西南也将陷入混战。”
“所以说这是一步险棋。”赵珩说道:“但时机总在变化中凸显,眼下事情已陷入僵局,不破不立。如今门阀自立,天下大乱,楚氏叛逆之军扣我昌州城门,若他打过江去,江南鱼米之乡势必惨遭屠戮。我赵珩虽初出茅庐,但亦有报国之心,只盼天下安定,百姓和乐。今日之请,还望诸位相帮。”
赵珩说的诚恳,姿态又放得低,冯栖鹤也不忍拒绝,
他道:“不过重操旧业罢了,这倒是没什么。只是如今不空山弟子大多已遣散,我手底下凑不出那么多人手来。”
范亭道:“龙虎帮倒是有帮众,但未经正规训练,若遇上楚氏押运粮草的军队,恐怕力有不逮。”
“人手我来安排,奈何我此番擅离军中,不便多留。二位久居秦阳,此次行动就有赖范帮主和冯掌门多多照应了。”
“赵将军为大周披坚执锐,国之重器,我等虽非朝臣,也愿尽绵薄之力。”冯栖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江湖好汉的仗义豪情皆在酒中。
昌州久攻不下,楚司珏情绪一日比一日暴躁。底下将领多有因败而受重罚者,若非周狸尽力安抚,只怕军心摇晃。
“……昌州城高险深,背后又有江南供给粮草,城内粮草兵员都很充足,我们作为攻城一方本就占了下风。更别说还有墨氏提供守城军需武器,那强攻巨弩设计精巧,我们几次失利皆因那巨弩威力太甚……”
周狸见楚司珏脸色阴沉的厉害,难听的话便也不多说了,转而缓了语气,道:“坚城难下,不过外部坚硬罢了。可若内里腐朽,倾塌也不过瞬息之间。”
楚司珏掀了掀眼皮:“先生此话何意?”
周狸道:“近日我与李玄序联络上了,他现下就在大周国都,倒没说在做什么,只叫陛下静候佳音。李玄序乃巫族大巫,手段谋略都不差,若有他在大周搅弄风云,我们成事会更容易。”
楚司珏屈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上,冷笑一声:“李玄序在父王身边多年蝇营狗苟,他的话能信?”
“陛下可还记得大周的隐太子?”
“当年和陈青简主持变法的那位?如今死的渣子都不剩了吧。”
周狸道:“正是。陛下可知当年离间大周先帝和隐太子的是谁?”
“李玄序?”楚司珏歪头看他。
周狸点了点头:“别看现如今周太子姬元煦变法如火如荼,但大周根基已坏,姬昊又非明主。所谓变法不过空中楼阁,势必天塌地陷。李玄序能离间一次,自然也能离间第二次。但大周能扛得住一次,却扛不住第二次。”
楚司珏神情微微松动。
周狸见状又道:“行离间之计毕竟还要看时机,非一朝一夕便能成事。不过眼下却有一桩好事,底下人来报,他们从陇西弄了批粮食。”
楚司珏腾的坐直了身子:“弄了多少?”
“可够大军三月。”
“三月足够了,那时已入冬,若再攻不下昌州城便只能退兵了。”楚司珏攥紧拳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昌州城!粮草几时到?”
“秋收才开始,粮商们已陆续开始收粮,约定下月十八押送。只是我们手里的粮草撑不了太久,若押运过来,走悬剑关那条路最近。”周狸道。
“悬剑关?”楚司珏扒拉开手里的地图,眉头一蹙:“此处地势险要,恐有伏兵,这批粮草稳么,可别是有人在钓鱼。如今各地都把粮食攥的死死的,这么大批量的粮草外运,谁胆子这么大。”
周狸就道:“我查了查,是陇西当地的粮商。虽说各地看管的紧,但陇西破筛子似的,很容易钻空子。商人逐利,我们出的价高,便是冒些险也是值得。何况杨凌软弱,周军三万压境便给吓的不敢出关,凭他也敢自立为国,也是天大的笑话了。”
说到此处,周狸忽然“嘶”了一声,在地图上由南向西划了一道,对楚司珏说:“若我们先攻杨氏,如何?”
他的进攻路线正和赵珩预想的相符,楚司珏看了看,摇头嗤笑:“西南小城,取之何用。我要直捣大周国都城,取周皇宫那传国玉玺,登天子位,统御天下。由江南进攻才是最快最直接的。待我入主周皇宫,只需遣一将军便可收复西南弹丸之地,何须此时劳神费力。”
周狸虽然心里不是很赞同楚司珏的想法,但即便要打西南也得先有粮草储备。眼下粮未到手,说这些也为时尚早。不如且走且看,兴许后头会有转机。
许是终于有两件高兴事儿,楚司珏也不似先前那样郁郁寡欢了,只觉连日攻城颇为烦躁,便叫周狸派人去附近山里寻些猛兽来。
“许久不曾看斗兽了,心里头痒痒。”想到什么似的,楚司珏又颇为可惜道:“若在淮阳城兽场那个少年还在,必能瞧的尽兴。可惜自他之后,再没有那般勇猛的少年了……”
周狸拢着手道:“这次我叫人往岭南一带寻了寻,岭南民风剽悍,兴许有陛下瞧得上的。”
楚司珏背着手往外走:“走,瞧瞧去。”
第127章
被楚司珏惦记着的狼少年赵琮,此刻正窝在军帐里扒喜糖吃。他一边嘬着糖块儿一边感慨:“喜糖真够甜的,娶了媳妇儿会更甜吧……哎呦!”
话没说完,迎头就被赵珩丢了个烤栗子过来,正中眉心。赵琮捂着脑门一脸委屈:“打我做什么。”
赵珩眉毛竖起:“从哪儿学来的话,你莫不是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赵琮连连拍着大腿给自己叫屈:“天地良心呐,我见天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哪曾去过什么污糟地方。我不就是念叨念叨么……”
李玄度从碟子里捏了一颗赵珩剥好的烤栗子,笑道:“阿琮也长大了。”
“可不是!”赵琮嘴巴一撅:“二哥和元煦师兄都娶媳妇儿了,等过两年不打仗了,我也自己找个媳妇儿生孩子去,不然都要熬成老光棍儿了……”
他摸了摸自己被风沙吹的有些粗糙的脸:“都熬丑了。”
话一出口觉得哪里不对,忙笑呵呵的往回找补:“我说我自己呢,咱们先生青春永驻,貌美如花,仙人一般似的,可不像我。”
赵珩顿时无语,帐子里只剩下炭烤栗子发出的噼啪声响。
赵琮“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块儿,觉得待在帐子里怪无聊的,便要起身去外头打通拳。还没等出去就听见帐外传来吵闹的声音,他撩起帘子大吼:“怎么了?”
小兵闻声匆匆跑过来禀道:“是方副将在教训底下人。”
赵琮扭头看了眼他大哥,赵珩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稀松平常:“让方野回来吧。”
小兵喊了方野,赵琮也不打算出去了,蹲在帐子里听方野发牢骚。
“……大公子,底下人越来越滑头了,不教训教训只怕动摇军心。”
赵珩“哦”了一声,长眉一挑:“怎么着,还觉得原地驻兵委屈他们了?”
方野点头:“老兵们倒识趣儿,都是那些新兵蛋子,总惦记着打仗好捞军功拿赏金。可他们就没想过打仗是要死人的呀!属下怀疑有人故意在军中散播谣言,一来瓦解军心,二来……意图迷惑兵卒曲解新法令。”
“连方野都看出来了。”李玄度笑着说。
方野道:“近来常能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大公子是靠着和太子殿下的姻亲关系才获提拔,但明明在南平关时大家对大公子的武艺、兵法谋略都十分敬服。我想只是那时大公子过分耀眼,那些人即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但眼下情况不同,领兵在外这么久,只打了一次仗,难免被人利用挑唆。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大公子还有新法来的。”
“自我投军便知有今日。”赵珩并不在意,他问方野:“你既看得清,可曾揪出背后煽风点火之人?”
“属下已有怀疑对象,适才吵闹不过诈他一诈。大公子若不留人,属下这就将人拿了。”
“倒也不急。”赵珩招呼方野:“你倾身过来……”
他低声嘱咐方野几句,然后说道:“抓住这几个造谣生事的人不算什么,我们得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将此事有意无意的透出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方野拱手道:“大公子放心。”
待方野出了帐子,赵琮挨挨蹭蹭的挪到赵珩身边,舔着脸问:“大哥,你刚跟方野说啥了,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就是让他把楚司珏意图攻三原城的消息往外散一散。”
“哦……”赵琮随手拿了个烤栗子,突然反应过来,在惊叫出来之前捂住嘴巴冷静少许,这才放低声音压抑着说:“楚司珏要打过来了?”
赵珩没跟赵琮说详细计划,这会儿正好提起这茬,便捡着要紧处说了说,道:“本来也是要往外散消息让杨氏忌惮的,不过既然军中有旁人安插的探子,倒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虚实,肃清军队。”
赵琮长舒口气:“这就好,可吓死我了。”
赵珩踢他一脚:“你不是练拳么?滚出去吧,少在我帐子里腻歪。”
赵琮:……
他这家里的老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不受宠了,不过临走时他还知道给自己拐一把烤栗子,毕竟只有他是没媳妇疼的人,可怜见的……
杨冲自被革职后便只能窝在原州城,前两天闲来无事,约了好友去茶楼闲谈,无意中听见路过行人抱怨,说今年明明年景好收成高,怎新粮卖的那么贵,陈粮也不见便宜。
杨冲多年守关,对米粮这等民生之事不算了解。倒是好友告诉他,若逢丰年收成好,粮商们会下调粮食价格。若灾年粮食吃紧,粮价也高。丰年新粮涨价,陈粮不降价,也兴许是粮商们觉得世道乱,到处都在打仗,便提了价格多赚一笔。
若在平时杨冲也不会寻思太多,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不托底,便差人去打听一番,今天方才有了结果。
“……老爷,陇西城中粮商不少,小的打听了一圈方才知道有几个大粮商牵头跟外头的人谈了生意,双倍价格收新粮。”
长随伸出两根指头在杨冲眼前晃了晃,咋舌道:“这些粮商原价从农人手里收来的粮食,转头就翻了一倍,赚的盆满钵满。商人逐利,趁着有人高价收,便把大批粮食都放出去了,余下新粮便没那么多。于是几家粮商打点了官府,统一提了新粮价格,陈粮却按往年新粮的价来售卖。”
“外放粮食?!”杨冲眉头一拧,不由拔高声音:“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各地都把粮食捂的死死的,这么大批量购粮除了养军还能作甚!粮商们不顾本国死活追求利益,那官府呢?摆设不成!”
长随忙哈了哈腰:“宫里并未限制商人,官府也不好用强。”
杨冲气了个半死:“杨凌这破家的东西,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粪!”
这话长随可不敢随便接。
杨冲把杨凌骂了一通,愈发觉得心梗的不行,他捂着心口对长随说:“去查查这批粮草的流向,是哪方在买粮。”
被杨冲惦记的粮草此时已经被押送到悬剑关了。楚军派出精锐部队护送粮草,及至悬剑关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看着就快要走出这段峡谷了。本以为安然无恙,领队才将要松口气,忽地箭雨滚石铺天盖地袭来。
楚军精锐作战能力非同一般,即便在劣势之下,也依旧叫埋伏的范亭冯栖鹤等人吃了暗亏。有幸赵珩派来的一小股兵马以一当十,方将这批粮草悉数扣留,只放走楚军零散逃兵回去报信。
楚司珏得知精锐部队折损近八成,气的暴跳如雷,拔刀砍了逃回来的将士犹不解恨。
“先生,你不是说这批粮草稳的很么!”他咬着牙,瞪着阴郁的眼怒视周狸。
周狸脸色惨白:“明明,明明……”他忙拱手谢罪:“是我大意了,可……可陇西杨凌未必见得有如此能耐,我们派出去的可是楚军精锐,即便在悬剑关受伏,也不至于折损这么多人马!除非我们同陇西的买卖走漏了风声,被秦阳雾谷关驻军获悉。”
“不管是谁,我们赔了银子折了人,这笔帐若不清算,我寝食难安!”楚司珏将拳头攥的咯吱响。
周狸硬着头皮道:“可是我们眼下粮草已不足十日……淮阳一带秋收尚未结束,官府虽已经开始征粮,但这批粮草筹措起来快则也要二十日。”
“二十日!等二十日被劫的粮草都不知道落谁肚子里了!”楚司珏咆哮道。
“陛下……依属下之见,不如暂时退回淮阳城……”周狸知道楚司珏正在气头上,眼下说这话也确实不合时宜,但他就怕楚司珏气的发疯,不管不顾就要兵指悬剑关。到时折损的可就不只精锐部队了。
楚司珏最恨别人提退兵之事,他在前线打了大半年,昌州城纹丝不动,若就这么回去,楚氏雄兵威严何在!
但再勇猛的狮子也得屈从现实。
不过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楚司珏退兵时往西南绕了一圈,劫掠了几座小城。
此举把杨凌吓的够呛。
“楚司珏打过来了?!”杨凌听闻西南连失两城,惊的嗓子都劈了。
“……臣打听到秦阳雾谷关驻军已往边城调兵,以此防范楚氏,怕是,怕是真的要打过来了。楚司珏打昌州城半年之久都不曾动摇分毫,昌州铜墙铁壁,实难攻克。然西南无险可依,楚司珏调转兵马先取陇西再打秦阳,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而且沂山关也传来风声,道是从周军那里探听的消息,说楚司珏有攻三原城之意,周军近日接连骚扰关城,就怕楚司珏先他们一步攻下陇西,则大周危矣!”
杨凌瘫软在地,双眸无神,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正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杨冲觐见,又丢了一道惊雷:“陇西大批新粮被楚氏买走,然这批粮草却在悬剑关被劫,楚司珏大怒。”
“悬剑关劫的粮,让他找秦阳算账去呀,找我陇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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