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挤过去道:“大姐怎还出来买菜了?就你一个人出来?师兄他们呢?”
芳唯付了芋头的钱,说:“师兄在家烧灶呢。我想着我们若在秦阳久留,也不好日日吃客栈的饭菜。秦阳菜蔬粮食都便宜,我们自个做也花不了多少钱,还合大家口味。”
李玄度笑道:“咱家多亏了有芳唯。”
芳唯笑眯起眼。
忽然赵琮苦着脸“啊”了一声:“大姐买了菜,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吃羊肉烩面了!”
“你们要在外面吃么?”
赵琮就抬了抬下巴颏:“那家面馆,先生说可好吃可好吃了。”
李玄度见他馋的不行,敲了敲他脑袋瓜:“今日便在外面吃吧,再买两份给你两位师兄带回去。”
赵琮欢呼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又摇头叹道:“可惜两位师兄不好露面,以往我们都是一起出来玩儿的。先生……”他扭头问李玄度:“我们在秦阳这段日子总不能一直不叫两位师兄出门吧,先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芳唯道:“要不带幕篱?”
“可天气太热了。”赵琮摇头。
李玄度笑道:“别瞎操心了,我心中已有主意,上街就是准备买些材料回去。”
说到这儿,李玄度突然看了眼芳唯。小姑娘打扮素净,齐整利落。这些年在外游历,眉宇间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坚韧和英气。只是日日和这些臭小子们混在一处,到底少了几分女儿家的温柔小意……
吃过羊肉烩面,李玄度去药铺买了几味药材,有的是给范亭配解毒丸的。余下的他另有他用。从药铺出来,这人又拐去了一间脂粉铺子。
铺子进进出出的多是女子,赵琮红着脸拉了李玄度一把:“先生,咱是不是走错了。”
李玄度指着匾额道:“胭脂馆,没错。”他扭头对芳唯说:“小姑娘都爱俏,我们芳唯虽天生丽质,但也要学着打扮起来了。”
芳唯眼睛一瞪:“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买胭脂水粉?”
“没错。”李玄度笑眯眯道:“芳唯若不会挑,我倒是可以代劳。走吧,进去看看。”
赵琮盯着李玄度的背影,就差没盯出个窟窿来:“大哥,先生怎么想起给大姐买胭脂了?别不是中邪了吧。”
赵珩瞥他一眼,抬腿进了胭脂馆。赵琮“嘿”了一声,拎着菜篮子左瞧瞧右看看,到底没进去。
胭脂馆开在主街,是秦阳城数一数二的大铺面,女子用的物什应有尽有,饶是芳唯不大注重妆容打扮,见了这些也花了眼。她看这个也喜欢,见那个也爱不释手,从进了门笑脸便没落下来过。
李玄度背着手跟在她后面,拿下巴点了点,笑道:“喜欢什么就拿,先生掏钱。”
“这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李玄度嗔瞪她一眼:“用不着跟先生见外,多买些。”
芳唯看了他大哥一眼,见赵珩点了头,忙欢欢喜喜的去挑胭脂了。
李玄度见她笑开,扭头冲赵珩说:“果然,小姑娘都喜欢这些。”
赵珩瞥了他一眼:“玄度倒是会哄女孩子开心,怎么,带过多少小姑娘买胭脂啊?”
李玄度伸着脖子四处嗅了嗅:“呦,也不知谁家醋坛子翻了。”他好笑的看了眼赵珩:“吃那没边儿的飞醋。你又用不着这个!你喜欢什么跟我说说,咱出门就去买。”
“没什么。”赵珩心说他也不是这个意思。沉默了一瞬,他对李玄度说:“谢谢你,玄度。”
李玄度觑他一眼,心说赵大公子今儿疯魔了?都一天没骂人了。
赵珩目光落在芳唯小小的欢快的背影上,没察觉到李玄度的眼神,兀自开口说道:“母亲死后,芳唯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我们家里没个女主人,小姑娘什么都要学着自己做。别家姑娘像她这么大时,都有母亲在身边教她穿衣打扮,可芳唯什么都没有。我们几个大男人素日也粗心,倒是难为玄度了,为了几个小的,又当爹又当娘。”
“芳唯太懂事儿了,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李玄度叹道:“适才若不是想着给姬家兄弟俩做面具,我也想不起来这茬,终究是我们疏忽了芳唯。不过现在也不晚……”
赵珩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
李玄度见他态度诚恳,眼珠子一转,把脸凑过去道:“既然要谢,不如今日叫我多喝几杯……”
“想都别想。”赵珩敛了眸子里的温柔,却多了几分暧昧不清的隐忍克制,那日的纠缠又浮现脑海,他喉结滚动,压低声音道:“饮酒误事。”
李玄度:……他就知道!
一行人回去时,姬家兄弟俩已经把后院厨房的灶通好了,就连大锅也都洗过了。
赵琮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提着烩面,嚷嚷道:“两位师兄,今儿先生做东,请咱们吃羊肉烩面,香的呦!快来尝尝!”
姬元曜笑着迎出来:“我就说哪儿飘来的香味儿呢!”
姬元煦用帕子擦了手,紧跟着从厨房钻出来,目光落在芳唯身上便移不开了。他见小姑娘俏脸红如云霞,两道弯弯柳叶眉拢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比桥下溪流还甘甜怡人。
他笑道:“芳唯今天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这都看不出来!我大姐去买胭脂了,那铺子里的小娘子给大姐化了妆呢!好看吧!”
姬元煦微微点头:“好看。”
赵珩见他一直盯着芳唯看,忍不住咳了一声,冷冷道:“先吃饭吧,面要坨了。”
芳唯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当下抱着胭脂钻回房间去了。赵珩看着她略显仓惶的背影,又看了看偷瞧芳唯的姬元煦,陷入沉思。
小饭桌那边,赵琮那个大嘴巴已经把今天范亭说的事儿叭叭讲给姬家兄弟了,赵珩嫌他聒噪,“啪”的把房门一关,往外间塌上一栽歪,两条浓眉蹙着。李玄度瞧他那副神情就知道他在心里头琢磨事儿呢。
他踱步过去,把赵珩的长腿往里推了推,兀自往榻上一坐,扭头问他:“想什么呢?”
赵珩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他翻了身背朝李玄度,不大会儿又翻了回来……
“好家伙,翻来覆去烙饼呢?”李玄度乐道:“何事说来听听。”
赵珩干脆坐起身,他蜷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拧着眉道:“等秦阳这事儿有了眉目,我们便直接去云梦吧。拿了你师父的手札我们就回武威城去。”
“怎么突然这么急了?赵将军来信了?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倒也不是。”赵珩摇摇头,想到姬元煦看芳唯那眼神就忍不住头疼,他叹道:“芳唯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这一二年在外云游,反倒耽搁了芳唯的婚事。母亲在天有灵,恐要怨怪。也该给芳唯寻一门好亲事了。”
李玄度就道:“成婚之事还得看芳唯的意思,小姑娘心里头也不知放没放下顾小将军,又或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不管是顾兰西还是旁的什么男子,都不是良配。”赵珩说这话还带着两分压制不住的怒气:“早早定下,也省得被乱七八糟的人惦记。”
李玄度斜睨他一眼:“你说这乱七八糟的人,怕不是元煦吧。”
赵珩:……
他惊道:“你怎知?元煦跟你说了?”
李玄度:“这还用说?你但凡把盯着我的心思挪一些给弟妹,都不至于问出这话来。也不知你这兄长怎么当的。”
赵珩:……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是他错了!
第85章
赵珩耷拉着脑袋,像条找不着主人的大狼狗。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头上,头顶支楞出来的细碎发丝裹着光影,毛茸茸的。
李玄度忍不住手痒,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几把,就像在大月山撸银毫的毛一样,手感当真不错。
“我发现你身上慢慢有了许多烟火气。”李玄度道:“以往你虽关心弟妹,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表露出来。像个大家长似的,会生气,会忧心,会怕自己做的不好。”
赵珩抱着双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由着李玄度祸害自己的头发。他问:“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李玄度目光幽幽的落在灭魂剑上,他能感觉到灭魂剑的戾气已渐渐磨平,和赵珩这个人一样,愈发的平和。但卦象所显又不得不让他提起心来,唯恐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越是平静,风暴越大。
他默然片刻,不自觉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柔声说道:“这样……更有家的样子。”
“是了。”赵珩抬起头,捉住李玄度作乱的手,自然的握在手里替他暖着。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兄长,理当为弟妹的将来打算。我知道元煦学问品性都是顶好的,玄度也看好他。但若作芳唯的夫婿,我并不认为是良配。他出身太高,日后少不得妻妾成群,我们攀不上。芳唯值得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
“更别说大周朝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元煦身上麻烦太多。他拜了玄度为师,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芳唯若嫁了他,更要日日谨慎。我好好的妹子嫁人是要享福的,可不是给旁的什么人当牛做马操心劳累的。”
李玄度见他梗着脖子那副傲娇样,不由笑着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芳唯自是极好的姑娘,可姻缘之事我们也不好置喙太多,毕竟是芳唯的终身大事,还得看小姑娘心里头乐不乐意。再说,芳唯不同一般的闺阁儿女,小姑娘平时瞧着乖巧,却也是有大志向的。你又怎知她不愿意操这份心呢?”
赵珩琢磨一下,拿眼觑着李玄度:“听你这意思,倒十分看好元煦和芳唯两个。”
李玄度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有时候我们以为的为孩子好,其实也只是将我们的意愿强加给他们罢了。你得想想孩子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把赵珩那头被自己摧残的像鸟窝一样的头发理顺,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行了,你若觉得不妥,改日找个机会同芳唯好好聊聊……”
李玄度想到上次让赵珩去问小姑娘的心事,这人当真就问了一句便回来了,不由心塞。他叹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去说吧。”
赵珩高兴了,他握着李玄度的手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也不是着急的事儿,先躺会儿吧。”
这会儿太阳没有午后那么毒辣,斜斜的洒进房间里,晒的人身上暖呼呼的。李玄度半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悠然说道:“阿珩最近似乎变得惫懒了。”
往常这小子给自己安排的课业满满的,习武、修习内力、读书、学医,一整日也不见他闲着。
李玄度闭着眼摸索着捉住赵珩的手腕想要探探他的脉,却被赵珩反捉住手。他将李玄度一整个圈在怀里,喷薄出的热气打在李玄度耳尖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玄度身子一僵,一股难以名状的酥麻感从耳尖涌遍全身,他大脑空白了好一阵方才回神过来,这小子竟给他施美男计!
“阿珩。”李玄度挣开手,欲再一次覆上赵珩手腕,无奈气力比不过赵珩,一番拉扯还是落了下乘。他叹气:“阿珩,你有事瞒我。”
赵珩微垂着眼,一根一根捋着李玄度修长的手指:“没有。”
“撒谎。无事瞒我为何不叫我探脉?”
赵珩低笑两声:“这段日子偷懒,内力无长进。先生要检查我的课业,自然要周旋一番。怎么……”他欺身而上,笑吟吟道:“先生要罚我?”
李玄度:……
他忽然感觉温暖的阳光愈发炙热,烤的他浑身发烫。赵珩热切的目光却比毒日头还要辣,让李玄度眼珠子飘忽不定,不敢同赵珩对视,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看。
房间内热度陡然飙升,暧昧的气息流转,一下一下打在李玄度心口……
“你……你这是……”
咚咚咚……
房门被拍响,赵琮在外面喊到:“大哥,我们要给二哥写信,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二哥吗?”
赵珩:……
李玄度猛地回过神来,他推了一把赵珩,起身下塌,咕哝道:“何时学的这般无赖了!”
“先生,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二哥的呀!”
赵琮嗷的一嗓子,吓的李玄度脚下一踉跄,险些没栽过去。赵珩盯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轻咬着拇指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似炸开了烟花。
他刚才……没拒绝,没回避,也没生气……赵珩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只觉着这颗心一会儿像是泡在蜜水里,一会儿又像有只爪子在挠,轻飘飘的,撩拨的他心神荡漾。
顶着一泡蜜水,他开了房门。
赵琮半天没听到回应,正将双手拢在眼睛上往里瞧。房门猝不及防一开,他往前一栽,直直撞进赵珩怀里,把小腰给闪了。
“我说大哥,你开门前倒是吱一声啊!”赵琮捂着腰哀嚎。
想到适才若不是这小子嚎那一嗓子,他这会儿或许已经在玄度那双小鹿一样慌乱的眼睛上浅啄一下了。虽然他也未必有这个胆子,但万一呢!
这么一想,赵珩脸色就落下来了。拎着赵琮的后衣领将人丢出去老远,‘啪’的将房门一关。
“大哥!我腰疼呢!”他扶着腰一瘸一拐的找芳唯告状:“大姐你瞧,我原以为大哥今儿没骂人是改好了呢,合着是跟这儿等着呢。”
“谁让你去扰先生清净了。”芳唯道:“送信又不急于一时,偏你急急忙忙的,你这毛躁性子可要收敛些了。”
赵琮手搭凉棚望望天儿:“不能够啊,这都快傍晚了,先生可从不在这时候睡觉的……”
正当他兀自嘟囔的时候,房门又开了,赵珩手里捏着封信冲赵琮喊:“滚过来,把信拿去。”
赵琮:……
原本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和赵珩共处一室竟觉得哪哪儿都别扭。李玄度坐在里间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时不时往外间看一眼。见赵珩老神在在的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好不悠闲。
他心里猫挠似的,也说不清楚刚才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并不排斥和赵珩有肢体上的接触,甚至他还很喜欢肌肤触碰时从皮肤透进骨血的丝丝缕缕的感觉。
李玄度将手掌搭在心口,目光涣散复又重聚,反复几次,他喃喃开口:“情不知所起……”
他虽舔活六十余年,但并未经人事,所以他不懂。但自幼修习巫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顺心而行。既然不懂,那便放任自流,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只是道理归道理,真正落在实处还是让他一时难以自处,只觉着这房间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快要将他蒸熟了。
“咳嗯。”李玄度咳了一声,起身踱步出去,手刚搭在门框就听赵珩问:“玄度去哪儿?”
“我去给元煦元曜做面具。”
赵珩应了一声:“我也去。”
李玄度牙疼:……这还躲不开了。
易容术是江湖人惯用的小伎俩,李玄度手段更高明些,面具做的薄如蝉翼,贴在脸上严丝合缝,便是仔细去瞧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面具可用七日,出门时带上,用不着时揭下来平摊开晾着便可。沾水不化,只是怕火,在外行走时仔细些。这两日寻空我再做两张备着。”
赵琮眼珠子都快贴在姬元曜脸上了,他嘴巴张的老大,激动的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先生,你有这手绝活居然不教我!”
李玄度用帕子擦手,闻言瞥他一眼:“平日里又用不上。”
“现在不是就用上了么!”赵琮舔着脸道:“先生你教我呗,我肯定好好学!”
“昨日教的文章会背了么?”
一提这个赵琮就把脑袋一缩,怂了。过了半天,他支支吾吾道:“先生,若是我通篇背下来,你是不是就肯教我了?”
李玄度见他小心翼翼,眼神里还含着些许希冀,倒也不拿乔,爽快应道:“可以!”
赵琮当下就跑了:“我这就去背文章!”
芳唯扑哧乐了:“早却不见他这么用功。”
“为了喜欢的东西费点心思也是值得,凡事若得到的太轻易,总是不懂珍惜。”李玄度道。
赵珩将这话在心里反复琢磨,豁然开朗。心说玄度这是在点他呢,他还要更加用心才是。
姬元煦听了这话也陷入沉思,他小心的看了眼芳唯,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便是前方千难万难,也要抱佳人在怀,终此一生,此情不渝!
做完这些,李玄度倒是施施然回房睡觉去了,徒留两个小男人冥思苦想……
第86章
秦阳城外二十里有大片良田,间或有几个佃农坐在地垄间闲聊。自山上俯瞰,碧绿万顷,甚是舒爽。
赵琮在半山腰搭了个架子拢了堆火,正在烤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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