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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这小东西,乃是夷戎七殿下的狼生的,你若伤它一分,看看它娘会不会放过你。”
显然这壮汉跟着獒云已久,听过弱弱威名,当即犹豫起来,然而火烧大有一副不放人就不松嘴的架势,最后季怀真只好弯腰捏着火烧后脖颈上的软皮一提,抱怀里一起带走。
刀疤脸又将帐内一阵翻倒,做出季怀真是被人掳走之态,趁着夜色,将人带走。路过一顶灯火通明的营帐外,季怀真忍不住回头一望,听见了燕迟被哥哥们调笑的声音。
不需刀疤脸来催他,已狠心离去。
一路畅通无阻,已被獒云提前打点好,二人有惊无险,没费什么功夫就出了军营,和等在三里外的另外十号人汇合,粗略一看,那装束打扮竟全部来自鞑靼。
“原来三殿下真同鞑靼人关系匪浅。”
獒云骑在马上,冷冷一笑,继而玩味道:“那大人不妨再猜猜,此事我父皇是否知道?”
季怀真微微皱眉,还来不及思索这话中背后之意,只听獒云又道:“还未恭贺陆大人新婚之喜。”
季怀真回以一笑,举起被绑着的手,不客气道:“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既是各求所需,互惠互助,又何苦非要把我绑着来见你?”
獒云道:“大人放心,等一上苍梧山,自当恢复大人自由之身,只是现在,还请大人委屈片刻。”
这是防着他与燕迟里应外合,反将一军,才将他双手绑起,防止他耍花样。
就像自己不信任獒云,留有后手般,獒云也提防着他。
獒云眼睛一眯,更显阴郁气质,他看着季怀真,将他打量片刻,沉声道:“陆拾遗,你我二人有话在先,我帮你回大齐,你回去之后,须得想方设法将燕迟留在大齐。只是不知你在我那七弟心中,是否有这样重的分量。”
季怀真一笑,扯出身前狼牙。
“那獒云殿下总该认得这是什么。”
獒云默不作声,盯着那狼牙看了半晌,突然回头以夷戎话命令几句,便有一人牵马朝季怀真走来。
季怀真别有深意地将獒云一看,故作困惑道:“其实不必你说,我也会想方设法留他在我身边。只是我实在好奇,若你想当大可汗,应当与我作交换,让我回大齐后劝说大齐皇帝支持你,疏远瀛禾才对。怎的只是让我将燕迟留在大齐这样简单?”
“陆大人说笑了,”獒云一笑,“你我二人也只是眼前利益相同,暂时联手罢了,只怕你一回大齐,便再也不会理会我,这等过河拆桥之事,我信大人做得出来。”
季怀真谦虚一笑。
他心中明白,定是经过上次祭神会讨彩一事,獒云明白若他杀死燕迟,苏合可汗必定不会放过他,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季怀真把燕迟带回大齐,或者这次干脆借鞑靼人的手,将他与燕迟置于死地,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让你和燕迟留在敕勒川,天天在我父王眼皮子底下才是危险,我何不顺水推舟帮你回大齐,既帮大人,也帮了我自己。只是想问大人一句,可是真心实意要同鞑靼合作?”
季怀真看着獒云的双眼,头一点,笃定道:“那是自然。”
“陆大人,鞑靼不比夷戎,在夷戎有我七弟给你撑腰,可任你胡作非为。鞑靼人不会忍你这套,陆大人可要想好了。”獒云伸手一抬,神色冷下来,沉声道,“多说无益,大人请上马,怕是再耽搁,燕迟就要带人追上来了。”
季怀真被人扶着上马,十人组成的队伍在夜色的遮掩下,一路向着苍梧山狂奔而去。
燕迟疼惜季怀真身体,这群鞑靼人却不,一路急行,只肯给些吃饭喝水的功夫。
如此几日下来,季怀真旧病复发,再加上先前被獒云踹的那一脚还未休养过来,竟从马上直直栽下,一头扎在快要化了的雪地里。刀疤脸慌忙勒马,回身一看,只觉颇为头痛,如此只好下令停下修整一番。
他狠掐季怀真人中,数下之后,怀里的人才醒了,嗤笑道:“陆大人真是身体柔弱,怪不得这样讨夷戎七殿下的喜欢。”
季怀真神色冷淡地将他推开,挑衅道:“便是我这身体柔弱之人,不也打了你家三殿下一枪,赏了他一个巴掌?”
刀疤脸面色倏然冷下。
季怀真见状,更加嚣张:“你又不是那夷戎七殿下,难不成我还让着你哄着你?想与我斗嘴,先练练再说。”
刀疤脸面色极差,眼见就要爆发,然而就在这时,一属下快步走来,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自然是以季怀真听不懂的鞑靼话,可看刀疤脸面色大变,不禁也跟着一奇。
看他这神色,应当不是燕迟追上来了。
燕迟会追上来,在他与獒云意料之内,甚至已商量好了对策,可这等关头,追上来的不是燕迟,又会是谁?
只见一人被提着头发,鼻青脸肿,手脚捆着,如条死狗般被扔季怀真身边。
低头一看,竟是乌兰!
季怀真一怔,心想他来干什么?见其他人完全没有要管他的意思,当即命火烧去将乌兰舔醒。
火烧摇着尾巴,舔了数十下之后,乌兰才头痛欲裂地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季怀真满脸嘲弄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一会儿能打,一会儿又不能打的。”
“技艺不精,给人抓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乌兰将他狠狠一瞪,嫩脸往雪地里一埋,给自己洗了把脸。
季怀真盯着他瞧,直把乌兰看得心虚无比,当即和季怀真错开目光,片刻后,听见这人又用那种讨人厌的自信语调不疾不徐道:“不对吧,我知你擅长暗杀,既擅长此道,又怎会轻易被发现?让我猜猜,你是从一开始就盯着我,觉得我和獒云勾连串通,才追了上来,又设计让他们把你抓起来,好混入其中打探消息,我说的可对?”
乌兰神色一僵,计谋心眼虽有,可和季怀真比起来却是不够用。
当即抬头,恶狠狠地看向他:“我都看见了,你进了獒云的营帐。你们齐人都诡计多端,你利用瀛禾殿下不够,现在竟又打起燕迟殿下的主意。”
季怀真一怔,突然笑起来。
乌兰气急败坏:“你笑什么!”
季怀真笑得越发放肆,这才明白为何乌兰对自己恨之入骨,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陆拾遗,以为自己脚踩两只船。
“我问你笑什么!”
季怀真笑容一收,一脸玩味地靠近乌兰,趁着他手脚被捆无法挣扎,将他嫩脸一抬。
乌兰怒目而视。
下一刻, 季怀真笑容顿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落在乌兰脸上,将他的头打得直接偏了过去。
乌兰冷静下来,缓缓回头,盯着季怀真一字一句道:“有朝一日,我定取你狗命。”
季怀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离开大齐太久,一路只有燕迟随行,倒是许久没听过谁用“狗”来唤他。这久违的称呼叫季怀真心中一动,人虽还在敕勒川,倒也身临其境,跟回到大齐似的。
季怀真一笑,扬手又是一巴掌。
刚才打左边,现在打右边,两巴掌下去,直叫乌兰眼冒金星。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我们齐人的不是?”季怀真嘴角明明向上勾着,做出一个笑的模样来,可眼中却杀意毕现,捏着乌兰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警告道,“若再给我听到你一句牢骚,我就杀了你。再说,你心心念念的燕迟殿下,他的娘亲也是齐人,若给他听到,你猜他会如何想你?”
“你不敢杀我,你若杀我,燕迟殿下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我还要他来放过?”季怀真冷声道,“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欣赏忠心之人,你对燕迟忠心,我就留你一条狗命。可若你百般挑衅,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儿,或又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们大可一试,燕迟究竟是否会因你而跟我翻脸。”
说罢,他将乌兰狠狠一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鞑靼人身上,低声道:“我知你有些本事,这东西捆不住你,可我警告你,最好老实呆着,莫要坏我事,听明白了?”
乌兰狼狈倒在雪中,抬头一望,问道:“什么意思,姓陆的,你又有什么计划?”
季怀真只冷笑,不回答,绕过乌兰,走了。
只留火烧看着他。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那群鞑靼人突然警惕起来,纷纷从马上抽下弓箭,紧张地看着周围的雪林。刀疤脸面色一寒,快把走到马旁边,将刀抽出,下一刻,一箭已从林中呼啸而出——燕迟来了!

对面不再有箭矢袭来。
片刻安静却令众人更加紧张,围成一圈,呈防御之势,无一人发出声响,顿时只余林间簌簌声。下一刻,伴着一声回荡山谷的狼啸,一只半人高的灰狼从林间猛地跃出,咬住一人猛甩出去。
一人从林间跃出。
拓跋燕迟一声怒吼:“——乌兰!”
那方才还躺在地上,如死狗般的人,突然一跃而起,背后束手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
见这二人战力非凡,刀疤脸突然一看季怀真,按计划行事,将他拉至身前当挡箭牌。
燕迟正以弓代刀,将人抡飞出去,回身一看季怀真脖子上架着的刀,立刻不敢动了,又慌忙命令正要进攻的弱弱停下。
那嘴角滴血的灰狼龇牙咧嘴地冲着敌人低吼,不甘不愿以爪不住刨地。
可燕迟命令的了弱弱,却命令不了乌兰,乌兰又哪里会在乎季怀真性命。
那鞑靼人拉着季怀真向后一退,冲燕迟命令道:“你去把那小子绑起来。”
燕迟没动。
匕首又抵进一分,已隐隐可见正有红色痕迹顺着刀刃流下。
燕迟立刻大喊道:“我照做就是!”
只好上前绑住乌兰,又丢下身上所有武器,任人把他手绑住。那群鞑靼人眼见要去对付弱弱,燕迟一声呼哨,弱弱猛地咬起火烧,转身入林,再难觅其踪影。
鞑靼人见乌兰与季怀真似乎不对付,便没把二人放在一起,只把燕迟往他俩中间一搁,便不再管他们三人。
燕迟将季怀真上下一看,见他全身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问道:“鞑靼人抓你做什么?”
“我如何得知?大概以为我是……”季怀真瞄了眼一旁伸长耳朵偷听的乌兰,压低声音道,“大概以为我是他,有利用价值,才要抓我,再说我在汶阳设计杀死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当然要找我报仇。成亲那日,你那群哥哥们刚把你叫走,就有人进来,趁我不备,蒙住我的口鼻把我带走,瞧这方向,应该是往大齐边境去,与他们的军队汇合。”
燕迟听着,也不插话,瞧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也不知信了没。
他盯着季怀真反问道:“我还以为你又故意串通什么人,要从敕勒川逃出去。”
听他这样说,季怀真反倒不露怯,只朝燕迟别有深意地一笑,意味不明道:“那也不是没可能。”
不管燕迟信与不信,他都无所谓,也不怕这群鞑靼人出卖他。
一群注定要死的人,又怎会开口说话?
季怀真看着那群正烧火做饭的鞑靼人冷冷一笑,对燕迟道:“随机应变吧。”
燕迟没再说话。
简单用过饭后,众人再次上路,直至天黑才停下,巧的是留宿之地竟又是上次燕迟带他翻山时途径的木屋。
这次虽未下雪,可入夜还是冷,季怀真冻得瑟瑟发抖,打着摆子依偎在燕迟身边。燕迟见状,抬头冲那群鞑靼人冷声道:“把我手松开,我不跑,他快冻死了。”
见季怀真一副冻得病弱膏肓的模样,刀疤脸思索一番,虽未解开他手上绳子,却将燕迟的袄子扒下,给季怀真盖上。
乌兰当即心疼道:“殿下!”
燕迟顺势将人一抱,平静道:“我不冷,睡你的就是。”
那群鞑靼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当即一阵哈哈大笑,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有些心照不宣的放肆,其中一人更是兴奋不已,两手伸出,一手比圈,另一手的指头伸圈里抽插,做了个肏屁眼的下流动作。
燕迟满脸漠然,并不回应他们的挑衅。
被这样一抱,季怀真逐渐回暖,手脚发痒,开始有力气折腾了,当即嗤笑一声:“要不是我手被捆着,我能做出一个更下流的回敬他。”
“你倒是说说,你还能如何下流?”燕迟冷冷瞪他一眼。
季怀真一笑,贴近燕迟耳朵边上,小声低语几句。
燕迟耳朵渐渐泛红,恼羞成怒道:“好了你别说了!”
季怀真满眼得意,这样一闹,二人竟又似回到最初似的,只是四目相对间,那交汇的视线又立刻提醒二人,他们二人,一个处心积虑,一个顺水推舟,再回不去从前了。
燕迟淡淡移开目光。
鞑靼人轮换着守夜,分出一人盯着燕迟与季怀真。一旁乌兰起先还虎视眈眈,苦大仇深地盯着季怀真,后来再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季怀真躺在燕迟怀里,抬头一看,见他视线落在外面,笑道:“殿下,你怎么不睡?”
燕迟低头一看他:“你不也没睡?”
他漫不经心地往外看,时时刻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如同警觉的狼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蓄势待发。仅凭燕迟抱着他时紧绷的肌肉,季怀真就知道,这人未有一刻放松。
季怀真哼笑一声,正要转身换个姿势,却听燕迟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也姓陆,你本名叫什么?”
季怀真一怔,抬头一看,燕迟正一脸平静地望向外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谁告诉你我姓陆?”他一笑,信口开河地敷衍燕迟,“我也不知道我本名是什么,兴许压根就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燕迟又问:“你怎么不同他一样娶妻生子?”
季怀真一想,明白了燕迟是在问他为什么愿意同男人厮混在一起。
“我不能爱女人。”
“为何?”燕迟皱眉,将季怀真一看,有些不高兴道,“我不信你生来就……就喜欢男人。”
季怀真盯着眼前的火堆发呆,脸上忽明忽暗,忽然道:“因为女人会生孩子。”
“我若有了妻儿,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后顾之忧,就不会再拼死为我爹做事,他就不会再相信我。他若不信我,觉得我毫无可用之处,就会找机会杀了我,我就活不成了,所以在我羽翼丰满之前,必须得逼着自己爱男人。因为在我爹眼里,玩男人比玩女人安全多了。”
季怀真淡淡地笑了。
不允许他娶妻生子,不肯教他读书识字,这都是季庭业用来控制他的手段,比起聪明人,季庭业更愿培养出一个贪恋权势金钱的蠢人。
他虽笑着,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心中酸涩。
燕迟不忍再听,只后悔提起这个话头。若从前听到季怀真这样讲,他少不得要吃味儿,可自打从大哥处听得季怀真儿时在养父季庭业手里吃过的苦头,再一想起“季庭业”三字,就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难道你爹娘……从来没有将你认回的念头?”
季怀真平静摇头:“从未。”
燕迟一瞥他神色,不忍心道:“我不问了,你别难受。”
季怀真一怔,突然笑出声。他双手被捆,无法搂住燕迟,只好拿胳膊往燕迟脖子上一套,笑嘻嘻道:“你心疼了?不生我气了?”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满脸狡黠道:“我养父是受皇帝旨意,将我领回季家,本意是拿我来要挟日益壮大的陆家,有个把柄在手里才好说话,陆家才肯忠心。没想到我越长越歪,我亲娘一看就我就烦,恨不得从未生下过我,又怎会将我认回。你不知道,在遇到我养父前,我回陆家住过一两天,我娘害怕看见我,一看就我,就犯疯病,后来我就自己跑了。”
燕迟沉默不语,认真地看着季怀真,眼中倒映出对方的嬉皮笑脸。
“你何必非要强颜欢笑?”
季怀真一怔,眼中笑意散去,嘴角绷起来。
他冷冷盯着燕迟:“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有娘亲在身边照顾你,疼爱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说罢,竟将身一翻,不肯再理燕迟,也不知怎的就被他一句话给说得有些恼了。
接下来一夜,二人都未再合眼,却也并未再说一句话。
快要天亮时,燕迟才松开季怀真,他几乎是刚一动,那看着他们的鞑靼人就立刻看过来。
一旁乌兰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醒了,他冲燕迟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不需他提醒,燕迟早已察觉,这间林中小屋,在昨夜四更天时就已被人不动声色地包围。来人大概二三十,不知是敌是友,且迟迟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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